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除了贵子外,还有其他几个亡者在。大家都在等船。
三濑川跟贵子并肩而立,远远观察着亡者。他身边的贵子双眼红肿充血,模样很可怜。这时候只要画深蓝色的眼线,就不会那么明显了。如果贵子明天还在家,他就会秀一下单眼提过的那个小秘诀,只可惜现在是──不,应该说是期待已久的别离时刻。
「三濑川先生,等我走了后,你还会带人回去吗?」
贵子没有多想便开口发问。
「……不要把我说得像是没有节操的诱拐犯好吗?」「这不是事实吗?」「我才不会这样。我不是谁都可以的,要不是你,我才不会抓回来呢。」「听起来好假喔。」
「我不说妄语的。」
贵子应该以为这是谎话吧,三濑川心想。其实只要他说出口的话,百分百都是真的。他抓过的人只有贵子,贵子是第一个。不过贵子对单眼告诉她的传言,想必还是深信不移吧。
「呃,如果你说非我不抓,是看在我是咨商心理师的分上,请容我订正一下。这一个月都受你关照,说这种话或许不太恰当,不过我真的不是咨商心理师,都怪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
「这种妄语就别再说了。」
贵子大概觉得多说无益,只好瘪着一张嘴,陷入沉默。
坦白说,他早就想到这个可能性了。贵子在树林的案例只是凑巧立下功劳,她没有说谎,真的只是外行人。贵子在工作以外的时间,常表现出神经大条,用心不足,甚至无知的一面,不像咨商心理师该有的态度。会用「优秀的助手」来介绍她,有部分原因也是想观察她会做何反应。不过……
「你是我优秀的助手。」
大致上也算是他的真心话。
「我都说我不是了。就算我不在,三濑川先生也不会感到困扰吧?」
「没这回事!」
音量调节功能坏掉了。三濑川被自己吓了一跳。声音大到超乎预期,让贵子也惊讶得双眼圆睁。
「呃,那个……」三濑川用笑容掩饰尴尬。「毕竟你都有认真在帮忙,外面的风评也都不错啊。」
「喔……」
这时传来了「叽──叽──叽──」的声音。贵子把视线从三濑川移到河面上。是船来了。
「……那我要走了。」
贵子看起来神清气爽。是三濑川一直希望她能露出的表情。
「再见了──诹须木先生。」
三濑川愣了一下。贵子竟然叫了他的本名「诹须木」。
「只有你会叫我三濑川,以后再也没有人会这么叫我了。」
三濑川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十分无助。
贵子一直盯着他的脸看,彷佛看到了什么珍奇动物。
「一个月前不就是这样吗?现在只不过是恢复原状罢了。」
恢复原状,必须恢复原状,三濑川心想。没错,等这一刻过去,他一定会恢复原本的自己,那个不是一个月前的自己。他能得到想恢复的动力,一定会的。
「对了……你还好吧?」
「怎么这么问?」
「你不觉得风冷飕飕的吗?总觉得今天很冷呢。」
「有吗?」
「有啊,这是为什么呢?一想到你要走了,我就突然有这种感觉。」
「是、是这样吗……」
贵子看到三濑川把手放在额头上摩擦,突然像有所领悟般,嘴里念念有词地说:
「……难道你是『我坠入爱河了,该怎么办?心口那一带好热哟,是我生病了吗?会说这种话的那一系男子』吗?」
「咦?为什么这时要提到五官王啊?」
「你没有自觉吗……这还真是恶质呢。还是连这种反应也是你的手法之一呢……」
贵子的脸莫名染上红晕。三濑川问怎么了,凑近她的脸看,她就发出「呜呜呜」的呻吟声,瞪着他看。三濑川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有些不安,歪着头凝视贵子,试图揣测她的心情。
贵子突然噗哧一笑说:「你又不是挨骂的狗。」
贵子应该是指他的表情吧?为什么他的表情会让贵子这么想呢?明明是自己的脸,三濑川却感到一头雾水。
这时贵子摇了两三下头,看似要切换心情,接着猛然抬起头。
「受您关照了。」
「嗯。」
「很高兴能遇到您。」
「呃、嗯……」
三濑川一瞬间忘了呼吸。他没想到贵子说话会这么直接,脸上还带着安详的笑容。
那张脸明明看了整整一个月,三濑川却莫名地感到遗憾,后悔之前怎么不多看几眼。看多一点,看久一点。看多一点,看仔细一点。看多一点,越多越好。多一点,多一点,再多一点。
「你怎么了?」
「呃,不……没什么。再见了,贵子小姐。」
「嗯,再见。」
可是贵子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
「……这应该是我要问的吧。」
三濑川顺着贵子的视线一看,发现自己的右手抓着贵子的袖子。
「奇怪……我怎么会……对不起。」
三濑川把手放开。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做。
「那就再见了……贵子小姐。」
「……是啊,再见。」
他们用尴尬的语气再道别一次。这次是真的要分离了。
三濑川目送着渡船渐行渐远,不停挥手。贵子脸上虽然闪过一丝犹豫,不过还是马上……
「非常谢谢您!」
她不顾周围乘客的眼光,张嘴灿笑,大声道谢,并将手高举过头,用力挥舞。
贵子的回应出乎三濑川预料,让他的心跳声陡然升高,响彻耳际。
唔,看来自己真的吓了很大一跳呢。
三濑川无法再继续思考下去,便直接做出这个结论。
等渡船消失在视线以外后,三濑川用手撑在大腿上,往前弯腰,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圆满的道别」
──这就是他一直想做,也是唯一想做的事。
在不见亡者和船夫的渡头,有个断角的鬼弯腰半蹲着,一动也不动。跟他总是孽缘切不断的闪电,望着他离情依依的背影,喊了一声「喂」。那个鬼回过神来,站直身子。
「你在害怕怕什么?」「多了一个字。」「你不知道吗?现在都流行这么说喔。」
「啊,是喔……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那个鬼──诹须木头也不回地说。
「你少臭美了。我只是刚好有事到这附近,才不是特别来看你呢。」闪电不客气地回呛。
「但你还是有看,对吧?」
诹须木促狭地「呵呵」笑了两声。
「你给我闭嘴。我不是说只是刚好看到吗?先别提这个了,怎样,跟那位小姑娘一起生活了一个月,有没有让你想脱了那层皮呢?」
「这个嘛……我跟你说喔,我虽然只是包茎,却是全身性包茎,一旦包了要再剥开,可是很辛苦的呢。」
闪电的胡子动了一下,代表他觉得很无聊。
──脱了那层皮不就是那、那个意思……不对,应该不是──
闪电跟贵子第一次见面时,贵子的那句话诹须木也有听到。贵子认为是自己想歪了才会失言,不过这失言其实很接近闪电原本的想法。意思就是这样,挺贴切的。闪电的确希望诹须木能脱一层皮──纯粹指物理上的。
「……什么,你还要维持这样啊?那位小姑娘果然不是咨商心理师吧?是因为这样吗?」「这个嘛……」
「跟你自己比较后还是不知道吗?到底是一样,还是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
诹须木用有些愉快的声音回答:
「既然她『跟我一样』假扮成咨商心理师,我就应该知道才对。没错吧?」
就是这么一回事。
诹须木根本不是咨商心理师。只要仔细听他的话就知道,他可从来没自称是咨商心理师,只是大家都这么称呼他而已──不过这说法跟诈骗也差不了多少。
「诹须木是帮人做心理咨商的鬼狱卒,从某一天开始跟卑贱的人类一起生活。他叫那个人类三濑川。后来那个卑贱的人类折断诹须木的角,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了极少数,几乎大部分的人都认为这就是诹须木过去的经历。引导大家这么想的人就是诹须木本身,不过这段过去非但与事实不符,还正好相反。
做心理咨商的医生并非鬼狱卒,而是戴着假角的人类。
被称为三濑川的卑贱人类并非人类,而是名叫诹须木的断角之鬼。
阎王厅有鉴于狱卒罹患精神病的人数日益增加。为了改善这个现象,决定采用心理咨商疗法。这时刚好来了一个生前是咨商心理师的亡者。上层隐瞒他人类的身分,让他穿上体面的黑色和服外套,戴上假角。假角的花样是黑白条纹。
上层安排那亡者住在赛河原镇,为他成立了心理咨商室玉匣。
原本的咨商心理师是人类,所以地狱的心理咨商理论和技巧都来自于人道。
诹须木在医生来地狱的不久前,因一场不幸的意外而折断角。
他的角有「分辨对方是否说谎」的能力。净玻璃之镜破掉后,他的能力受到阎王厅赏识,获得雇用。净玻璃之镜的功用就是看穿谎言,所以才会用诹须木的能力来取代。然而,在诹须木失去能力,镜子的做法也被破解后,诹须木就毫无用武之地了。阎王厅只好把他塞到医生那里。
诹须木因为角折断,玉匣附近的居民都以为他是人类。
阎王厅或许以为他只要学会心理咨商,就能恢复以往看穿谎言的能力,才会出于好意把他调到玉匣工作。可是此举看在诹须木的眼里,却成了阎王厅想摆脱烫手山芋的手段。他失去能力,内心充满不安,于是变得自暴自弃。
不过,在医生各方面的关照下,诹须木渐渐放下一开始的戒心,十分信赖医生。
诹须木开始偷偷观察医生的咨商过程,把医生购自人道的书借来看,希望有天能帮上医生的忙。
没想到有一天,医生突然消失了。
原来医生趁着去阎王厅提出报告书时,恳求阎罗王赐他一死。
医生可能是厌倦了永无止尽的工作,与其说想死,说想辞职应该更贴切。诹须木不晓得理由为何,只知道医生渴望一死。
在地狱要死很困难,不过如果能跟阎罗王交涉,倒是另当别论。
阎罗王无法对别人说不,便答应了医生的请求。这件事让诹须木到现在对阎罗王还怀有复杂的心结。
诹须木不愿面对医生的死。他不让这件事伤害自己,不承认自己受到伤害。
他相信医生一定还活着。
所以医生的空壳──那个没有生命的躯体,就被诹须木拿来使用。
诹须木曾对贵子提过人道的十王图──也就是二尊院那个披上狗皮变成狗的亡者。他所做的事跟那个亡者差不多。亡者变了身,从人类变成狗,诹须木也变了身,从诹须木变成医生。
换句话说,现在的诹须木其实外表跟内在并非同一个人。
低调美男子的外表原本是医生,现在则被诹须木占据。
一般这么做,应该藏不住鬼角,角照样会从头上长出来,但幸好诹须木的角已经断了。
这样一来,只要戴上医生的黑白条纹假角,他就能完全假装成医生,让人分辨不出来。
可是,在诹须木戴上假角前,单眼曾撞见他没有角的样子。
他灵机一动,捏造假故事散播出去──「跟我一起住在这里的人类三濑川,把我的角折断后逃跑了」。
「如果那位小姑娘不是咨商心理师,对你不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吗?」
闪电认为诹须木带贵子回来,是为了用她取代医生,跟人手不足完全无关。证据就是诹须木让贵子穿上医生的黑外套,戴上黑白条纹的假角。
「嗯,是啦,我当初的确觉得贵子小姐跟医生很像。」
没错,所以诹须木才想跟贵子一起生活,而把她抓回来。
他们像的不是外表,是行为。医生曾经看到闪电跟诹须木在吵架,以为诹须木遇到袭击,就对闪电丢石头,不料石头打中的不是闪电,却是诹须木。这跟贵子做的事一模一样。
还有他们第一次跟诹须木见面时,都把他叫成三濑川。医生在诹须木解释河的名字时,也曾跟贵子一样会错意。当时诹须木觉得无所谓,没有否认,结果这称呼就这么定了下来。
「咦?原来你不叫三濑川吗?抱歉、抱歉,你的本名是?诹须木?哦,这样啊,跟我的姓发音很像,刚好能凑成对呢。」
后来医生得知诹须木的本名,曾这么说过(很多日本人跟医生同姓,是很常见的姓氏)。
现在诹须木身边的人已经不再用医生的姓氏称呼他,而直接叫他本名。这要归功于闪电在诹须木拟态成医生时散播某个谣言。
──医生之前是为了让大家好叫,才改变了发音方式,其实医生真正的名字要这么念才对,请大家以后都这么叫──
要是闪电不这么做,大家便会理所当然地一直用医生的名字称呼诹须木。这让闪电很担心,深怕再这样下去,诹须木会完全变成医生,忘了自己是谁。
咨商时要跟医生一样诚恳,学习时要跟医生一样认真,性格要跟医生一样稳重,口气要跟医生一样温柔──要是诹须木把医生的这些特质当成自己的本质,无法分辨现在是不是在演戏的话,那该怎么办?
这样一来,取代医生的他不就等于被医生取代了吗?
闪电本来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揭穿医生是冒牌货的事,但他不知道诹须木一旦失去栖身之所后会变得怎样,只好作罢。
后来事实证明闪电的担心是多余的。诹须木并没有失去自我。就因为他不会丧失理性,陷入疯狂,才会一直处于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
「不过,我后来越来越觉得贵子不像医生,反而像跟医生相处时的我,比如遭到取笑就恼羞成怒这点就很像。跟贵子一起见延命大人时,他也说过我们很像。看来在旁人眼中也是这样呢。」
小姑娘要比你可爱多了吧,闪电心想。
「所以我想让贵子替我做我做不到的事。」
「做不到的事?」
「我当时没能跟医生好好道别,毕竟他是突然走的。那一定就是我最遗憾的事。」
从前闪电有从诹须木那里听过某个概念,叫「未完成事件」,比较通俗的说法就是「因没做而后悔」。那是无法实现的遗憾,未能达成的愿望。
想这么做,想这么说,想要这个。一旦逃避困难,会让人逐渐累积挫败感,明明是想过得轻松,最后却陷入苦痛。
其实很简单,去做就对了。去做想做却不能做的事,能让人感到轻松。总之就是把未完成事件完成,这样就够了。
不过,光是要下这个决心,就需要莫大的勇气。
「于是我让角色交换。让贵子当我,我来当医生。因为我想好好跟医生道别。」
诹须木中途拿走贵子的黑色外套跟黑白条纹假角,穿戴在自己身上,就是这个原因。
「你根本是在利用小姑娘嘛。什么都不跟她说,就任意摆布人家。」
「是啊。」诹须木坦承不讳。「这样对她实在不太好意思,我是不是该在她受审时帮她说几句好话?」
「可以啊,你就这么做吧。」「唔……就说让她转生成纹白蝶,会不会比较好呢?」「为什么是纹白蝶?」「也没什么啦。」
「算了,什么都好……怎样?你到底满意了没?」「嗯。」
闪电的耳朵抽动几下。即使回答很简短,只有一个字,他还是感受到跟这个字完全相反的心情。真受不了,去他的孽缘啦。
「你嘴上说归说,根本没有要脱掉那层皮的意思嘛。而且你看起来还是心事重重啊。」
「才没有呢。之前无法道别的我,都已经好好道完别,可以说没有遗憾了。」
「那就把皮脱掉啊。不要现在才说脱皮很麻烦之类的。」
「……嗯,是啊,我应该脱得掉才对……这是为什么呢……」
闪电站在诹须木身旁,凑近他的脸,诹须木却看都不看闪电一眼。
贵子的表现超过诹须木的预期,很顺利就达成他以前做不到的事。诹须木是对这一点感到嫉妒吗?这就是他还不满足的原因吗?
「……贵子会服刑、轮回、转世、然后又死去。万一她回到这里来见我,我却已经脱掉这层皮,她会不会觉得很扫兴呢?」
三濑川自言自语地说。
「你在说什么?」
「她之前有说过,她无法接受野兽变回原来的王子,对吧?」
哇,有笨蛋,没错,这家伙就是笨蛋。
你以为你是王子吗?闪电一整个傻眼,连吐嘈都懒了。
「……你这没用的家伙。我是不知道你原来有交换角色,不过看来结果无法完全如你所愿呢。你是因为小姑娘走了而感到寂寞吧。」
总之,诹须木之所以感到不满足,原因其实更单纯。尽管他自己可能没有明确意识到这一点,但他对贵子动了心。他对贵子抱着感情,即使那感情不是甜得发腻的恋爱,他也无法一达到目的就立刻割舍她。两人明明只相处一个月,难道是贵子跟过去的他很像,不禁对贵子产生了亲切感吗?
一定是因为这样,诹须木才会觉得自己又被人抛下了。
这下把诹须木扔下的人增加了。除了医生,还有贵子。
不过讽刺的是,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他一直都是这样。
诹须木虽然是假冒的咨商心理师,还是能让委托人往前迈进。但反观他自己,却一直受过去束缚。
结果连那些委托人都抛下了他。
最后只剩诹须木每天换上新的手镣脚铐,永远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才没有呢,我不会感到寂寞,也没有理由寂寞。」
「真的吗?」
「我不说妄语。」
诹须木说得没错,他的确不说妄语,只是有但书,就是他不说他觉得是妄语的话。所谓诚实的人会诚实地撒谎,就是这么一回事。
诹须木因为经历过医生的事,所以明明拿到了甜葡萄,却怀疑那可能是柠檬。
这真的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吗?这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这是我打从心底喜欢的吗?我会不会只是有种错觉,认为得到的就是好的,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这应该是一种防卫机制吧。不重视任何事物,怀疑心灵,相信知识,尽量不怀抱希望、喜悦和期待,对可能出现的背叛加以戒备,逃避失去的恐惧。
这么做真的很轻松。不过,如果不常使用自己的心,总有一天会付出代价,成为即使宝贵的事物不停从指间流逝,依旧浑然无所觉的人。
现在诹须木就处于这种状态。
不正视自己的下场,就是迎向不幸的结局。
这家伙常对委托人说的话,现在回到他自己身上。「我是救援者,换句话说,我只能在一旁帮忙,不能代替你思考。」不要找人代劳,一定要用自己的心去感受、去思考,不然就不会有任何改变,也无法往前迈进。
连为了走不出去而感到挫折都不会吗?你这个蠢蛋。
闪电把他的大手放在诹须木的头上,粗鲁地梳着他的头发。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啦。」诹须木嘴上说着说,却没有甩开闪电的手。
话说回来,那个词还真适合这家伙呢,闪电心想。人道有个词汇跟诹须木的种族名相同,而且那个词在人道的词意,也正好跟诹须木完全吻合。
「你呀,真的是个『天邪鬼(注6)』呢。」
闪电摸了好一会儿,诹须木就喃喃地说:「头好痛。」
「咦?我又没用力。再说你也没这么脆弱吧。」
「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闪电,是我的头在痛,真的很痛。」
到底是什么意思?闪电正想开口问,一张嘴却惊讶地阖不上。
三濑川眼中的水多到快满溢而出,如水波荡漾,就彷佛长久压抑的情感顿时浮出表面,让那双吸收一切漆黑的眼睛,发出一道道缤纷的光彩。
「既然那么痛,干脆叫我不要摸就好啦。」
「我都说跟你无关了,闪电,我的头好痛……」
原来是这样吗?闪电焦急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
心在哪里?如果问诹须木这个问题,他是属于指头不指胸的类型。看他的反应就知道,应该是胸口痛的情况,他却选择抱头。
换句话说,这就是……没错,这就是……虽然诹须木本身还没有自觉,不过看这情形,他应该已经准备面对内心的伤痛,想要用心去感受,不愿再原地踏步。即使他的改变没有委托人或贵子那么明显,微小到不足以比较,只在误差范围内,至少这在以前可是未曾发生过的事。
干得好喔,小姑娘。
闪电露齿而笑,用粗鲁的动作随意乱摸诹须木的头。
「不要太得意忘形啦,我的头真的要痛了,是字面上的意思。」即使诹须木不耐烦地抱怨,闪电却依旧笑个不停,摸头的力道也变得更大。
这时,有颗透明水珠从诹须木眼中顺势飞出,落入三途川中,跟河水溶为一体。
三途川──三濑川是能见到初开男的地方,两人能够在河中重逢。
而被称为三濑川的诹须木,相信有一天也能跟那个人,在皮中(注7)重逢吧。
【三濑川先生的冥界心理咨商‧脱】
* * *
注6:「天邪鬼」 在日文指个性别扭的人。
注7:皮中 日文的「河」跟「皮」发音同为KAWA,在此有隐喻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