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客气,这是为了谢谢你给我带路。
篮子里装满了香甜的点心。用杏仁油做出来的年轮蛋糕和饼干的香气十分勾人食欲。
金发少年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的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这几天就只喝了几口寡淡的汤而已。他实在是想吃,尽管心里有警铃大作,但还是下意识地伸出了干瘦的手,接过了对方递给他的点心。
——对,吃吧。……很好,啊啊,别着急,会噎着的。怎么?难道你一直没吃饭吗?
少年没有记住男人的脸,他实在是饿得没法分神了。
——在我回来之前,大家就拜托你了啊。……没事的,肯定能卖出去的。到时候就能给你妈妈买药了,你喜欢的格雷普芬也能吃到饱。所以你就别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哭个不停了,知道了吗,利希特?
他像是住在酒馆里的所有孩子的大哥一样,说完这句话后就在初秋时节乘上了船。
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暴风雨袭击了西雷西亚近海。
如此风浪在秋季是很罕见的。
海面波涛汹涌导致船只无法出航,火之岛最西边的补给港口也因此门可罗雀。以停靠的商船船员为客人的酒馆也没什么客人。
而受其影响的就是那些在以前的慈善活动中被领回来打白工的孩子们,他们不是被父母抛弃就是失去了自己的祖国。那些无处可去的孩子们好像港口小镇的浮尘,纷纷飘来了酒馆。
老板的怒吼声越来越大,给的食物越来越少。摆在孩子们面前的就只有两个结局,要么饿死,要么被卖给其他人。
——在我回来之前,大家就拜托你了啊。
在所有孩子中,那大哥一样的他实际上排行老二。
他为了其他孩子选择出港赚钱。在灯台海角附近有个入海口,他之前去那捡贝壳的时候在退潮时发现了一个木盒,那里面装着的是巴尔托拉姆国产的琥珀。灯台海角附近由于寒流的影响,经常会有破损的船只残骸和商品漂过来。为了不被酒馆的老板发现,也为了能尽量多卖点钱,他就乘上了船,打算将琥珀卖去别处。
——他不在的时候,我必须帮助大家。
所以少年在大哥回来之前,拼命地守护着其他孩子们。他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大家,去镇上找别的工作,还顺手偷些看起来很有钱的旅行者的钱袋。有时会被发现遭到其侍从的追赶,有时还会被镇上的其他无赖抢去。
但是,早已过了归港的日期,大哥还是没有回来。
不知是因暴风雨沉没了还是在目的地出了什么事耽搁了,又或者——打算独占财宝远走高飞。
面对因为不安和饥饿而产生各种猜想的同伴,少年一直在安慰他们。告诉他们没事的,他一定会回来,一定不会卖过于高昂的价格,不然金币太重就不好回来了——
可秋季结束,风暴退去之后大哥也还是没回来。后来,少年就结识了开货摊的青年店主。
青年来自另一个港口小镇,因为少年给他带路所以青年拿出了点心道谢。在犹豫要不要接过点心的时候,少年想起大哥曾说过要尤其注意莫名亲切的人,但少年的内心却在告诉自己这不是亲切,这是因为我给他带了路所以给我的谢礼。
少年战战兢兢地咬了一口,然后从第二口开始就停不下来了。一口两口,三口——
——如果肚子又饿了就来找我吧。啊啊,把你的同伴带来也可以,但一定要对大人保密,因为我还没拿到开店许可,万一暴露给镇上的官员就糟了。
青年店主很温柔。
他说自己也是在贫民窟长大,所以很同情少年。青年的父母在他还小的时候死在了贵族的马车下,官员也没管这件事,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少年知道后不禁生出了同情。青年还告诉少年他母亲给他取的名字〈利希特〉在古代语里的意思是“光”,少年听后非常高兴。
少年很信赖青年店主,碰到饿肚子的孩子就会带去他的货摊。后来,青年的货摊因为经常分点心给孩子,在贫民窟的孩子间变得非常有名。
一个多月后,青年店主离开了小镇。
同时,少年的同伴中的少女和一些相貌姣好的孩子们都消失了。曾经摆着货摊的地方只剩下吃剩的点心和一只小小的鞋子。
那之后没过多久大哥就回来了。
大哥的船被暴风雨毁掉后耽误了行程。在他低头道歉时,金发少年那张瘦巴巴的脸皱成了一团。
青年店主消失了,同伴中的少女也没有回来。
那少女和大哥很亲近,他们经常手牵着手一起出门。还有其他镇上失踪的孩子,金发少年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是我没保护好他们——我没有做好骑士。
少年哭着道歉。
“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听奥拉尼夫讲完后,尼娜紧皱着眉头。
因海风而飞舞的黑发轻拂过她抿紧的嘴唇。
现在是阴天。海风里带着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气味,但纳尔达国的官用船仍在海上航行,印有花冠纹章的帆也骄傲地迎着风。
这里是二楼的船尾一角。国王奥拉尼夫坐在被木栅栏围住的后甲板上,他的围巾随风飘舞着。
“是的。”奥拉尼夫柔和的相貌上浮现出忧虑。“因为这件事,镇上的孩子们都怪罪利希特先生,说是他夺走了同伴。大家还怀疑他是人贩子的帮手,朝着他扔石头。”
“怪罪……但,但是利希特先生……”
尼娜条件反射地想要为利希特说话,但想到利希特的行为虽是出于善意,可也确实增加了受害者。
尼娜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她紧紧攥着黑色外套的衣角的模样表达着她复杂的心情。
奥拉尼夫静静地点了点头继续道:
“那人用亲切的相貌接近孩子,然后给他们吃混了药的点心将他们带走。这手法就是专挑贫穷的孩子下手,非常卑鄙。而且,犯人知道那些〈不存在的人民〉就算遇害了,官员也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对于失去了同伴的孩子们来说,他们也只能怪到利希特先生的头上了。另外,根据当时的记录,在同一时期的沿岸部港口也频繁发生过类似的事件。”
奥拉尼夫在讲的是大概十年前,离开利里耶国去往西雷西亚国的利希特被保护在灯台海角后对他说过的事。
至于伤了领地的代官离开利里耶国回到西雷西亚国之后的事利希特已经亲口告诉过尼娜了。他当时回酒馆找同伴,结果发现酒馆被山贼袭击,同伴都失踪了。但尼娜没想到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帮了他一把的人就是奥拉尼夫。以前比阿特丽斯说利希特曾受过奥拉尼夫的关照,原来指的就是那时的事。
那时正值凛冬,被找到的利希特因为低体温症性命垂危,是奥拉尼夫用纳尔达国的官用船将他带走让他接受了治疗。因为意识模糊,利希特当时把身边的奥拉尼夫当成了另一个人,嘴里一直在道歉,说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他们。
第一次,大哥外出时没有守好大家。
第二次,没能如约把钱送回去。
“所以我才想着帮利希特先生寻找他失踪的同伴,但那时已经是酒馆受袭的一年后。只知道逃离小镇的贼人中好像有人受了很严重的烧伤,除此之外再没有过任何线索。而且还因为利里耶国想将王子离开国家的事瞒下来,所以也没法大规模地搜索。”
“……原来是这样。”
“最后能确定的就只有在袭击后的火灾中身亡并被埋在教会的孩子们的名字,至于其他的同伴,最多也就是打听到了一些目击情报,有人看到他们乘船离开了,也有说看到被马车带走的。总之到最后,一个人也没能找到。”
奥拉尼夫望向船首,其面对的方向是灯台海角。他似乎是回想起了那时的事,眯起了小小的眼睛。
奥拉尼夫和尼娜离开帐篷后就骑马西行,趁夜乘船从纳尔达国南边的港口出航了。在太阳升起船只航行平稳后,奥拉尼夫就将自己知道的关于利希特的过去全都告诉了尼娜。
差不多到了镇上要敲响上午的钟声的时候。
尼娜和奥拉尼夫的中间摆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是专门在摇晃的船上使用的带盖子的木杯和用油纸包着的炸面包等。清晨的薄雾散去后能看到天上压下来的厚厚的云层,海风也越来越强了。
船体劈开水面的声音在耳边轰鸣。
尼娜也顺着奥拉尼夫的视线眺望着大海,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脸颊。
——可能,那个青年店主的事就是利希特先生说的无法挽回的失败吧。
尼娜想起在代理竞技会结束后的那天晚上,利希特在〈贝之城〉的宿舍里对自己说过的话。他开朗的表象下总是藏着若隐若现的阴暗和自我否定感。而将他塑造成这副模样的,可能就是刚才奥拉尼夫所说的过去。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和这次的事件有关的线索?”
尼娜听到奥拉尼夫的问题后终于回过神来。
现在可不是感伤的时候,尼娜喝了口漂着花瓣的草茶。尼娜之前觉得利希特在西雷西亚国的经历可能和这次的王冠盗窃事件有关,所以才拜托伊萨克牵线谒见奥拉尼夫。
但根据奥拉尼夫所说的内容,尼娜觉得和这次的事件并没有什么关联。她回想着利希特的同伴、人贩子、大哥——
那位铜色头发的青年骑士应该就是利希特的大哥。他在仓库街帮助尼娜的时候说过人贩子会用好吃的诱惑孩子,那些点心里会加在北方地区用作镇定剂的吉草。他还问过受害的少年,在附近的港口小镇是否也有过类似的事件。
——欺骗了利希特先生的青年店主如果也是用加了吉草的点心拐卖孩子,那那位大哥可能就是一直在以此为线索寻找犯人。
可尼娜还是没想明白这和王冠盗窃事件有什么关系。而且在十年前拐卖孩子后就消失的是青年店主,那肯定和王冠盗窃事件的主要嫌疑人——女宰相宝拉无关。受害的少年也说过人贩子在他们那一带并不少见,尽管住在内陆国的尼娜没听说过吉草,但毕竟是在北方地区很常见的草药,那在港口小镇可能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尼娜两手捧着木杯,紧皱着眉头。奥拉尼夫见状耷拉下微胖的肩膀,心想尼娜应该是没有找到线索。
“真遗憾,没能帮到你,对不起。”
奥拉尼夫拿起设计成在船上不容易被晃倒的宽底陶制茶壶往尼娜的杯子里边倒茶边继续说:
“利希特先生是我的旧友,也是我的恩人。我还想着如果说的那些事和王冠盗窃事件有关,或是能为寻找过去的犯人提供些线索就好了。”
受宠若惊的尼娜喝了口茶,听完奥拉尼夫的话后不禁诧异地重复了一遍“恩人”二字。
根据刚才奥拉尼夫说的话,恩人应该是保护了利希特还帮着寻找同伴的奥拉尼夫才对。
尼娜黑色的外套随风飘舞,同样飞舞着的黑发与其融为了一体。
奥拉尼夫看尼娜一脸的不可思议,稍微思考了一会后说:
“尼娜,你还记得参加了代理竞技会的三个纳尔达国的骑士吗?”
“啊,当然记得。那个,我受了他们很多照顾。因为他们不怎么说话,所以我最开始还有点害怕他们,但没想到在竞技的时候帮了我很多忙。”
听了尼娜的回答,奥拉尼夫无奈地笑了。
“他们之所以不怎么说话,估计是在担心自己的口音吧。即使同样是旧弗罗达地区,但那些曾住在山里的居民的发音还是很有特点。他们进入纳尔达国骑士团后学会了潜水和在船上用剑的方法,但只有口音一直改不过来。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在竞技会上帮助你,我觉得应该是因为我总把对〈少年骑士〉的感谢挂在嘴上吧。他们现在还是新人团员,尚在摸索何为骑士。”
尼娜瞪大了双眼。
“旧弗罗达地区的居民……?那他们是——”
奥拉尼夫点了点头。
“没错,他们是亡国民的孩子。”
在制裁中灭亡的国家的人民会随国土一起被近邻诸国吞并。根据吞并国的不同,他们的待遇也不同。尼娜在非正规竞技会上听一起组队的农夫说过,纳尔达国的还算是能过得比较安稳的。但尼娜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能成为代表全国骑士的国家骑士团团员。
尼娜的吃惊都写在了脸上,奥拉尼夫立刻就明白了她想说什么,微笑着道:
“……我会推行这一政策,也是多亏了利希特先生。”
“多亏了利希特先生?”
“是的。因为在那个冬季的海角上与利希特先生相遇,我才知道了那些被女神马特尔抛弃的人民的存在。那不再是传闻和报告,也不再是书里的故事,是王城外的现实。知道之后,我就对自己感到了羞耻。”
尼娜注视着奥拉尼夫。
奥拉尼夫的围巾随海风流淌着。
“为了维护国家联盟身为看得见的神的权威,与其制度背道而驰的国家是必须被制裁的‘恶’。但在现在的火之岛上,那些国破家亡的人们实在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他们有的会活活饿死,有的则对社会感到失望而走向犯罪。明明是为和平而创立的制度,却讽刺地造成了一批又一批痛苦的人民。”
奥拉尼夫不是在批判国家联盟也不是对战斗竞技会制度感到失望,他只是在平静地讲述着当下的现实。
“我是纳尔达国的国王。如果我因为可怜亡国之民,无差别地将他们全都保护起来的话,就可能会损害到自国的利益。这次旧弗罗达地区的农民起义就是,我无法收留那些因加尔姆国而痛苦的人民,也无法干涉加尔姆国的内政。我只能担任双方沟通的桥梁,不断地为他们寻找最佳的妥协点,光是为此我就要拼尽全力。”
“奥拉尼夫陛下……”
“可即使我能做的事是有限的,我也不想让当年和比阿特丽斯王女一起去贫民窟的酒馆寻找利希特先生时为眼前的一切受到的冲击白费,而是要为这份冲击付诸实践。就算是失去了国家的人民也能在其他国家开启新的人生,可以获得农田也可以开店,可以当官也可以加入国家骑士团。我之所以会想到这些都是因为利希特先生,所以我非常感谢他。”
奥拉尼夫把手放在胸前,垂下双眼表示感谢。
——这位大人——
尼娜听说他是个谦虚的好人,是个不喜争斗的温柔的国王。看着眼前这与传闻毫无出入的模样,尼娜感觉自己的心莫明地炽热起来。
他不是一无所知地空有慈悲,而是在优先身为国王的职责之后再尽己所能。这模样让尼娜联想起从兄长那听说的,虽为平凡之躯,却仍然拼命抗争的最后的皇帝。
船体忽然剧烈摇晃,海水四散飞溅。
反射着光的水珠像银砂般装点着奥拉尼夫朴素的外套。
奥拉尼夫慌张抓住木栅栏的模样和最后的皇帝的铜像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尼娜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同样带着柔和微笑的高个子男性。
因为波涛越发汹涌,奥拉尼夫便让附近的士兵将桌上的食物撤了下去。然后他将航海图铺在了后甲板上。
根据从王都吉兹巴赫来的急使报告,女宰相的商船在昨天一早就出航前往了龙爪诸岛。
从王都向西北海域延伸的龙爪诸岛地区有两百多个小岛,在确认了几个可以保管掠夺品的较大岛屿的地点后,纳尔达国的骑士团团长等人组好了船队,也已经跟着女宰相的商船前往了相应海域。
他们打算在女宰相的商船从某个岛上的仓库搬运掠夺品时抓现行。奥拉尼夫所乘的船上有中队长等士兵守卫,将会在距离船队稍远的地方传达情报并下达指令。
“总之,现在能确定的就是宝拉宰相参与了掠夺品的买卖。这几年,龙爪诸岛近海的海盗过于猖獗,他们的做法极其粗暴,甚至将抢过的船连同船员一起沉入海底。无论增加了多少盘问关口都抓不到,所以我怀疑有人走漏消息,就和纳尔达国的海商商量在货物上印上花冠纹章——”
“前方确认船只!”帆柱那边传来大喊。
尼娜抬头看到纳尔达国的士兵正站在帆柱半腰处的看守台上,用望远镜看着前方。
船上骚动起来,长靴声不绝于耳。
过了一会,中队长从楼梯跑上了后甲板。说是右舷前方有两艘西雷西亚国的官用船,奥拉尼夫听后皱起了眉。
“太奇怪了。我明明和金特海特国商量好将西雷西亚国的巡哨海域划为沿岸部……”
各国的官用船在海上巡逻并盘问商船是很常见的事,但尼娜已经告诉奥拉尼夫自己曾被副警卫长一行人袭击过,所以奥拉尼夫现在对西雷西亚的警卫兵充满了警惕。
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怀疑,奥拉尼夫决定先装作巡逻船,让中队长不要与其正面对抗。
尼娜和奥拉尼夫一起躲在了后甲板的楼梯阴影处。
官用船一般都是用号角和旗帜来通信。没过多久,尼娜就听到双方的船上都传来了代表无紧急状况的号角声,同时也听到船体划过水面靠近的声音。西雷西亚国的船有两艘,纳尔达国的船是南下,他们的是朝着灯台海角北上。
——副警卫长应该还在旧弗罗达地区才对,那现在在操纵船只的应该是警卫长。
尼娜回想起那位壮如海兽的警卫长,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她在废弃街道上被副警卫长他们袭击也就发生在十天前。
尼娜在奥拉尼夫的身边缩成一团,忽然发现天空越来越暗了。
西边刮来了强风,远方传来了雷鸣。
虽然西雷西亚在冬季也不怎么下雪,但大海却会汹涌得频繁。尼娜悄悄回头仰望西方的天空时,海上的另外两艘船已经从旁驶去了。
西雷西亚国的官用船船帆是蓝色的,上面还印着三个锚。在看到船尾上站着的人后,尼娜的视线就像被牢牢钉住了一般。
那人跳上了甲板。
闪耀着让人怀念的金色。
“利希特先生……?”
尼娜诧异地嘀咕,慌张地站了起来,从楼梯的阴影处飞奔到了船舷边。
尼娜抓着栏杆望向前方船只的船尾,看到了朝着手拿号角的警卫兵扑过去的利希特和铜色头发的青年。警卫兵们拔出了剑朝着利希特他们跑去,可船速太快,没过一会尼娜就看不到他们了。
尼娜茫然地望着远去的船影,然后听到前方传来了三声号角声。
断断续续的三声。
“是请求救援的信号吧,没想到被海盗劫了啊。”纳尔达国的士兵听到号角声后议论起来,奥拉尼夫也慌张地跑到了船舷边。
“发生什么了?”
尼娜猛地回头看着奥拉尼夫回答:
“奥拉尼夫陛下,是利希特先生!”
“诶?”
“利希特先生和他的朋友在西雷西亚国的官用船上,是后面那一艘船,他们被警卫兵包围了!”
在帆柱看守台上拿着望远镜的士兵报告说后面那艘船上的人打起来了。
奥拉尼夫看着远去的船,表情越来越严肃。
“刚才响起的三声请求支援的号角声应该就是来自利希特先生。”
奥拉尼夫对指着船的尼娜点了点头。
他下令立刻跟上西雷西亚的船,中队长行了站立礼后就大声喊着朝其他士兵们跑去了。操舵手开始转弯,甲板剧烈倾斜。
“!”
水花越过船舷打湿了甲板。快接近目标时,尼娜听到了命令西雷西亚的官用船停船的号角声。
可西雷西亚国的船没有停下。等纳尔达国的船借风提速还需要些时间,而且刚才因为转弯还导致速度降了不少。两国的船只之间的距离已经有大竞技场的宽度那么远了。
——利希特先生明明就在眼前。
再次响起了命令停船的号角声,还升起了请求近海其他同伴支援的狼烟。
尼娜跑向船头探出身体注视着远去的船。在汹涌的海面上,正在和警卫兵交战的利希特逐渐被逼到了船尾。看起来像是受了伤的铜色头发的青年跪在地上,被其他警卫兵包围了。
“……!”
尼娜把手伸向了短弓。
她抽出箭瞄准了箭尖,无论如何都要让那艘船停下来。
尼娜的双眼快速转动着寻找能放箭的目标,她看到因海风而鼓起的帆——那是船只动力的来源。
——射中那个的话——
“!”
弓响弦鸣,放出的箭飞向了官用船的帆。
可那艘船的速度还是没有慢下来,鼓起的加厚帆布化解了尖锐的突刺,箭矢顺着帆布滑了下去。一箭不行的话就两箭、三箭——尼娜的手不断地朝着箭筒伸去。奥拉尼夫察觉到了尼娜的意图,稍微想了会后说:
“尼娜,不要瞄准帆布,瞄准绳子。”
“绳子?”
“西雷西亚的船有三根柱子五张帆,用只能突刺不能撕裂的箭来破坏的话太浪费时间了。你瞄准系着国章最大的那张帆的绳子,只要把那张帆弄下来肯定能降低船速。”
“是!”尼娜使劲点头,压低身体张开双腿。
距离是八十步。船体在摇晃,目标是手臂粗细的绳子。
尼娜解开妨碍射击的外套,连同帽子一起扔在了旁边。
银灰色的盔甲反着光。在黑色的套装随风向乌云密布的天空飞去时,尼娜手里的箭已经离弦。
“!”
比飞鱼还快的轨迹在海面上狂奔。
沉重的断裂声传来,画着锚的帆布一角随风飘动起来。
又有几支箭离弦,连接着甲板的绳子和连接着旁边帆柱的绳子接连断裂,那印着国章的帆布终是耷拉下来。
船速明显变慢,与走在前面的另一艘西雷西亚的船拉开了距离。
奥拉尼夫立刻命令士兵准备接舷。长期在海上做警备工作的士兵们对操船术早已驾轻就熟,登上另一艘正在行走的船可谓是轻而易举。
没过多久,纳尔达国的船就和西雷西亚国的船并肩了,士兵们将绳子丢到对面的船上,将其挂在船侧面的钩子上。船体接近激起白浪,在船头快要擦到的时候,两艘船就接舷成功了。
中队长带领士兵们一起走上跳板乘上了对面的船。
同时,拿着单手剑的警卫兵们也来了。
随着武器的碰撞声响起,海上的战斗开始了。
“!”
警卫兵们本打算逃跑,但在知道来者是纳尔达国的士兵后他们决定硬碰硬。估计是想着在战斗中将整艘船连同〈兰特弗里德〉一起沉入海底。
双方的人数都是十名左右。但警卫兵正在联系同伴,等待接舷支援。虽然纳尔达国刚才也放了求助的狼烟,但位于近海的纳尔达国的船还没赶来。天空越来越暗,海风中也开始混杂着雨滴。
尼娜趁乱混在纳尔达国的士兵中登上了西雷西亚国的船。她穿过如海浪般的蓝色军服和白色军服,朝着刚才看到过利希特的船尾跑去。
路过摆着靠岸用的小船后,尼娜看到大个头的警卫兵——警卫长所带领的集团前方是挡在跪地的青年面前,用剑抵抗的利希特。
“利希特先生!”
在喊出名字的瞬间,尼娜已经放出了箭。
离弦的箭呼啸而去,贯穿了警卫兵的腿。
尼娜看也不看倒地的警卫兵,赶紧又放出了一箭。被射中手臂和肩膀的警卫兵悲鸣着跪到了地上。
“尼娜!?”
利希特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像是配合尼娜一般使劲挥下了手里的剑攻击对方。
利希特手里拿着的剑有些短,应该是从警卫兵那抢来的单手剑。他的金发乱七八糟,嘴角还长了胡子,穿着有些脏的衣服,看起来就像镇上的居民。
突然登场的射手让本在逼近利希特的警卫兵有些茫然。利希特因为尼娜精准的射击和支援又有了干劲,用手里的剑削弱着包围圈。有着海战之王这一名号的纳尔达国士兵接舷后,跳板那边就传来了其他警卫兵的悲鸣。
察觉到形势不利的警卫长使出全力的一击逼退利希特,然后假装要继续攻击,但却转过身逃跑了,其他警卫兵也跟着他一起离去。
利希特和尼娜朝着彼此奔去。
短弓和单手剑都被扔在了甲板上。
利希特伸出的手臂刚摸到尼娜的脑袋,就朝她落下了贪婪的吻,在交融的水声中确认着时隔一个多月的让人怜爱的体温。他用双手捧着尼娜的脸,稍微松开嘴唇问:
“没事吧?”
在咫尺的注视下,尼娜立刻回答:
“没事!”
“……真的没事吧?”
“是的!利希特先生也是吧!”
“嗯,我也没事!”利希特笑了起来“太好了!”
他耷拉下眉毛,再次抱紧了尼娜。
尼娜的双手环在利希特的背后,攥紧了他身上那件有些破旧的束腰衣。船上充斥着怒吼和哀嚎,脚边倒着警卫兵,利希特身上还净是汗臭味和鱼腥味,没有半点甜蜜的氛围。即便如此尼娜也还是拼命伸着手臂,抱紧利希特温暖的身体。
船身激烈摇晃,海水越过船舷流进甲板。
利希特抬起脸看向天空。乌云好似急流迅速形成旋涡,西风中混杂着的雨滴越来越大。
利希特笑着眯起新绿色的双眼说:
“关于尼娜为什么变成了〈帮助王子大人的人鱼〉以及其他彼此的情况就待会再说吧,我们现在赶紧去船舱帮忙比较好。如果船因为暴风雨沉了,好不容易得来的证据就都付诸东流了。”
“证据?”
“这艘船的船舱里放着从纳尔达国的商船上抢来的商品。是绣有花冠纹章和出港日期的〈花染毛织物〉,待会把警卫长也逮捕之后,就能证明警卫兵用官用船行海盗之事了。”
“用官用船……海盗……”
“他们装作盘查,实际上是在物色好抢商品的船。抢来之后立刻转卖的话会被发现,所以他们就全都放在了其他的地方,然后等市场价不错的时候再弄到王都去卖。但官用船是不能用来做生意的,所以他们就趁夜换掉有国章的帆布,第二天再装成女宰相的商船运送商品……这不是我想到的,是听我大哥说的。”
利希特歪着脑袋示意,然后朝着坐在船尾的青年走去。
青年捂着盔甲的腹部,手指缝中有鲜血渗出。利希特皱起眉,朝青年伸出手道:
“伤口果然裂开了啊,都说了伤口没缝合就还不能战斗。”
“这也没办法吧。我又不像你体质特殊。”
“……我说,这种情况下就不要开玩笑了吧?而且体制特不特殊和你这刀伤也没关系吧?”
利希特虽然有些生气,但还是把肩膀借给青年帮他站了起来。
二人的对话就像团舍的团员般毫无隔阂,尼娜不禁瞪大了眼睛。她心想这青年果然是利希特曾经的朋友,下意识地打量着青年。青年察觉到她的视线后点了点头,露出了尴尬地苦笑。
“就是你想的那样,算是有点隐情。”
——船体忽然剧烈倾斜。
“!”
踩空的三人全都摔到了甲板上。
并没有大浪拍打船体,但因为最主要的帆掉了,被纳尔达国的船拖航的这艘官用船完全停了下来。
尼娜环视四周,听到有人大喊船底破损进了水。
纳尔达国的中队长带着士兵跑下前往船舱的楼梯。海面上漂着几艘靠岸用的小船,不知何时逃跑的警卫长他们已经借小船被前面的那艘官用船救走了。
“可恶,那群家伙打算连着证据一起沉掉这艘船!”
青年捂着侧腹部恨恨地说着。
船首的高度已经变得和船尾差不多,看来船底的洞不小。去查看船舱的中队长他们没过多久就浑身湿透的回到了甲板上。
就这么放任船沉的话,纳尔达国的官用船也会被连累。奥拉尼夫命令中队长带着自国士兵撤退并砍断连接两艘船的绳索。
“利希特先生,快过来!”
架着青年的利希特和尼娜听到奥拉尼夫的指示后赶紧离开即将沉没的船,周围传来绳索一根接一根被切断的声音。跳板掉进了海里,船舷边的钩子也掉到了甲板上。
海面上漂着帆布完好的纳尔达国官用船和失去帆布船舱进水的西雷西亚国官用船。
失去连接的两艘船开始分离,但尼娜他们还没撤离完毕。在甲板上的尼娜忽然被大海遮去了视线。
突然卷起的大浪好似一片猛然掀起的蓝色大地朝她袭去。
“!”
水花四溅。
船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船首逐渐上抬。
尼娜滚到了船尾,同样倒在一旁的利希特赶紧朝差点被海浪卷走的尼娜伸出了手。刚才的巨浪就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信号,乌云中降下来的雨水激烈地拍打着紧握帆柱的青年的脸庞。可以看到汹涌的海浪对面是纳尔达国的船帆,但距离却越来越远,因为如果距离沉船太近,很可能会被旋涡一同拉进海底。
利希特从船具散乱的甲板爬上了靠岸用的小船。
确认俩人没受伤后他使劲将他们翻了个面,呼喊着尼娜和青年的名字。
天空越发昏暗,冰冷的雨刺痛脸颊。
三人乘上小船后,赶紧远离了即将沉没的官用船——
◇◇◇
晴朗的夜空中挂着满月。
尼娜把手搭在船沿上,不可思议地望着反射月光的海面。
这明亮的月夜让人感觉白天的暴风雨就好像是一场幻觉。甚至能在这没有灯光的海面上,在深蓝的夜空下,看清远方陆地倒映下来的轮廓。
尼娜来回望着遥远的海面和眼前的海面。
青年曾说过昼夜的海会有完全不同的颜色,但无论她怎么对比,这海面看起来都没有什么不同。
有一股寒流会从北方地区出发经过龙爪诸岛附近到达灯台海角,尼娜感到如同一片浮在水面上的树叶般的船体突然晃动了一下。
只有海浪声的夜晚。
尼娜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就会被黑暗吞没。
“那个,就这样漂着真的没事吗?”
“啊啊。”铜色头发的青年坐在尼娜的旁边,听到她不安地疑问后立刻给出了回答“这股寒流是从龙爪诸岛开始然后从灯台海角背面绕一圈。北方的船只在往返南方地区的时候去程和回程的天数不同就是因为这股寒流的影响。虽然中途会有歧路导致偏离目的地,但一定能漂到海角附近的沿岸。等到了早上还会有渔船出港,所以你不用这么担心。”
“好的,谢谢……阿嚏!”
尼娜打了个喷嚏。怪不得叫寒流,温度极低的水面上比想象中的还要冷上许多。
再加上现在正是严冬。尽管繁忙的每一天已经让人忘了日期,但今天正好就是年底的最后一天。
尼娜他们从因暴风雨沉没的官用船逃到了靠岸用的小船上。大家都浑身湿透了,但用于运货和载人的船上一般都没有用来取暖的东西。坐在小船上的他们都只穿着自己原本的衣服,除了青年的剑带上还有个曲刀外,短弓和单手剑等武器也全都被大浪卷走了。
可青年为了不让尼娜被冷风吹,尽量坐在能挡住风的船头。
“这怎么行!”尼娜慌张地拒绝,但青年只是笑着摇摇头,然后就猛地咳嗽起来。
第一次在仓库街见到的时候,青年也在咳嗽,感觉像是肺部有什么疾病。而且他还被警卫长伤到了,刚才在船上也拼命战斗了一番。
“那个,还是让我坐在那吧。”尼娜皱起眉。
青年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说:
“真的没事的。我这是老毛病了,过会就没事了。我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现在还让你担心,真是抱歉。你也很冷吧?尽量躲在我身后——”
“——我说,你干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营造二人世界。”
不满的嘀咕声从尼娜身后响起。
利希特让恋人坐在自己双腿之间,将她牢牢搂在自己的怀里,抱怨完之后又加大了手臂的力量。
新绿色的双眼眯成了缝,瞪着青年道:
“你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啊,我这么大个人蜷在这里你却把我当成空气是几个意思?关于寒流和乘上官用船的过程我也可以解释给尼娜听啊,但尼娜却完全不来问我。”
青年苦笑,他看着把下巴搁在尼娜的脑袋上的利希特无奈地说:
“要你解释的话估计全程都是拟声词。再说了你个像猫一样粘着别人的家伙就不要学人类说话了。”
“好过分!我这不是在模仿猫,而是免得我爱害羞的恋人不好意思才以取暖为借口堂堂正正地和她在人前卿卿我我的高级战术!”
“……在你说出口的瞬间就不是什么高级战术了。果然你这〈特殊体质〉到死都治不好了。不好意思啊,他实在是太蠢了,脑袋全用来长个子了。”
青年对尼娜道歉,尼娜只是有些迷茫的应声然后缩起了脑袋。
利希特鼓着脸怄气,可忽然又露出了笑脸。
“你干嘛啊,恶心死了。”青年不禁后仰。
利希特的双眼弯成了月牙。
“哼哼,就是觉得好幸福。我最喜欢的两个人就坐在我面前,实在是难以置信。就像是满月带来的一场梦,这艘小船就这么漂到世界尽头也不错啊。我和尼娜,还有雷——”
“是啊。先不说漂到世界尽头是不是个好主意,但能看到你的恋人我也很开心。而且还是个就连背着超级巨猫也仍然能坚持住的顽强的人。到这个国家的时候,我看到你一直从帐篷里盯着尼娜看,还担心是不是你单相思,担心尼娜是不是被迫跟着你的,但现在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青年的语气很是随和。他带着温暖的气场,不动声色地在利希特喊出自己的名字时打断了他。
估计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原本还打算说些什么的利希特立刻闭上了嘴。
青年垂着眼睛,他的头发在月光下好似金砂般闪着光。那颜色十分美丽,像是带着金黄色的夕阳。尼娜现在能理解他曾经为何会想着在没钱的时候去卖头发了。
但青年没有卖,他现在仍是〈青年骑士〉。
青年确实是利希特曾经的同伴,他的存在也让尼娜有种不可思议的既视感。但不知为何,他完全不打算讲自己的事,包括名字。
——当然,事件的始末他还是说给尼娜听了。
王子派的代理骑士团中有十五名骑士,虽然当时怀疑所有人都是王兄派派来的间谍,但实际上包括青年在内只有五名是被马克西基里安公安插进去的。
剩下的十名骑士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在前夜祭上喝醉了酒,然后在睡觉时被王兄派来的五个骑士连同船一起推出了海。原本想着他们会被路过的商船所救,但结果却被寻找〈犯人角色〉的警卫长发现,并将他们全部杀害然后利用到了王冠盗窃事件中。警卫长在将他们的遗体搬进〈贝之城〉时被青年看到了,青年和警卫长他们战斗后受了伤,从连接水上竞技场的回廊掉进了海里。
后来青年和利希特得到了当时在看台上偷东西的少年的帮助,还从他的口中得知女宰相好像将官用船伪装成了自己的商船。于是利希特他们就乘上了官用船藏在仓库里,看到了警卫兵从仓库里搬运掠夺品的场面。后来在返回王都的途中遇到了纳尔达国的船,利希特就借这个机会冲了出来——
小船陷入了沉默。
周围没有海鸟的叫声,只有安静的海浪声充斥着整个世界。
青年忽然看向小船的前进方向。
左手边是在深蓝的夜空下露出歪歪扭扭的轮廓的陆地,细长的灯台海角的影子变得越来越大。
有寒流经过的陆地附近会形成产量丰富的渔场,但浪潮也会因潮汐而阴晴不定。
今天是满月。正好是每个月会有两次的,潮汐涨落差异变大的日子,而且会持续好几天。
“……差不多了。我们只是在海上漂,如果顺利的话寒流就能把我们带过去。”
青年小声嘀咕的时候,船忽然晃动了一下。
靠岸用的小船一般用在大型船无法航行的浅滩或是往狭窄的地方运人和物的时候,小船没有帆只能用桨划,但这艘小船的桨早已消失在了海里。
隔着船底,尼娜感觉到海水的流向变了。船速越来越快,灯台海角也近在眼前。照这个速度的话很可能会直接撞上崖壁,小船就好像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给牵引着,来到了海角的面前。
到有礁石突出的那片海面时,小船漂到了最大的那块礁石背后。
灯台海角朝着西方延伸,有看台那么高的岸壁上还有好几个洞窟。
“应该能行。”
“是的。”青年回答利希特。
尼娜听后有些吃惊地问:
“那个,是能顺利到那边去吗?”
“啊啊。我们从官用船的船舱里看到过,警卫兵他们就是在这附近停船,然后用靠岸小船搬运掠夺品的。虽然不知道洞窟里面是什么样子,但肯定和他们的仓库是连通的。官用船虽然沉了,但其他地方应该还有可以用作证据的掠夺品。”
“仓库……奥拉尼夫陛下说应该是在龙爪诸岛。”
“但我听说是在西雷西亚国的王都近郊。和他们故意安排警卫兵看守〈真正的商船〉一样,说仓库在龙爪诸岛也是女宰相为了转移人们的注意力故意放出的谣言。船只一般都会避开岩场较多且海流复杂的南岸,所以将仓库设在这里的话就不会被人发现。他们就在涨潮的时候接近岸壁,退潮的时候再利用显露出来的道路漂过去。还真是亏得他们能想出这种法子。”
说着说着,小船已经从海面被吸进了一个半圆状的洞穴中。
月光被挡住后四周陷入了黑暗。
尼娜不禁大叫了一声,仿佛跌进地下世界的感觉让她缩起了脖子。
“没事的,我不是在这嘛。”尼娜身后的利希特又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
尼娜慢慢放下心来,感觉周围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寒冷了,青年的咳嗽声也在洞穴中回响。
终于,黑暗的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
没过多久就有风拂过他们的脸颊,出口越来越近了。
前方亮得刺眼,尼娜不禁眯起了双眼。
“——……!”
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在今年最后的满月下,三人正为眼前的光景愕然。
小船缓缓地划着弧线漂到了岸边。
沉在水底的旧金币和玉石在月光下仿佛宝石般灿烂。坐在船头的青年先下了船,确认好脚下的路是平稳的之后就让尼娜跟着下来,在最后的利希特也跳下了船。
“这是个什么地方?”利希特环顾四周。
三人穿过洞穴后来到了一处海湾。
扇形的陆地部分相当宽广,四周还生长着繁茂的果树。外缘被断崖包围,岩石凹凸不平,洞窟也不少。
乍一看这里像是无人驻足之地,但实际上在沙滩中央有座栈桥,上面还放着用来运货的拉货车。有条山野小道从栈桥朝着断崖方向延伸,其尽头散乱着酒桶、果皮等垃圾。
保管掠夺品的仓库估计就在小道前方的断崖的某一处。三人这么想着,一起朝栈桥那边走去。
走过有新鞋印的栈桥旁,三人爬上了有车辙痕迹的缓坡,然后看到了像蚁穴一般的洞窟。
忽然,青年咳嗽起来,他蜷着身体蹲在了地上。
“喂,你没事吧?”利希特把手搭到青年的肩上时脸色猛地一变“喂,你发烧了啊,为什么不早说啊?你这个笨蛋!”
“吵死了,别在我耳边大喊啊。被冬天的海水泡过后肯定会发烧吧,我和某人不同,〈正常人〉都是会发烧的。”
“你的身体烫得跟烙铁一样,呼吸都不顺,哪个〈正常人〉会烧成这样啊!这种时候就别开玩笑了!”
利希特的声音越来越大,看着青年的双眼里净是担忧。
这里是远离街道的海湾,根本没法给青年治疗,而且三人都没有水。不过森林里面可能会有水源,掠夺品里面可能也会有医药类,如果找到了柴禾和油,还可以用来取暖和照明。
利希特赶紧架着青年坐在了附近的树下,然后让尼娜在旁边守着他。
“你们等我一会,别乱动啊!”利希特跟着车辙的痕迹匆忙跑去了。
青年无力地靠在树干上,痛苦地咳嗽着。他的身体明明那么烫,脸却异常苍白。
——他刚才还说肯定不会有事,但真的没问题吗?不仅生病了还受了伤,也没有接受完整的治疗。
看到握拳的尼娜后,青年应该是察觉到了她的担忧,苦笑着安慰道:
“说了没事的。”
青年刚要垂下眼,忽然被尼娜身后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
青年撑着树干站了起来。
“那个……”
青年无视尼娜朝前走去,看着眼前的白色花丛。
蕾丝一样的花瓣和纤细的叶子——这种花在利里耶国很少见。青年跪在地上,摘下一朵仔细观察,还闻了闻味道。
“那个花怎么了吗?”
青年的表情很是严肃。
“是吉草。”
“吉草……诶?”尼娜反应过来后瞪大了眼睛。
她注视着花丛,问青年:
“吉草就是你之前告诉过我的那个药草吧?说是如果摄取量大的话就能让人晕过去,但,但那不是北方地区才有的药草吗?”
“……因为灯台海角附近的海流,就连南西雷西亚也异常的冷,而且王都附近的苹果和榅桲也变得又涩又硬。更何况这里是寒流的终点,冷得和冰窖一样,所以就算北方的植物能在这扎根也不奇怪,种子估计就是鸟带来的,或者是顺流漂过来的吧。”
尼娜再次环视四周。
借着微弱的月光,尼娜发现除了眼前的,旁边还长着好几丛吉草。
在黑夜中好似发着淡淡光芒的白花像光苔一样装点着海湾。仔细一看,尼娜发现还有许多在山里长大的自己从未见过的花草。
“用来做坏事的话吉草是很方便的道具,但毕竟是北方地区的药草,去市场买的话价格可能比拐卖孩子赚来的钱还要高,根据大海的情况有时甚至根本买不到。但如果能在这里采集到大量吉草的话,镇上会频繁出现用奇怪的点心拐卖孩子的人也就说得通了。而且吉草在这里……在女宰相的仓库附近,果然那家伙就是那时的——”
青年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他的双手伸进了吉草花丛里,撑着地咳个不停。吉草的枝叶和花瓣四散飞舞,夜晚的空气中漂荡着好似敷在脸上的白粉的香味。
青年的咳嗽还没停下,尼娜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无助地望着利希特刚才离开的方向。她凝神去听,但并没有听到返回的脚步声,只有远处翻滚的浪潮声。
青年深呼一口气,他终于缓过来了。
尼娜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你在酒馆的时候好像没有什么旧病,现在这是……那个,是怎么回事……”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一起做苦力的人说叫做〈矿山病〉。”
“一起做苦力的人?”
“在特拉拉山丘的格尔维扎矿山里都是因为反抗国家联盟被罚去采硬化银的苦力,因为采矿是很危险的工作,所以很适合能用完就扔的罪人去做。采矿时用的水里面含有有毒物质,据说会损伤呼吸器官。”
“罪人……”尼娜回想起女宰相说过的话。
——她说自己身边的侍从在青年落水时看到了罪人的烙印。
青年感受到尼娜落在自己左肩上的视线,小声笑了笑说:
“酒馆被烧了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我被卖到了南方地区的海盗船上,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是海盗的帮凶了。后来碰巧袭击的一艘船正好是搬运硬化银的,结果我就被当作背叛国家联盟的罪人打上了烙印送去了矿山。虽然并非我的本意,我也还是夺取过命石以外的东西,所以这也是报应吧。抱歉啊,以我的立场明明是不能接近你这种国家骑士团团员的。”
“没什么的!”尼娜慌张地摇摇头。
——这个人之所以不让利希特先生叫自己的名字是因为担心自己肩膀上的烙印,会给成为了利里耶国国王庶子的旧友添麻烦吧。确实,现在想来,在商量如何解决王冠盗窃事件的会议上时,光是提到利希特先生可能与罪人有关系就让大家频频皱眉了。可他是被迫卖上了海盗船,只是被利用了——
复杂的感情让尼娜抿紧了嘴唇,青年看她那模样温柔地眯起眼笑了。
“……你,果然是个好孩子啊。”
“诶?”
青年呼出一口气,白色的吐息被寒冷的月光照得发亮。他稍微想了想继续道:
“代理竞技会的时候我因为个人的原因是抱着必胜的打算去战斗的,但同时也想着就算输了也无所谓。看到那家伙喜欢上只是村姑娘的你,还用蹩脚的演技帮助了那个偷钱袋的少年时,我就知道他就算真的成了〈兰特弗里德〉也肯定不会有问题,他肯定不会抛弃我们曾经弄丢的同伴。所以这一次,我绝对不能失败。”
“这次绝对不能失败……?”
“第一次也是第二次也是,我没能保护好同伴。虽然还没有女宰相就是〈那家伙〉的证据,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想起〈利希特〉到底是谁了,但如果她想起来了,肯定会想办法除掉知道自己过去的〈利希特〉,所以我要把女宰相宝拉——”
“原来如此。那晚你之所以会碰巧看到警卫兵搬运遗体,是因为你正在探查方便入侵的路线吧?为了把我杀掉。……你还真是恐怖,从贝之城掉进海里之后竟然还活下来了,甚至闯入了我重要的仓库。你们这些低贱的老鼠真容不得我大意。”
“——!”
话音刚落白刃就划破了夜空。
青年立刻站起来将尼娜扯到自己身后。落下的攻击好似照亮黑夜的月光,鲜血从青年的肩膀飞溅而出。
“!”
滴落的朱红落在了吉草那白色的花瓣上。
尼娜瞪大了眼睛,黑发被剑风带着飘扬起来。青年的右肩受了重伤,但他还是拔出了曲刀。与他对峙的是单手剑。
波浪形状的剑身在空中舞动着,每一击都很沉重。虽然单手剑很轻,但青年的曲刀还是会偶尔败下阵来。装饰着外套的孔雀羽毛像翅膀般飞舞着——女宰相宝拉苗条的身姿在黑夜中跃动着。
尼娜为眼前出现的人和发生的事震惊不已。
二人的对峙并没持续多久,双方的剑技不相上下,但青年早已满身疮痍,且女宰相在身高上有优势。
“!”
悲鸣一般的金属声响起后,曲刀在空中回转着消失在了黑夜里。
青年摔进了花丛里,扬起的吉草花瓣像雪花般落在了他身上。
“你没事吧?”尼娜朝着青年跑去,看到女宰相宝拉也走过来后,她条件反射地把手伸向了身后,但身后并没有箭筒和短弓。
即便如此,尼娜还是将青年护在身后。
“晚上好,好久不见了,尼娜大人。”宝拉冲着尼娜微笑。
“你着急忙慌地逃离了王都,但没想到竟然在这再会了。……虽然我原本打算先解决那个青年的,但总之你们三个都逃不掉。所以你不用担心,没事的哦。那边也是,在海上托你们照顾过的警卫长已经过去了。”
“那边……”尼娜一脸诧异。
尼娜顺着宝拉的视线看向断崖,那里有点点灯光在黑夜里闪烁。刚才停着小船的岸边也出现了灯光,还有怒吼声传来。
——利希特先生——
尼娜还没来得及吃惊,一个尖锐的东西就比在了她的脖子上。
“!”
不知何时拉近了距离的宝拉以满月为背景,将剑尖对着尼娜。
——这个人——
宝拉的剑技应该不及国家骑士团,但她如果穿上战斗竞技会用的装备站上竞技场,她那拉进距离时的动作和毫不犹豫伸向对方的刀刃一定会让人觉得违和。她的动作给人一种不在乎命石,只想夺人性命的感觉——
“你到底是,是谁?”
尼娜不禁问出口,宝拉听了恭敬地回答道:
“尼娜大人还真奇怪,这我怎么会知道呢?”
“不知道……”
宝拉用另一只没有拿剑的手抓住了困惑的尼娜。
她把尼娜小小的身体揽在怀里,重新将剑架在尼娜的脖子上,然后环视提灯如萤火飞舞的海湾说:
“不过,关于这片海湾,我还挺了解的。这里是我从女神马特尔那得到的特别的恩惠。”
“特别的……恩惠?”
“没错。我掉下遇难的船后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漂到这里来了,当时这里开满了北方才有的吉草,沙滩上是买我做苦力的海商的遗体,还有把我当牛马使唤让我搬上船的货物。果然,掌管丰收和诞生的女神马特尔是公平的。”
宝拉露出了柔和的微笑继续道:
“曾经我的恩惠被偷走了,那我再偷回来也是无可厚非。……啊啊,但我并没有憎恨任何人,只是觉得有趣而已。无论是拐卖愚蠢的小孩还是抢别人的商品亦或是杀害海商都很有趣,还有因为金币而笑容满面的贵人;购买掠夺品的市民;被海盗保护着的〈贝之城〉和国王,全部都非常有趣。”
倒在吉草丛里的青年颤抖着后背吐了口血。
他抹了把嘴角站起身,看到长相柔和的美妇人正慈爱地抱着一个少女。在他看到少女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单手剑时,青年开口了:
“……果然你就是当年那个货摊的店主啊。”
“诶?”尼娜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宝拉。
青年说的是那个欺骗利希特拐卖小孩的店主。虽然宝拉有着女性中很少见的高挑身材,但涂了白粉的那张脸怎么看都只是个高贵的妇人——不过,第一次见面时,她拉起被副警卫长打倒的尼娜时的手劲很大。她使用单手剑时发出的金属声也能让人感觉到她的攻击是强有力的,就算穿了盔甲也还是会受伤。
察觉到尼娜的诧异后,宝拉困扰地耷拉下眉毛说:
“请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尼娜大人。我也不是自愿要成为〈宝拉〉的,为了夺回自己的恩惠,我原本也打算扮成其他贵族,但因为这个青年和王子我只能扮成女人。……啊啊,对了,你好奇的就是为什么宝拉会变成〈我〉吧?”
“……酒馆被袭击之后,我看到贼人把脸部烧伤的你搬出去了。在挑选代理骑士团团员的地方竞技会上,我发现警卫长和副警卫长就是那些贼人,他们就跟在〈女宰相宝拉〉的身后。……我觉得你就是当年的店主但性别又不对,也没有其他证据。”
“所以你就一直在调查我?那在王都和郊外也一直在我身边晃个不停的人也是你吧?不知天高地厚地胡来的话,可是会踩到毒蛇的尾巴啊,你真是愚蠢,还是和当年一样呢。”
“酒馆的袭击……烧伤……”
尼娜呆呆地重复着,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青年。青年只是皱着眉抿着嘴唇,他干瘦的脸上还留着烧伤的痕迹。
见他不做声,宝拉继续道:
“我之前听说有个少年在寻找拐卖孩子的〈青年店主〉,而那个少年居住的酒馆的老板突然赚了很多钱,在当地还挺吃得开。所以我想把碍事的人都除掉然后把金币也全部抢走,可我闯进那家酒馆后,并没有找到看到了〈青年店主〉相貌的〈利希特〉。结果我还被烧垮的房梁压得不能动弹,真是遭罪啊。”
“你遭罪?你,你说什么呢!”
尼娜抬脸看着宝拉使劲摇头。
宝拉静静地俯视着尼娜那双因为愤怒而湿润的海蓝色双眼,单片眼镜下的眼睛闪着危险的光。
尼娜感觉宝拉身上的氛围变了。
“你也是哦,让我遭了罪,利里耶国的〈少年骑士〉。你抢了我的〈红色猛禽〉,那可是个十分称手的道具啊。加尔姆国在那之后就跟个缩头乌龟似的,你知道这让我有多么辛苦吗?这回也是,把一切都弄得一团乱。你装出一副笨拙的少女模样欺骗我,把我耍得团团转啊。我不得不整日面对王妃的抱怨,还要白白给贵族鞠无数次躬,甚至在筹款的时候掉进了纳尔达国国王的奸计里——没错,都怪你!”
宝拉突然大喊起来。
“明明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了,可你却全给我毁了!都是你的错!你这个臭小鬼!”
“!”
青年猛地抓住尼娜的腿。
尼娜摔倒后,宝拉立刻从上段砍了过来。她愤怒地攻击一个接一个,青年和尼娜拼命地躲避,但还是被打到了好几次。宝拉的编发都散开了,乱糟糟地搭在额头上,白粉脱落后露出了丑陋的红黑色烧伤伤疤,她的单片眼镜也在激烈的攻击中掉下。
沙滩那边的海浪声让宝拉回过神来。
“糟了,再不快点的话就没有回去的路了。”
宝拉嘀咕了一句后看向趴在吉草丛里的青年和尼娜,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挑起了嘴角。
“站起来。”她用单手剑怼了怼二人。
感觉后背被剑指着,咳嗽的青年和气喘吁吁的尼娜只好任宝拉指挥着朝前方的断崖走去。
包围着海湾外缘的断崖上有无数个黑黢黢的洞窟,伸向夜空的岩壁凹凸不平,仔细一看有些洞窟的洞口处还架着木制的梯子。
“那边不错呢。”宝拉环视四周,用剑尖指了指距离栈桥比较近的一个洞窟,洞口两侧长着茂盛的蕨类植物。
尼娜和青年走了进去。
“这是……”
青年倒吸了口凉气。
尼娜看了看洞窟内部后也不禁浑身僵硬。
洞窟里堆着几十个大木箱。
乍一看和在王都吉兹巴赫的中央栈桥上见到的差不多,像是从商船上运下来的货物。但照进洞窟的月光让尼娜发现这些木箱有的很干净有的长满了青苔,能够看出有的已经在这堆了很多年了。
——真的……是这里。是保管掠夺品的地方。
忽然有沉重的金属声传到尼娜的耳畔。
她猛地回过头,看到宝拉正站在洞口,把手搭在墙壁上。
涂了指甲油的手正握着一个金属制的闸,尼娜顺着闸向墙壁看去,不禁瞪大了双眼。刚才走进洞窟的时候她还没发现,在洞口的天花板里还藏着金属制栅栏。
宝拉笑了,双眼眯成了月牙。
“海湾的通道只有在满月或是退潮的时候才会出现,但偶尔也会有遇难船只的船员漂流过来。所以为了把不老实的入侵者关起来,我在数个洞窟的洞口设置了陷阱。”
“你……难道要把我们——”
看着青年险峻的表情,宝拉嘲笑道:
“你们对我的商品很感兴趣吧?那就请你们在这里调查个几年吧,我暂时要离开这里了。下次就是另一个我来和你们见面了……不,抱歉,已经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宝拉扭过头。
不知何时,她的身后站着身穿外套的警卫长。
警卫长来得太过突然,宝拉不禁皱起了眉。
“王子呢?这次应该处理好了吧?”
警卫长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四周。洞口站着宝拉,洞窟里面只有青年和尼娜,周围也没有其他警卫兵。
警卫长皱起那张海兽一般的脸,隆起肩膀低着头。
“不,王子他——”警卫长距离宝拉越来越近。
宝拉满脸诧异,紧接着就浑身颤抖起来。
“!”
剑风穿进洞窟,鲜血飞散到墙壁上,宝拉脖子上的孔雀羽毛也在断裂后飘落在地。
警卫长使出全力踢了跪在地上的宝拉一脚。
被单手剑斜着砍了一刀的宝拉摔到了尼娜的脚边。
“已经受够了,没法再跟着你干下去了。”警卫长说完这句话后一口气拉下墙上的闸,失去支撑的栅栏就降了下来。
“!”
栅栏落地后洞窟震动了一会,月光照耀着扬起的烟尘。
刚才条件反射地蹲下的尼娜和青年抬起头,看到的是关上的栅栏和已经远去的警卫长的背影。
“什么啊……这什么意思?内讧吗……”
青年无奈地嘀咕着。
“可恶,那家伙,开什么玩笑啊!”倒在地上的宝拉咒骂着,在血泊里挣扎着,因为使劲抓挠着地面,指甲也飞了出去。
因为突然的事态而缩着身体的尼娜忽然吸了吸鼻子。
——这个味道是——
吹进来的晚风中混着烟雾的味道。回过神来,照亮周围的早已不只是月光,外面繁茂的树木中出现了火焰,还升起了好几缕狼烟一样的白烟。
尼娜注视着远处的火光,背上渗出冷汗。警卫长是打算砍伤宝拉后逃跑,还是想连同海湾一起把她——把他和其他所有证据一起消除?
“可恶!”
青年使劲抓着栅栏。
被关进洞窟后如果再被大火包围就真的没救了。青年使劲咬着牙,想把封锁洞口的栅栏举起来,尼娜也赶紧过去帮忙。
但无论再怎么使劲,最多也只是稍微露出点缝隙而已。知道用蛮力行不通后,二人就去木箱里找有没有能用的东西,但里面全是织物和玻璃制品。
一直在咒骂的宝拉因为失血过多,不知何时晕了过去。
——外面传来了长靴的声音。
尼娜和青年以为是警卫兵来了,赶紧摆好了架势。可映入眼帘的是在黑夜中也很闪耀的金发。
洞窟外流淌的烟雾中出现了人影,还有拼命呼唤青年和尼娜的声音。
尼娜海蓝色的双眼亮了起来。
“利希特先生!在这里!在洞窟里!”
尼娜抓着栅栏使劲朝外喊,没过几秒那人就跑过来了。洞口的植物摇了摇,利希特像拨开黑夜般,冲到了洞口。
“尼娜——……啊!”
看到眼前有个栅栏挡住去路后利希特匆忙停下了脚步。
“终于找到你们了。”利希特喘着气“啊,太好了。”
看到双手撑着膝盖站在面前的利希特后,尼娜正要开心地露出笑脸,可忽然闻到利希特的身上充满了血腥味。
宝拉刚才说利希特被警卫兵袭击了,而且他手上还没有武器。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因为没穿盔甲受了很多伤,能看到他破烂的衣服下有好几处血红的伤口。
注意到尼娜半天没做声,利希特气喘吁吁地站直了身体,抹了一把满脸的血和汗笑着说:
“对不起,我来迟了。警卫兵在我身边转个不停耽误了些时间。……不用担心我,尼娜,我精神好着呢,只要我最喜欢的恋人和我最喜欢的朋友都平安无事就行。而且我体制特殊,对各种伤害都挺迟钝的,对吧?”利希特歪着脑袋,把手伸进了栅栏里,温柔地抚摸湿润着双眼抬头看着自己的尼娜的脸颊。
“总之,得赶紧离开这里。”
“好,好的。”
青年露出柔和又无奈的笑脸望着二人。
堵住洞口的是为了关入侵者而设置的铁栅栏,三人商量过后决定用装了玻璃制品的那个最结实的木箱逃出去。
青年和利希特一起抬起铁栅栏,然后尼娜把木箱塞进露出的缝隙中。栅栏差不多被撑在了膝盖的高度,尼娜便弯下腰爬了出去。
确认尼娜出去之后,青年就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抬栅栏的手,支撑着栅栏的木箱随之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尼娜原以为青年会跟着自己出来,可他却走到了宝拉旁边。
见青年将双手伸进宝拉的腋下打算将他拖过来,尼娜和利希特都皱起了眉。
“为什么要带上那家伙?”
“这是重要的〈证据〉,他失血过多了,得赶紧送出去治疗。为了解决西雷西亚的问题,必须要把这家伙带上,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活着到王都——”
“——救不了了!”宝拉突然大喊。
他撞飞青年,从栅栏的缝隙中爬了出去。应该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意识混乱,宝拉一直在喊着毫无逻辑的话。
“啊啊啊,马车要走了,戴着孔雀毛的那家伙,给我站住!”
胡乱爬行的宝拉一脚踹到了木箱上。
“!”
在木箱发出炸裂的声音时,利希特抱着尼娜快速朝后方躲闪。
那木箱原本就撑不了多久,一点微弱的冲击便让那木箱支离破碎。粉碎的木片四散,栅栏又重重地落下了。
“可恶,啊啊啊!”
栅栏落下时擦出的火花点亮了宝拉踉跄着逃跑的模样。
被满月照耀着的黑夜早已被燃烧森立的大火取代,大火已经覆盖了半个海湾,四处传来树木被烧得劈啪作响的声音。热气造成的上升气流打着旋升上了断崖。
利希特呆呆地看着被火焰包围的海湾时,青年忽然说:
“你在干嘛啊!快去追他啊!”
回过神来的利希特猛地扭头。
冷冰冰的铁栅栏隔开了青年和利希特。听着逐渐远去的宝拉的怪叫,利希特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他抓着栅栏喊:
“……该问在干嘛的……是我吧?你还在说什么傻话啊?你等着,我现在就救你——”
“你该救的人不是我,是那边的证据啊!”青年盖过了利希特没说完的话“你再不快点,那家伙会被烧死的。而且你再磨蹭下去就要涨潮了,就算我成功离开这个洞窟,到时候海湾的路也已经沉进海底了,那我们就一个都别想活!你快去吧,别磨蹭了。”青年抬了抬下巴示意宝拉逃跑的方向。
利希特摇了摇头。
“你别说了,虽然知道你喜欢开玩笑,但现在我完全笑不出来。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啊?……我好不容易见到你的啊。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了,我原本都放弃了,可终于又见到你了啊——”
“你差不多得了!你还打算让我再失败第三次吗?”
青年怒吼着。
“第三次?”利希特的声音沙哑,痛苦地皱起眉,但他的手仍然死死抓着栅栏,像是要嵌进去一般,拼尽全力往上抬。
青年看着他,咬着牙说:
“……〈青年店主〉拐走同伴的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诶?”
“去卖琥珀的时候我其实想过逃跑,想着干脆独吞所有金币扔下你们逃跑。……所以我才没能搭上原本的那艘船,结果在后来乘上的那艘船上遇到了暴风雨把金币都弄丢了。”
利希特慢慢瞪大那双新绿色的眼睛。
青年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
“如果我遵守了约定早点回去的话,同伴和镇上的其他孩子们说不定就不会被拐了。因为后悔,我就想着一定要把那家伙绳之以法。在你离开利里耶国之后我也一直在找他……可结果被他发现了,害得酒馆也被烧了。我还算什么大哥?就是个蠢货啊。”青年的声音颤抖着。
他的双眼因为想起了过去而渐渐湿润,因发烧和刀伤而没了血色的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但是你……你却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压根没有怀疑过我。我明明撒了那么肮脏的谎,你却还相信着我……所以这次,唯独这次,我想好好履行自己身为大哥的职责。我想守护好你的今天。”
远处的火光越来越刺眼。
草地上的火势急速蔓延,花草和大地一起被燃烧殆尽。让许多孩子痛苦的北方地区的白色花朵,像是在做着垂死挣扎般摇曳着,最后变成灰烬消失于黑夜。
青年被火光晃得眯起了双眼继续道:
“对了,还有件事要告诉你。”青年忽然想起了什么“约伦和卢卡在那场火灾中死掉了。”
青年看着利希特,声音非常平静。
面对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青年,利希特使劲抓着栅栏,死死盯着他。
“梅拉尼去做生意了,阿希姆乘船出港了,卡特琳结婚了还生了两个孩子。托比亚斯和卡尔不知道去了哪,而利希特……”
青年开心地看向尼娜。尼娜正瞪着眼睛,使劲握着拳头捂着胸口。
他又重新看向利希特,重重地点了点头。
“利希特好好地成为了〈骑士〉,好像还和喜欢的女孩幸福地生活着。”
说完后,青年转过身背对着利希特挥了挥手。
“再见了,小心点啊。我去找找里面有没有能出去的路。”
照进洞窟里的火光给青年染上了红色,他那头铜色的头发像令人怀念的夕阳般闪耀着。
“等等啊……你搞什么啊……”
利希特茫然地嘀咕着。
他终于回过神来,使劲摇晃着栅栏,天花板上因震动掉下来的石块砸到了利希特的脸上。他不顾自己脸上的血仍在使劲,朝着远去的青年用颤抖的声音大喊:
“你干嘛擅自做决定啊?你什么意思啊!喂……你等等,等一下啊……不要,真的,我……求你了……求你了啊!雷……雷尼……雷尼,雷尼!”
青年的咳嗽声在洞窟里回响。
干瘦的背影消失在了冰冷的黑暗中。
“——雷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