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天狼】之子——阿台皇帝陛下!得见天颜,臣等诚惶诚恐。
现各路军马计二十万,均已布置于大河北岸。还请陛下下令!」
大河北岸,南征据点『三星城』。
深夜的大军议上,老元帅陈述着报告。
身经百战的勇将、猛将们也深深低头,散发着强烈的战意与紧张。
我——玄帝国皇帝阿台・鞑靼①居于主位,极为满意。
已有三年之久没有亲临战场了,这次是乘战船而来。
我手持金属酒杯——这是新臣服的属国献上的贡品,杯身的金属表面映出了我的侧脸。
白色的长发与黑色的眸子。
七年前——自我十五岁继承帝位以来,这幅少女般的容貌就没有变过,身体也一直是纤细、娇小的样子。
我无法使剑,也拉不开弓,甚至连马也不能骑。
一般情况的话,在崇拜个人武勇的我国,我可能会遭人看轻吧。
然而,在场之人,无不对我又敬又畏。
——谁都明白自己战胜不了我。
我翘腿而坐,抬起左手。
「抬起头来,赐座。我为诸位的战意感到欣喜。
不过……此番不必急于一时。」
诸将都一副惊讶的表情。
速战速决是我的宗旨。只要是我亲自指挥的战斗,不论何种情况都是如此。
自十五岁上阵以来,我从未有过败绩。
我继续说着,侍立在旁的少年侍从为我倒入马乳酒。
「我军不惯船运,人马俱疲,现在应当好好休整,待援军抵达。」
我国臣民来自于北方大草原——旧【燕】地。
坐不惯船而人疲马乏也实属无奈。
不过,在荣国密探也无法潜入的东北处修造水师用来运送兵力,然后趁北风时节顺大运河而下。
这件事似乎让对岸的『张家军』惊到了。我也已经下令让其他船队封锁住大河河口,这种情况下对方也无法轻易调动军队吧。
老元帅深深地低下头。
「陛下能够体恤士卒,令臣喜不自胜。然……」
老元帅话说到一半突然不语,只是沉默。
我将杯中的马乳酒喝至一半,说出了他没有说完的话。
「『然而若不速战,棘手的张泰岚就会摆脱那群忘恩负义之辈,从临京归还』——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陛下明察」
在七年之前,挫败我今生的父亲——死期将至的先帝最后一次亲征的荣国第一名将。
其人武勇也优秀无比,曾与『赤狼』单挑不分胜负。
用一句话来评价其卓越指挥的话,“如果指挥之人不是我,那么我军会被其衔尾相随,以至溃不成军。”
如果没有张泰岚,我等早就突破了大河。
然后攻陷临京,使那群背叛了与我国的同盟关系,想趁乱夺取领土的忘恩负义之辈投降
——除却种下『老桃』的上古之时,煌帝国以来分裂约有千年之久的天下,也能归于一统。而先帝,或许也不会愤死于军中了吧。
这七年来……无数次小战,泰岚每次都能给予我军不小的打击,战场上十分难缠,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击败之人。
……虽然远远比不上英峰。
我的胸中隐隐作痛,饮尽了马乳酒。
「没问题——我早有准备。他短期之内无法从那群忘恩负义之辈所在的临京归还,我等的时间极为宽裕。」
『哦哦……!』
军议中一阵喧哗,泰岚的难缠,在场之人尽皆知晓。
我将左肘搁于御座的扶手上,望着在面前摊开的地图,随后嗤笑一声。
代表将领与部队的棋子被放置于临京处——『张泰岚』
「他为何不能返回,诸位可想知道原因?
自我祖父将大河南面——旧【齐】地的那群人驱赶到南方以来,已经过去了五十余年。然而,人的本性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诸将的脸上浮现疑问。谋士要么留在帝都,要么派往了新臣服的属国,在场之人并不擅长谋略。
「毫无疑问,张泰岚是会名垂青史的勇将。因此——」
太高人欲妒,过洁世同嫌。任何时代都是如此。
……就像过去那个愚蠢的『王英风』那样。
我略感苦涩,令人为我注入马乳酒。
「在我国,以及希望向我国『朝贡求和』之人看来,他都是极为碍眼的存在。
那群家伙派人向我国传达过,『若是张泰岚辩胜了,那么两国间的和平就永远不会到来』
——向南方伪帝宣誓效忠的那个男人,在无法得出结论的谈话结束以前,是无法轻易返回的,他亲率的精兵也是。
倘若他率军返还,也会有人在朝堂上攻讦他的。」
诸将再次深深低头。
『陛下深谋,我等诚服。』
「不必恭维,小技罢了。」
我喝着第二杯马乳酒,将目光投向桌上,摊开的战况图详细地展现着战局。
于南岸布阵,率领敌军的是——『礼严』。
我回忆着,拍手说。
「啊啊,是单骑冲往先帝大帐的那个老人。真是因缘际会……
不过麻烦了,他对张家忠心耿耿,即便主将不在,也不会轻易交出城池的。如果强行攻城,我军也会伤亡惨重吧。」
我的喃喃自语也没有被听漏,诸将的目光看向我。
……我并没有习惯『皇帝』这个身份。
不过,这种程度的演技早已习以为常,也懂得驭将之术
『不要展露出不安,让他们看到你自信的样子,这样就行了——英风』
我自然一笑,将酒杯交给侍从,站起身来。
「我等就在此地养精蓄锐,等待在北方讨伐蛮族的『三狼』到来即可。然后——」
佩于腰间的剑鞘上,雕刻着一株古老巨大的桃树。
我从鞘中抽出短剑,往战况图一刺。
——敬阳。
「就让我的忠臣,『赤狼』阮嶷去清扫一切吧。」
『将胜利献给阿台皇帝陛下!!!!!帝国、万岁!!!!!』
诸将一齐喊叫起来。
我微笑着,从容地数次点头。
阮嶷自污其身,花费三年时间实施的作战完美无瑕。他的兵力极为充足,后勤补给也万无一失。
我对侍从示意,给诸将分发金属酒杯,注入马乳酒。
——毕竟,在【西冬】臣服之时,我等就已经胜利了。
总揽大势,攻不攻陷敬阳,现在也不过是细枝末节罢了。
阮嶷也明白这些——忽然,我想起了忠臣书信里提到的人。
……张泰岚的女儿、吗。
将门虎子,不可大意。
然而,也不过是还未长大的幼虎罢了,阮嶷的话,能轻易打败她。
与生俱来的猛虎……惟有一人,惟有携带【天剑】的皇英峰一人。
我环视诸将,刻意微笑着。
「诸位今夜也请畅饮,养精蓄锐。好好欣赏『赤狼』的本事吧。」
①因为作者强调玄国原型是“金”,不是“蒙古(モンゴル)”,所以为了不破梗一直没有备注,“玄”日语发音通“元”。鞑靼/达达/塔塔尔(ダダ,鞑靼的拼音发音写成假名),古代对北方游牧各部的泛称之一,南宋起对蒙古乃至整个北方部族一律称作鞑靼,据宋人记载,蒙古人受其影响,也自称鞑靼人。元、明期间,鞑靼一词成了蒙古的民间俗称。明朝对分裂后的北元本部,即东蒙古部称为鞑靼部,连带对受东蒙古影响的女真部也称为“鞑子”。
*
「食物和水储存的怎么样了?」
「按照张将军和少将军的指示,均已大量储备。那个,是叫饼干来着?真是个好东西啊。」
「尽快安排百姓的避难!最先是小孩,其次是怀抱幼子的母亲,再次是无法战斗的病人与重伤者,最后是老人。」
「北方的野蛮人们②行军太快了,快得惊人。我们也要尽快!尽快!!」
「不要放松对西面的监视,稍有风吹草动都要立刻禀报只影大人!」
黎明后的敬阳,张府衙署。
接到了『玄军来袭!』的报告后,从早上开始众人就赶来,不断地报告着情况。
我坐在椅子上,将目光投向今天早上送到的,礼严从最前线送来的纸条。
『敌军水师众多,突然来袭。且军队不断抵达大河北岸。』
『总数虽然不明,但从过去来看,必在二十万以上。』
『还请、尽快向京城求援。』
……趁老爹不在之时大举入寇。
虽说礼严也是身经百战的猛将,军队也是精锐——
「只影大人!」
在我烦恼今后战局之时,从『白银城』生还的庭破也赶来了。
他头上的绷带仍在渗血,铠甲也满是脏乱不堪。
我回过神来,问他。
「伤已经没关系了吗?」
「这种程度,不过是擦伤而已。感谢您昨日相救!」
「救你的是白玲,而且我也另有计较。」
我朝着靠了过来的青年轻轻摆手。
张府外,响起了马匹的嘶鸣声与孩童的哭泣声,避难者已经开始撤往城外了。
「我虽然只是张家的闲人一个,但要是连我这样的人初战就抛弃士卒的话会怎样?固守城池只有依靠士兵的士气。
更何况,对手是猛将『赤狼』率领的『赤枪骑』,我可不想开战前就认输,现在可是拼命之时喔。
而且就算我死了,也还有白玲在嘛。」
「…………」
庭破一脸复杂的表情,沉默了。
屋内其余的女官和士兵们都看着我。我无视掉他们的视线,尽可能地轻声说。
「所以——你不必在意什么。只是!既然活了下来,就要好好效力。
老爷子他们无法从大河南岸返还,军队指挥的人数正不够用了。可不要,给『鬼礼严』丢脸喔?」
青年士官表情变僵,不由得脸色苍白起来。
「……阿台·鞑靼已经到了大河北岸,此话当真吗?还是只是敌军的谣言??」
「十有八九吧。」
宅邸内微微响起了年轻女子的声音,似乎是在阻止谁的样子。
……是朝霞吧。我拜托她说服那家伙的事,失败了吗?
我更进一步地,对庭破展露了我的想法。
「在我还小的时候,老爹和老爷子就经常跟我说战事。阿台这家伙,乍看之下像是个纤细、较小的少女,听说他不会挥剑,连马也骑不了。
……然而,七年前的大战,那两位却无法取得一个这样的十五岁皇帝的首级,连眼看就要大败的敌军也无法击破,他毫无疑问是个怪物。
三年前『赤狼』被贬的情报,也是计策吧。」
屋内嘈杂了起来。在一片震惊之声中,庭破发问了。
「全、全部都是为了欺骗我等?怎、怎么可能、这种事……」
「如果不这样的话,玄国是无法准备能运送二十万兵力的船的。
即便如此,我方临大河筑造的城寨防线也是坚不可摧,即使敌人兵力远超于我方也难以攻陷。
于是,他令——」
我用手指在桌上摊开的地图上依次点开。
【玄国】西南部的宽阔森林地带与寥无人烟的七曲山脉。
跨过这两处后的【西冬】。
最后——我们而今所在的敬阳以及贯穿大陆南北的大运河。
不知何时,室内之人都安静了下来,听着我说话。
「『赤狼』率军突破了人迹罕至的西南地带,降服【西冬】之后,奇袭敬阳。他一直在等待刮起强劲北风的季节吧。
布阵于大河北岸的军队是为了让礼严他们动弹不得的『诱饵』,主力是『赤枪骑』。攻陷敬阳以后,再将礼严他们包围歼灭。
……阿台真是毫不疏忽,也难怪老爹会称赞他。」
「……也就是说,无法指望礼严大人尽早增援吗?」
庭破握紧自己颤抖的拳头,挤出话来。
「保护避难者的部分老兵、新兵与义勇约有千余人,我方兵力再怎么估计也只有两千以下。与之相对,西面敌军的兵力」
「轻易破万。我听说阿台是个果断之人,会投入我方兵力的十倍也说不定。」
『…………』
在场之人尽皆沉默,低下了头。
敬阳是张家的大本营,努力经营了五十年,强化城防设施。
然而……这个兵力差距怎样都难以逆转。我拍了拍手,有意用轻松的口吻说。
「别摆出一副难看的神色,要是敌军越过大河、攻陷敬阳的话,临京也会处于险境的。
会有增援的啦,为此,我们——」
马匹嘶鸣。
然后「白、白玲小姐,不可以!」,传来了朝霞的悲鸣。
马匹疾驰声传入,一匹神骏的白马——『月影』闯进了院内。
身着军装、将银发束了起来的白玲,轻巧地从白马上下来。
她那漂亮的脸上满是愤怒……好想逃走。
因为愤怒而银发倒竖的少女大步走入屋内。众人分左右避开,就像躲避风暴般慌张地向屋外走去。
紧接着——砰!
白玲将双手用力拍在桌上。
「只影!!!!!给我解释!!!!!」
屋外的石柱后,身穿轻铠的朝霞与女官们探出头来,动着嘴唇。
「(我没办法了!书信给白玲小姐看了后)」『(之后就交给您了!)』
……明明今早,还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我舒缓着脖颈,回答愤怒中的美少女。
「怎么了?这么匆忙?」
「……到底是怎么回事?」
细长的手臂伸了过来,抓住了我的脖子。
是她太过用力了吗,本来就白皙的手掌更显白了。
「为什么——我会是紧急派往京城的使者?你给我说出个明确的理由来!」
……是在朝霞她们向她解释前就过来这里了吗。
我正面承受住她的视线,淡淡地说出理由。
「很简单,船只或是逃散,或是被敌军扣留了,海路大概也被封锁了。所以,只能骑马前往京城。
客观上来讲,你和朝霞是现在敬阳里最擅长马术的人。而且,我是合计送出了十组二十人,全体人选都是只看纯粹的马术。
没有增援的话,敬阳肯定不保。然后——敬阳沦陷之后,下一个就是临京。不论如何都要向京城传递战况。」
「…………」
银发美少女一言不发——然后率先移开了视线。
张白玲是才女。
她自己也能明白,知道我言之有理。
她勉强反驳我。
「……如果只看马术的话,你不也是」
「我受罚无法进入京城。」
我抬起头来,她正恶狠狠地盯着我。
那双宝石般的碧眼中,隐约含有泪水。
「……这种时候还要开玩笑!」
「我现在可没有余力开玩笑、呢。
手、给我松开。」
「…………」
白玲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我一边整理凌乱的衣服,一边站了起来,走到少女身前。
我竖起左手食指,一本正经地说着借口。
「听好了?留下来与数倍于我方的敌人作战也好,不分昼夜地纵马前往京城也罢,不论是哪条路都很艰难,敌军有极大的可能会派人猎杀传令者。 我是前者,你是后者,这很公平吧?」
「——我……」
白玲将脑袋无力地压在了我的胸口上,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发出了这几年间,我都没有听到过的软弱低吟。泪水将我的衣服染湿。
「……我、没有保护你背后的……资格、吗…………?」
昨天没能与我一起突入敌阵这件事,看来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在意……
我数次轻拍少女颤抖着的后背。
「还是那么笨啊,不可能有这种事吧?只是……」
「——只是……?」
白玲抬起头来,眼睛通红,重复着我的话语。
我犹豫了瞬间,然后平静地斟酌着话语。
「……保护我背后的人都会早早死去,昨天的那些家伙们也死了,死了喔!
……明明都那样跟他们说了,我不想你死呢。」
「…………」
大颗泪珠,从白玲的眼中滴落了下来。
……我可不善于应付她哭。
我抽开身体,尽可能用明快地语调拜托她。
「总是、就是这样!尽快前往京城上报战况。把老爹与最精锐的三千骑带回来,顺便也把援军带回来吧。」
「……这是…………命令吗?」
白玲也恢复了她的口吻,瞪着我。
我得意地摇了摇头。
「不是呢,这是行使回敬阳途中比拼马术的时候,我奇迹般获胜的权利。
你、说过的吧?『要对赢的人言听计从』喔。」
「…………卑鄙」
白玲难掩激动,无数次地捶打我的胸口,大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还这样戏弄我……即便、即便是我,也想要!!!!!」
我毫不反抗,用手指拭去她的泪水。
「……上战场前的眼泪可不吉利喔?」
「……我才、没有、哭……」
说话断断续续的白玲与我分开,将手放到自己的脑后。
然后,抽下了她那红色的发带塞给我。
是我年幼的时候用过的东西。
「这是我的宝物,在我回来之前交给你保管,绝对不要给我弄丢了喔?」
「我知道了——我也有……东西交给你。」
「诶?」
我从一脸不可思议的白玲面前走开,打开了桌子的抽屉。
取出抽屉中的小布袋,递给了散开头发的少女。
「这是……?」
「本来想等你满十七岁的时候再送给你的。你要骑马,用这个系上头发吧。」
白玲从布袋中取出红色的发带,上面纹有精美的刺绣。
是我恳请住在敬阳近郊的手艺人,特别为我制作的。
「……」
白玲将发带按在自己胸前,端正的脸庞皱作一团。
然后娴熟地将发带系在脑后。
……与她很相配。
我一边感到满意,一边用手指为她拭去眼泪——然后二人相互点头。
银发美少女挺直腰板,一脸凛然地说。
「张白玲——将会前往京城求援,你要是擅自死掉了我可不饶你。」
这么说着,她挺出拳头,目光坚毅,就像要与我对抗一般。
我苦笑着与她碰了碰拳。
「嗯。交给你了!我也不准备死。我从前世开始就决定好了,只会寿终正寝。」
白玲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转身出门。
少女背对着我,一声低语传入了我的耳中。
「……笨蛋……朝霞,要出发了喔!」
「遵、遵令!!」
躲在柱后的红棕发女官,飞奔到了院中。她与我对上了目光,我对她点头。
于是,身穿军服的朝霞『交给我吧!』,轻拍腰间短刀地回应我。
白玲乘上月影,马匹发出嘶鸣——
「驾!」
与朝霞乘坐的栗色毛发的马匹一起,转眼间消失在了视野中。
……那家伙,刻意没有看向我。
在我将收到的发带系在剑柄上时,庭破回来了。
他战战兢兢地问我。
「这样真的好吗?让白玲小姐离开」
「这就好了。」
我简短回应,没有说出更多的话语。
万一,敬阳沦陷,那家伙被俘虏的话——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张泰岚之女』这个名义也有着重大作用。
……最后要是抱抱她就好了。
在我沉浸在感伤中时,回来得稍微迟些的人都异口同声地骂起我来了。
「只影大人,那个情况还不抱上去,也太~~过分了!」「迟钝、这下被说迟钝也……」
「迟钝到这种程度,已经算得上是病了吧?」「小姐这会儿在哭吧,肯定」
难以置信,没有人站在我这边,白玲真是被众人所爱。
「啊啊!你们这些家伙、好烦啊啊啊!!公事、公事呀!没有时间了!」
『是!』
面对我夸张的叱责,众人笑嘻嘻地一齐行礼。开始处理公务。
气氛也多少变得轻松了。
——在白玲回来前,我不得不活下来呢,约定不容打破。
我轻抚系于佩剑上的发带,再次坚定了决心。
②原文”马人”,这个词有两种解释,一是”养马为业的人“,二是”半人半马的怪物“,考虑到此处是为了强调玄军行军快,因此采用后者。
*
「哎呀~这还真是壮观呀。」
将白玲派去京城的翌日早上。
敌军云集于城外,包围了敬阳。
其数目——估算约在三万以上,比预想的兵力还要多得多。
放眼望去,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都身穿统一的赤色军装,军旗上也写着【玄】字。
然后,在军阵正中,仿佛要捕捉猎物一样的『赤狼』,也正是三个月前的敌将。
武器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沉闷的大鼓声带来阵阵压迫感。
我单脚踩在外墙上,称赞敌军。
「呜哇……没有交给部下,是『赤狼』亲自率军达成了这次远征吗!
虽说是敌人,但也着实了不起。还是说,为了报三个月前的一剑之仇?不论如何,这军势惊人、太惊人了。」
「只、只影。还请下来!当心敌军弓箭!!」
庭破脸色苍白地抓住我的左肩,士兵们也表情抽搐。
……不妙。
我以平常的语调发问。
「庭破,士兵布置完了了吗?」
「是、是,东南西北,四面城墙均已布置完了。
……只是」
「嗯,我明白了。」
不需要说完,我也能猜到他想说“敌军兵力比预想的还要多,如果敌方强攻,我方抵挡不住。”
即使面对绝望的战局,也能冷静地思考战事,是作为将领的优点。
然而——如果真的这么下去,那么大河南岸的『张家军』将会被前后挟击,全军覆没。
我们,可不会那么快轻松下来。
我环视周遭众人,轻轻一笑。
将领不能展露出不安,必须保持自信的样子。
「好~~嘞,我去跟敌将打个招呼,你们也要跟来吗?」
『………………哈?』
包括庭破在内,在场的士兵全员都呆住了。
过了一会,青年头盔下的表情抽搐,勉强向我劝告。
「只、只影大人……这种情况下还开玩笑也太……」
「不是玩笑。嘿咻」
『!?』
我跳下外墙,经过台阶来到了西门前。
无视了还没理解状况的士兵们,我大喊。
「我去也!牵马来!!」
『诺、诺!!』
被我的大声惊到,一名怎么看都只是少年的新兵牵来了一匹黑马。
我纵身上马,抚摸着马首,下令。
「开门!」
「还、还请等等!!!!!」
一脸焦急的庭破,像要滚下来一样地从石头台阶上跑了下来。
他攥紧马鞍,拼命地劝我。
「不可自暴自弃!虽说敌军强大,但只要我军齐心协力,也能抓住胜机。
如果只影大人有个万一,那么敬阳……!」
「正因如此。」
西门缓缓打开之时,我小声地教导庭破。
「(……敌人是猛将『赤狼』率领的精锐三万,如果不振奋士气的话,是不可能坚持到老爹回来的。
这种时候无论讲多少『理』也没用,即使只有些许作用也好,一军主将有必要展现『作战意志』,鼓舞士卒——我、是这么想的。)」
「呜!……您、您……」
庭破如遭雷击般的张大了眼睛。我嘭嘭地拍打着他的肩膀,宽慰他。
「别一副那种表情,我去去就回。走了,驾!」
「只影大人!」
我驾驭着马匹,从城门的间隙中向外奔去。
大鼓的声音急促了起来,排成队列的敌骑陆续搭弓,瞄准了我。
——然而。
大鼓突然停了,敌军弓兵也向后退去。
我眯起眼睛,自语着。
「……连军乐也停了,敌将袭来也不放箭,真是个讲规矩的男人呢……」
我驻马于城门与敌军阵列之间,拔出佩剑。
红色的发带也闪闪发光。
「我名只影!镇守敬阳之人!!敌将、何在!!!」
不分敌我,人声嘈杂了起来。
——阵前提出单挑。
恐怕想不到我会做出这种事吧,连敌兵也一脸不知所措。
少顷,敌军队列左右分开。
骑着一匹高大骏马的壮年武将向我靠来,他手持雕刻狼形的巨大方天戟,身着深红色的盔甲。
男人的左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果然没错,是三个月前交过手的那个敌将。
我右手持剑,抬起佩剑与地面平行,向后方的友军示意。
『绝对不要放箭』
敌将在与我稍远之处驻马,大声咆哮。
「我名阮・嶷!玄帝国『赤狼』是也!!张只影,让你久等了!!!」
敌军大声发出欢呼,我军不成声地呻吟着。
仅凭交谈就可得知。
——这家伙是身经万战的猛将。
我将剑尖指向敌将,回答他。
「阮嶷!跨越艰难险阻,率领大军来到此地——此等本事,不可不赞!
看在这项壮举的份上,若是引军速退,我便放你一马,可别白白浪费三个月前你捡回来的这条命呀!!」
敌方猛将的脸上显出一丝惊讶。
然后——
「噗哈哈哈哈哈!!!!!!!!!!」
响彻周遭的大笑声。
猛将狠狠地盯着我,数次挥舞着巨大的方天戟,向我拍马而来。
我不落人后,驱驰黑马向前。
「在我面前还能毫无惧色!出色!!——可是!!!」
「呜!」
马匹错开之际,我用剑承受住了阮嶷那惊人的一击。
佩剑发出了悲鸣,我的手也变得发麻,这是何等巨力!
『!?』
注视着单挑的敌我将士都喧哗了起来,看起来是为我挺过了这猛烈一击而感到吃惊。
拉开距离的阮嶷再次驱马上前,向我冲来。
「说大话也不怕牛皮吹破。去死吧,张家小鬼!以你带给我的这道颊伤为证,我会把你这厮的首级和妹妹,献给阿台陛下!!」
「哈!别说蠢话了!怎么会把我家可爱的大小姐交给大恶人!!」
一击、两击——每次交兵,双方都会加快马速,兵锋之间溅射出火花。
我边听着明铃为我挑选的剑发出悲鸣,一边与阮嶷拉开距离,然后回马揶揄他。
「从一开始!老爹早就看穿了尔等的计策!最后赢的只会是我们!!」
「尽是瞎扯,你这小鬼!!!!!」
第三次冲锋。
方天戟向我刺来,我躲开后反手砍去,也被敌将挡住。
我与敌将二马并走,相互交刃片刻后
——我瞄向脖颈的一击被阮嶷架住,我隔着兵器称赞他。
「有两下子!你要是归降于老爹麾下,只怕早就平定天下了!!
……像你这样的猛将还有三人呀!?」
「这是我要说的!」
阮嶷向我投来了锐利的视线,目光猜疑。
他焦躁地回转方天戟,劈开我的剑。
与我拉开距离后,对我发出怒吼。
「小鬼……你这厮,到底是什么人!既然有着如此本事,为何迄今为止都没有在战场上见过你!!」
「哈啊!那还、用说!」
不断承受着猛攻的缘故,佩剑的寿命已经接近极限。
要是【天剑】在手——不,随便谁给我一把剑。算了,再抱怨也是无用。
如果不见好就收,结束单挑的话,我会因为武器之差而落败。
「因为我打心底里想当文官呀!明明我本来就不想上阵,而是想在乡下平稳地渡过一生……
你们这些擅自搅乱别人人生的家伙呀!!!!!」
「还在瞎扯!」
阮嶷表情狰狞,冲了过来。
他双手持戟,对我挥出了今天最强一击!
我也猛地举剑,想要化开这一击。
「呿!!」
剑身在中途断裂,扎入地面。敌将也自以为得胜的笑了。
「可惜了,去死吧!!」
「蠢材!谁会死啊!!」
「!」
好不容易凭借断刃卸开了攻击,然后策马向城门奔去。
我向回到了城墙上、关注着单挑局势的青年士官大喊。
「庭破!我的弓!!」
「是、是!!」
庭破吃了一惊,立刻取来了弓与箭筒。
「只影大人!」
然后朝着我用力丢下。
太远了!
追至身后的阮嶷,对我大声咆哮。
「垂死挣扎!张家麒麟儿!!你就死于此处吧!!!」
「想得美!」
我从马上半探出身子接过弓,从掉落的箭筒中只取出了一支箭矢
——然后回身放箭。
「呜!!!!!」
毫无防备之下,箭矢射中敌将的左臂护甲。
太浅了吗!
『阮大人!!!!!』
敌骑发出悲鸣,向我们一气冲来,打头的是一个头戴鬼面覆盖到嘴角的将领。
我重整架势,就这么朝着城门,全力驱马而行。
背后传来敌将的怒吼。
「张只影!!!!!!!!!!!!」
「抱歉了啊!胜负就留在下次吧!!」
我回头向阮嶷放下狠话,回到了敬阳城内。
然后城门立刻闭上了,咯吱作响。
我将断裂的佩剑纳入鞘中,离镫下马,然后忽然地吐了一口气。
「哈……差点就要死了。」
『!』
周遭的新兵们都目瞪口呆地凝视着我,而老兵们则一脸满足。
即便只有一点点也好,要是能鼓舞士气也算不虚此行、了。
在我抚摸着黑马脑袋的时候,庭破飞一般地从台阶上跑了下来。
「只、只影大人!您没事吧!?」
「啊,找到良机回来了。庭破,我的佩剑折断了,给我一把替代的剑。」
我正解着白玲的发带,士兵们也一下子聚拢了过来。
「少将军!」「用这把!!」「这把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折断」「好歹还算结实」
打头的老兵递过剑来。
比标准的剑要更为厚实、更具重量,是实战用剑吧。
「不错,这剑让我用用吧。」
「哪的话,能用我的剑才令我感到光荣。」
壮年男子喜笑颜开,然后单手按住了心脏处。
看到他的举措后,其他士兵们也陆续相仿。
……嗯?
「——张只影大人」
「?」
沉默着的庭破开口,对我的称呼加以『张』姓。
他脸色潮红,努力地想要说出心底话。
「迄今为止,我等虽然认可您的武艺才能,然而却在心底某处轻视着您。
『不过是个闲人』『明明身为张家之人,却是个不想当武将而是想当文官的胆小鬼』之类的,然而……我等大错特错。
敬阳的守兵之中,没有一人能与『赤狼』单挑,您不愧是——张泰岚大人的儿子。」
庭破和聚拢过来的千名以上的士兵向我一齐行礼。
『我等愿效死力,与张只影大人奋战到底!还请您下令!!』
我睁大了眼睛,清晰地回忆起来了。
——呜呼,是这样呢。
即便是在前世,我也喜欢与这样的士兵们一同作战呢。
我莫名感到羞耻,挠乱了黑发后,将发带重新系在剑柄上。
「一帮蠢货……不过——谢谢了。在这场战斗决出胜负之前,可不许你们白白送死!在老爹与白玲返回前,不管多久,也要坚守到底!!」
『诺!!!!!!!!!!』
*
「白、白玲小姐!?朝霞!?」
荣帝国首都——临京北城,张家府邸门前。
夕阳照射下的大道上,正在扫地的老家仆人③发出悲鸣。
我抚摸着这五天来只有过断续休息机会的爱马脑袋,「……谢谢」对它小声说。
然后撑起疲惫不堪的身体,下马后问。
「……父亲大人在吗?」
「在、在!」
我将爱马托付给慌张地跑出门来的其他仆人后,与朝霞二人一起进了张府。
尽管在旅途之中数次击退了想要猎杀敬阳使者的敌骑,但朝霞却完全没有露出一点疲惫的样子,一直追随着我。
前往廊下——走向内院。
石头搭建的房间屋檐下,可以看到身穿军装的男人,与穿着橙色礼服、浅粟色长发扎成两股的少女相对而坐。
而有着一头美丽黑色长发的女性——出身东方岛国的静小姐则侍立于后方。
父亲大人与……王明铃?
到正当我感到困惑的时候,父亲大人注意到了我们,睁大了眼睛,然后立刻站起身来,疾步来到我们面前。
「白玲!你为何在此!!」
「父亲大人……」
在我想把发生了什么告知于父亲大人之时——
一副温暖、宽阔的胸膛将我一把抱住,我顿时失去了力气。
父亲大人眉头紧皱。
「……不必说了。既然只影把你派来了临京,那么——理由就只有一个了吧,是阿台出手了?」
「是的,您请看」
我从怀中取出了只影的书信,递给了父亲大人。
父亲大人将我交给朝霞后,迅速地读了起来。
「——我知晓了。」
【护国】张泰岚变得斗志昂扬了起来,他站在原地,越过我与朝霞,告知仍在品茗的少女。
「明铃小姐。在你特意前来与我商讨的时候,发生这种事实属抱歉——然而,此事关乎国家存亡,我必须马上返回敬阳。
关于远征兵粮的事,之后由只影与你继续交涉,这样可好?」
……她与父亲大人商讨?不是王家家主?也就是说,她能够决定这种程度的事?而且『远征』又是??
老家的仆人为我搬来了椅子,我立刻倒了上去。
即使是现在,也感到随时会昏厥。
王家女接受了父亲大人的意见,严肃地点头。
「我这边没有异议,祝张将军您旗开得胜。
——正好……机会难得,还请允许我再讲一事。」
「何事?」
即使是在征伐沙场多年的父亲面前,少女也泰然自若,大方地微笑着。
然后,双手合十,直截了当地提出。
「是关于只影大人——能让只影大人成为王家女婿吗?家父家母均已认可。
我听闻只影大人至今仍未被授予『张』姓……若是如此,我认为,张家与王家结缘,大利两家。」
「什!?你、你、说什么……」「白玲小姐,不要勉强起身」
瞬间,一股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的激烈情绪在我体内激荡开来。
朝霞按住了我。
……让只影去当王家女婿。不是在开玩笑?
父亲大人盘起双手,继续发问。
「嗯——让我听听你的理由吧。」
王家女笑意更深了。
然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样地抬头仰望天空,双颊也染上红晕。
「单纯的因为,那位大人,乃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世上还有重于救命之恩的恩义吗?」
只影在千钧一发之际,从水匪手上救下了这名少女。
确实,『救命之恩』是重大之事,但就算这样……
少女目光移回,一脸老成地看着父亲大人与我。
瞳孔中,却又令人联想到暴雪一般的冰冷。
「客观上来讲——这个国家极为繁荣。现在的国力,也可以与曾经据有大河以北国土的时代相匹敌。
然而,繁华至极……腐蠹丛生。您本可更快地返回最前线,却到今日仍不得不滞留于此地,这是『朝贡派』④这群吃里扒外之人阻挠的缘故。
我的只影大人,总有一天会不得不与这群愚昧之人扯上关系……老实说,光是想象就让我不快至极呢。
之前的事情我也听过了,因为冤罪,就罚只影大人『流放出京』,甚至罪魁祸首中的一人还是老宰相阁下的孙子,是这样的吧?
我想要的,是那位大人能在我的身边爽朗的露出笑容。」
「…………」「……老宰相……那个时候的……」
我回想起了,在给只影送粽子的那个晚上遇到的那个人影。
就连英明的老宰相阁下,都无法约束住自家人吗……
少女站起身来,转了个身,礼服飞扬。
她深深地低下头。
「书信的内容——是『玄帝国大举入寇』吧?【西冬】已经向玄国投降了吧?这下,我国变成两面临敌了。
然而,这三个月间,在只会反复进行无用争论的朝堂之上,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在担忧局势呢?甚至连老宰相阁下,都很难采取措施……
临京和敬阳市内,与那个国家的买卖有明显增长的事,我也应该向宫中传达过了。
包括商人之中有【玄国】密探的事、包括“平常难得一见的商品大量涌入国内”这类奇异之事频发的事。
可是,却没有被认真对待呢,『长年的友邦不可能背叛我国』『骑兵是不可能越过七曲山脉与白骨沙漠的』,毫无根据的乐天派呢。
我能断言,即便是这种状况下——如果将拥有最多兵力的皇帝陛下直属禁军投入前线,『即便敬阳沦陷,也不会危及临京』。
如果您已经有了决断,认为立刻离开此地是首要之事的话,那么,所需要的全部船只就由我家来准备吧。」
「……」「…………你」
我说不出话来,父亲不成声地呻吟着。
与我比起来,这名少女明显身材矮小。除了胸部以外,看起来就跟小孩子一样。
然而,其才深不可测。
……难怪只影会夸她,察觉到这一点后,我摸了摸发带。
父亲大人忽地叹了一口气。
「……早有耳闻,『王家女乃是麒麟儿』。不过,我不明白。为何?为何要如此厚待张家?
即便我等获胜,王家也获利不大吧,如你所知——『朝贡派』在朝廷上占据优势。」
确实如此。如果只是为了利益,战事不利更有利于商人。
一旦到了危急时刻,商品的价格会应声而涨。
然而,少女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了无所畏惧的笑容。
「我是商人之女,一直冀望着天下太平,战争并不利于商业,我可不喜欢。
——同时,我希望不仅仅是南方,北方乃至周边诸国都能商路通畅。然后,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名扬天下的商人!
为了这个野心,您们必须赢呢。
【玄国】与其他诸国都轻视商人,【西冬】虽说商贸繁盛,也有令人瞠目的技术,但到底是个公然宣称『建国始祖乃是仙女』的奇怪国家。
还有……如果向玄国朝贡的话,这笔银子,最终还不是由我们来承担?」
「「…………」」
合理。比我还要年幼的少女,竟然看得如此之远。
然而,我瞪着王明铃。
「……我不懂。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为什么想要只影?确实,他有一定的才能。
但是——也不到压倒旁人的程度,对你的野心来说,他完全不必要吧,请去找别人吧。」
只影不擅长处理案牍工作。文案才能跟他的武艺才能相比,可谓云泥之差。
我完全不认为,对于这名少女那狂妄的野心来说,他是必要的。
可是,王明铃歪着脑袋——口吻一改之前,对着我嗤嗤笑了。
「诶?这也要问吗,张白玲小姐★」
「……你、什么意思?」「白玲小姐」
犹如意识到了她之后会说什么一样,脱口而出的话语中混杂着不安。
朝霞抓住了我的左袖,静小姐也一脸抱歉的表情。
……这种时候,更要冷静下来。
就在我深呼吸的时候,胸部丰满的矮个子少女很高兴似的摇晃着身体。
「想要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共度此生——我认为,这也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吧?何况,只影大人非常的优秀♪」
「什!?」「嚯」「嘛嘛」「……明铃大小姐」
我说不出话来。父亲大人边摸着胡须,边觉得有趣似的发出一声感叹。
虽然我极为动摇,但也勉强回话。
「……我、我果然还是跟你相处不了。再说一遍,请去找别人。」
「诶?如果是张将军反对,还有几分道理。但这件事并没有必要得到您的允许吧?」
头脑沸腾了。
……她说、没有必要得到我的允许?
跟只影一直生活在一起的,明明是我!?
我站起身来,走到王明铃的面前,与她目光正面相撞,挤出话语。
「……当然有,因、因为,我是、只有我,是只影的……」
「完全~~听不见您说什么呢♪」
「咕!你、你这人……」
啪、啪!
父亲大人拍了拍手,巨大的声响在内院响起,鸟儿也一齐飞走了。
我与她二人将目光转过去后,他夸张地咳了一声。
「咳咳——你们两人,就到此为止吧,这些话等战事结束后再谈吧。」
「「……是」」
我感到了羞耻,与少女同时岔开了视线。
……战后再跟你了断。
父亲大人神色认真地发问。
「明铃小姐,我手下约有三千人马,能用船一口气运往敬阳吗?
武器、盔甲、马匹也要包含在内。海路上有阿台的封锁,我们必须采取措施应对。」
与人多势众的敌军相比,只不过是三千人。
然而——这三千人并不是“区区三千人”。
而是一支久经沙场、可以与父亲大人一同名留青史的百战之师。
如果能从敌军后方攻入,就可以一口气改变战局。
少女双手一拍,开心地回应。
「交给我吧,就猜到会有这种事情,所以早已做好了准备!」
稍微……真的只是稍微,她跟只影有点相像,我的内心躁动着。
我玩弄着刘海,指出隐患。
「……确实,如果用船的话,可以将众多士兵一口气运回敬阳。
可是,即使想要走大运河,这个季节正起着强劲的北风,船只不是无法航行吗?」
「然而,骑马和徒步行军,即便抵达战场也无法好好作战,敌人可是『赤狼』喔?」
确实如此。哪怕是父亲大人,若是在精疲力尽的状态下与『四狼』之一交战的话,也难免陷入苦战。
面对正在苦恼的我们,外貌欺人的少女挺起了她那唯一气派的胸部,对我们说。
「尽在掌握之中!夫君大人……咳咳,只影大人与我王明铃共同设计出来的船只是没有缺陷的!
我们二人一起品茶的时候,其乐融融地共同思考出来的呢♪」
「…………」
嫉妒喷涌而出,令我几乎发狂。
……太狡猾了。我也想不只是晚上,每天白天也能与只影一起饮茶,聊各种各样的事。
等这场战事结束后——哈。
「……白玲?」「白玲小姐?」「……哼哼哼」
我清醒了过来,用力地甩了甩头。
父亲大人和朝霞一脸惊讶,静小姐微笑着。
……比想象的还要疲惫呢,不把现在这些话忘掉的话。
无视掉王明铃的嘟囔!
我用目光示意父亲大人后,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那么——就此行动吧。白玲与我,去向老宰相阁下转达书信内容,之后碰面!
朝霞,很抱歉,我知道你很疲惫,不过也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明铃小姐,船的事情就拜托了。」
「是,父亲大人」「遵令」「交给我吧!」
这么宣布后,父亲大人向屋外走去,却又在中途止步。
「啊……对了。」
「?」
父亲大人回过头来,满脸笑容,眼神里充满了慈爱。
「干得好,只花了五天就从敬阳赶到临京!放心吧,不会抛弃只影的。不管谁说了什么话,他也是为父的孩子。」
「父亲大人……」
胸口犹如被填满一般,令我快要哭了出来。
作为张泰岚的女儿,我也稍微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吧?
我感到心中的重担减轻了——确认父亲大人他们离开以后,我将目光投向正在玩弄头发的少女。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只是说出真心话而已喔?你不也一样吗?」
「…………」
直截了当的回复。让人不觉得是在说谎。
……也就说,真的想与只影结婚?
「啊,对了。」
「?」
少女回到桌边,将细长的布袋拿在手里。解开绳带后,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显露出来的是——
「这是……?」
一对做工精致的双剑被摆放到了圆桌上,纯白与漆黑的剑鞘容纳着剑身。
剑柄上描绘的……是星星与大树?与小时候,只影画给我看的东西有些相似?
少女坐回椅子上,翘腿而坐,给茶碗里倒入茶汤。
「皇英峰挥舞过,又被托付给了王英风的统帅天下之剑——【双星的天剑】」
「什!?」
我为这令人难以相信的话而失声。
……千年前的英雄使用过的、后世的掌权者拼命寻找的双剑。
眼前这个就是?真货?怎么找到的?
就在我混乱不已的时候,少女拿起了茶碗。
「……找到这个下了很大的功夫,非常、非常……非常大的功夫。
查阅了手边所有文献、对据传是最后所有者的王英风足迹追查到底、向出身西冬自称仙女的怪人低头,
然后终于——在他晚年生活过的西方尽头的废庙里找到了!哼哼哼……我、可从来没有在比试中输过呢♪
请交给只影大人吧,然后,帮我传达『还请您、遵守约定喔?』这句话☆」
「……你之前,不是在跟只影的斗茶比试里输了吗?」
我一边产生着不好的预感,一边回忆起了造访王家时的事,指出她话里的错误。
然后,少女明显动摇了,双手飞快地挥舞起来。
「那、那只是游戏而已,对!我不可能会输,是只影大人有些奇怪而已!」
这种地方又非常像小孩,要是平常也这样就好了。
「……有些奇怪,这点我同意。然后呢?这剑,能用吗?」
「……大概?」
「……你这人。」
不能用的剑什么价值也没有。要是只影的话,肯定会这么说吧。
少女撇开目光,像在找借口一样的快速说。
「我、我也想看看剑身是什么样的喔?
毕竟,如果传说为真的话,这是千年之前所打造的——自称仙女的怪人也说『这是上古打造之物』『剑鞘也是同时代的产物』。
但是……怎么都拔不出来!」
「拔不出来?」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双剑。
美丽得让人无法相信是千年之前的剑,虽说也看不到生锈的迹象……
为了确认,我将目光转向侍立于后方的静小姐。
然后,黑发少女微微点头。
……似乎说的是事实。
王明铃做出了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至少,我这边的人,谁也拔不出来。根据传说,拔出过【天剑】的,只有皇英峰与王英风——【双星】而已。」
「…………我明白了。」
我将双剑重新收入布袋中,与少女约定。
「我一定会把这对双剑交给只影。」
于是,王明铃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试探地问我。
「……这样好吗?你应该注意到了吧?那样做的话,我就会和只影大人……」
「现在是十万火急的时候,而你又有着父亲大人返回敬阳所需要的船只……」
私情是次要之事。
我想要这么说,却吐不出话语。
……我太累了,一定是因为太累了。
少女注视着我,眨了眨眼。
「哼哼~~嘛、也罢。反~~正,我赢了。
——到船只能够出发为止还有时间,入浴之后去用餐!然后再稍微睡一下吧,疲劳可是一切的敌人喔?张白玲小姐?」
③原文”老家人“,日语中没有这种表达,检索也基本指向中文网站。通读本节内容后,意思也不是中文的“老家人”(老仆),推测是作者用中文的“老家”与日语的“家人”组合在一起造出来的词汇,意思是“老家(临京张府)的仆人”
④全文出现了四个专有名词,『北伐派』(北伐派)、『维持派』(偏安派)、『和平派』(主和派)、『和议恭顺派』(朝贡派)。
*
「是吗……又被、那厮…………又被那个张家小鬼阻碍了吗。」
「……是,属下无能,阮将军。」
敬阳以西,围攻方大营。
从我等对这座难以攻陷的要塞城市开始攻击算起,已经过去了十天。
现在,士兵们应该正在酣睡,尽可能地恢复白天的疲劳吧。
对我与诸将汇报战况的年轻谋士,身体发颤地说。
「那个人……张只影完全不像个凡人。不分昼夜、不论方位,随处出现在任何地方,然后射箭,挥剑冲上来。
按照您的指示,队长一级白天彻底躲在盾牌后进行指挥,夜晚也完全不立于篝火旁……然而还是出现了众多死伤者。
士兵之中,已经有他是【皇无敌】转世之类的流言了。」
「虎子虽然年幼,也是老虎吗……我要是普通士兵的话,也会这么想吧。
明明通过事先用间,连敌军兵力与布置都掌握了,却无法攻陷……」
我一边扭动着伤口几乎愈合了的左臂,一边发着牢骚。
——仅仅一人。
然而,这一人却鼓舞了敌方士气,打击了我方士气。
要是战斗开始时,我没有难堪负伤的话!
正在这时,火堆中的薪柴炸裂作响,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虽然已是夏初,但夜晚依旧寒冷。
我压抑住自己对张家小鬼的怒火,向谋士确认。
「……伤亡有多少?」
「万幸没有出现太多死者,然而……负伤者异常之多,止血用的布带、伤药均已不足。
还有,为了运回伤兵,也抽调了部分兵力。」
「想拖时间吗……可恨的臭小鬼!」
我用右手扫落了摆在桌上的棋子。
本来,早就该攻占敬阳了。
可是,敌军在第一天的单挑以后,就关闭了坚固的大门,兵力虽少却凭借惊人的战意抵抗着我军进攻。
这样下去的话……我目光落在书信上,皱起了眉头。
应该是无法入眠的原因,表情满是疲惫的谋士脸上浮现出了恐惧的神色,向我发问。
「皇帝陛下,有何指示……?」
左手按住额头,我把书信放在桌上。
「『留下足以包围敬阳的兵力,然后率领剩下的全部军力突袭大河南岸』,后面是慰劳的话。」
『…………』
诸将与谋士都一脸严肃地一言不发。
我明白,陛下的判断是对的。
即使攻陷不了敬阳也无关大局……【西冬】臣服以后,我国可以从北面与西面进行两面进攻,大势上已经赢了。
三年前,阿台陛下采纳了我与友人『率领军队突破大森林与七曲山脉,一战降服【西冬】,然后直取敬阳』的意见。
而今亲自下达命令放弃攻城,也是体恤我等。
然而,敌军不过三千人不到,我军兵力超过三万!
连一座城市都无法独自攻陷的话,我与我等的勇武之名会名声扫地。
这样的耻辱……让我如何去与此次大远征中丧命的部下交待!!
众人也一副下定了决心的神色,看来是跟我同样的想法。
用鬼面遮住嘴角的副将开头问。
「接下来该怎么做……?果然,还是得不计伤亡地发动总攻?」
「不」
我摇头,盯着火焰。
……我应当亲手杀死那个张家小鬼,给陛下的报告可以暂缓,必须攻陷敬阳。
「敬阳城墙比情报上说的还要坚固,敌军士兵的士气也非常高昂,只凭原来的攻城器械,怕是无法攻陷敬阳。
等待敌军断粮的话,我军时间紧迫。若是再损兵折将,也恐招致陛下不悦。」
我环顾部下的面孔。
在场众人,都是和我一起突破大森林与七曲山脉的战友,都是无可替代之人。
……不能因为我无谓的坚持,让这些人脸上无光。
我下达了沉重的决定。
「用那玩意吧,严令攻城部队穿上重铠、带上头盔。」
『…………』
众人一致沉默,低着头。
即便认可了从【西冬】征用到的新兵器的恐怖威力,与远超革铠防御能力的金属铠甲,也充分训练使用过了……但是,我等是『赤枪骑』。
发扬马速的骑兵冲锋才是我等所望,也是我等击败强敌的倚仗。
——投入别国的新兵器、穿上重铠,难道不会玷污我等名誉吗?
心中涌现的自问被我摁下。
我拍打桌子,咬紧牙关。
「……我等必须胜利,作为武将,即便是不情愿的胜利,也远远好过失败。再拖久的话,被绊住脚的张泰岚也会从临京回来。
——明天早上,攻陷敬阳!切下张只影的脑袋,除了张泰岚的女儿,其余尽数杀光!!!」
『——诺……!』
众人向我齐呼,然后出了大帐。
我独自一人留在帐内,注视着在火光中摇曳的赤色重铠。
「……虎子也是老虎,或许确实是这样吧,不过——
……也未免太过强大了,那厮到底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应我的疑问,仅剩的薪柴炸裂作响。
*
守城战第十天的黎明。
位于敬阳北城的张府内,如同天塌了一样的破裂音与地面的摇晃感,使正在假寐的我从床上一跃而起。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没有听过如此惊人的轰鸣。
我拿起枕边的剑——就在这时,再次响起了骇人的破裂音。
地面也剧烈摇晃,悲鸣与怒吼声响起。
随后,只有紧急情况才会敲响的吊钟声也响彻敬阳城内。
与此同时,我产生了一种犹如失去了自己身体一部分般的讨厌预感。
「难道说……」
就在我呻吟着的时候,满头大汗的庭破闯入了房内。
「只、只影大人!西门、西门破了!!敌兵手持大盾、身穿金属铠甲,我军虽然现在还在死命抵抗,但是完全抵挡不住敌军!!!!!」
「……是吗!」
本来就是场悬殊之战。
靠着『赤枪骑』不擅攻城与我方士卒们的奋战才坚持到今天,但也终于撑不下去了。
三道、四道、五道——无法听清有多少道的轰鸣声。
一颗烧得通红的圆球划破天际,掠过我的视野。
我拼命地回忆着,从暧昧不清的前世记忆、在京城读过的各种书籍,以及和明铃交谈过的内容中拼命回忆。
……从异常般高亢的声音与圆球这两点来看,恐怕是某种超大型投石器械。
是【西冬】暗地里开发的新兵器吗?
我将剑别在腰间,为了尽可能的便于行动,脱掉了轻铠。
然后向浑身血污的青年下令。
「庭破!尽可能收拢士兵,然后带领剩余百姓从南门逃脱,西门那边的部队,我之后会让他们追上来的。」
「什!?只、只影大人您准备怎么做!」
我拿起弓,背上箭筒。剑柄上的发带映入眼帘,白玲哭泣的样子在脑中一闪而过。
……那家伙,会生气吧。
我闭上眼,斩钉截铁地说。
「攻战时居先,撤退时断后——这是张家传统。快去!不要浪费时间!!」
「呜!是、是!!」
庭破领悟到了我的觉悟,将拳头抵在心脏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廊下走去。
敌军的攻击还在继续,地面摇晃不止。
「只影大人……平安归来!」
庭破悲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抬了抬左手回应。
我边骑着黑马穿过街道,边对动摇不已的沿途士兵们下令「去南门!」
近处的建筑被通红之物砸中,轰鸣响起,火焰四散。
我单手遮挡尘土,呻吟出声。
「……真是不得了啊。」
眼熟的建筑、树木被碾碎,燃烧着的金属圆球还带来了火灾。我穿过了凶猛的火势——来到了西门附近。
曾经那样顽强抵御敌军攻势的巨大城门,如今门洞大开,手持大盾的敌方重装步兵正陆续入城,盔甲武器俱是赤色。
……敌人什么也不在乎了吗?
浑身浴血的士兵们注意到了我。
「少将军!」「只影大人!」「门破了!敌人已经!」
我取下背后的弓,搭箭——射出。
『!』
一箭正中在最前线指挥的敌骑额头。
在敌我双方的嘈杂声中,我大声下令。
「能动的人退往南门,之后听庭破指挥!我来断后!!」
『!?』
我方士兵惊愕,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快速放箭,威吓着躲在大盾缝隙之后的敌军前线指挥。
「不必反驳,快点行动。奋战至今,诸位已经做得很好了。战功我已用文书记下,所以放宽心吧。
快走!!!!!」
『…………诺』
久经沙场的老兵、这次是初次上阵的新兵与义勇。
几乎人人含泪地向敌军拼死反击,然后一点点地后退。
听见了我的喊叫声,身穿金属铠甲的一名敌骑把枪尖对准了我。
「张只影!!!!!」
敌军士兵们涌起紧张与恐惧的情绪,看来这几天来,我也变得相当有名了。
说起来——记得前世的初次上阵也是守城战。
头戴华丽赤盔,看起来像是指挥者的中年男人将佩剑指向我。
「杀了他!杀他之人——乃是此战第一功臣!!」
「——抱歉了啊……」
我用力拉满弓——放箭。
刚一射出,弓弦承受不住力道断开了。
最后的箭矢
「啊…………!」『!』
射穿重铠,贯穿心脏,敌将立毙。
我丢下弓与箭筒,冷冷向敌军一瞥。
「没空跟你纠缠。然后……」
我唰的一声拔剑出鞘,威慑呆若木鸡的敌兵。
「想送死就来吧——只管上来!」
『~~~~~!』
敌兵战意消散,阵型崩溃。
——战机。
我立刻驱马上前,将敌兵赶到城门外。
一名头戴圆盔的敌将在附近挥舞着指挥棒,拼命想要重整军队。
坐骑察觉到了我的想法一样,速度更上一层,转眼间靠近了敌将。
「尔等在干什么!回去、快回去!!城门已破,之后只要突入城内,然后肆意杀戮即可——呜!?」
敌将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我就一剑砍飞了他的脑袋,疾驰而走。
我将剑上鲜血甩落至地。
「第二个。阮嶷在——」
在我准备去找敌军主将之前,一名手持长斧的秃头敌将大吼着向我冲了过来。
「唔哦哦哦哦哦!!!!!!!!」
「!」
重重一击被我瞬间卸开,然后我与他拉开距离。
敌将把长斧举过头顶,一边旋转着武器,一边大喊。
「张只影!你的脑袋,归我了!!!!!」
恢复得太快了。
敌军正在从混乱中恢复,单骑陷入重围的话……必死。
可是,必须坚持到南门的人逃脱为止。
为此,只有杀死敌军主将阮——破空声响起,敌将驱马袭来,我勉强躲过他的长斧一击。
「怎么了!只有这种程度吗!!」
无视敌将的嘲讽,我眯着眼睛看向敌军队列。
——找到了。
微微隆起的小丘之上,格外巨大的『赤狼』军旗飘扬。
没错,阮嶷就在那里!
「去死吧——!!!!!」「吵死了!碍事!!」
在巨大的长斧挥下之前,佩剑就数次刺入重铠的间隙。
「……不可、能……怪、物…………!」
敌将双眼睁到极限,口吐鲜血,扑通一声落马而死。
想要插手围攻我的敌兵瞳孔中浮现惧色,手中举起的长枪枪尖都在颤抖。
我低声自语。
「……第三个。」
在我趁战场陷入混乱,驱马而行的时候,一个巨大的木制器械突然闯入了我的眼帘。
外表看起来像是有着四根长牙的大象。然后,这头大象在这里也就是说……
「果然,是【西冬】的投石器,已经协助玄军到这种地步了吗。」
之前,在城市内行军的敌兵铠甲,也是与玄帝国不同的金属铠甲。
就算是异国的兵器,只要有利于己就引入。
玄帝国皇帝【白鬼】阿台・鞑靼……恐怖的男人。
「放箭!!!!!绝对不能让他靠近将军!!!!!」
就像至今为止的幸运用光了一样,一名年轻的敌将重整了陷入恐慌的敌兵,无数的箭矢向我射来。
我挥舞着佩剑不断横扫,将箭矢斩落。
「呿!」
我一边咋舌,一边向敌兵冲去。
担心射中友军,箭雨停止了——然而,我突然驻马。
挡在我面前的,是嘴角被鬼面覆盖、连坐骑也披戴着赤色革铠的敌将,他手持一柄古朴大剑。
「没想到,竟能单骑至此……开战第一天就射伤义兄左臂,也难怪士兵间传你是【皇无敌】转世。
不过!」
我堪堪躲过他猛烈的一击,大剑将地面上的无主铁盾劈成两段。
我也不是不能正面接下这一击,但是佩剑会先承受不住。
敌将驾驭着骏马在后方追了过来。
「不会放你去阮大人那里的!我等是『赤狼』率领的『赤枪骑』!
至今为止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像你这样的乳虎了,这次也一样!!!!!」
黑马重重地喘气,速度也慢了下来。
……只能杀了他了。
我下定决心调转马头,与敌将正面相冲。
「哦哦哦哦哦哦!!!!!张只影、受死!!!!!」
敌将发出高亢的喊声,高举大剑向下劈——
「嘎!?……太、太快了,难、难道、真的是…………」「副将军!」
刹那间火光乍现,佩剑挥过,敌将右手被斩断。
被斩断的右手与大剑一起在空中飞舞。
敌将愕然,难耐剧痛坠落马下。
敌军中的年轻指挥发出悲鸣,士卒再次动摇。
「……第四个!」
我边看着沾满鲜血、剑刃崩缺得厉害的佩剑,边趁机纵马向小丘奔去。
短时间内陆续失去了指挥自己的将领而乱作一团的敌兵中穿行——终于,登上了小丘。
刚一抵达,黑马就力尽倒下。
我立刻从马上跳了下来,「……感谢了。听好了,绝对不要死喔?」我抚摸着马首
——然后转身面向身穿赤色金属铠甲、左颊留有伤疤的敌军主将。
阮嶷手持方天戟,两面巨大的弯刃闪烁着妖冶的光芒。
他咧起嘴巴,严肃地说。
「——来了啊……乳虎。」
我将剑上鲜血甩落,架起剑。
敌兵在周围逐渐组成阵型,没有退路了。
阮嶷毫不在意铠甲重量的样子,右手单手抡起方天戟,向我问话。
「你杀了我许多部下呢。」
「……抱歉了呢。」
我与阮嶷淡然交谈着。
在浓烈的血腥味中,有着一丝——新鲜的泥土气息
……不会吧,即便真的来了,这也太快了吧。
看来我比我自己想的,还要期待白玲到来。
阮嶷一脸沉痛,摇了摇头。
「都怪我犹豫……不过,只要杀了你们」
方天戟指向巨大的投石器,投石器的后面摆放着数个巨大的金属圆球。
「我要是一开始就用那个不吉利的兵器将敬阳毁灭殆尽就好了。
对你的实力看走眼、执着于与你分个胜负……结果没有这么干。
因为这份愚蠢,阵亡了诸多部下——我没有脸面去见他们……」
阮嶷的瞳孔中燃烧着可怕的冲动,他缓缓地双手持戟。
「然而——我已不再迷茫。张只影,我要杀了你,结束掉这一切!」
「「杀!!」」
我与阮嶷同时发声,一口气拉近距离交锋起来,火花溅落四处。
可能是连续作战的缘故,我身体变得沉重了。一点点、一点点而又明确地被阮嶷压住。
没能避开方天戟连续而又激烈地猛攻,我的左右臂、身体各处负伤出血,因而动作变得更加迟钝。
「怎么了!怎么了!!动作变得迟钝了!!这就是,你的实力吗!!!」
佩剑嘎吱作响,发出悲鸣。鲜血顺着剑柄留下,染污了白玲的发带。
阮嶷如同野兽般咆哮。
「哈啊啊啊啊啊!!!!!!!!!!」
我蹲下躲过方天戟的横扫,瞄准铠甲的间隙,全力刺去。
——讨厌的触感、与犹如将死之人发出的悲鸣般的金属音。
「可惜了啊。」
「呜!!」
阮嶷在瞬间转动身体,用腹部铠甲承受住了我这一刺,佩剑因此裂成两段。
不仅如此,我还被他用戟柄打倒在地。
剧痛。
剑身迟了片刻后,从空中落下,刺入地面。
左手……也折断了吗。
赤狼将方天戟刺到我的脸前,夸耀着自己的胜利。
「可是,到此为止了!」
「…………」
我右手握住短剑剑柄,沉默。
风从南方吹来,新鲜泥土的气息近了。
阮嶷眯起眼睛,真诚地称赞我。
「张只影,你真的是个令人恐惧的男人。
恐怕……不、一定,一定会在数年后超越张泰岚,成为我等最大的敌人吧。
打磨后的爪与牙,或许连阿台陛下都有可能被你伤到。」
「…………」
微弱……微弱的马蹄声传来。
不是一骑或二骑,百骑……不、更多的。
南风吹起了。
阮嶷回转着方天戟,长戟作响。
他冷冷地对我宣告。
「正因如此!我今天要在这里确实地杀掉你。你这厮太过危险了!让你活着的话,会有无数将士被你杀死。
……我最后慈悲一次,会让你妹妹马上去陪你。」
「……哈。『赤狼』大人还真是心善啊。」
我站起身来,擦去手上的鲜血。
阮嶷一脸惊讶。
「将死之人,你打算干什——
……唔!」
突然,钟声响彻战场。
然后,从南方丘陵的背后杀出了众多骑兵向着敌阵冲锋。
飘扬的军旗上写着——【张】。
是老爹亲帅的亲卫老兵!
阮嶷环视周遭,咬牙切齿。
「不、不可能……即使是张泰岚,也太快了!已经、从临京回来了!?密探的情报里——」
伴随着马匹的嘶鸣声,周围敌军的阵列被撞开一片,用来抵挡箭矢的大盾也被甩飞。
我确认着自己右手的发力——嘻嘻一笑。
「你问我打算干什么?当然是打算、战胜『赤狼』阮嶷喔
——白玲!!!!!」
「嗯!」
「!?」
银发美少女乘着白马突破了敌阵,第一个登上了小丘,她瞄准阮嶷放箭。
为了减轻重量,她没有穿着轻铠,看来是跟我想法一致呢。
即便被趁虚而入——也不愧是『赤狼』。
「别瞧不起人了啊啊啊啊啊!!!!!!!!!!」
他额头上浮现出青筋,将箭矢悉数扫开。
在此期间,我方骑兵凿穿了敌军侧翼,敌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阮嶷睁大眼睛,身体愤怒地发抖,大声怒吼。
「你们!究竟用了何种妖术!!!!!」
「不是妖术,是技术。」
白马来到了我的身边,银发美少女立刻落到地面,交给我一个细长的布袋后,立刻向愤怒的阮嶷不断射箭。
她一边竭力拖延阮嶷,一边大叫。
「王家女给的!」
「明铃给的?」
我感到惊讶,正想要打开绳带——然后我拜托白玲。
「抱歉,我左手动不了。」
「……」
少女的表情尽管一瞬间变得险恶,但她仍向阮嶷放箭,然后瞬间为我解开了绳带。
看见袋内之物的我咽了一口气。
黑与白的双剑。即是我的爱剑,也是托付与盟友的【天剑】。
尽管惊愕,但我还是把黑剑——【黑星】取出,呼唤她的名字。
「白玲!」
「什么事——交给我吧!」
银发少女仅仅与我对视一眼后就明白了,她直接舍弃掉弓,然后将白剑——【白星】拿在手中。
因为愤怒而脸色通红的阮嶷大声咆哮。
「混账,尽耍些小聪明!!!!!!」
我握住令人怀念的爱剑剑柄,呼唤稍微有些不安的少女名字。
「白玲、没问题的」
「——那是、当然」
我与她互相点头,然后面向阮嶷,手持未出鞘的天剑,一左一右向他冲去。
猛将大大地回转着方天戟,怒吼。
「想得简单!以为两人一起上,就能打倒我吗!!去死吧!!!」
「白玲!!!!!」「只影!!!!!」
我与她同时大喊,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阮嶷的全力横扫。
紧接着——拔剑!
漆黑与纯白的斩击交错,钢铁所打造的铠甲与赤狼一起,被斩裂。
猛将口中溢出鲜血,方天戟脱手扎入地面,头盔也掉落于地上。
他瞳孔大张,表情惊愕。
「斩断钢铁铠甲,漆黑与纯白的、双剑……难、难道是……【双星的天剑】……咕呜!」
片刻后,玄国『赤狼』缓缓地向地面倒下。
我用最后的力气大喊。
「敌军主将『赤狼』——已被张只影与张白玲斩杀!!!!!!!!!!」
欢呼声、悲鸣声和怒吼声在战场上交错而起。
敌军队列崩溃,军旗也陆续倒下,多数士兵向北方败走。
……不往西逃的话,会被礼严他们拦住的。
然而,敌军已经没有能做出判断的将领了。
我一边同情着敌军,一边勉强将漆黑之剑纳入鞘中。
然后当场瘫倒在地。
「…………呜。」
不知何时起,我方骑兵将周遭团团围住,护卫着我们。
投过来的目光大半是赞叹与畏惧……以后估计麻烦了呀。
「嗯?」
我感到一丝违和,眯起眼睛看向北方的小丘,总感觉有奇怪的视线……是错觉吗?
白玲向我方士兵发出指示后,将剑纳入鞘中。
从白马背上绑着的背囊中取出竹筒,往我的左臂倒水。
剧痛让我的表情扭曲。
「~~~~~~~呜!!!!!!」
「……别乱动。有什么要说的吗?」
「来得……还真快、呀,怎么做到的?」
从临京到敬阳,无论是怎样的良驹,最少也要花费七天。
坐帆船走大运河逆河而上的话需要顺风,可是到刚才为止还是强劲的北风。
白玲坐在我旁边,一脸不满。
「……不是这个吧?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挠了挠脸颊,老实地低下头。
「谢、谢谢,得救了。」
「很好。」
少女满足地点头,用布将我的左臂包扎起来。
血渗了出来。
小丘下传来了我方的胜利欢呼,我嘟囔了一句。
「赢了、吗」
「——嗯」
白玲用布擦拭着我脏兮兮的脸,打从心底似的微笑。
「是你带领我们打赢的喔?自称要当文官的大闲人?」
「……我不是那个料啊……全部塞给老爹和你就——哇喔」
『月影』舔着我的脸颊,就像在责怪我似的鸣叫起来。
我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连你也责备我吗……?站在我这边的人在哪里呀!?」
「笨蛋,你眼前不就有吗?虽然大半是敌人。
好了,给。趁现在还给你。」
「嗯?」
白玲将纳入鞘中的【白星】递向我。
在我正要回答的时候——
「……咦?」「呀!」
我向白玲倒去。
糟了……意识…………
「突、突然这样!我、我也有一定心理准备了,所以事先跟你说清楚
——只影?只影!?谁来!谁来帮忙!!!!!只影他!!!!!」
啊~~别那样哭泣呀……我没事、的啦……
听着青梅竹马少女那惊慌失措的声音,我最终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