“西雷西亚国召开的决定王权的代理竞技会是为了让人民不再遭受军事冲突所带来的痛苦,是为了和平。而亲善竞技会则更是为此锦上添花,为众人的安宁而挥舞大剑是骑士们无上的荣耀,让人不禁感激涕零。你们说对吧,各位!”
克洛茨国骑士团团长利奥波德抱着手臂大声说。
镶有命石的头盔上的装饰布随海风飘舞。
“就算金特海特国的五位骑士都是正骑士,但他们并没有替补的骑士。纳尔达国的三位骑士虽然个高体大,但都不是参加了去年西方地域杯的骑士。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绝对可以胜利!这可是我们作为在火之岛杯上留下来的前八名强国之一,展现诚心与骄傲的绝好机会。”
团长那穿着竞技会用装备的模样无比威风,与他带领一国骑士团的身份十分相符。受到其命令的是四位与他同样身穿紫色军服的骑士和三位身着深蓝色且带白百合纹章军服的骑士。
利奥波德继续道:
“不过,之前火之岛杯的结果对我国来说实在是遗憾。因为前所未有的灾祸,我们很不幸的没能参加原本胜利在望的第五轮竞技。而且我国的理事即审判部部长还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迫辞职,那实在是场蛮不讲理的悲剧。国王陛下可是止不住地叹息啊,所以我们要在此以骑士的身份拿出成果,用英勇的胜利在西雷西亚之地挽回我们克洛茨国的荣誉……”
“我说,大叔啊—。不对,利奥波德团长。”
懒洋洋的声音盖住了利奥波德滔滔不绝的口舌。
托费尔一边调整手上的鸢形盾一边看向在水上竞技场待机处的十几名侍从。侍从们分别拿着铜锣和沙漏等国家联盟的审判部会使用的道具。
“他们是负责在今天担任审判部角色的人吧?演讲就到此为止,差不多要开始推流程了,再不赶紧确认站位和每个人负责的对手的话就糟了。”
说完后,托费尔再次看向负责管理南侧待机处的克洛茨国骑士团团长利奥波德。
这里是将竞技场建在海上的水上竞技场。
围成圆的阶梯状观众席中央是翻滚的海水,海上漂浮着连接在一起的木桶,上面铺着巨大的加厚竞技板。整个竞技场长百四十步,宽百步,差不多是中型竞技场的大小但没有木栅栏。不过,在由竞技板和跳板连接的观众席一角是用木栅栏隔开的休息场所也就是骑士团所在的阵地。
西雷西亚国是南北长东西窄的沿岸国,被分为北西雷西亚和南西雷西亚。有的地区会受暖流影响不那么寒冷,但位于北部的王都吉兹巴赫在十二月的时候还是会有刺骨的冷风。
大概能容纳一千五百人左右的观众席上全是穿着冬季防寒服的观众。今天的竞技和明天的代理竞技会不同,更像是正式比赛前的祭典,同时还可以让骑士们借此熟悉场地并让代理骑士团亮个相。观众席上方的通道和地方竞技会一样,摆着几个卖食物的货摊。连接港湾地区的出入口也对镇上的居民们开放了,所以商人、旅者、为增长见识前来参观的骑士打扮的集团也都聚集在此。
从崖上的〈贝之城〉洒下来的花瓣与飞溅的水花一起在空中起舞。
竞技即将开始,利奥波德对托费尔点了点头。
“关于竞技会的流程……对,大家就随机应变吧。”
“随机应变?”
“就是观察比赛动向,随时给出适当的决断的意思。定下作战方式而削弱你们的自主性并非我的本意,我觉得骑士所需要的就是诚心和骄傲以及自由。”
“……简单来说就是‘我也不知道,你们随便搞吧。’的意思?”
托费尔皱着眉说完后,利奥波德那张看起来十分傲慢的嘴立刻撇了下来。
“真无礼!我这种人怎么可能说那么随便的话,应该是——……随机应变。啊啊,我先说好,一切后果都是你们自己的责任。身为骑士,就必须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利奥波德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完后就转过身去。
托费尔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盯着利奥波德。脑海里描绘着那位让大家只管尽力,一切责任由他来负的自国骑士团团长泽梅尔。
托费尔带着莫名无奈的表情再次开口了。
“……看来我们团还挺正常啊。你们几个意外的很辛苦啊。”
托费尔怜悯地看着克洛茨国的骑士团团员,但他们只是不解地面面相觑。托费尔好不容易停下了调整鸢形盾的手,但因为冷静不下来又准备重新调整。
在旁边看着他们对话的尼娜心想:
——怎么说呢……这,这没问题吗?
竞技中所需要的是互相理解和团结,而他们是临时编成的队伍。他们都只是在观众席上看过彼此的战斗,并不了解每个骑士的习惯和战斗风格。尼娜怀着不安,调整着借来的头盔上的搭扣。
为了证明这次的代理竞技会获得了西方地区各国的认可,女宰相想让所有随行团员一起来场亲善竞技会——
女宰相宝拉是在昨晚提出这个想法的。
五个国家的特使商量后决定答应她。
随行团员原本就是来担任代理竞技会中审判部这一角色的,而实际参加竞技比在一旁观战更能精准地把握水上竞技场的特质。在前夜祭上,贵族手下的私设骑士团还会举办模拟竞技会,所以将这场亲善竞技作为展示自国骑士团实力的场合向别国示威也不错。
综上所述,决定由除马尔莫尔国的四个国家进行八对八的亲善竞技。
因为这场竞技并非原本就定好的,所以尼娜只能在昨晚慌张地确认箭筒、箭矢和弓弦,一直忙到了凌晨。尼娜虽然自带了盔甲,但战斗竞技会用的头盔和盾牌都是从城邑的武器店借来的。她全都借的最小号,但还是没有团长泽梅尔这种武器专家为她量身定做的合身。
尼娜正在确认戴不稳的头盔搭扣,忽然发现站在远处的兄长罗尔夫的表情很是严肃。
海风吹起罗尔夫那头与尼娜一样的黑发。尼娜顺着他与自己同样的海蓝色眼睛向前看去后不禁表情阴沉。
——看来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而且不管再怎么观察都觉得他们没有任何弱点。
隔着竞技板的北侧阵地里是金特海特国和纳尔达国的骑士团团员,他们正在交谈着些什么。有五位雄壮的骑士身穿印有狮子纹章的黑色军服,另外三位高大如巨人的骑士则是穿着印有清纯花冠的白色军服。
亲善竞技会的分组是抽签决定的。
尼娜觉得抽签确实是最公平的方法。但金特海特国和纳尔达国是沿岸国,利里耶国和克洛茨国是内陆国,所以从是否亲近大海这点来看的话,利里耶国和克洛茨国明显处于劣势。
而且从实力上来看,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三百名团员们为了争夺正骑士之位都在努力挥剑,尽管参加火之岛杯的都不是正骑士,却也仍然进入了前四名。考虑到他们的战果,绝对不能把金特海特国与一般的国家骑士团相提并论。
利里耶国没有在正式竞技会上和纳尔达国骑士团对战过,因为先王卧病在床,所以他们也没有参加火之岛杯。不过据说与王女比阿特丽斯有亲事的国王奥拉尼夫是个谦虚的优秀人物,所以尼娜自然地对纳尔达国抱有一种亲近感,但在通往竞技场的回廊上碰到的纳尔达国骑士团团员各个都留着长发且强壮无比,肌肤也有饱受日晒的痕迹。应该是对身高只有自己剑带长度的骑士感到不可思议,那群骑士看到尼娜时都沉默着俯视她。尽管尼娜早已习惯了面相可怖之人,可看到他们还是会吓得往后连退几步。
尼娜重新看向罗尔夫。
因为误射事件,尼娜一直不敢接近兄长。尽管他没有教训尼娜,但那抱着手臂低头无言的模样也足够让尼娜深感自己的不足之处,所以本就没什么交流的二人在这几天越发不说话了。
但尼娜还是思考了一下开口道:
“那个,兄长,你有在这种地方竞技过的经验吗?”
罗尔夫仍看着北侧的阵地回答道:
“没有。我听说有水上竞技场的是西雷西亚国,南方地区的埃特拉国等沿岸数国,东方地区也有内陆国在湖上建竞技场的。西雷西亚国是为了召开正式竞技会才建的,但因为除破石之外落水也算退场,所以考虑到公平性,这种特殊的场地就没有被认定为正式竞技场。”
“确实不公平呢,因为有的骑士习惯这种场地有的不习惯。”
“这个国家主要将该竞技场用于王族举办的纪念活动或是地方竞技会。根据我昨天的观察,场上的竞技板好像是会随毫无规律的波涛左右摆动。虽然只是目测,但我估计这个竞技场比中型竞技场还要大不少,可能是因为最开始是按照正式竞技场的规格来设计的。如果是八人制竞技的话还不至于太过拥挤,但要小心不能落水。”
“是。”尼娜点点头,然后把视线移向了漂在海面上的几只小船。
若是身着盔甲落入海水中,那金属的重量会导致人无法浮上水面。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场外有会水的渔夫们待机负责救援。摇晃的小船下的海水与南方地区的不同是深邃的蓝,尽管可以看到小鱼在海中穿梭,但烟海浩荡深不见底。
尼娜不安地咽了口唾沫看向看台。
回廊连接着崖上的王城和贵人专用的看台。每次竞技会都会在尼娜身边帮着确认箭筒的利希特正作为〈兰特弗里德〉坐在上面。
在前往竞技场之前,各国的特使都为自国骑士团鼓劲。
——要展示金特海特国的国威。
——交给你们了,不可辜负奥拉尼夫陛下。
——听好了,利奥波特团长。克洛茨国以及你的立场都堵在这次外交上了,就算再怎么亡羊补牢,我国因你们在火之岛杯没有参加救援活动就逃跑而被败坏的名声也是无法挽回的。所以这次不好好表现的话,就连我的岳父——军务大臣也保不住你们了。
——真期待呢。我听说利里耶国很强,应该不会做出像我国骑士团那样给王族丢脸的事吧。他们肯定能好好补上兰特弗里德王子的缺,您说是吧,王子殿下?
马尔莫尔国的特使艾丽泽公主说完后看向身旁的利希特。
利希特死死皱着眉头冲她微笑,暧昧地回答着她。
“是呢,是这样呢,我该如何向您解释呢……”
尼娜和罗尔夫他们对这样的利希特行了站立礼后就离开了。
其实,当尼娜听说要召开亲善竞技会的时候松了口气。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竞技场是现在的尼娜最熟悉的场所。团舍后庭的竞技场就是字面意思的尼娜的〈庭院〉,幸好她有过好几次参加大型正式竞技会的经历,所以今天也不至于因恐怖和紧张而感觉脚底灌铅。
尼娜觉得自己总算是能作为随行团员派上点用场了。说不定能挽回误射事件;能回应中队长和士兵们对自己的敬意;还能帮上〈兰特弗里德〉。而且通过在这次亲善竞技会上展现诚心,说不定还能对因自己的粗心而被添了麻烦的西雷西亚国表达歉意。
尼娜眺望着利希特所在的看台,使劲握紧了手里的短弓。
——这是我第一次站上水上竞技场,队员也都是临时编排的,对手看起来也非常强大。但托费尔先生和兄长都在,为了不让利里耶国骑士团的名誉受损,我要拼尽全力。
担任审判部角色的侍从们开始移动了。
和一般的竞技场不同,这里的场外是大海。所以侍从们都是在观众席下方的通道内完成国家联盟审判部的职责,比如记录破石数和确认是否有事故等等。
负责领队的利奥波德指示托费尔随机应变,所以他就喊来了尼娜和罗尔夫商讨计划。
托费尔一脸不情愿地开口了:
“无论是竞技场、对手还是伙伴全都充满了不安要素,可以说完全是一团糟。但总之,第一的骑士就按自己的节奏来吧。所以小家伙,你的〈盾〉就由我来当。我觉得你应该清楚,我不会像利希特那样严防死守哦。要是派不上用场,我会立刻扔下你的。”
“好,好的。”
“与其说这场竞技是为了证明代理竞技会获得了其他国家的认可,倒不如说是那个女宰相想展示自己已经获得了四个国家骑士团的协助……也就是为了夸耀政治实力。既然我们佩戴着国章,那就绝不能有任何纰漏输得一败涂地。只是被团长吼几句就算了,但我实在不想再被那群老大爷当下酒菜谈论了。所以就,怎么说呢……嗯。……差不多该走了……吧?”
面对托费尔没什么底气的命令,罗尔夫没有任何表情,而尼娜则像个啄木鸟似的猛点头。
见侍从们给出了信号,利奥波德等八名骑士团团员都走上了跳板。背对观众席上传来的欢呼,从狭窄的木板朝着竞技场前进。
巨大的竞技板漂浮于海面上。
尼娜将双腿踏上摇晃的木质大地——瞬间,她就歪了下去。
“呀啊!?”
走在她身后的罗尔夫伸手接住了尼娜小小的身体,但刚抓住妹妹手臂的兄长也一样脚下不稳摇晃起来。
“——!”
罗尔夫往脚下使劲好不容易才站稳,然后慎重地观察着周围。
竞技板看上去并没有晃动,但实际站上去后才发现和船上的甲板没什么两样。竞技板不仅会随海浪左右摇摆,穿着金属制盔甲的大个头男人们从跳板上下来的瞬间整个竞技板还会因震动晃得越发剧烈。尼娜本就轻盈,这晃动对她的影响自然比对其他人要大许多。
——竟然……竟然会晃得这么厉害。
尼娜东倒西歪,只能拼命抱着短弓。她的脑海里闪过在南方地区经历过的商船上的战斗。当时那些海盗们的动作与在陆地上并无二致,但金特海特国的青年骑士却陷入了苦战。
尼娜弯下腰来才终于站稳了些,然后就看到纳尔达国的骑士团团员正一脸轻松地走上了场。
正当她心想这下糟了的时候,站在看台上的侍从举起了双手。
介绍完位于北侧与南侧阵地的国家后女宰相以及各国特使就都站了起来,整个观众席都被热烈的欢呼声包围了。等静下来后,宣布开始的铜锣被敲响,沙漏也被倒转。
北侧的是金特海特国和纳尔达国。
南侧的是克洛茨国和利里耶国。
八名对八名,三轮沙漏且无中场休息的亲善竞技会开始了。
“——!”
长靴踏响竞技板,十六名骑士一齐跑了起来。
海风吹动着黑、白、紫、深蓝四色军服,奔跑于灰尘渐起的竞技场最前面的是带领南侧小队的克洛茨国骑士团团长利奥波德。
高高举起的大剑反射着太阳的光,他那怒吼着突进的模样很是威风,夸张的动作也极有魄力,人们都不禁被他吸引住了目光。
尼娜跟在因站不稳双腿而伤透了脑筋的托费尔身后,为利奥波德的模样两眼放光。
——不愧是国家骑士团团长。
忽然,那飘舞着紫色军服的飒爽英姿脚下一滑。
“!?”
利奥波德摔了个跟头。
不幸的是他站在队列的最外边,所以倒下的身体就直接掉下了竞技板。
哗啦一声翻起巨大的水花,从他手里飞上天的大剑也在飞溅的水沫后转了好几圈。号角高声宣布了他的退场。
“利奥波德团长!”
尼娜赶紧冲到竞技板边。
在小船上待机的渔夫们正在朝这边赶,几根救助用的绳索被扔到了海面上。
迟来的托费尔一脸无奈地说:
“……这大叔真是够牛的啊。怪不得会因为害怕火山喷发就丢下王族逃跑,看到虫子就吓到慌不择路遍体鳞伤。”
托费尔行了个饱含同情的站立礼后突然面露喜色。
见克洛茨国的骑士团团员都来关心他们团长的安危,托费尔一脸期待地说:
“上面的团长明明是这副德行,你们却还能拿到如今的战果。看来你们意外的还挺有用啊。”
克洛茨国的骑士们听了这话只是露出了复杂的表情面面相觑。
中央附近传来了剑戟声,尼娜看过去发现是罗尔夫被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员包围了。因为战线崩溃对手趁虚而入,罗尔夫正在努力防守。
“兄长!”
罗尔夫身为第一的骑士,早已习惯被人针对,所以他自有应对的方法。
以他的实力,就算同时与数人对战也是绰绰有余,但现在的对手是金特海特国骑士团,而且罗尔夫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他用盾接住了本能躲开的攻击,放弃了可以乘胜追击的所有机会。
尼娜想起刚到竞技板上时差点摔跤的罗尔夫,心想他可能也是受了海浪影响而脚下不稳。
罗尔夫身后的一个克洛茨国团员吃了一记纳尔达国团员的攻击,最后被扔进了海里。同样,又一个克洛茨国的骑士被绊下了竞技板跌进了海里。
哗啦的水声和号角声接连不断。
现在,场上的所剩骑士是八名对五名。退场的所有骑士都是因为掉下竞技板。
终于,尼娜理解了水上竞技场的特殊规则的意义。和一般的竞技场不同,水上竞技场上除〈破石〉以外〈落水〉也算退场,也就是说没必要只顾着瞄准对方的命石。在不稳定的竞技板上,比起只有李子大小的石头,攻击身体自然是要容易不少。
那在这场上,我——
尼娜看着手里的短弓。托费尔咂了咂舌,好像也在和尼娜想同样的事。
他看了眼被溅起的水花濡湿的竞技板,握紧了手里的大剑。
“改变作战计划。你的弓箭实力在这会大打折扣,而且只要罗尔夫掉进水里我们就毫无胜算了,所以我要确保他撑到最后。你和克洛茨国的人组队也行,随便你。总之要拼命挣扎以争取时间,知道了吧?”
“好,好的!”
尼娜刚回答完,托费尔就跑出去了。他灵活地避开竞技板上被打湿的部分,朝包围罗尔夫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员砍去。
“!”
被鸢形盾防住后,托费尔因为惯性而失去了平衡,但他猛地侧过身体假装从上段朝对方踢去,然后忽然在中途停止动作从下方挥起大剑瞄准对方的命石。大剑被对方弹开后飞向了天空,托费尔立刻反手接住再次从旁挥剑给对方来了一击。
托费尔接连的攻击全都毫无规律非常混乱,这不至于一击毙命却捉摸不透的战斗方式就如同他那恶作剧一般。托费尔在这场竞技会上的表现其实和以往相比没有任何不同之处,尼娜对此倍感意外。
这随意摇晃的竞技板可能并不适合一直打磨剑技精准性的罗尔夫,反而更适合本就不按套路出牌的托费尔。
想到这,尼娜看向正在和对手交锋的两个克洛茨国骑士团团员。
没有盾的尼娜打算按照托费尔说的重新找个愿意给自己当〈盾〉的骑士,但和作为利里耶国骑士团团员战斗的时候不同,现在没有哪个骑士愿意紧急赶往变得只身一人的尼娜身边。就算尼娜想自己去拜托对方,可她也不知道那两位骑士谁更擅长防御。
尼娜正在犹豫,忽然她的身体猛地弹了一下。
“呀啊!”
她倒在了竞技板上。
尼娜慌张地站起身,发现在自己前面的克洛茨国骑士团团员也倒在地上,而且头盔也没了。尼娜看到竞技板上有命石的碎片,但却不见破石的骑士。
——竞技板发出了嘎吱声。
尼娜的身上落下了阴影。她猛地回过头,发现三名纳尔达国骑士团团员正在俯视着自己。
“!”
尼娜像被电打了似的站了起来。
她想立刻逃跑,但没跑几步就快到竞技板边缘了,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摔跤的地方其实已经很接近海面了。
对手骑士正站在边缘那等着尼娜。
“——……”
包围着竞技板的海面上有灿烂的阳光。
尼娜意识到自己无路可退后一边将手伸向箭筒一边转身。就算无法避免被破石,尼娜也想要帮帮在中央附近战斗的兄长和托费尔。她要尽全力争取时间。
想到这后尼娜就架好了短弓瞄准了其中一名骑士,但那骑士有着巨人般的身躯和饱受日晒的皮肤以及锐利的目光。头盔下漏出了羊毛似的胡子和长发,甚至盖住了军服上的花冠纹章。
如此相貌的人近在眼前,尼娜不禁脚底一顿。而且双方的身高差距太大,距离过近就很难把握射箭的角度。
——从这个距离瞄准命石的话,恐怕会被头盔的檐挡住。而且现在脚下不稳难以保证精准度,但再僵持下去我肯定会掉进海里。
面对犹豫不决的尼娜,不断逼近的纳尔达国骑士团团员没有半点防备。
他并没有摆好架势,只是拿着大剑俯视着轻松就能逮到的小小尼娜。但那双眼睛里,并没有看向对手骑士的敌意。
——这是……?
尼娜困惑了一瞬就立刻反应了过来。虽说这是为了加深友谊的亲善竞技,但对于佩戴国章的骑士来说依然是一决胜负的战斗竞技会。可这三个巨人般的骑士并没有把小小的尼娜放在眼里,觉得她无需戒备。
握住短弓的左手自然地加大了力量。
——那就这样吧,不把我放在眼里反而是个好机会。
尼娜抿紧嘴唇,下定决心后放开了箭尾。
“!”
从这个角度勉强瞄准命石的一箭果然被头盔的檐弹开了。
尼娜迅速把手伸向箭筒,放出了一支又一支的箭。但刁钻的角度和站不稳的双腿以及巨大的压力导致她的每一箭都没能射中命石。
三个巨人骑士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原地,眼前是小小的骑士和一地的箭矢。看着这副景象,观众席渐渐嘈杂起来。
“利里耶国是怎么回事?”“目标就在眼前啊。”“加油啊,见习的!”
尼娜越发着急,忽然用余光看到托费尔击中了对手的命石。因惯性飞出去的金特海特国团员摔到了竞技板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那震动从竞技板传到了正在拿箭的尼娜脚下,她整个人歪到了竞技板上。
“呀啊!”
尼娜听到身后传来了长靴踏着竞技板过来的声音。正在她心想糟了的时候,那脚步声却经过了她来到了她面前。
身体离开地面的尼娜以为自己要掉到海里了而发出悲鸣——
“——诶?”
瞪大的海蓝色双眼和拎着尼娜后衣领的纳尔达国骑士团团员对上了视线。
——为什么……对方的骑士要帮我……。
观众席传来了笑声。
他们可能觉得这是亲善竞技会中的娱乐环节。
“干得好,纳尔达国骑士团!”“不愧是大海的男人!”“船员的男人味啊!”
巨大的男人一言不发,只是俯视着尼娜。
尼娜皱起了脸,她觉得非常难为情,小声说:
“请,请放开我……”
“嗯?”纳尔达国骑士团团员挑起一边的眉毛,最后点了点头松开了手。
“!”
失去支撑的小小身体掉进了大海。
被冰冷的海水包围的瞬间,尼娜看到被海风裹挟的花瓣对面有悠然飞过的海鸟——
◇◇◇
“这样就没事了。……那个,谢谢你帮我拿过来。”
尼娜对客房的侍童道谢行礼。
“我这就去拿新的,先失陪了。”侍童拿着湿透的衣服离开了。
有海腥味的走廊里充满了冬天的寒冷空气。尼娜关上门,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毛毯回到暖炉前面。
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但毛毯下还是只穿着内衣。因为是女骑士,所以尼娜泡澡的时候只脱掉了盔甲,其他的还穿在身上。可洗完后,她那加厚的冬季用内衬却迟迟干不透。尼娜只好把湿的衣服交给侍童,然后让他帮忙拿来新的。
尼娜被带到了位于看台底层的一个朴素的小房间。
她把长靴和连环甲放在暖炉边烤着,紧闭的窗外传来了观众们的欢呼声。
——掉进海里的尼娜很快就被渔夫拉上来了。
寒冷和窒息感让她那时的记忆暧昧不明,只记得海水的咸味和刺眼的疼痛,还有海底凹凸不平的岩石。从水上竞技场落入海中好像是这的骑士的日常,和之前掉下去的克洛茨国骑士团团员们一样,尼娜也接受了清洗和保温的处理。
尼娜这是第二次接触大海,但她之前在南方地区并没有下海游泳。她被救上来后的一段时间就像只湿透了的老鼠般茫然地站在原地,任由相关人员帮她摘掉装备。她喝了温热的草茶来到暖炉边,身体全都热起来之后才慢慢地意识到了现状。想起自己做了些什么,以及为什么会以半裸的状态坐在房间里。
——你的弓箭实力在这会大打折扣。
尼娜抱着侍童递给自己的军服,想起了托费尔的话。
她注视着暖炉里的火焰。好似活物般跳跃的火光让尼娜联想到刚落入海里时看到的波光粼粼的海浪。
“……不是大打折扣,而是完全没有用处……”
尼娜无力地嘀咕着,柴火发出了噼啪声。
亲善竞技上的尼娜完全就是〈废物稻草人〉。轻盈且缺乏脚力的身体被随着骑士们的跃动而震动的竞技板操纵着。她无法瞄准目标,到退场为止连一个命石也没射中。甚至没被纳尔达国骑士团放在眼里,还被观众嘲笑。
尼娜越想越觉得喝进肚子里的海水翻起了苦涩,想到自己在比赛前没有对水上竞技场这一特殊的环境多加调查就更难受了。
马尔莫尔国竞技场的土质会随着天气而改变;特拉拉山丘的竞技场容易卷起烟尘,就连地面上的竞技场都是多种多样的。身为在此次代理竞技会担任审判部这一角色的人,尼娜本可以问问有过类似经验的侍从水上竞技场的情况,但她却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人并非只要有知识就能顺利地操纵自己的行动,但多了解一些之后至少不会对初次见到的环境感到惊愕,也不会慌慌张张手足无措。
竞技场的情报每次都是团长泽梅尔告诉尼娜的。与他为尼娜打造的合身的盔甲一样,就算尼娜不问,泽梅尔也会主动为她准备好一切。
估计是习惯了被这样一位年长者引着向前走,所以尼娜对不给出任何指示的团长利奥波德感到了困惑和迷茫。尼娜就连克洛茨国骑士团团员擅长的领域都还没弄清,这场亲善竞技就结束了。明明是八人制的战斗竞技会,但并没有团战的感觉,更像是一对一。
而其中一人现在正望着暖炉里的火焰。
——在竞技场上的话……能挽回自己在国境森林里的失败,想作为利里耶国的随行团员做出一点贡献……我明明,是这么想的……。
尼娜坐在暖炉前,慢吞吞地确认盔甲干得如何了。
海水对金属制的装备来说可是天敌。洗衣服的时候工作人员告诉尼娜盔甲只要沾上了盐就会生锈,所以最好还是给盔甲换个新的加厚衬料比较好。虽然短弓和箭筒都没什么问题,但大部分箭都掉进了海里。估计早就被冲走了,尼娜只好作罢。
亲善竞技会最后以利里耶国、克洛茨国全员退场败北落下了帷幕。
负责照顾大家的侍从说在沙漏第二次翻转时,场上就只剩下托费尔和罗尔夫二人,但对方还剩五人。尽管他们撑到了最后,但还是不敌习惯水上战斗的对手被击碎了命石。
兄长和托费尔的健斗算是抱住了利里耶国的名誉。竞技会的败北并不是某一个人的责任,但尼娜还是为自己什么也没做成就退场而内心沉重。
她心底的自卑感表露在了脸上。尽管尼娜改变了,但十八岁的她在之前的十七年里一直被人否定,一直被称作〈废物稻草人〉。那些嘲笑和失败轻易地动摇了尼娜作为骑士的些微自信。
——为了不给变强的尼娜丢脸,我也必须要变得更强。
带着温柔的目光说这句话的利希特浮现在了尼娜的脑海里。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抱怨声。
——啊啊冷死了,为什么要在大冬天里裸着啊。
应该是被侍从们搬回来的落水骑士。
尼娜抹了把不知何时湿润了的双眼。
——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之前落水的克洛茨国的大家都已经离开房间了。我也得快点换好衣服去会场。
活动还在顺利地进行着,现在是贵族所有的私设骑士团在进行模拟竞技。听说托费尔和罗尔夫已经开始为明天的竞技确认人员部署了。
我不能再因为迟到给他们添麻烦——实在是不能再有任何失败了。
尼娜脱下身上的毛毯,赶紧换上了新的内衬。穿上军服背上短弓和箭筒后就朝着走廊走去。
落水的骑士们使用的房间位于走廊和楼梯交错的地方。尼娜在打水处脱下盔甲后就被工作人员带去了房间,所以她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哪。
能听到竞技场传来的欢呼声,还有抱着木托盘的侍从们往来于通向看台的楼梯。托盘上的大盘子里防着骰子形的派和一口大小的蛋糕,还有棒状的油炸面包等易入口的甜点。差不多到了要敲响正午钟声的时候了,看台上的特使和女宰相们应该是在一边观战一边吃东西。
尼娜寻找着通往观众席的路。忽然,走廊前方的门开了。那是参赛骑士专用的等候室,穿着西雷西亚国军服的集团从里面走了出来。
穿着战斗竞技会用装备和军服的骑士们乍一看像是国家骑士团团员,但他们剑带上挂着的武器却是曲刀或是单手剑。
莫名的粗鄙气质和饱受日晒的肌肤让尼娜回想起在南方地区见过的海盗们。
她恍然大悟。
——啊,这些骑士就是代理骑士团的——
代理骑士亮相的模拟竞技差不多要开始了。骑士们从楼梯平台穿过回廊后去往阵地附近,走在最末尾的骑士咳嗽了一声。
那是个挂着如月牙般细长曲刀,中等身高的瘦骑士。因为戴着头盔所以看不到发色和相貌,但让人感觉他肺部有疾病的咳嗽声一直在尼娜的耳畔回响。
尼娜的脑海里闪过昨日在城邑里见到的青年骑士的身影。
——难道……是那个时候的——
青年击退人贩子时的动作宛如栖息在小巷中的野猫般轻盈,虽然力量还不够,但在认识许多骑士的尼娜看来,青年就算说自己是名门骑士团团员也没人会起疑。
尼娜不禁想要和他打招呼,但张口的瞬间她就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青年对花大价钱召来骑士的女宰相持批判态度,还说贵人们不顾穷困潦倒的民众,只埋头追逐自己的利益,只关心王冠的去向。而那位青年还偏偏加入了王子那一派的代理骑士团,这怎么想都不合理。
尼娜正在犹豫时,骑士团就已经消失在回廊尽头了。
“哎呀,站在那的是?”尼娜呆立在原地,忽然有个美丽清澈的声音传来。
尼娜回头看到一位贵人打扮的女性——马尔莫尔国的特使,瓦泽侯爵千金艾丽泽公主正带着宫女们从楼梯上下来。
尼娜慌张地挺直后背,对她行了站立礼。
“您,您好。”
艾丽泽看了看尼娜的周围,冷不丁地问:
“你知道兰特弗里德王子去哪了吗?”
“诶?”
“他今天好像也身体不适,所以我让宫女准备了药汤。王子殿下到达王都之后好像就一直没怎么吃东西,但王子却说他没事。”
“没怎么吃东西……那个,您是说利……王子殿下吗?”
“是的。看台上准备了他喜欢的甜点,但他都只是出于礼节随便吃了一两口而已。所以我就想问他要不要喝点药汤,但宰相阁下委托我准备交易品的时候他就离开了……啊啊,交易品是妇人用的扁桃油。我派侍从去城邑调查了一下,发现是有人大量批发扁桃油,结果我们这边迟迟凑不齐,还真是个没用的侍从,我明明和王太子妃殿下约好了的。”
艾丽泽皱起了眉。
尼娜有些不解。昨晚来到她房间的利希特可是吃光了三十多个格雷普芬,虽然因为公务繁忙而累到闭眼就能睡着,但身体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
而且利希特原本就有着与典雅外貌不符的健壮身体,尼娜从未见过他感冒。三轮沙漏也能轻松跑完的耐力在利里耶国骑士团内也是数一数二的。
艾丽泽把手放在胸口俯视着陷入沉思的尼娜。
还处于半干状态的黑发正在散发海水的味道,刺鼻的海腥味让艾丽泽不禁用涂了指甲油的手捂住了鼻子。
“王子殿下身体不适难道不是因为随行团员办事不周吗?”
尼娜倒吸了口凉气。
“不周……”
艾丽泽眯起眼说:
“在国境误射不说,刚才的竞技也是一塌糊涂。那是怎么回事?听说兰特弗里德王子是国家骑士团团员,所以我就学习了一下战斗竞技会,规则是十五对十五,击碎命石多的一方获胜。这规则不是很简洁明了吗?但你为何做不到呢?”
“那个……这……”尼娜支支吾吾的“对,对不起。我是第一次在水上竞技场上比赛,说来羞耻,我是因为脚下站不稳所以没法瞄准……”
“我听说利里耶国骑士团是在火之岛杯上进入了前四的实力派,我国的王太子殿下都羡慕地说你们和我们那粗野的女骑士不同。但没想到不过是少了个王子殿下,你们就在比赛结束前败北了。一颗命石也没击碎的〈独眼狼〉也让我非常失望。”
“王子殿下没有参赛确实造成了极大影响,但兄长……不,但除我之外的两位骑士即使在那种状况下也尽职尽责地……”
“如果马尔莫尔国骑士团也像你们一样的话,我一定会对国王陛下进言下达退团处分的。我们可不需要让王族蒙羞损害国家威信的骑士,难道不是吗?”
面对咄咄逼人的艾丽泽,尼娜只能缩着脖子。
女骑士居多的马尔莫尔国中不乏健壮的女性,艾丽泽公主也一样有高挑的身材。应该是为了避免在冬季的海边观战时着凉,她戴着圆筒形的帽子和围巾,长长的毛皮上衣也盖到了鞋尖。她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于是显得整个人更高大了。银色的头发和施有白粉的高贵相貌让她美丽得好似宝石,大方的举止也让她的魅力更加突出。
因为长期在村里的同龄姑娘面前抬不起头,尼娜直到现在也不擅长应对直言不讳的人。见被气势压倒的尼娜低着头,艾丽泽思考了一会后说:
“这是个好机会呢。”她走向能看到水上竞技场的窗户。
尼娜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宫女却让尼娜跟上她。虽然尼娜很在意会场上传来的号角声,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艾丽泽旁边。
宫女们站到了能遮挡旁人视线的地方。
“我有事要问你。听说兰特弗里德王子的母亲是个体弱多病的人,所以已故的王妃殿下生前大发慈悲将她送来西雷西亚国疗养。听说王子殿下也是在王妃殿下的贵族远房亲戚家的别邸里出生的,你知道那个别邸在哪个镇上吗?”
“为了疗养……贵族的,别邸……”
“我也问过王子殿下,但他却说那是不足公主挂齿的小镇。殿下实在是太谦虚了。王子殿下既然有那么典雅的气质,那肯定是在某个风光明媚的地方长大的吧。我觉得应该是北西雷西亚的某个地方,想在回国的时候去看看。”
“风光明媚的小镇?”尼娜困惑地重复。
尼娜听说曾为宫女的利希特的母亲受到已故王妃的嫉妒所以被赶出了利里耶国,利希特也不是在贵族的别邸里长大的,而是住在将孤儿当作劳动力的酒馆里。
估计是艾丽泽有什么误会,但尼娜还是把否定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包括利希特伤害了领地代官的事件在内,他与西雷西亚国的真实关系估计被掩盖了,不然对利里耶国的王家会有不好的影响。
尼娜斟酌着语言,解释了国家骑士团团员的保密义务,回答说就算同为团员也不能打探别人的个人情报,所以只知道利希特出生于西雷西亚国,除此之外一无所知。而且尼娜本来就不知道利希特出生于哪个小镇,所以就算想告诉她也无从回答。
尼娜低头道了个歉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请问,艾丽泽公主为什么会觉得是在北西雷西亚呢?”
“是因为你射下的榅桲。你说过越是往南走榅桲的味道就会变吧?王子殿下吃了你拿来的榅桲后因为甘甜的味道和柔和的口感很是意外,所以我觉得他是不是在北边的内陆小镇里长大的。”
对答如流的艾丽泽露出猜想落空的表情。
“话说回来,你们团的规矩还真麻烦呢。算了,就这样吧。”她叹了口气“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啊,好,好的。”
“兰特弗里德王子的恋人是哪位?”
尼娜海蓝色的双眼瞪得浑圆。
微微抱臂的艾丽泽注视着还不到自己下巴的尼娜继续说:
“我从关系较好的利里耶国贵族那听说的。马尔莫尔国骑士团团员好像也认识她,但他们都说只是问候过几句,所以也不是很清楚她的身份。不管我问哪个女骑士,他们都只是挠着脑袋望向别处,搞得我越发好奇了。你不觉得吗?”
“这,那,那个……”
“啊啊,请你不要误会。他是一国的王子,而且还长得那么美丽,在昨晚的夜会上也吸引了许多西雷西亚国的千金们的目光。所以我觉得他就算会传出些艳闻也没什么奇怪。”艾丽泽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只不过如果他真的有恋人,我就想确认一下对方的家世。我身为马尔莫尔国的贵族非常重视国家之间的友好关系,所以在考察了对方的家世后我需要和该国的王太子殿下商量并获得他的帮助好让事情平稳收场。我这次能担任外交特使也是因为有王太子殿下帮忙。”艾丽泽笑了笑。
尼娜有些哽噎。在国境的森林中听到的马尔莫尔国士兵们的话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利里耶国推掉了年初的亲事,但由于利希特立场的改变,这次的外交任务可能就是为了重新促成二人的亲事——
——那果然,不是传闻。
看尼娜一言不发,艾丽泽心想她肯定是知道些什么。
“你放心,你说的话我不会告诉殿下的。”尼娜还是不做声“谢礼自不必说,而且无论你想要用多么罕见的布料做的裙子都可以,因为是我父亲管理着马尔莫尔国的服装产业哦。”
但尼娜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艾丽泽有些着急地提高了音量。
“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你不会就是王子殿下的恋人吧?”
“不,不是,不对,那个……”
艾丽泽把支支吾吾的尼娜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后摇摇头说:
“……不可能呢。再怎么说也不会是你……呢。而且我很擅长记忆贵族的姓名和长相,但却从没在〈银花之城〉的夜会上见过你。一个人的家境会体现在手上……而你的手粗糙到能划破丝绸。对了,我把扁桃仁油送给你吧——哎呀,王子殿下!”
艾丽泽的银发都在开心地起舞,还拂过了尼娜的鼻尖。
尼娜看过去,发现利希特正在朝自己刚才换过衣服的房间走去。他手里抱着十几支箭,听到有人叫自己就看向了窗边。他停下脚步,新绿色的双眼稍稍瞪大了些。
宫女们让到两边低下了头。艾丽泽的脸上泛起红潮,脚步轻快地朝利希特跑去。
“我找您很久了,您到底去了哪?”
利希特看了眼缩成一团的尼娜后才缓缓地面向艾丽泽。
带斗篷的外套流淌于利希特高大的身体,时不时发出衣料的摩擦声。
“王子殿下,这些箭是?”艾丽泽歪着脑袋。俯视了她一会后——利希特就露出了漂亮的微笑。
“……真抱歉劳您四处找我。这是纳尔达国的特使给我的,估计是纳尔达国骑士团团员帮着捡回了我国团员落水时掉落的箭。”利希特解释完后还把箭给艾丽泽看了看“他们用淡水把箭洗干净后还晾干了箭羽。武器对骑士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我想着那位团员肯定会因此心生不安,所以就想把箭还给她,但不巧她已经离开房间了。我还以为她去了竞技场,没想到竟然和公主您在一起。”
听到这话,尼娜慌张地望向窗外,看到身穿西雷西亚国军服的骑士正在竞技板上挥剑——模拟竞技已经开始了。
“抱歉,我,我先失陪了……!”尼娜猛地低下头。
她跑向回廊,利希特却叫住了她。
“啊啊,等一下。去竞技场的通道不在那边在楼下,箭也还没拿。”
尼娜踉跄地回过头,一边道谢一边接过箭矢,然后再次深深鞠了一躬。
看到尼娜慌张无措的狼狈模样,艾丽泽皱起了眉。
“……王子殿下吃不下饭也是正常的呢。刚才的亲善竞技上,金特海特国的特使代表还嘲笑说‘这可真是个不错的娱乐环节,多亏了她我们的狮子纹章更有价值了。’就算他说的是事实,但也太无礼了吧,犯错的人明明是骑士团团员。您说对吧?”
“嗯。……我也觉得非常无礼。”
“对吧?总之那是个性情霸道,说话难听的人。听说他是金特海特国的海上警卫,宝拉宰相阁下之前还让他改善巡逻的航线。因为金特海特国的商船最近遇到了海盗,而西雷西亚国警卫的专用船只……”
“……公主,繁琐的事情就说到这里吧。而且万一药汤冷了,您难得的关心不也白费了吗?我们回看台吧。”
利希特用余光看着一直低头未起的尼娜,带了一下加厚外套和毛皮上衣的衣角轻盈地转过身。艾丽泽终于离去了,她开心的笑声还在楼梯平台回荡。
被留在原地的尼娜仍然低着头一动不动。
犯错、国家的威信、恋人、不错的娱乐环节——就像刚才落水时一样,尼娜又有种被茫茫大海包裹的感觉。尼娜往抱着箭的手臂里使了使劲,拿着盛有食物的木托盘的侍从们都带着诧异的目光从尼娜旁边经过。
没过多久,远处又响起了号角声和欢呼声。在尼娜呆呆地看向脖子上挂着的望远镜,准备拿起来时——
“!?”
尼娜一个趔趄,怀里的十几支箭掉到了地上。
楼梯上传来某人摔跤的声音,从尼娜身边跑过去的身影因为踩到了掉在地上的箭而脚底打滑滚到了楼梯下。
“你,你没事吗!”
尼娜刚才为了不让自己摔跤抓住了旁边的扶手,见那人滚下了楼梯,她就连忙跑过去。
趴在地上的是一位少年。但他既不是穿着整洁制服的侍童也不是身着防寒外套的贵族子弟,少年只是穿着件破旧的外衣。竞技前一天会将观众席对所有人开放,所以尼娜以为他是前来观战结果迷了路的孩子。
尼娜蹲在少年旁边把手放在少年的后背上——手心里传来的是骨头的触感。
这既视感让尼娜不禁盯着少年的脸观察,看到他鼻子旁边的雀斑后尼娜发现他就是在城邑里偷了自己信筒的少年。而在散落了一地的箭中有个印有狮子纹章的钱袋。
——这是,金特海特国的……?
困惑的尼娜听到楼上开始骚乱起来。
“快联系会场的副警卫长。”“是镇上的孩子到看台来了,还偷了钱袋——”
“!”
少年猛地跳起来,赶紧捡起钱袋逃跑了。
尼娜一下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会后朝着少年大喊:
“请等一下!”但少年早已消失在通往观众席的通道口了。
“——……!”
尼娜捡起一支箭追了上去。在仓库街时尼娜就领教过少年的飞毛腿,在尼娜刚跑进半地下的回廊里时,少年小小的身影已经跑到通道中间了。
尼娜压低身体架好弓。
墙壁上方的窗户外只有淡淡的阳光照进来,视野并不好。尼娜为了不伤到少年,在少年走过圆柱的瞬间极其慎重地瞄准后放出了箭。
“!”
少年的身体猛地弹了一下。他的外套被钉在圆柱上后撕裂开来,少年就因为惯性摔到了地上。尼娜跑向少年跪在他身边,气喘吁吁地说:
“对,对不起用了这么粗暴的方式。你是我昨天在仓库街见到的……孩子吧。然后那个……刚才的钱袋上,画着金特海特国的国章。”
尼娜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边观察少年被撕裂的外套,上面打了好几个补丁。
迟疑了一会,尼娜继续说:
“怎么说呢……现,现在的话还来得及。在被警卫发现之前偷偷地还回去吧,或者,装作捡到的遗失物交给我,我帮你还回去……”
“还什么?”
“诶?”
“我什么都没偷,只是拿回了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而已。偷东西的是刚才那些家伙吧,那些夺走了马特尔给予我们的全部恩惠,像蠢货一样穿得花枝招展的观战的家伙们。”
正打算帮少年站起来的尼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照耀着印有团章的深蓝色军服和印有白百合纹章的戒指。尼娜这身国家职员的打扮让少年狠狠瞪着她。
“你们和那些人贩子也是一样的。不对,站在抢来的东西上过舒坦日子的你们要更恶劣。就因为这无聊的活动,所有东西的价格都高得离谱,柴火和食物都买不起了。你明明只了解那些住在街道上方的人,就别一副不得了的样子说大话。”
少年无视吃惊的尼娜站了起来。他捂着被撞到的肩膀皱起脸时,忽然有金属声在回廊里回荡。
少年震惊地回过头,看到通道尽头是穿着西雷西亚国军服的男人们。
他们还戴着特殊的帽子,是西雷西亚国的警卫。走在最前面的副警卫长看到少年和尼娜后诧异地皱起了眉,其他随行团员现在都在会场内确认扮演审判部角色的人员配置才对。但副警卫长还是对尼娜行了个站立礼,然后板着脸看向少年。
“看台的警卫长说有人偷了钱袋,还看到有个脏兮兮的镇上的小孩跑进了看台。……现在看来省得我去找你了。”
尼娜来回看着后退的少年和踏着长靴走近的副警卫长。
她抿紧嘴唇,站起身来护住比自己稍微矮一点的少年对副警卫长说:
“先,先听听他怎么说吧?我明白警卫守护治安的职责很重要,但这个孩子,那个……最近因为城邑的柴火和麦子的价格上涨没法过日子了……”
“请让开。”
“诶?”
“这不是他国国家骑士团团员该管的事。被偷了钱袋的是金特海特国的特使代表,我们决不能原谅对为了和平前来观战的重要人物做出的无礼行为。宰相阁下命令我们立刻逮捕犯人并交给镇上的官员。”
副警卫长冷静地说着。他的措辞虽然很礼貌,但看着尼娜的眼神却是冷冰冰的。
尼娜感觉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回想起在国境的森林时,自己刚回过神来就发现副警卫长正从树上俯视着自己的模样。咂舌声和抵在脖子上的剑尖的触感也接连浮现在尼娜的脑海里时,身后的少年忽然转过了身。
“!”
警卫们立刻追了上去。
“那个,请等一下!”尼娜也慌张地追赶警卫们。
半地下的回廊里充斥着无数的脚步声。尼娜跟着警卫爬上楼梯,把脚迈上最后一个台阶时耀眼的阳光夺去了尼娜的视线,耳畔也只剩欢呼声。
“——……”
她来到了阶梯状的观众席内。
天蓝色军服的代理骑士团团员们正在浮在海面上的竞技板上交锋着。尼娜看到位于对面观众席最上面的托费尔和兄长在确认明天的配置。
周围有戴着警卫专用帽的人在巡逻,观众们的身体则是随着飞鱼般跃动的骑士们一起如波浪般起伏。密集的人海中还随处可见镇上的小孩,他们在帮着妨碍警卫的搜查。
尼娜回想起少年在小巷中甩掉自己的情景,那时在小巷里尼娜也因为许多外形相似的孩子而被迷惑了视线。
以观众为盾且有其他孩子帮助的少年应该已经到了出口附近——尼娜看过去后因眼前的景象瞪大了双眼。
通往港湾地区的通道上站着副警卫长,少年在碰到他时立刻转过了身。
少年又打算从最下面的通道朝看台的方向跑去,但副警卫长举了举手,早已埋伏好的警卫们就都从看台旁边下来了。
——这样下去的话,那孩子就——
尼娜用手捂着胸口,海风吹起她的黑发遮住了她的视线。
如果少年被警卫抓到还被发现了钱袋的话,少年就百口莫辩了。尼娜听说给罪犯的刑罚取决于领主的想法和罪人的身份。如果犯下偷窃的是某个重要人物,那可能会被当作轻罪处理,但如果是那个少年,很可能会被施以烙印等严重的刑罚。
背着被人贩子袭击的弟弟消失在小巷尽头的少年的背影闪过尼娜的脑海。她知道偷窃也是犯罪,不是他国骑士团团员该插手的事——副警卫长说的这句话也是对的。
“——……”
尼娜冲向少年所在的通道,她深蓝色的军服随风飞舞。
“怎么了?”“干什么?”旁边的观众纷纷朝尼娜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尼娜本就跑得不快,结果还因为刚才掉进了海里导致长靴进了水,现在跑得更费劲了。还没跑到一半,尼娜就看到少年已经被警卫从前后包围了。
——来不及了。
尼娜皱起眉。突然,身后传来了沉重的击打声。
“!”
从空中飞过来的是代理骑士团的骑士。
观众们发出悲鸣,包围少年的警卫们也被吸引得转过了身。
有个中等身材的骑士在竞技板的角落弯着腰挥舞曲刀。他估计是准备让对手骑士落水的,结果一不小心把对手打飞到了观众席的通道上。
警卫赶紧对骚乱的观众解释,尼娜就趁着这个空当猛地跑向少年。她翻找少年的外套,确认他有没有把钱袋转移到别的地方时,站在看台上的女宰相宝拉拍了拍手给侍从们下达了指示。
审判部敲响了铜锣,模拟竞技进入了中场休息。宝拉带着警卫长等人从旁边的楼梯走了下来。
防寒外套上的孔雀毛随海风飘动,温柔的相貌因白粉而添了几分华丽。
宝拉恭敬地弯下她高大的身体。
“感谢您帮忙逮捕了罪犯,尼娜大人。您为了不让这些事给代理竞技前的活动扫兴竟然采取了如此迅速的行动,不愧是拥有崇高忠心的守护国家的国家骑士团团员啊。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宝拉点点头,警卫长就站到了尼娜面前。
尼娜下意识地捏紧了少年的外套。
周围的观众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看台的贵人们也看了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尼娜不禁缩起了身体。但她仍然没有放开少年,只是支支吾吾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宰相宝拉眯起了双眼。
单片眼镜上的装饰宝石好像带着冰冷的光辉,但宝拉还是面带微笑,用冷静的声音说:
“……尼娜大人与您这可爱的外表一样有颗温柔的心呢。但这个少年并不需要同情,他只是个连海中泡沫都算不上的无名的孩子。代理竞技是因为宽宏大量才对平民开放观众席的,结果没想到还招来了路边肮脏的老鼠,实在是太讽刺了。您的衣服会被弄脏的,来,请交给我们——”
“宰相阁下,能请您稍等一下吗?”
喧闹之中传来了响亮的制止声。
皱着脸的尼娜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利希特从看台上下来了。
利希特走近靠在一起的尼娜和少年,在困惑的尼娜面前弯下腰轻松地抱起了少年。
“你干什么?放开我!”少年拼命挣扎。
利希特观察了他一会后不禁歪着脖子问:
“……我确认了一下他的相貌,有些不解。”
“不解是指?”
“在发生骚乱时,我正好和艾丽泽公主一起踏上了通往看台的楼梯,当时确实有个小小的身影与我擦肩而过,可我觉得那不一定就是这个少年。不过,我当时在认真地听艾丽泽公主说话,所以也没怎么注意那人的相貌。”
利希特看向在看台上的艾丽泽公主。
“我记得是在讲新年时穿的裙子吧。您说您的侯爵父亲在服装业很吃得开,所以让他给您定做了裙子,用的是纳尔达国产的花染毛织布匹,上面还绣了珍珠吧?”
艾丽泽探出扶手外,开心地频频点头。
利希特重新面向宰相宝拉,看了一眼尼娜后说:
“插口他国内政实属是我僭越了,但我们的团员估计也和我抱有同样的担忧吧。并不是怀疑警卫的能力,只是担心万一逮捕了无辜的孩子会给这值得庆祝的活动抹黑。而且如果真正的犯人另有其人,那会场的各位很可能还会被害。至于这个少年手里是否有钱袋,我觉得当场调查一下就够了。”
利希特一边提议一边放下了怀里的少年。
宰相宝拉把手放到了下巴上。但她并不是在考虑是否应该慎重地找出犯人,而是在判断能否无视友好国特使的意见。
“王子殿下说得没错。”宰相宝拉对警卫长点了点头。
在警卫长的指示下,数名警卫包围了少年。
“安静点!”“喂,你把那边按住!”少年被他们搜查了一番。
利希特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但知道其实就是这个少年偷了钱袋的尼娜只能浑身僵硬地低着头,她不敢看警卫找出钱袋的瞬间所以还闭上了眼睛。但不管过了多久,都没有警卫报告结果。
少年的身上——什么都没有。
——最后那个少年就被当作是在观众席迷路的孩子给放走了。
虽然他一直在逃跑这点令人起疑,但因为没有物证就没法逮捕他。警卫们一脸无法释然的样子放开了少年后利希特向宰相宝拉提议对少年道歉并将此事当成一场倒霉的误会稳妥收场。
尴尬的气氛和观众们责难的目光让宰相只好给了少年一些赔偿金放他回去了。离开会场前少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频频回头,尼娜则是在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下目送着少年离开了。
模拟竞技也结束了,代理骑士团团员都充分地在模拟竞技中展示了自己的剑技。
代理骑士团回到了停在竞技场旁边的帆船宿舍,他们是代表王子马塞尔那一方的骑士,明天一早就会直接从马塞尔那接受象征信赖的绶带并参加竞技。
站在通道上的尼娜注视着那个一边咳嗽一边从自己面前经过的中等身材的骑士。
这个骑士让尼娜想起昨天傍晚在仓库街帮自己击退了人贩子的青年。二人的咳嗽声都像是肺部有疾病,身材也很像。但因为戴着战斗竞技会用的头盔,所以看不清相貌。
“……真得感谢那个骑士呢。我觉得应该是偶然,但没想到竟然正好把对手骑士打飞到警卫所在的地方妨碍了警卫的搜查。”
不知何时利希特站到了尼娜身边。
“诶?”尼娜抬起眉毛看了眼利希特然后再次望向那个远去的骑士。
——对手骑士被打飞……是在那个少年被逼问的时候吧,这么说来我记得打飞对手的就是刚才那个中等身材的骑士,警卫因此被妨碍了,我也顺利追了上去。
想到这,尼娜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难道说——
尼娜猛地回头,利希特的外套袖子正好拂过了她的手臂。
耳畔响起了钱币碰撞的声音。尼娜在利希特的袖口那看到了印有狮子纹章的钱袋。
尼娜吃惊地捂着嘴,利希特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模样眨了眨一边的眼睛。
“接下来必须把这个钱袋悄悄地〈遗失〉在某处。”
观众们还在鼓掌。
无论是观众席上的小镇居民还是看台上的贵人都因亲眼看到了和传闻中一样强大的代理骑士团而面带兴奋地讨论了起来。明明正式比赛是明天,但已经有贵族开始谈论王子马塞尔的即位仪式了,还有的商人表示想雇佣代理骑士团团员做自己的护卫。
海鸟从海上飞了过来。
几十只海鸟在空中盘旋,跟着领头的那一只降落在了竞技板上。
他们一头探进海里叼起小鱼后又重新飞向了天空。好似骑士团的队列般整齐的海鸟群消失在了白浪翻滚的彼方。
◇◇◇
——掉下来的绳子随着海风摇晃。
尼娜仔细观察后发现那并不是绳子,而是撕开了的窗帘被胡乱拧成了绳子的模样。利希特的生活能力真的和只知王城生活的王子大人没什么区别。
活动结束了,宣告夜晚的钟声也已敲响。
夜色沉沉,傍晚时分布满天际的云稍微遮住了冬季的月光。
城堡位于悬崖之上,只要掉下去就会直接被海面拍死。利希特从楼上吊了根绳子下来后看到尼娜正拿着提灯站在窗边,不禁吓了一跳。
他瞪大了双眼,但又立刻喜笑颜开。
打开窗户进入室内后利希特和昨晚一样冲向了尼娜。
“好厉害,是恋人之间的心有灵犀!”他开心地吻了吻尼娜的头发和额头。
他应该又是在夜会结束后立刻过来了,绣有银色白百合的上衣传来尼娜不熟悉的饭菜香和酒味。但看他那一如既往的开朗模样,尼娜估计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所以暂时安心了。
尼娜不知道自己和利希特算不算心有灵犀,但她确实感觉到利希特今晚还会过来。所以尼娜吃完晚饭后就赶紧为明天做好了准备。她放好了仪式用的斗篷和望远镜,换好睡衣后披着上衣,然后拿着提灯站在飘窗前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利希特又开心地吻了吻尼娜的眼角。
“那个,怎么了吗?”
“啊啊,抱歉,一不小心就入了迷。”利希特苦笑着回答。
高个子的利希特和小个头的尼娜在接触时得费些功夫。利希特直起微微弯下的腰,放松了刚才把尼娜抱起来的双臂,最后又吻了吻她的黑发。
“在〈补给〉之前得先向你汇报呢。钱袋最后以失物的形式物归原主了哦。为了让钱袋看起来像是自己掉在地上的,我把钱袋上的绳子弄断了,应该没有人起疑。至于发现钱袋的地方……应该说我藏钱袋的地方,是在看台椅子下堆积的花瓣里。因为撒祝贺的花雨时不能太小气,所以花瓣才会堆得那么厚,藏在那里的话〈弄丢钱袋的侍从〉应该就不至于受太重的惩罚。”
尼娜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利希特和尼娜在水上竞技场分开后就一直没见过面。观众们离开后,警卫们为了找到钱袋开始检查整个会场,但直到尼娜去吃晚饭的时候也仍然没听到任何消息。
“太好了,谢谢。”尼娜道完谢后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弄丢钱袋的侍从〉是……被偷走钱袋的人不是金特海特国的特使代表吗?”
“啊啊,那些贵人的钱一般都是由跟在身边的人管理。不过是个钱袋而已,就不能收在自己身上吗?他们的手臂肯定会因为所有事都交给别人做而退化的,会变得像章鱼一样……先不说这个。特使代表是超级高贵的大贵族,所以〈弄丢钱袋的侍从〉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虽然这让我很有罪恶感,但以我的小聪明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利希特一脸沮丧,眉毛也耷拉着。
“怎么会是小聪明。”尼娜摇摇头。
她为身为平民的自己所不知道的常识而感到无措。在尼娜和那个少年说话的时候她就只想着把钱袋要过来然后随手仍在楼梯平台上,但如果她这么做了,那很可能就会害侍从因为不负责任而受罚。
尼娜又放心地呼出一口气,用拳头捂着肚子低下了头。
知道事情顺利结束后总算是放松了绷紧的神经的尼娜不禁开始回忆今天发生的事。
“怎么了?很冷吗?捂一会吧?”利希特盯着尼娜的脸。
“……那个,今天真的……那个,对不起。”尼娜仍然低着头,皱着眉向利希特道歉。
她要道歉的事实在太多,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但她还是按顺序一个一个地道着歉。在亲善竞技会上没有派上用场;没能按时去确认配置;因为钱袋的事把利希特也卷了进来。
尤其是少年的那件事,事到如今尼娜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当时只顾着帮助少年,要不是有利希特出来救场,少年很可能会被直接逮捕。而且尼娜也会因为妨碍警卫调查被问责。
“我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行动了。如果没有利希特先生,不仅是那个少年和我,说不定还会给利里耶国添麻烦。而且利希特先生还考虑到了少年不得不出来偷钱袋的贫困生活,让宰相以〈道歉〉的形式给了少年赔偿金……”
“嗯——……虽然被尼娜夸奖我很开心,但我是因为知道那个少年一定会没事才出手帮忙的。所以你这么真诚地感谢我,反倒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利希特看着天花板。
“那个,知道少年会没事是什么意思?”
利希特微微苦笑。
“就是字面意思。我知道小孩偷了东西后会藏在哪,所以能够轻易顺过来。不过,那个孩子还不够熟练呢,要是我的话肯定不会一口气冲向出口,而是会让同伴等着我把钱袋交给他们,然后我再做诱饵引开追兵。为同伴争取了逃跑的时间后,我就故意被他们抓住,但我身上早就没有物证了。”
“如果是‘我’的话……?”
尼娜诧异地重复着,利希特只是注视着她,慢慢抚过她的脸颊。
“嗯,正好。”利希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点了点头。
他确认了一下挂在墙上的西雷西亚国近海的航海图后望向了窗外的黑夜。
利希特把不解的尼娜带到窗边。高大的窗户开到了天花板,窗外是家家户户明灭的灯光以及深渊般的大海。
“在那边。”利希特站在尼娜身边,指了指左斜前方“在王都看过去的话应该是西南方向。坐船……应该要两天就能到我长大的那个港口小镇了。距离火之岛最西边的灯台海角很近,但离主道很远。那是个船只的停靠地,是慢慢发展起来的小镇,所以经常会被大海的状态影响。”
“那个,也就是说遇到暴风雨时船只就会减少,对吧?”
“没错没错。我住的那个酒馆的客人多是在海上工作的,所以大海波涛汹涌的日子就会没客人。酒馆的老板是个很讨人厌的老头,说是没有饲料给不工作的劳动力,于是就把我们本就不多的食物减得更少了。……那种时候我就只能上街去找别的工作,如果实在赚不到钱就会做和今天白天那个孩子一样的事,只为了让自己和同伴能吃口饭。”
“和白天的孩子……做同样的事……”
“嗯。……其实是不能做这种事的,但现实就是如此。而且除了这种,还有更……都是尼娜听了肯定会鄙视我的事。我也犯过许多无法挽回的错误,也有许多没能拯救的生命。所以兄长叫我〈黄色老鼠〉其实也没什么错。我就是个在肮脏的小巷里悲惨地眺望不可及的蓝天的人。”
利希特自嘲地说着,然后歪着脑袋看向尼娜。
尼娜抬头看着他,双眼闪烁。
她对利希特的话感到震惊。尽管她自己是〈废物稻草人〉,但她还是和父母与兄长一起在山村里过着普通的生活,对坏事有着普通的判断标准。
尼娜回想起那个瘦到骨头突起的少年。对掌管丰收与诞生的马特尔的不公而愤懑不已的少年在尼娜的脑海里与她从未见过的儿时的利希特重叠了。
“但,但是。”尼娜犹豫着开口道“确实,那个……白天少年做的是不该做的事。说实话,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和因为不可改变的境遇而变成了〈莫尔斯之子〉的梅尔小姐一样,少年那无法得到帮助的环境也是导致他行窃的原因,所以我觉得将所有责任都推给那个少年,总感觉……有点……”
尼娜皱着眉摇摇头,看到放在桌上的提灯忽然照亮了利希特上衣上绣着的银色百合——那是军服上也有的崇高的证明。
百合在灯火的照耀下散发着光辉,映在了尼娜海蓝色的双眼里。
她注视着利希特。
“而且过去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我眼前的利希特先生并不是〈黄色老鼠〉。你是国家骑士团团员,还顺利地完成了宰相阁下交给你的工作,是利里耶国了不起的王子殿下。”
“我可没什么了不起的哦。”
“诶?”
“我只是……表现出那副模样而已,其实我每天都身心俱疲。和外交官会谈的时候我还把事先准备好的小抄藏在衣服里偷偷确认该怎么回答对方,介绍给我的贵族的名字我也是刚过几秒就全忘了,所以全程都只能面带微笑地蒙混过去。而且在城堡的大厅里我果然还是吃不下饭。”
“吃不下饭?”尼娜想起艾丽泽公主担心利希特身体时说的那些话,以及昨天夜会后吃光了三十个格雷普芬的利希特——
利希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虽然有些孩子气,但我真的吃不进去。实在是太豪华了,所以我不知该从何下嘴,在〈银花之城〉也是一样。……不仅如此,我看到自己重要的恋人被裹着毛皮的公主大人抓着用无礼傲慢的态度贬低时也只能顾及立场一味忍耐。面对公主做作的聊天内容和笑脸时我也只能躲得远远的,我真的逊到不能再逊了。”
“利希特先生……”
见尼娜吃惊地用双手捂着嘴,利希特点了点头。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这下尼娜和我说话时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吧。虽然问得有些晚……你在国境的森林里时遇到了些什么事吧?”
“!”
利希特直逼核心,尼娜不禁缩起了脖子。
“果然啊。”他叹了口气,看向门口附近的架子。在行李袋和明天要穿的衣服旁边放着箭筒和短弓。
“因为箭的轨道就体现了你的心。你前脚完美地射下了榅桲,后脚就因着急而来不及确认可疑人士的身份误射——我后来冷静一想,发现这根本就不合常理。……对不起,是我发现得太晚了,看到你在白天的亲善竞技上压力很大的样子我才想到的。后来纳尔达国的特使把箭交给我时我就想着用送箭做借口到你房间来看看你的情况。”利希特思考了一会,斟酌了会措辞后继续道“……从火之岛杯回来之后,我就觉得尼娜你没什么精神。但我觉得你可能是因为火之岛杯的事件和〈那孩子〉才这样的,可后来发现你面对我时尤其紧张,感觉像在顾虑〈兰特弗里德〉……”
利希特对尼娜露出了柔和的微笑,用发卡固定住的金发稍微摇了摇。
“我觉得如果是不好开口的事,那我先讲些自己丢人的事迹,你就能更放松些了。就算我看上去是〈王子殿下〉,但内心仍然是〈我〉,所以你不用紧张。啊啊,当然,我不是要强迫你。只是看了尼娜在亲善竞技上射不中命石的箭后很在意你心里的想法。”
新绿色的双眼温柔地眯成了缝。
明亮的绿色里没有一丝阴霾,里面映出了尼娜的模样。无论是犹豫的尼娜还是抿紧嘴唇的尼娜,以及将双手握在胸前的尼娜都尽收他的眼底——
——尼娜下定决心后告诉了利希特一切。
她对第一次的外交工作和成了王子殿下的利希特感到无所适从,但她仍然想以骑士的身份拿出该有的态度,为了不让说自己很强的利希特失望,她想要好好努力。
结果因为马尔莫尔国士兵说的艾丽泽公主的传闻而心生动摇引发了误射,于是又为给利希特添了麻烦而沮丧。后来不小心被少年偷去了信筒,遇到人贩子后得到了应该是代理骑士团骑士的帮助。尼娜为自己的种种失态倍感羞耻,想着在竞技场上应该能作为骑士弥补那些失态,结果也没能做到。
因为一个人烦恼了很久,所以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站在窗边的二人在聊到一半时就坐到了床上。最后,就连感觉完成王子的工作的利希特离自己无比遥远,对火之岛杯后社会的变化感到不安,以及自己真的很不擅长倾诉等烦恼也都告诉了利希特。
刚添的柴火燃烧起来,暖炉里的噼啪声变小了。
窗外是海风呼啸的声音,远方还有波涛声。
二人并排坐在床上。听完后的利希特捂住了眼睛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倒在了床上。宽松的裤子下露出的尖头靴勾住缠在柱子上的华盖帘轻轻摇晃。
看着恋人的这副模样,尼娜不安地摆弄外套的衣角。
和能言善道的利希特对话时尼娜每次都得费好大的劲,但她没想到这次自己竟然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虽然利希特中途一直在温柔地点头好让她继续说下去,但尼娜还是能深切感受到自己在说的事有多么丢人。
看尼娜一直低着头,利希特连忙开口了:
“不是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对不起一直没注意到你的心情。因为光道歉也不够,所以我真的在使劲反省自己。比阿特丽斯之前告诉我说尼娜既有〈骑士〉的一面也有〈女孩〉的一面,应该就是指这种情况吧。我要把那个满脑子塞满甜点的公主大人买来的扁桃油全换成松香……这个就再说吧,总之要先把提防人贩子和不能一个人上街这两条加到之前的契约书里。不过,我最在意的是你竟然觉得我会对你〈失望〉。”
利希特挪开了捂着眼睛的手。
他仰躺着,对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尼娜说:
“那不可能的。”
“不可能?”
“嗯。而且讨厌你、厌倦你、厌烦你都是不可能的。那类词全都是妄想,全都是我听不懂的异国语言。再说了,我现在〈在这里〉就更说明那都是不可能的。”
尼娜还是有些不解地看着利希特。
“算了,一鼓作气全说了吧。”利希特挠了挠散在床上的金发。
联络员贵族向利希特转达前往西雷西亚国的任务;迟迟得不到脱离王族的回答的真正理由;宰相送了个让人联想到尼娜的蓝宝石戒指给利希特还说是他绝对会喜欢的——
利希特把之前的事全都告诉尼娜后,尼娜无措地游移着视线。她回想起在汇报火之岛杯的结果时,第一次见到的利里耶国的宰相。宰相是利希特同父异母的兄长,是利里耶国的王太子,其母亲是已故王妃。和传闻说的一样,宰相看起来阴沉偏执,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宣布了给骑士团的特别奖赏。尼娜当时紧张地缩在单膝跪地的利里耶国骑士团团员们的身后,而宰相连瞟都没有瞟她一眼,全程都是没有波澜的冷静表情。
——那位大人,竟然知道我——
尽管尼娜是国家骑士团团员,但仍只是一介平民,所以一想到会成为下届国王的人调查了自己就感觉如鲠在喉。
而利希特之所以没能拒绝王子的职责——
心里浮现的答案让尼娜感觉温暖的房间瞬间冷了起来,她不安地看向利希特。
“利希特先生,那也就是说……怎么说呢,就是我的存在让利希特先生——”
“不是。尼娜不是枷锁也不是累赘,是我擅自喜欢上你,是我擅自给你添了麻烦。所以这是我必须自己解决的问题,就像曾是人偶的〈那孩子〉是尼娜重要的目标一样。”
察觉到尼娜想说什么的利希特在她说出口前就用柔和但不容置喙的声音否定了她。
利希特呆呆地望着华盖。华盖上绣着西雷西亚国的国章,锚的周围泛着卷起旋涡的白浪,就像所有人互相纠缠的心思。
“……我也不知道宰相在想些什么,可能是想就这样把〈兰特弗里德〉耗死,也可能是想利用完之后处理掉。所以我现在就只能完成眼前的公务,但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再有尼娜听说的……不只是马尔莫尔国的公主大人,以后都不会再有任何亲事了。”
“那个,我说这话可能有点奇怪,但如果要利用王子利希特的话,结亲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吧……”
“既然充分地把我调查了一番,那肯定就会发现我沉迷于尼娜到无法自拔的地步了吧。你就像是〈戴在猫脖子上的项圈〉,也就是我的弱点。那宰相肯定要权衡让我政治联姻获得的利益和我本身的利用价值哪边更划算,如果让我和别人联姻导致我自暴自弃离开利里耶国,那他就再也无法利用在火之岛杯上大展拳脚的国家骑士团团员王子了。”
利希特轻声笑了笑,翻了个身撑起脑袋对着坐在床沿的尼娜,稍微想了一会后继续道:
“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我感觉宰相是把可能重来的亲事甩给我了。就像第一次拒绝马尔莫尔国一样,他想让我在不损害两国友好关系的情况下平稳收场。说实话,贵人独特的价值观;国家之间的关系;沉迷于兰特弗里德的条件的公主大人都让我筋疲力尽。……但是,尼娜,只有今天我觉得自己幸亏是个〈王子〉。”
“只有今天……这么觉得?”
“嗯。因为是利里耶国的王子,所以白天才能帮上那个男孩。如果我只是〈利希特〉的话,是不可能制止一国的宰相甚至提建议的。尽管〈王子〉这个身份的好坏也要看使用方法,但一想到今天的事我还是会觉得过去的自己太过固执而感到后悔呢。如果我能更早的像如今这样学聪明点,在街上看到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孩子时就可以不用只给点金币了事了……”
利希特略带自嘲地说着,但脸上的笑容仍然很柔和。
“……我时常后悔反省,但每当那时我都会告诉自己如果失败了,接受失败再重新站起来就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我所憧憬的尼娜的〈强大之处〉。”
尼娜有些吃惊。
“诶?我的强大之处?”
利希特用没有撑着脸的那只手臂伸向了尼娜握箭的右手。她小小的手虽然柔软但指尖有些粗糙,指甲也剪得很短。利希特像是对待什么尊贵之物一般抚摸着。
“明明面对着所有人都觉得赢不了的对手,却能捡起落地的箭成功射中目标的强大;为以敌人的身份出现的朋友哭泣,却没有逃避,直到最后都选择面对对方的强大;明明被嘲笑被说了坏话,却还是帮助了被逼到绝境的男孩……为没有受到马特尔恩惠的存在奔走的强大。”
“利希特先生……”
“我说的强大不是指在竞技场赢过对手,也不是指堂堂正正毫不迷茫的姿态。尼娜身为骑士也拿出过成果,但我觉得你强大并不仅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你那无论何时无论自何种状况下都能不放弃,敢于面对一切的态度。……尼娜,大海也有许多不同的模样,有时平静有时狂暴,有时灿烂有时阴森黑暗。可即便如此大海也还是大海吧?”
“是,是的。”
“尽管有各种不同的模样,但大海仍然是大海。无论是犹豫烦恼还是为自己做的事感到羞耻,无论是失败还是沮丧,你都仍然能为重要的事物迈出脚步。……我喜欢那样的海,既温暖又温柔的只属于我的蓝色的海,是我在这世上最喜欢的。”
利希特注视着尼娜海蓝色的双眼,抬起了尼娜的手。
他垂下眼吻了吻,从指尖传来的温热和吐息让尼娜猛地缩起了脖子,床也因为这动静发出了吱呀声。
圆桌上的提灯照着在床上依偎着彼此的恋人。
而缠在柱子上的床帘像是夜晚的幔帐包裹了他们。
利希特抬起脸后才终于回过神来,他环视四周确认这里的确是没有其他人在的房间后才发现尼娜正满脸通红地缩着肩膀。
利希特一脸复杂地苦笑。
“怎么说呢,虽然我不是故意的,但冷静一想,现在是晚上而且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是在床上。”
“是呢。现在是晚上,只有我们两个在床上。”
“………”
“那个,利希特先生?”
“……不对,不对不对,等一下。尼娜用这么可爱的声音重复了之后我感觉自己的本能夺走了理性的命石,让理性退场了。……总之我得先冷静下来。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想着既然忍到了现在,那在成为被公认的关系之前,一定要努力保持〈慢慢来〉的节奏。所以现在……对,我要想想一脸愤怒地把手放在剑带上的罗尔夫。他是对尼娜的异样超级敏锐的独眼看门狗,随时都有可能敲响房门。”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利希特瞬间弹了起来,从床上飞到了地上。
他本打算躲在柱子后面,结果发现挡不住,于是他又掀起床上的外套钻了进去。在尼娜慌张地帮着盖住利希特露出来的双腿时,打开门的罗尔夫——托费尔把脑袋探了进来。
托费尔看了眼不自然隆起的床上的外套和满脸通红头发凌乱的尼娜。
“胆子真大啊。不过,你根本没藏住。”托费尔平静地说完后指了指走廊“打扰了你们愉快的时光我真的很抱歉,但女宰相大人的侍从来了,去你房间喊你的侍童因为没人应声急得不得了。……好像,真的大事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