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一章

「只影大人,已经可以看见目标贼寇了。和事先得到的情报一样,贼数约有二百,武器以剑、战斧为主,还有极少数的弓手、骑兵,俱是轻铠。」

黑棕短发的少女——已故的【虎牙】宇常虎的独女于菟(wū tú)①藏身树上,防范着眼前的大路。

她向我报告贼寇的情况,头上的红布晃动。

西域特有的民族服饰外面套着轻铠,手持附有金属筒的竹棒——用火药来发射小石子和金属片的武器『火枪』。

少女腰间佩剑,背上挂着打磨得十分锋利的工具圆匙。

潜伏周围的宇家士兵盯着于菟,随后向我投来了责怪的目光。

对士兵们来说,于菟是亡故主君的遗女,哪怕她本人不自称『宇虎姬』,这一点也没有改变。

所以,他们才对我这么不满吧。

「了解!于菟,不愧是你啊」

即便如此,我——张家养子只影还是发自内心地称赞少女。

半年前,由于【荣】国的昏君以及奸臣林忠道,【护国】张泰岚于首都『临京』遭到处刑。

将心力交瘁的我们引到宇家治下的西域首府『武德』的人,正是虽然年少但却十分可靠的于菟。

我甩手一拂黑色军装,俯视眼前的大路。

东侧是难以靠近的险峻山崖,我们潜伏的西侧是繁茂的森林。

然后,在南方的大路上有一座小石桥。贼人正缓缓沿大路而来。

是这数月间在武德周遭大闹的那伙人。不过……

我摸着下巴,评估战力。

「比我们剿灭过的贼寇要更有组织呢。贼人中央,那个拿战斧的人就是……就是~~」

「自称『打虎』子豪的男人。传闻他是从中原流落而来的逃兵,但不知真假。迄今为止,他曾数次击败我家的剿匪部队。不光是武德附近,还损毁了西域的古庙。」

于菟动作自然地返回我身旁。

那里虽然位于荣国境外,但却有友好的少民部族松散地臣服于荣国……所以,他们才来恳求宇家剿匪吗。

「全体注意。」

于菟和士兵们一阵紧张。

我、张家长女白玲、还有身为仙女的军师瑠璃,追随我们的张家军旧部精锐并不在此。

为了去攻击贼人的背后,他们正在移动。

不过,为什么我却就这么成了指挥者。

虽说我隐约有着千年前的煌帝国『大将军』皇英峰的记忆,但我并不是这块料……嘛,虽然是于菟指名要我当的就是了。

我腰间挎着被誉为【天剑】的双剑之一——【黑星】。我敲打黑星的剑鞘。

「都说了不用这么认真。一切都在,我家那可怕的军师先生的预料之中。

没什么的~~对方虽然好像自称『打虎』,但和你们迄今为止交战过的敌人相比,他不过是条刚出生的小狗吧?

顺带一提……我觉得我家大小姐更可怕,要替我保密喔?」

士兵们不禁失笑,似乎多少消解了他们的紧张。、

于菟也微笑着——随后表情一凛。

「贼人进入射程后,火枪、弓矢就开始射击。将贼人截留在大路上,与攻击他们背后的白玲大人、瑠璃大人的部队一同夹击贼人,歼灭他们!

与【玄】国的狼战斗而活下来的我军强悍——让自大的『打虎』见识下吧」

『诺!于菟大人!!』

士兵们一齐就位,开始进行火枪和弓箭的准备。

至今为止,闻过无数次的火药气味传入鼻中。

这三个月来,他们剿灭了众多贼党,无一人战死。

我不去插手指挥,应该也——

「喔?」「诶?」

我和于菟不由得出声。

——峡谷里的贼人队列停了下来。

位于贼人中央,手持战斧、跨坐马上的巨汉神色大变,好像在叫喊着什么。

随后,贼人行军速度一口气加快了,似乎打算突破狭窄的大路。

黑棕发少女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

「是嗅到了火药的味道吧,这家伙鼻子真灵。于菟——」

我将弓拿在手上,纵身跨上一旁的黑马『绝影』。简短地作出指示。

「我去拦住贼人的先头部队。你按照瑠璃的计策,从旁射击,使贼人混乱。听到声响后,白玲她们也会立刻赶来的。」

「只、只影大人!?不、不可——」「交给你了!」

我撇下慌张的少女,驱驰爱马。

黑发在风中扬起。

刚从森林跃出,视野便为之一阔。

在贼人冲过石桥以前,我迅速赶至大路。

将三支箭矢搭在弓上,回身速射。

『~~~~!?』

拼命奔跑而来的贼人被箭矢一个接一个地射中肩膀。

如此反复——让十多名贼人失去战斗力后,我驱使爱马来到小桥前。

向呆然不动的贼人们发话。

「能迅速察觉出陷阱这点,我要称赞你,只是……」

我故意缓缓地将箭矢搭在弓上。视线与位于贼人中央的『打虎』子豪交错。

男人额头上缠着一条黑布,看起来似有二十八九。

我揶揄他。

「对不住了,你们会在此处被捕。只要丢下武器,我便不会取你们的性命。

不过……之后会怎样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你们可是损毁了庙宇。」

「放屁!」「小鬼!」「去死吧!」「住手!」

不顾子豪的制止,三名男子驾驭着贼人为数不多的马匹,激动地向我冲来。

他们手中拿着战斧以及金属棍棒。

……太慢了。

我毫不留情地射出箭矢,没有让他们接近我,就这么射穿了三人的肩膀、手臂、大腿。

『啊!』『!?!!!』

男子们发出悲鸣,当场摔下马。看见他们的样子,贼人们也明显胆怯了。

「住手住手。都说了,凭你们是突破不了这段距离的。况且——」

雷鸣般的巨声响彻周遭。于菟他们开始用火枪射击了。

比起弓矢,火枪的有效射程更短,命中率也更低。因此,并没有贼人被击倒,不过……

「~~~~!」「混、混蛋」「什、什么啊!?这是什么呀!」

「不、不行了」「宇家这群人用了仙术吗?」「喂、喂,怎么办呀!?」

出现在战场上的声响,令恐惧在贼人间扩散。

由于我方持续的射击,贼人里有数人负伤,他们运来的木箱等物也被火枪击碎了,混乱在贼人间蔓延开来。

经历死战而存活下来的于菟和宇家精兵,他们了解火枪的『威力』。

照这样的话,我也能轻松地——子豪用力地敲打自己穿着的荣军军铠,拿起一面巨大的盾牌,发出咆哮。

「盾给我!我来冲锋!!小的们,掩护我!!!」

『!喔、喔喔!!』

受到头领的号召,贼人们也多少回复了些士气。

他们开始向我和于菟他们射箭。子豪露出犬牙,开始驱使马匹。

这家伙,竟然明白将领于前线作战的职责——『鼓舞士兵』。

他是中原逃兵这件事,看来是真的啊。

我愈发迅速地射出箭。瞄准子豪、持弓贼人、以及射向我的箭矢。

射出的箭矢无一落空。扎入盾牌、切断弓弦、击落了空中的箭矢。

「瞄、瞄准空中的箭矢,然后击落……?」「怪、怪物!」

「什、什么啊,那家伙是什么人呀!?」「黑发红瞳、腰间黑剑……难、难道,那家伙是张家的——!」

看准同一时机,火枪与弓矢一齐射击。

就在贼人的士气要再次崩溃之际,子豪丢下盾牌,双手持起战斧,向我挥来。

「看招呀啊啊啊!!!!!」「哎呀」

我一拉爱马缰绳,躲开了他的攻击,随即看向身后。

面对失去弓箭的贼人,于菟他们也现身开始逼近贼人。时机找得很好。

就在我感到满意的时候,左臂渗血的子豪发出怒吼。

「不瞄准要害,弓箭就不起作用吗!」

「暴露了吗,把胸甲加工成防箭的盾牌②,还真是做出了有意思的东西呢。」

一旦被捕,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条。似是明白了这点,盗贼的头领露出了拼死的表情,想要策马过来。

但『绝影』的速度没有让他靠近。

挥舞的战斧尽数落空。

反击的箭矢射穿了巨汉头上黑布的结子,露出了他那浅黑色的头发。

「呿!动来动去的!!」

他上头了。我退至石桥中间,戏弄他。

「你有如此技艺,为什么要当盗匪?不来宇家军吗??他们可是十分缺人才呢」

「闭嘴————!」

子豪愤怒得满脸通红,想要驱动马匹,就在此时——

『!?』「喔~~来了」

铜锣的声音响起。

受到宇家军猛攻,正奄奄一息的贼人后方。

一杆巨大的军旗飘扬。

——『张』。

随后,数百名骑兵发出大喊,开始冲锋。

子豪瞪大了眼睛。我瞥见他的右手的衣袖里,有一只木制的手环,像是孩童做的东西。

「那、那面军旗……难、难道,难道是张家军!?」

「抱歉了,我不过是来争取时间的人。」

明明是主将,银发碧眼美少女却拔出了与【黑星】成对的【白星】,策马在骑兵的前列。

我一边眺望她,一边大喊。

「再说一遍——丢下武器!纵使要抵罪,但至少不会死在这里。」

『…………』

火枪和弓矢的猛烈射击仍在持续,藏身于运货马车和木箱后的盗贼们面面相觑。还差把劲吗。

子豪将武器举过头顶,呼呼地回转着战斧向我冲来。

「只要杀了你,就能过桥了!别以为这种软绵绵的箭矢能打倒我——!!」

「——……没办法呢。」

伴随破风之声,战斧向下猛挥。面对攻击——

「不可能!?啊!」

我把爱弓丢向天空,单手从腰间抽出【黑星】。

剑光一闪!

——战斧的斧尖在空中飞舞,反射着光泽。

随即用剑柄砸向他的心窝,将呆住的子豪击落马下。

接着用左手接住弓,自报姓名。

「我名张只影!乃【张护国】之子!!最后一遍,投降!!!」

『~~~~呜!?!!!』

贼人的士气完全崩溃了,他们丢下武器,匍匐在地。

看来在西域,老爹的威望仍在呢。嗯嗯。

就在我感到自豪的时候,于菟驱马跑了过来。后方的士兵把子豪围住,用绳子将他缚了起来。

「不要杀俘喔?得让他们吐出赃物的下落。负伤者的治疗要好好——……那~~个,于菟、小姐?这根布带是什么情况?」

年幼少女身为宇家后裔,这次也展现了出色指挥风采

她沉默着策马靠近我,在我的左手腕处系上了一根黑色布带。

于菟背着自己的圆匙和火枪,一本正经地向我解释。

「白玲小姐、瑠璃大人对我说过『如果只影干了蠢事』『用这个缚他带过来』。当然,不用说……连我都稍微有些生气。」

「什、么?」

我将目光投向银发美少女,她正利落地向士兵们下达指示。

明明距离相当远,白玲却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与我目光交汇。她的嘴唇动了动。

『之后向你说教,不要逃了』

张白玲,可怕。

…………我、我才不会逃。

比白玲稍慢一些,我们的军师——自称仙女的瑠璃骑着马过来了。

她穿着一身蓝色衣帽,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金色头发与翡翠色眼睛。

我用目光向瑠璃求救,然而她却轻轻摆手敷衍过去了。

『是你的错,认命吧』

我家的军师也很过分呢。

我垂头丧气,将【黑星】收入鞘中。

「……呵呵」

被士兵制伏的子豪发出含糊不清的嘲笑。

他强行抬起头,谩骂起我来。

「反贼【张护国】的遗孤逃来这种偏僻地方,你们还打算东山再起吗?哈!!别引人发笑了!!!你们已经败了!!!!!」

「你这混账!」「于菟,冷静。谢了……」

我对想要替我发火的少女道谢。

下马,将【黑星】连鞘一起从腰间拔出。

「嘛,大体上猜对了,我们也确实是败兵。只是……」

【黑星】猛地伸到子豪面前,眼看着就要刺入他的瞳孔。

盗贼脸上的血色随即消失了,冷汗如瀑布般地流下。

「如果在白玲面前侮慢老爹的话——我会杀了你。不要让我做这种事,好吗?」

「………………」

子豪完全丧失了战意,身体哆哆嗦嗦。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于菟示意。

敏锐的黑棕发少女挺直腰板,向士兵们下令。

「诸位,辛苦了!缚好贼人以后,返还『武德』。严禁伤害俘虏,勿要玷污宇家和张家的名声!!」

①第三卷译作玉忽,更改为于菟(wū tú)。原文为片假名「オト」,汉字写作「于菟」。该典故源自楚国令尹鬬(dòu)㝅(gòu)于菟,出自《左传》「楚人谓乳榖,谓虎于菟,故命之曰鬬㝅于菟」。他幼时被弃,被一头老虎哺乳,因此楚人称他为「鬬㝅于菟」。古代楚语的虎,与该人物的名字宇虎姬对应。

「オト」日语读作o to,宇虎姬读作うとらひめ(u tora hime)。这是个文字游戏,日语里于除了可以读作オ(o)以外,还可以读作ウ(u),菟藏在日语虎的读音とら(to ra)的前半。

考虑到作者没有给出汉字而是用的片假名(作品中所有荣人以及瑠璃、静的名字全是汉字,所有玄人和猫的名字则是片假名),且这个称呼有可能是该人物为了掩饰自己身份而取的假名,因此在第三卷用了「宇虎」的谐音译作玉忽。但第四卷内容表明该称呼只是她的小名,因此更改为于菟。

②指护心镜。

「真是的!一不注意就马上这样。这次作战以前,你这么和我说过对吧?『绝对不会乱来,会乖乖的』。

然而却怎样!趁我不在的时候,单枪匹马去阻拦贼匪——……只影!你在听吗!?」

西域的首府『武德』,我们滞留的宇家府邸。

宇府十分宽阔,其廊下刻有独特的花纹与纹路。

张白玲那不高兴的声音响遍廊下。

银色的长发用深红色的发带系住,腰间的【白星】铛铛作响。

白玲身穿白色与青色基调的民族服饰,其衣服颜色和于菟穿的不同。

我伸出双手,拦住了眼看就要逼近过来的青梅竹马美少女。

「在听、在听,别那么生气嘛。都说了,情况有些不同啊。」

「这、是!你听人说话的态度吗?」

比刀剑还要锐利的碧眼毫不留情地射向我。

我挪开目光,向翡翠色眼睛的金发少女求救。

她正在抚摸坐在自己左肩上的黑猫由衣。

「瑠璃、瑠璃小姐。神机妙算的军师大人!还请帮一下,我这个想当地方官吏的可怜人吧。

请把如何将生气的张白玲小姐哄高兴的方法,告诉……」

「哈?不可能帮你吧?」

刘海遮住左眼的少女冷冷拒绝我后,将黑猫递给了我。

在我接过猫后,她向前走了数步。

蓝色发带系住的金发飞扬,军师少女淡淡地咒骂我。

「即便计策有了偏差,但只要夹击敌人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吧。

然而——你却选了单骑阻敌的办法,是做好了要被说教的觉悟吗?」

「呜。」

完全被她看穿了,说不出任何反驳。

凑到我身旁的瑠璃踮起脚伸出手指戳我的右脸。

绕到我背后的白玲伸出食指戳我的左脸。

「白玲也好,我也好,都完全不觉得你会被那种程度的贼匪打败。

但是,我要说——不准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做这种事!听明白了吗,自称想当地方官吏的张只影大人?」

「也站在跟随你的于菟角度想想吧。那位,可是非常认真的人呀?来『武德』这一路上,她可是说过好几次佩服我们的呀?」

「……是。非常抱歉……」

我无力说出谢罪的话语,轻轻抬起双手完全投降。

不可能敌过麒麟儿和神机妙算的仙女。

「瑠璃大人、白玲小姐、只影大人,久等了!」

说谁谁,谁就到。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黑棕发的高个少女从后方跑了过来。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袋子。

因为立下的军功和开朗的性格,于菟在武德一带声望超群,高到『希望她成为下任宇家头领!』的地步……

「不用跑那么快也没事」「于菟,辛苦你了」

「是!」

我仿佛看见于菟的身后长出了一条啪嗒啪嗒甩动的尾巴。

在这两人面前,与其说她是『虎』,不如说是『小猫』。嗯。

「辛苦啦,这是?」

总算从白玲她们手中解放出来了。我让黑猫坐到左肩上,向于菟搭话。

于是,黑棕发少女麻利地取出了袋中之物。

——摆在她手上的,是一个满是污痕的小盒子。

「这是子豪藏匿的物品,其他还有银子、宝石等物……只是这个实在不可思议,因此我拿了过来。

询问贼人后得知,这是在一座破烂的无名废庙找到的。他们用战斧劈过,但劈不开。」

「战斧也劈不开的盒子、吗……」

「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时不时会在古庙里找到呢,就像你们的【天剑】一样。」

白玲像是感到不可思议般地歪着脑袋,瑠璃则露出了犹如碰到妖怪般的表情。

【黑星】和【白星】确实是用陨落的星辰所打造的武器……但也只是普通的剑。

坚固得惊人、用来战斗过无数次也没有过缺口、剑身不会钝。即便如此,它们也没有街头巷尾里流传的那样『得天剑者能一统天下』的力量。

我们的军师大人太过博学了。或许也是因为这点,她喜欢对事情小题大做。

不过,我不会对她这么说就是了。

「嘿咻」

我试着用手指弹了弹盒子。

——微弱的金属声响起,与平日里耳熟的铜、钢之音截然不同。没错呢。

「这尖锐的声音,恐怕是陨星材质,一般的武器是劈不开的,得要有『钥匙』。

用【黑星】试试也行,但可能会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斩断。」

千年前,我和大丞相王英风以及煌帝国初代皇帝飞晓明,于至今仍耸立于大陆北方的大桃树前立誓要统一天下。

如果是晓明的话,估计会知道得更详细吧。那家伙十分热衷于用各种材料来打造武具和道具。

不过,即使是那个时候,我也不记得有见过这样的小盒子。

这是在前世的我死在『老桃』以后做出来的东西吗?

就在我入神思考的时候,少女们向我投来了无语的目光。

「「「…………」」」

「怎、怎么了?」

白玲和瑠璃再次把手指伸过来,戳我的双颊。

「只影,你是在哪里学到这些知识的?……反正肯定是跟明铃有关是吧!」

「时不时的,会说出些奇怪的知识呢。好了,快点招来。」

「——……哎呀,我在哪里读过、吧?」

糟了!像这样若无其事地把在前世理所当然的事情说出口,是我的坏习惯。

一直注视着我们的于菟将盒子重新放入袋中,递了过来。

「宇家准备把这个交给只影大人,祖母大人也命我『来历不明的宝物就给他们吧』。」

「诶?不必——呜!」

在我回绝以前,胸口就被白玲和瑠璃的胳膊肘轻轻顶了一下。

……啊,是让我别驳了宇家面子吗。知道了。

用眼神向于菟表达谢意后,我接过了袋子。

「那么……我先保管了。宇家要是用得着,随时跟我说。」

「我想应该不会那样的,毕竟该报恩的是我们。」

「……你报答得已经够多了吧?」

我嘭嘭地拍了拍于菟的肩膀。太过认真也是个问题啊。

我放下黑猫,转身面向少女们。

「好了,之后就——」

在我话说完前,一名身穿礼服的男子从内院现身。

浅黑色的头发和瞳孔。虽比我矮,但其人身材修长,眉目清秀。

不过,他那严厉的表情却将这一切都糟蹋了。明明才不到三十岁,脸上却疲惫之色浓厚。

——这名男子的名字是宇博文。

既是宇家长子,也是正妻的嫡子。

也就是说,他是于菟的异母兄长。同时也是,宇将军战死后负责宇家内政的异才。据说他没有武艺才能。

博文一边看着卷轴,一边大步向我们这边走来。随后,他注意到了我们,吐出话语。

「哼。这次也活着回来了吗,张家的累赘们。」

……并且,说话还很刻薄。

我们逃离京城,来到武德之际也是,听说他一直到最后都在反对接纳我们。简单来讲,这人是『反张家派』。

和沉默的我们不同,于菟顶撞了他。

「兄长,这种措辞我可不能当没听过!只影大人他们是宇家的大恩人。

况且,我军已经疲惫至极,无力处理贼寇,只影大人他们在扫荡贼寇这事上帮了很大的忙呀!?

为什么,每次碰面都要贬低人呢!!」

「……闭嘴,于菟。搞清楚你的身份。」

博文面色不豫,叱责完妹妹后,向我们瞪了过来。

瞳孔深处里的是——难以拭去的恐惧。

「这帮人的存在,会给西域招来祸患的。对【玄】国来说,【张护国】是仇敌。在【荣】国,他们也被当作叛贼。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在什么时候,被两国当作用来进攻西域的口实。」

「你——!!!!!唔呜!」

按住了想要冲上去的于菟嘴巴,我走上前去。

嘿嘿一笑,向博文提出请求。

「嘛~~……总之,能先给奋勇作战的士兵们提供些好酒好菜吗?虽然没有出现战死者,但大家都经历了一场激战呢。」

宇家的嫡子皱着眉头,肩膀耸动,数次想出声——最终垂下了眉眼。

发出一阵焦躁的咬牙声后,他给出了答复。

「……用不着你说,我也准备好了。」

这么说完后,宇家下任家主再次迈开步子,离开了。

太过认真的地方和他妹妹一模一样。是个极为宝贵的人才这方面也是,知道不能让士兵挨饿。

准备好了酒菜。也就是说,即便厌恶我们,他也完全没觉得我们会输给——手臂被轻轻拍了一下,是还被我捂住嘴的于菟打的。

白玲的眼神好恐怖,瑠璃你不准笑。

我一松开手,黑棕发的少女就立刻低下头。

「噗哈——……兄、兄长那样说话,真的非常抱歉。不过!只影大人你们是宇家重要的客人这事,祖母大人也认可了。

宇家上下和『武德』的百姓也十分感谢你们剿灭了盗贼。我向去世的父母发誓,这绝对不是谎话!!」

「我们明白的」「好了,宇家大小姐可不要轻易低头!」

白玲和瑠璃做出回应,握住了她的手。

而我,则边防止黑猫往我身上爬,边淡淡地评价博文。

「他也不是坏人。我可不讨厌忠于自己职责的人呀?宇家嫡子即使没有武艺才能,不也挺好吗。

不管怎么说——哪怕被各州隔绝,他也没有让百姓和士兵挨饿,这很了不起呀。所谓的【男子当如是!】,嗯嗯。」

「「「…………」」」」

「怎、怎么了?」

宛如看到什么奇怪生物似的,三名少女的目光向我集中。

瑠璃以手扶额,于菟向白玲点了点头。

「……明明自己才是最被敌视的人,却说出这种话?白玲真是辛苦呢。」

「……真心佩服。」

「已经习惯了,诀窍就是不要去在意。」

「……喂,你们这群人?」

我没说那么奇怪的话吧!?……没说、吧?

我稍微有些不安。就在这时,从博文来的内院方向,一名白发的老妇人走了过来。

她是跟随宇家如今最高掌权者的侍女,我们曾与那人见过几面。

老妇人向我们沉默一礼后,将一张纸片递给了黑棕发的少女。

「大小姐,请看。」

于菟迅速过目后,点了点头。

「——嗯,知道了。」

年迈的侍女沿廊下回去了。

目送她离开以后,于菟恭敬地向我们发出请求。

「只影大人、白玲小姐、瑠璃大人,祖母大人——宇家代当家宇香风大人有请。

想要表彰你们剿灭盗贼的一连串功绩,同时也想和你们商讨一下中原的情势。

十分抱歉,在你们刚下战场的时候……能请你们跟随我来吗?」

宇家府邸最深处的房间门前,为我们引路的黑棕发少女开口。

这里可以听见内院设置的水道声音。

「祖母大人,是于菟。」

「——进来。」

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声音,一道飘逸的女声回应了于菟。

于菟神情变得有些紧张,先我们一步进入屋内。

我看向两侧的白玲和瑠璃,结果反被她们推了一把。

连坐在我左肩上的黑猫由衣都跳到了瑠璃怀里。

「只影,快点」「已经让人久等了吧?」

我是『挡箭牌』吗!

我瞪着一本正经的少女们和黑猫,进入屋内。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盛行于西域的棋盘游戏——双六。

双六被摆放在一张古旧的桌上,附近是雕琢有精美纹路的长椅。

架子上排列着陶质酒瓶与彩色玻璃质地的异国酒瓶,墙壁上挂着华丽的烛台。

从大圆窗户向外看,可以看见险峻的群山和优美的梯田。令人感到舒适的煦风穿入屋内。

「这次也平安回来了呢,张家小子们。再好不过了。」

白色长发编成三股,穿着颜色朴素的民族服饰。

一名身材矮小的女性从房间角落处走了出来,于菟跟在她身后。

——其名宇香风。

她是被赞颂为『其人即西域』的女性豪杰。是宇常虎将军的母亲,也是于菟和博文的祖母。

宇香风年轻的时候曾游历大陆,据说还在张家逗留过一段时间。

她和礼严有过一段缘分。在被告知这事时,我真的吓了一大跳。

我轻摆左手。

「托老夫人你的福,或者——还是称呼您为大恩人更好?作为宇家代当家,庇护了我们的大恩人。」

「呵,不习惯的奉承就免了。我不过是个时日无多的老婆子罢了。该低头道谢的是我这边才对。」

老夫人愉快地笑了,将手中的数个骰子抛向空中,然后接住。

听说她年纪早就过了六十……西域的食物,难道还有长生不老的效果吗?怎么看,她都只有四十多岁。

刚才似乎是在里面焚香的女杰催促我们。

「坐吧,我去泡些茶。于菟,你来帮我。」

「是,祖母大人。」

听从吩咐,坐到了长椅上。

我刚一落座,白玲和瑠璃也坐到了我两侧,黑猫也在我膝上盘成一团。有些难动弹……

香风边从架子上取出玻璃茶罐,边称赞我们。

「事情我已经从博文那里听说了。与棘手的『打虎』为敌,这次都还无人战死,了不起呀。

我也明白泰岚小子和礼严为什么会感到骄傲了。啊,那个来路不清楚的小盒子是你们的东西了。作为当前的奖励,完全不够呢。」

不光是白玲和瑠璃,连于菟也停下了手上的事,偷偷瞟向我。

她们似乎十分意外,博文竟然向香风进行了详细的汇报。

哼哼哼……看人的眼光还是我强!

我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然后被大小姐和军师大人轻拧了一下脸颊。拧异性的脸,太轻佻了。

用茶勺给小茶壶中加入茶叶,女杰皱起眉头。

「盗贼之流,原本得由我们宇家来剿灭……但如你们所知,宇家军主力和犬子一同战殁了。

宇家能战斗的士兵,就只有你们救下的于菟他们,以及无法调动的『鹰阁』守军了。作为宇家代当家,我要向你们表示感谢。

这下,西域的古庙和大路也不会遭到劫掠了,祖灵和百姓也能够安心了。」

无谋至极的西冬讨伐战带来的创伤极大。想要完全痊愈,恐怕要到数年后了吧。

『鹰阁』是唯一连接中原和西域的要害之地。

把一手培养的将士留在那里,无论何人做何评价,我都认为宇将军具有一双慧眼。

「毕竟我们也不能吃白饭呀」「不过是回报您的庇护之恩」

我和白玲坦率地回答。

老实说,宇家藏匿如今的我们,并没有多少好处。

大本营敬阳落入了【玄】国手中,手下的士兵虽说精锐,但人数也不过数百。

女杰将小茶壶递给于菟,把骰子抛至天花板附近,落座于我们面前的椅子上,翘起腿。

随后漂亮地接住了掉下来的骰子。

「傻孩子们,你们……与我讲述了我儿的临终模样,让我的孙儿于菟和士兵们活着回了西域,还有胜过这份恩义的东西吗?」

「「…………」」

青梅竹马的银发少女和我一同沉默了。

老爹绝对不会抛弃友军。我也好,白玲也好,只是模仿了他的举止罢了。

瑠璃兴趣十足地看着桌上的双六,加入了对话。

「——所以?您不只是为了慰劳我们,所以才把我们叫过来的吧?能快些进入正题吗,我想早点去泡温泉。」

自古以来,武德就是有名的温泉胜地。

宇府内也有温泉涌出。夏天的时候,瑠璃一天要泡好几次温泉。

把骰子扔到桌上,香风撑起手肘。

「你这卖弄聪明的言行,我并不讨厌。要不是博文已经有了个好妻子,我都想要你嫁入我家了呢。」

「……我才不要。」

金发少女皱起眉头,从我的膝上拿起黑猫,放到自己的膝上。

似乎是真的很讨厌,瑠璃曾有言【这不是仙术】,而似是方术生出的枯萎白花在她周围扑簌扑簌地洒落、消散。

她相当讨厌男性呢。

于菟把倒满茶汤的碗递了过来。

「请用」

「啊~~得救了」「十分感谢」「谢了,于菟」

道完谢后,我喝了一口。独特的茶香——活过来了。

我们微抬茶碗,感谢于菟。黑棕发少女露出了高兴的神色。

「于菟,替我摊开地图。」

「是,祖母大人。」

香风从抽屉中取出了卷轴,于菟动作迅速地展开了地图。

这是在【荣】国曾统治大河以北时,以举国之力绘制而成的大陆全图。

北方、中原、南方、西方……各地被涂上了颜色,是势力范围吧。

「这是……」「怎会……」「哦~~……」

我和白玲发出呻吟,瑠璃则眯起了眼睛。女杰也一副严峻的表情。

「与派往『敬阳』的细作之间的联络已经断绝了,不过,和『临京』间仍有联络。

虽然收到了这样的书信……但由于戒卫太过森严,因此似乎没能与王家姑娘取得直接联系。京城似乎杀气腾腾呢」

『呜~~!!!!只影大人——!!!!』

像孩子一样鼓起脸颊的麒麟儿小姐,她的面容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近来崭露头角的豪商・明铃之父王仁,被世人评为是个习惯快人一步的人。

明白局势的话……他恐怕难以坐视爱女帮助张家吧。

瑠璃把桌上的骰子拿到手里,摆放于地图上的敬阳周边和大河以南。

「首先是『湖洲』,接着是毗邻的『安州』,这些我还能理解。

然而……这么短的时间内,连『平州』都被【玄】国占领了吗?玄军主力并没有出动吧??」

——【白鬼】与【张护国】。

两名稀世英杰正面对决的『敬阳会战』,给双方的军队带来了巨大的损失。

哪怕是名将、智将、勇将多如繁星的【玄】国,应该也不能无视其损失。

香风用手指敲了敲大河沿岸。

「和瑠璃说的一样……夺取『平州』的是西冬军。玄主似乎让玄军主力在敬阳恢复消耗的兵力。率领西冬军的是『千算』哈硕。」

我无法忘记——在曾经的友邦【西冬】首都『兰阳』进行的决战。

传闻在西冬的所有计略都是由哈硕策划的,这样一名军师正在和西冬军一同伺机而动吗。

敌军主力没有出动,也就是说……

香风似乎忍受不下去了,她一拳砸在桌上。

「也就是说——【张护国】和『鬼礼严』,还有阵亡的张将军勇士们,哪怕是死了!也还在庇护这个无可救药的国家!

我不知道京城的昏君陛下明不明白这件事!!」

宣布无谋的西冬讨伐、在玄军压境敬阳之际没有派出一兵一卒援军。

非但如此,还杀死了【张护国】。干下这些事的正是——荣国皇帝。

甚至连长年镇守西域、一族里忠臣辈出的宇家现任代当家,都不隐瞒自己对皇帝的不信任。别人可想而知。

「不过,这也是有极限的。」

瑠璃抚摸着膝上的黑猫,语气冷淡地断言。

她摘下蓝帽,动作自然地放在我膝上,淡淡地分析战况。

「张家军和张泰岚大人,接连斩杀了玄国引以为傲的『赤狼』、『灰狼』、『金狼』、『银狼』。

只是……『白鬼』阿台・鞑靼帐下仍有众多的名将、勇将、智将。这半年来,玄军在决战时消耗的士兵也应该补充完毕了,随时开始再次南征也不奇怪。」

瑠璃如此断言。

老爹、我们、张家军、友军,即便所有人在各处战场都已经死力奋战了。

即便如此——

阻拦老爹逼近阿台大营的玄军最强【黑狼】也先。

使用我们从未见过的马上短火枪令老爹负伤的【白狼】。

只论参军资历甚至能超过礼严的老元帅、以及在北方大草原上立下战功的年轻狼们,阿台手上仍有如此多的将领。

瑠璃用手指玩弄着自己的金发,闭上了眼睛。

「明明不过是用来试探虚实的先锋,竟然被其压倒……训练度、士气相差悬殊,我不认为荣军能胜过【白鬼】亲自率领的玄军主力。

纵使水寨群和大水寨仍在,结果也不会改变吧。」

「……我完全同意。」

白发的女杰严肃地抱起胳膊。

『就像没有你打不倒的将领一样,没有我攻不下的城池!』

前世的酒席间,喝醉的【王英】曾放下如此豪言。也是事实就是了。

并且,在我看来——阿台的才能可与英风匹敌,甚至凌驾于英风之上。

我将目光投向地图,发出呻吟。

「南域叛离了荣国……也就是说,飞鹰那家伙掀起了叛乱这件事是真的啊。那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生父【凤翼】徐秀凤之死和自己含冤入狱。

不难想象那个耿直的青年度过了何等残酷的日夜。

可是,世间流传他是『亲手刺杀老宰相的犯人』,并且掀起了叛乱。我无法想象他会干出这么无法无天的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于菟注入新的茶汤,香风大手一挥。

「人是会变的,张只影。残酷至极的战场,因为自身的失算导致许多人伤亡的败战。

徐家长子经历了这些后……连他的父亲都遭到了冤罪构陷,他会被仇恨所控制也不奇怪吧?」

「……或许,确实如此。」

零碎的违和感无法化成言语,情报也完全不足。

一只细手从我身旁探出,触碰地图。

「我觉得,现状的结论已经出来了。」

全体的目光看向白玲。

度过了无数战场后,从初次上阵起尚不足一年的我家大小姐,正在逐渐成长为不负『张』姓的将领。

我虽然感到自豪……但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银发少女用手指敲了敲放在各处的骰子。

「荣国十州之中,已被占领三州,南域也叛离了荣国。

即使除去我们身处的西域,半年间,【荣】国的领土也几乎减半了。而且,荣军还分作南北两股。

……这样下去——」

地图上写的荣军兵力约有十万。

其中绝大部分,估计是没有上过战场的人。而且,为了应对自北方逼近的玄军和南方的徐家军,荣军还分作了两股。

和白玲说的一样,完全没有胜算。

宇香风撑着手肘,将骰子抓入手里。

「所以啊——我想听取你们的意见。是帮助【荣】国,还是闭守此地。」

『…………』

我听说前几天,京城派往『鹰阁』的使者抵达以后,态度傲慢地要求和宇家谈话。

虽然奇怪于不知道眼下是谁在执掌【荣】国,但如果京城没有救援,哪怕有大水寨也是守不下去的。他们应该明白这一点吧。

然后,既然徐家已经掀起了叛乱,那么能够倚靠的,就只有宇家了。

女杰的表情蒙上了阴影,被捏紧的骰子嘎吱作响。

「我呢……由于荣国昏君在没必要行动的时候妄动,导致我的儿子、徐家小子、泰岚小子和礼严战死了,我不相信那个昏君!

如果那个蠢货不说什么讨伐西冬的话,就不会变成这样的……」

泣血般的自白。

坐在我们面前的这位老妇人,因为昏君的大失算而失去了自己的所爱之人。

白玲紧紧捏住我的衣袖,我把手叠在她的手上。

我要用一生来保护的这名少女,她冰凉的手正颤抖着。

「可是啊……我也不愿让北方的马人们蹂躏故国。向中原派出援军这件事虽然做不到,但如果有人逃来西域的话,接纳他们也行。」

香风将骰子丢向空中,然后用手接住。

我从砚台上拿起笔,在西域东北之地画了个圈。

「西域四面都被险峻的山脉包围着,能够供军队入侵用的正经大路,只有穿过隘关『鹰阁』的那一条路。

只要贯彻防御,即便与大军为敌,我也有守下来的自信。」

「玄军也不会来这里吧。」

听完我的话后,瑠璃进行补充说明。

「阿台厌恶无谓的损失,我不认为他会分兵。玄军要来打西域,估计也是等到『临京』陷落之后来。」

「我同意瑠璃的话」「我也是」

白玲和于菟立刻表示赞同。

我们也去过『鹰阁』。那座城寨十分坚固,老将统领的守军士气也十分高昂。

我不觉得正面的攻击,可以突破那座城寨。不过……

「只影,你是怎么想的?」

「大体相同,不过……」

阿姥询问我。我开口回答,同时用手指在地图上滑过。

从鹰阁近郊——绘有无数山崖之地开始,直至『武德』北方。

「如果『鹰阁』被迂回了的话,就糟了。」

千年前的我就是这么做的,攻灭了当时位于此地的【丁】国。

那次作战,是我和英风最后的联手。

「……迂回、吗?」

「这是不可能的。『【皇英】跨千崖』这个故事我也知道,但关键的迂回道路,谁也不清楚。那个地方,可是连鹿都会摔死。」

感到不可思议的于菟、一脸哑然的香风。她们的话语声将我那暧昧的记忆吹散。

越是了解当地情况,就越会认为『行不通』吧。

与之相对,白玲和瑠璃则认真进行思考。

「不,玄军连那个人迹罕至的七曲山脉都突破了,迂回的可能是有的。」

「我们没有分兵的余力吧?最多也只能采取在『武德』外的古桥前迎击敌人的方法……」

「我知道,毕竟我们什么都缺呢。」

我抬起双手,当做无事发生。

我不觉得阿台他会朝西域进军。

『以己军之全力,击敌人之分兵』

纵使过了千年,战场的道理也是不变的。

【白鬼】应该也是笃信兵法之人。在这点上,瑠璃的判断是对的。

——然而,战场上时常也会发生奇事。

万一敌人攻了过来,那么就只能由我去争取时间了。

女杰以手扶额,发出叹息。

「……活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呢。」

「再活久点,阿姥你现在要是死了,于菟和博文就要辛苦了。」

「呿,我知道。你真的是,和泰岚小子还有礼严一模一样。」

宇香风啧舌后,当场站了起来。

她凝视窗外。

「总之,辛苦了。眼下,你们先好好洗去身心的疲惫吧。」

「喂,瑠璃,不要睡在那里。要睡的话,去自己房里睡!」

「……嗯~~……我知——…………」

瑠璃抱着我的枕头,身穿睡衣披散着长发,坐在我面前的长椅上突然不出声了。

随后就听见了平稳的鼾声。

……骰子被她紧紧捏在手里,没有落下。这点应该夸奖她吗。

『要玩到我赢为止!我不可能……一直输给你的!』

不!连日以来一到晚上,这个仙女军师就向我挑战双六,然后屡战屡败……一直到睡着为止都不死心。下次要好好对她说教,嗯。

「于菟、朝霞」

「是」「在♪」

自己也穿上了睡衣的于菟,以及追随白玲远赴此地的侍女朝霞,二人立刻从房门处露面。

「今晚也交给你们了。」

「交给我吧」「请交给我吧」

首先是于菟抱起瑠璃,随后朝霞抱起了靠过来的黑猫由衣。动作熟练。

目送二人离开后,我把用冷水冲泡的茶水注入茶碗。

就在这时,洗完澡的白玲回来了。她头上搭着布巾,理所当然地穿着睡衣。

「……我回来了」「哦——」

一如往常的对答。

银发美少女就这么睡到了自己的床铺上。

——我的床铺就在旁边。

在小时候,我们是睡同一间房的。后来分房睡了,我们也保持着晚上说话的习惯。

可是,自逃离临京以后,白玲晚上就又和我睡同一间房了。

虽然没有问过她理由,但我也默认了这件事。今后也不打算去问。

与老爹的离别对心灵造成了严重的伤害。在这点上,我也一样。

我收拾着瑠璃留下的双六棋子,白玲躺在床上看向这边。

「只影」

「嗯?」

我停下了动作,青梅竹马少女轻拍自己的床铺。

宝石般的碧眼仿佛在不满地说『不许拒绝』。

……没办法呢。

我单手拿着茶碗,坐到了床铺上。白玲也蠕动着身体把自己的脑袋枕在我的膝上。

她鼓起脸颊,以闹别扭的语气说。

「……对你白天单枪匹马阻拦贼匪的事情,我还在生气。」

「哦、哦。抱、抱歉。」

「你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的……给我梳头发」

她脸背对我,朝我撒娇。我拿起放在边桌上的梳子,仔细梳理起了白玲的银色长发。

眺望着圆窗外悬挂的满月,聆听着蛙虫鸣叫与流水之声,我的心情也不由得平复了下来。

——但愿,如此平稳的日子能尽量长一些。

我不相信什么神明,因此在内心向北方的『老桃』祈祷。

白玲转动身体,仰视着我,提问。

「你今晚和瑠璃说了些什么?」

「说了些于菟给我的小盒还有【天剑】的事。」

我看向边桌上的小盒、以及倚立在床铺边的【黑星】和【白星】。

瑠璃虽然天天晚上都要来我的房里,还对兵棋以及双六之类的东西兴致勃勃,但我们也不是不务正业,更不是经常二人独处。

在意的东西、应该调查的事情、训练相关的等等话题,我们还是有在商量事情的。

瑠璃最近有些认真,我应付她的时间也变多了就是了……

梳完白玲的头发后,我收起梳子。

「由于明铃的请求,那家伙以前来过这里,她之前说过这件事吧?贼匪也剿灭完了,她说想再去找到【天剑】的那个废庙一趟。

似乎是在『武德』和『鹰阁』之间的森林深处,顺便还能侦查下地形。」

「真像瑠璃的作风呢。」

白玲支起上半身,和我肩膀并着肩膀,脑袋抵了过来。

她不安地嘟囔。

「……敬阳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呢」

这是绝对不能在士兵面前流露出来的柔弱姿态。

张白玲虽是麒麟儿……但也只是个前不久刚满十七的少女。我抱住她的肩膀。

「我听说,阿台的统治十分稳妥。连他拒绝和谈,也是由于老爹——」

「我明白……我、明白。」

就像孩子般不情愿地摇着头,白玲抱紧了我。

她身体颤抖,眼角有泪。

阿台对老爹评价极高,他是个会因为老爹的死而激愤地拒绝和谈的人。白玲很聪明,她也明白这点。

只是,张泰岚的死亡并没有那么轻,让她只用半年就能恢复。

「……抱歉。」

「……不,我才是。抱歉」

将头抵在我的胸前,白玲旋即向我道歉。

我一边抚摸着她的背,一边开玩笑。

「我们对不起庭破啊。把『敬阳』的各种事务,全都塞给了他,或许会被他埋怨也说不定。」

半年前,为了救出老爹,我们秘密前往京城之际。

礼严唯一的亲戚,那个青年武将也强烈希望和我们一同前往。我说服了他。

——对他说『敬阳交给你了』。

必须得有人留下。而且,我们能够信赖的人就只有他了。

「……说的也是呢,肯定会被埋怨吧。」

银发美少女抬起头,眉眼处还留有大颗的眼泪。我拿起白布,为她擦拭泪水。

「不,这点还是否定一下呀,你也是共犯——」「不要」

没有让我把话说完,白玲的额头抵向了我的额头。

——夹杂着闹别扭情绪,私语般的抱怨。

「趁我不在去突击敌人的只影,讨厌,最讨厌了。」

「我不讨厌你就是了。」

「——……讨厌」

虽然这么说着,但她却不打算主动分开。

重新回想一下的话,小时候这家伙睡觉的时候,也是抱着我睡觉的吧。

双手轻轻按住少女,我尽量不去看她,给她整理凌乱的睡衣。

……多点自觉吧。你自己是个谁看了也会被迷住,姿容端丽的美少女呀。

「和伯母大人也联络不上呢,明铃应该会帮我们去找她吧……」

迅速从临京逃脱的女杰带着朝霞的妹妹,一同行踪不明了。希望她们平安无事。

白玲用力鼓起脸颊瞪着我,说起了别的担忧。

「……和她的关系今后也得考虑一下呢。从身份上来说,我们是逆贼。」

「也是呢。不过,已经来往过许多书信了。」

我曾经救下过遭到水匪袭击的王明铃。

但是,即便我对她有恩,她也早就还完了,现在是她在自掏腰包帮我们。

「嘛,估计她不会在意这种事就是了。如果跟她说这种事,她反而会发大火吧。你也这么想的吧?」

「……说、是这么说。」

白玲不情愿地作罢。

意外的反应……哎,我家大小姐真是的。

就在我为这个实际上非常怕生的少女成长了这件事感到满足的时候,她一脸嫌弃地看向我。

「……只影?怎么了,做出那副模样。」

「嗯~~?没~~什么。」

「骗人!你以为我和你一起生活了几年?好了,快点坦白。」

「我都说了,真的什么也没有!」

「又、这样、支吾我!咿呀!」

「哎呀。」

白玲挺起身来,特意走下床铺,双手作势欲打,然而却没站稳。

我急忙接住了白玲。

「「…………」」

二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窗外那轮巨大的满月。

北天之上,『双星』依偎在一起,闪烁着。

如此片刻后,白玲小声嘟囔着。

「——……月色,真美呀。」

「嗯,是啊。」

少女那小巧玲珑的脑袋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胸前。

「白玲?」「只影……」

她怯怯地呼唤我的名字,我沉默地等待她的话。

少女抓住我的衣襟,哭诉。

「你不要……去别的地方呀。如果连你都不在了,我……那我就……」

「雪姬真笨呀」「!」

我呼唤她的小名作为回答。她抬起头,我在少女的耳边与她约定。

「(我会保护你的背后的,你也会保护好我的背后吧?)」

「~~~~呜!」

转眼间,少女的耳朵、脸颊、脖颈都染上了红色。

她不甘心似的抓住我的衣袖,眼睛朝上看向我。

「……只影坏心眼。」

「和可怕的青梅竹马一起生活导致的呢。」

「…………坏心眼,笨蛋。」

「好的好的,再不去睡觉明天就难起来了。」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双手抱着白玲将她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褥。银发少女捏住我的衣袖。

「你要读书的话,就在我旁边读,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你每晚都是这么说的吧!?唉……真是令人困扰的大小姐。」

我坐到白玲的床铺上,翻开书。

于是,白玲的表情彻底放心了。

「很好。」

我用手梳理着她的银发,露出微笑。

「晚安,白玲。」

「晚安,只影……在我睡着前,手可不要停喔?」

「伟大的【天狼】之子——阿台皇帝陛下!得见天颜,臣诚惶诚恐。诸将已俱至御前,请陛下指示!!」

贯穿大陆南北的大运河,其节点是『敬阳』城。

我的好对手张泰岚镇守的敬阳郊外,用巨大的帐篷搭起的行在中。

响起了老元帅那威严的声音。

我——玄帝国皇帝阿台・鞑靼坐于御座之上,抬起左手。

「诸将,放松些。聒噪的文官们今天不在。」

『是!』

列成一排的将军们不禁失笑,随后坐到了各自的席位上。

除侍从外,站立的只有两人。

改名为【黑狼】的【黑刃】也先。

如今,他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玄国『最强』。

有着一头紫色长发,虽是女子,却担任【白狼】职位的露丝①。

二人一同说要担任我的护卫,因此坚持不肯落座。

我撑着手肘,露出微笑。

「召集诸将前来不为他事……只是想着,你们也差不多该想上战场了吧?」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瞬间的寂静后——诸将发出大喊,敲打着胸甲与剑鞘,相互击拳、拍肩,甚至有人唱起了歌来。

我命侍从将山桃酒注入从张家没收而来的玻璃杯中,喝了一口。

酒,是我前世的畏友『皇英峰』——张只影喜爱的美酒。

玻璃杯,是他的杯子。

美味。

呵呵呵……饮酒的品位看来也和前世一样呢。

一名儒雅男子身穿朴素的礼服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我捉弄起了他与另一名不起眼的将领。

「哈硕、平安,这都是你们的错呀?『湖洲』暂且不提,只用了半年不到就连『安州』『平州』都攻了下来,真是有本事。

看了你们的表现,我国将领,还有谁会不奋勇作战呢?」

「是、是……臣汗颜至极…………」「谢陛下夸奖」

统领西冬军的不成熟军师,擦拭着冒出的汗水,蜷缩着身子。

与之相对,坐在末席的魏平安则堂堂正正地回应。

他正领军以大河以南的『子柳』为据点,压迫临京。

平安之前虽然败给了泰岚,但他却展现出了让军队重整旗鼓的本事。

这份本事十分难得。一直获胜的我军之中,知道败北苦楚的人乃是少数……

「陛下!臣可以发言吗!!」

诸将仍在吵闹。就在这时,一名精神抖擞的年轻武将站起身来。

黑棕色的瞳孔与发色,姿容端正,皮肤上有着战场经历所留下的晒痕。

虽然不及也先,但他那久经锻炼的肉体,就算穿着铠甲也能一眼看出。

腰间悬挂的两柄双剑,是在遥远的西方所打造的利器。

年仅二十有三,既有武才亦有将才,甚至连施政的治理之才也具备。

我命侍从把酒杯送到我玄国皇族年轻一代第一人的手边。

「讹里朵②,你如此健壮就再好不过了。当然可以——我的堂弟。」

「谢陛下!」

讹里朵从侍从手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闻名于西北战线的他,曾毫无忌惮地公然说过『我要成为陛下的【当世皇英】!』。

讹里朵・鞑靼于行在内开始走动。

诸将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了,然而担任他副将的老伯里阁③却扶着额头。

和他的兄长老元帅一样,也是个劳累命呢。

「臣在『燕京』听到——荣国【三将】已亡,前线的敌军极为不堪……」

哈硕用手向部下示意,令其举起一物让众人看见,这是从敬阳没收而来的『大陆全图』的增订地图。

上面记载了如今的敌军兵力和主要将领。

如今都尚未察觉皇宫内的『老鼠』田祖……荣国皇帝和宰相真是蠢货。

讹里朵于地图前止步,拳叩南、西。

「西方宇家、南方徐家也叛离了荣国的话,那么如今,就没有敌人能抵抗我军的攻势了。

只要使全军攻打『临京』,便能一举统一天下!」

『统一天下!!!!!』

将领们也一齐举拳向天,他们眼中充满了昂扬的战意。

——别说是未来可期的堂弟,如果是从前的我的话,按理来说,也会同意这个建议。

只是,比起唾手可得的天下,我还有更为优先的事。

「讹里朵。」

我一呼唤他的名字,帐内就瞬间恢复了安静。

我抬起左手,赞扬他。

「这份战意可嘉。只是,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陛下、的意思是?」

堂弟一脸惊讶,等待我的后续。诸将也是一样。

白色的长发掠过我的视野边缘。

「凭我军之力,张泰岚已死的【荣】国想必可以轻易踏平。

荣人的国力源自大运河,只要不断进攻大运河,使其水运之利枯竭,荣国便会不战自溃。」

当时从大河以北逃亡的荣国皇帝,算是个优秀的男人。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当时还是荒村的临京之地建立都城。

荣国抵御二代先帝的进攻,倚靠的不光是张泰岚这样的名将,还有凭借贸易获得的压倒性财力。

我放下酒杯,淡淡地告知众人。

「然而——这还不够。」

『?』

讹里朵和诸将感到不知所措,这是我方阵营的少数缺点呢。

我对战场上的狼们没有任何不满。可是,玄国缺乏拥有内政才能的人。

——因此,我也能轻易地欺骗他们。

我理所当然般地继续说。

「诸将,好好想想吧。我国必须进行『治理』,而不是一时的『掠夺』和『占领』。哈硕。」

「在、在!」

被叫到名字后,一心研究【王英】军略的不成熟军师站起身来。

他的紧张一目了然,我向儒雅男子发问。

「『安州』和『平州』的治理,似乎很辛苦?」

「!…………如陛下您所说。」

表情僵硬的哈硕,立刻回过神了。

哈硕虽然缺乏才能,我也不能认为他能够在战场上胜过英峰……但他的勤勉还是值得认可的。

儒雅男子一边用布巾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说出情况。

「根本问题在于……我国和【荣】国之间,本来就人口相距悬殊,恐怕有十倍……不,弄不好有百倍之差。

再加上荣人极为蔑视我等,视我等为『马人』。哪怕用武力镇压了荣人,他们也不可能心服。

依臣愚见,即便参照大河以北的治理事例,想让占领地域安定下来,仍需相当多的时间。」

「怎会!」「还在说这种胡话!」「荣人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吗?」「有可能。毕竟……是那帮处死张泰岚的蠢货」

诸将愤慨,敲打着桌子和椅子。

我从御座起身,伸手制止他们。

「安静」

帐内复归寂静。

我丝毫不怀疑在场者的忠义。

同时,『狼』的暴威如果完全释放,那么天下也不够他们闹腾。这也是事实。

——我的决断……【王英】的决断没有瑕疵,只是这个决断碰巧和我的私情想的一样而已。

说服自己以后,我将小巧如女子般的手按在心脏处。

「诸将言之有理,我也感到怒不可遏……只是,哈硕的进言也是对的。正因如此,我等的父祖才会仅吞并大河以北。」

玄人与马为伍,骤然兴起于北方大草原。我等凭借武力这一点,便能一直压倒荣国。

能将商贸占优的荣人赶到大河以南,正是玄荣间武力相差悬殊的证明。

自那以来,已过了五十余年。

在我这一代才跨越大河,并非是二代先帝的才能有什么致命性的不足。

不如说应该反过来看,我国于潜在的『敌人』——旧荣人的治理上,必须花费这么多的时间。

率领缺乏文官人才的玄国,我能否治理荣国全境?

『不要在己方面前显露不安,藏在自己心里』

呜呼……英峰、英峰呀,今生我成了皇帝,可你的话语依然在指引我。

然而——然而!为何,你不在这里!!

你负责【武】,我负责【政】。

若是如此,天下转瞬间便能太平。

……果然,必须除掉张白玲,那个诓骗你的祸水。

我睁开眼睛,说出言不由衷的话语。

「为了让荣人臣服,必须要有『证明』。由我来统治天下的『证明』。」

嗯,貌似合理的理由。治理荣国有困难也是事实。

「因此——就军略而言虽是愚策,但我要将军队一分为二——」

内心的声音怒骂自己,就像是在做最后的努力一样。

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却要自己分兵!?

王英风!你脑子终于坏掉了吗!!现在还来得及,打消注意!!!

——……闭嘴。哪怕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愚策,我也必须执行。

命内心的自己散去,我猛地拔出腰间短剑。

「攻打『西域』和南征,同时进行」

我发出诏令。

帐内没有出现欢呼,鸦雀无声。

理所当然,久经沙场的诸将深知分散兵力的愚蠢。

老元帅代表诸将,向我上谏。

「陛下!将军队主力一分为二,这是否有些……」「老爷子,我当然知道」

将短剑归入剑鞘,我有意做出为难的表情。

「可是啊……煌帝国流传下来的【玉玺】,似乎在西域。」

『!?!!!』

帐内嘈杂异常。

——【传国玉玺】。

史上首位皇帝飞晓明制作、使用之物。

一般认为,那是上天化身的【龙】赐予他的神圣印章,为历代王朝继承至今。

远比【双星的天剑】更显而易见的『肩负天下的皇帝应有之物』。

前世是我令人制作的玉玺,因此那对我来说不过是个单纯的印章,有个赝品也足够了……

但观看众人的表情,玉玺的影响力似乎非常大呢。

甚至连身经百战的老元帅都战栗起来,说。

「!什、什么……那、那么,荣国伪帝拥有的……」

「不管哪个是真货都无所谓。」

内心的声音仍在大声反对……然而,骰子已经掷下,惟有前进一途。

我自信满满地拍打收纳着短剑的剑鞘。

「百姓相信的『故事』才更重要,『上天拣选了阿台・鞑靼』这件事。」

『伟大的天狼之子!阿台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诸将这次才发出欢呼,互相碰拳,甚至连哈硕也似乎认同了我的说辞。

——然后是

「我欲将南征之事交给老爷子和哈硕指挥,自己率领一军——」

「陛下!请令臣攻打『西域』!!」

堂弟带着一如往常的爽朗走到我面前,单膝跪地,双手合掌。

……竟然,在这时进言。

「讹里朵」「请陛下准许!」

黑棕色的瞳孔里跃动着毫不退让的火焰。

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我亲赴边地吗。

甚至连老爷子、老伯里阁都微微摇头。

……我得从张家女手里救出英峰,我必须从那个银发碧眼的祸水手里救出他不可。

我正想开口让他退下

『可以去赌。只是——不要误判抽身的时机喔?』

盟友的话语在耳旁响起,我的头脑迅速冷静了下来。

……哼。确实,对你我的再会来说,这个戏台有些过于简陋也说不定。

我得准备个与你我的再会相般配的战场!

想到这里,我差点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刻意抑止住笑容,我命令讹里朵。

「我明白了。那么,就交给堂弟你吧。只是——严禁强攻。

『鹰阁』路窄,周围一带险峻。假如我去指挥,自然易如反掌。但你若正面强攻,难免有士兵死伤。

只要在这期间,使宇家无法往『临京』派出援军即可,【玉玺】可慢慢寻找。

——啊,对了。据传张只影逃亡到了彼处,你要当心。此人武勇不可小看,不要与他正面交战」。

「挥舞黑剑的张家之……谢陛下教授方略!」

讹里朵脸上露出些许疑问,但立刻消散了。

……他或许察觉到了什么。

堂弟公然放话过要成为我的当世皇英,因此他认真学习过【皇英】的故事。

理所当然的,他应该也调查过挥舞【天剑】的张只影。

我得事先叮嘱一下别里阁。

调整心情后,我摸着花瓶中摆放的老桃花朵,说出离别的感想。

「……我等的宿敌张泰岚已不在世了,此番战斗,或许会有些乏味呢。」

随后挺直背,凛然下令。

「噬尽一切敌人」

『遵命!』

深夜,我坐于行在的御座上,等待那人。

担任护卫的【黑狼】身影,在灯火下摇曳。

忠臣将手放到了大剑剑柄处,我制止了他。

「也先,无碍。你且离开。」

「……是!」

玄国最强勇士一离开帐篷,一名头戴狐面、身穿破烂外套的密探就悄无声息地现身了。

——以天下一统为宗旨的神秘组织『千狐』头领・莲。

半年前,她曾在临京与只影他们交战过。密探向我汇报,看起来十分焦躁。

「……张只影和张白玲果然在西域。他们只花了数月时间,就凭张、宇联军将『武德』周边的贼匪一扫而空了。」

「不出所料,理所应当。」

盗贼之流,不可能是英峰的对手。

挥舞【双星的天剑】的我之畏友,其武威震动天下。

在煌帝国建国之际,甚至受到时人赞誉——以一敌万不在话下,甚至可胜十万兵。

要不是把【白星】给了张家女,『敬阳会战』的时候,我这纤细的脖颈恐怕就要被他斩下了吧。

莲有些惊异地说。

「我还以为你没那么赏识这类人,尤其是张只影。」

我没有回答,只是举杯饮酒。

……我怎么会赏识他。

只是,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我都无可救药地被他吸引住了。

我终究是,无法像那柄『剑』一样活着。

该说是顽疾,还是造业呢。但这并非令人不快的东西。

莲转身,朝帐篷入口处走去——止步。

「那里传说有【传国玉玺】,但祠堂内却并没有。虽然想前往那里亲手杀了他们……

然而,在听到无人能斩断的『龙玉』被劈开的消息后,【尊上】躁动了起来,也不能放缓对她的监视。」

「……嚯。」

那个痴迷仙术、在暗处操控西冬的妖女,也注意到了只影的价值吗。麻烦了啊。

莲调正假面的位置。

「那家伙也派遣了下属去西域,你要注意。然后,尽快灭亡【荣】国,统一天下吧。

如此,我便会给你带来张只影和张白玲的脑袋。」

风吹过,狐面的密探消失不见了。

……她也中了英峰的『毒』吗,真可怜呀。

我举起酒杯,呢喃自语。

「英峰,我不想做什么皇帝。我明明应该尽快去从那个可恨的张家女手中救出你,为你解开束缚才对。

……红玉那家伙,竟然在我死后把【天剑】和【玉玺】藏了起来。」

在前世,我把后事交给了长期担任我副官的女将。

她似乎把收纳于西域庙宇的【天剑】和【玉玺】藏匿到了某处。

虽然不明白,身为忠臣的她为何会做出这种事……

帐篷设有窗户。

透过窗户,我向闪烁于北天之上的『双星』伸出左手。

「算了。我得准备与你我的再会相般配的战场了,那时才是……」

最后的话语,消散在帐外呼啸的狂风之中。

仅有插在花瓶里的桃花听见。

①原文ルス(lus),据一位蒙古国蒙古人写的日语论文,这个词代表河流的拟人形象。

①原文オリド,女真人名。完颜阿骨打第五子完颜讹里朵,汉名完颜宗辅。

③原文べリグ,蒙古人名。写作伯里阁/别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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