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这下货物就都装上船了,没忘记别的东西吧?」
我——张只影一边抖落外套上的灰尘,一边转身。
敬阳沿贯通大陆南北的大运河而建,张家守护着【荣】帝国湖洲首府『敬阳』。
而我,则是张家的养子。
许多人正聚集在敬阳城东的船只停泊处交谈。
士兵们也匆忙地到处走动。
虽然也有冬季天候恶劣的原因,但开往荣帝国首都『临京』的船也确实是久违了。
正停泊在港口的明轮船两侧装有数个船轮。
许多人是觉得这个东西稀奇,才过来围观的吧。
或许也是在寻找机会,想把妻子、孩子从最前线敬阳送走也说不定。
这是那场战争失败的影响。三个月前的那场凄惨败战——讨伐曾经的友邦【西冬】之战。
来自统治大河以北的游牧民族国家【玄】国的威胁,谁都能感受到……
「唔~~只影大人~?」
「啊、哦哦?」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身穿橙色基调服饰的少女脸露不满地向我逼近。
她那浅栗色的头发倒竖,从帽边露了出来。
除了丰满的胸部以外,其他地方完全像个孩子的年长少女——明铃越发逼近我。
她是在临京迅速闻名的豪商王家的大小姐。
「要和天底下最可爱的未来妻子分离,只影大人您不感到寂寞吗~~!?
我感到非常寂寞……痛苦……现在也都快要哭出来了。唉!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在冬天留在敬阳……哭哭~~」
「天底下最可爱的……未来妻子…………?」
我无视了她那拙劣的假哭,故意反问。
这个常向我求婚的麒麟儿小姐本应该更早回京城的,但由于天气不佳,还有她以监督用来建设阵地的资材供给为由,她在敬阳停留了约三个月。
从结果上看,敬阳的防卫态势有了飞跃进展。
这一点我要感谢她,这份恩义将来也一定要返还给她的。
嘛,不过要对眼前这个向我撒娇闹别扭的年长少女保密就是了。
「呜~~!不要怀疑这个呀!!……真是的!」
明铃没有察觉我的谢意,生气地双手抱胸。
我望向她身后。身穿黑白色基调服饰,腰间挂着异国短刀的年轻女性——明铃的从者静小姐『十分抱歉』对我双手合十。
束起的黑发长发映射着初春的阳光,显得十分美丽。
……我的黑发就只会扎手呢。
明铃伸出食指抵在我眼前。她好像踮起了脚。
「总、之!这话我自己来说也有些那什么……但是,我很努力了!!
为了整备敬阳的防卫态势,呕心沥血地工作,甚至还得忍受一天只能被只影大人抱三次这件事!?然而……然而~~!」
「啊……」
年长少女这撒娇闹别扭的样子,我完全应付不来。
总之,三次多了。绝对多了。
最终……青梅竹马的银发碧眼大小姐心情欠佳了!
连翡翠色眼睛的金发军师小姐面对我的求教,也只说了一句『这是你的错吧?』。
太过分了。
话虽如此,面对眼前这位赌气的少女,我生不出轻慢她的想法。
千年前煌帝国时代纵横不败的大将军『皇英峰』。
哪怕是回顾皇英峰那暧昧不清的残存记忆,我也是个宠溺自己人的人。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我的天真都没有改变。
真是没有成长呢。
我在内心苦笑着,把手放到她的帽子上。
「嗯,你确实为我努力了,感谢你。
特别是……啊~~名字想不起来了,就是那个?挖掘地面的那个……」
我说不出道具的名字,比划着双手。
根据自称仙女的军师先生指示,敬阳西方现在正修造着延绵的防垒和堑壕。
但是以往用的锄和锹完全不适合……
和明铃谈了数次后,她运用门路,引进了大量的异国道具,让工事进度一口气提升了。
那似乎是无比遥远的西方国家想出来的东西,那个国家国内沙漠广布。
明铃眨着眼睛,手指抵在下颚,歪起了脑袋。
「是~~叫……圆匙来着?前端宽宽的,像剑的形状,还带把手的那个??」
「就是那个!我在巡视的时候也试着用过好几次,那真是个好东西呀。
士兵们也十分高兴『不管是挖壕还是堆土,都比锄和锹好用』。
……说来有些惭愧,我之前还没觉得,但是,王明铃真的是在必要的时刻把必要的东西送到了我手里,是个不得了的才女啊。
跟你说谢谢也说不完!你真厉害啊!!」
这些话发自真心,因此脱口而出。
要是没有明铃提供需要的资材,防卫工事连半分都完成不了吧。
「诶嘿、诶嘿嘿~~♪像、像这样夸我的话,我会害——……啊!哼、哼哼!②
即、即便像这样夸我,我也不会轻易受羁绊的!我可不是好打——阿嚏!」
少女双手捧着脸,害羞似的摇晃着身体,然后打了个喷嚏。
历法上现在已经是春天了,虽然之后会越来越暖和,但现在还是很冷。
「你穿这么少,当然会打喷嚏啊?就算是在船上,也还是起着风呢。」
「呜~~!这里应该担心地说『没事吧,我可爱的明铃』来——呀?」
我脱下外套,搭在了少女的肩上。
不知为何有些害臊,我移开视线,迅速作出解释。
「快穿上吧,你要是染上风寒什么的,我可没办法向你父母交待。」
数声马匹嘶鸣响起,然后传来了人们的欢呼声。
她们赶上了启航时间吗。
就在我略微出神的时候,明铃羞涩地揪住外套领口。
「——……好的。诶嘿嘿♪只影大人~~☆」
「呜哇!」
少女向我胸口跳来,我接住了她。
不、不妙。
这样的景象要是被她们看到了的话……
明铃没有注意到我的畏惧,眨着她的大眼睛。
「果然,只有只影大人才是我的夫君!这外套,我会当作宝物来珍惜的喔?」
她是认真这么说的。
明明只是军用的量产外套而已。
我挠了挠脸颊。
「你呀……啊,似乎过来了。」
「哦哦哦!」
人群的欢呼声变大,两名美少女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银色长发用深红色的发带系起,碧色双眸犹如利刃。
她穿着和我同样款式的外套,腰间悬挂着被称作【天剑】的【白星】。
【护国】张泰岚的独生女,白玲。同时也是我的青梅竹马。
另一名少女——军师琉璃。
左眼被刘海掩住,蓝色的发带束拢着长发。一头金发即便在荣国也不多见。
似乎是赶过来的缘故,她正在用蓝帽给自己扇风。
之前在敬阳西方监督工事的二人走到我们身旁。
刚一近身,白玲就双手抱胸,狠狠地瞪了过来。
「……只影?大庭广众的,你在干什么呢??」
「虽然平日里也是这样,但太显眼了喔?」
瑠璃随后也插了一嘴。
不过,和真的有些生气的白玲不同,瑠璃她只是觉得搅和局势很有趣而已。
这个喜欢捉弄人的军师!
不得已,我尝试向生气的张家大小姐辩解。
「那个~~这不是我……」
「来了呢,不识趣的大小姐!想要分开我和只影大人……你也稍微看看气氛吧!!
瑠璃也是这么想的吧,对吧!」
在我话说完以前,明铃就开火了。
……咦?这是个好机会吧??
「这话我可不能当没听过,分开、谁和谁?」「不要牵扯到我呀!」
不出所料,白玲中了明铃的挑衅,两人开始争夺起了瑠璃。
好极了。
我隐蔽气息,想从三女身边离开——就在这时,静小姐从木箱后「——只影大人、只影大人」地向我搭话。
静小姐目光真是敏锐!
「只影大人,感谢您照顾明铃大小姐。她今天早上可是十分消沉呢……但现在似乎没事了。」
我慌忙藏起身来。
刚一藏好,黑发的从者小姐就向我致谢,于是我连忙还礼。
「啊,请抬起头来。小事一件罢……不能这么说呢。明铃和静小姐这几个月帮了大忙,我们才该道谢呢。」
虽然我没问过她是如何成为明铃的从者的,但这位异国出生的美女学识广博,时不时会给烦恼的我、白玲还有瑠璃提出意见。
我们互相抬起头,「「……呵呵」」地对笑。
在我和静小姐交谈的时候,白玲和明铃仍在拌嘴。
她们关系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银发美少女摆着脸。
「真是的,大庭广众下抱着男子,你也稍微稳重一点吧。」
「哎呀哎呀?照这个说法,不是大庭广众下就可以抱只影大人了,是这个意思吗?
……哼哼哼~~♪张家大小姐似乎也终于明白情势了呢!我和只影大人成为夫妇以后,你就是我的义妹了——唔!」
得意忘形的年长少女被白玲用手堵住了嘴。
然后,白玲向在木箱背面的我投来了闹别扭的目光。
她应该看不见我吧……不是,你让我该怎么办?
就在这寂静时分,白玲故意似的大声说。
「……还请闭嘴。不然这几天一到晚上就哭缠着我和瑠璃,对我们说『我不想回临京』的事,我会全部告诉只影的喔!」
「呜咕~!?」「这样大声讲,不是全暴露给他了?」
明铃脸蛋通红。
瑠璃一脸无语地重新戴好帽子。
明铃摆脱白玲的束缚后,继续勇敢地向她挑衅。
静小姐边向自己的主人投去慈爱的目光,边对我说。
「明铃大小姐从幼时起,就向世间展露了她的才能。可是,这却导致大小姐没有一个同龄友人。」
黑发美女挺正姿态,用她那黑珍珠般的眼睛和我对视。
眼中蕴含着强烈的担忧。
「来到这里以后,大小姐每天都过得非常开心。作为从者,没有比这更让我开心的了。
——只影大人……」
「我明白,我不会让白玲和瑠璃死的。」
比起七年前【玄】国前任皇帝尝试南进之时,现在的战况更为危急。
愚蠢副宰相的私欲与禁军元帅的贪功,由此引起的出兵西冬。
其结果致使荣国失去了众多将士。
如今能保护这个国家的人,只有老爹和京城的老宰相了。
我摸着腰间的【黑星】——和【白星】成对的爱剑。
注视着正和明铃嬉闹的白玲、以及被卷入二人之间的瑠璃。
……我最多也只能救下她们吧。
我呼唤两个名字。
「空燕、春燕,在吗?」
「「在!」」
做好出行准备的异国少年少女立刻现出身影。
他们是西冬讨伐战前志愿入伍的双胞胎义勇兵,年龄十三岁。
据担任我副将职位的庭破所说,他们似乎是军中年纪最小的人……太年幼了。
弄不好,可能年纪更小……
内心里的某种情绪变得令人无法忍受,但我并没有显露在脸上。
我向面带紧张的兄妹二人搭话。
「从庭破那里听说了吧?我想请你们担任明铃和静小姐的护卫。
你们在先前的大战里生还了下来,不仅如此,还能骑马追随我和白玲,不断为我们提供箭矢。
老实说,放你们离开真令我心痛……」
「啊……」「少、少将军……?」
我拍了拍二人的肩膀。
在异国之地都能坚强生活的兄妹二人。
「拜托了。张家的大恩人万一出事,那是张家的耻辱。你们可是责任重大呀?」
「是、遵命!」「我们会赌上性命的!」
年幼的二人脸颊潮红,手抵在胸前。
前世的记忆苏醒了。
……做出这幅样子的家伙们,都没能从战场上生还下来。
我用力摇了摇头。
「笨蛋,死了就完了。活着——活下来,完成自己的职责。
毕竟是明铃,等气候好转的时候,她横竖还会过来的,那个时候就顺路回来吧。
好了!没时间了,你们也上船吧。」
「「是!张只影大人!!」」
双胞胎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向船走去。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我都不相信什么神明……但是,我向生长了千年的『老桃』祈祷。
曾经,我和盟友们一同在那株桃树下约定要统一天下。
请务必让这个世道,成为能让那对双胞胎不再上战场也能活下去的世道吧。
我睁开眼睛,拜托黑发美女。
「静小姐,请务必照顾……」
「我明白,万事交给我吧。」
「感谢。」
我明白,我明白的……这不过是伪善而已。
这次无法上船的女人、小孩的人数还有很多。
张家已经尽可能在冬季间推进疏散工作了,但等到北方的冰雪消融,【玄】国入侵开始后……
——刺耳的铜锣声响起,启航的时候到了。
手拿行礼的静小姐注视着白玲、明铃、瑠璃三人相互碰拳。
夹杂寒气的风吹起了她的黑发。
看完后,她开口说。
「只影大人,虽然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请允许我斗胆再提。
人最重要的是,活下来。死了的话,一切就都完了。还请您,一定不要忘记这件事。
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静小姐的母国,恐怕已经灭亡了吧。
她也知道,一旦到了危机时刻我就会赌上性命这件事。
「你的话,我会铭记在心的。直到成为地方官吏为止,我是不会死的啊。」
「呵呵呵……渺茫的梦想呢,祝您好运。」
静小姐露出笑容,走向船去。
——好运吗。
确实需要好运。而且,要有七曲山脉那般高的好运。
接替静小姐,白玲来到了我这边。
她理所当然似的站在了我身旁,凝视着飘扬着【王】家旗帜的明轮船。
正在此时,明铃和静小姐汇合了,双胞胎正面带紧张地和她们打招呼。
瑠璃似乎在船只近处目送她们。
「唉,明铃真是的……你刚才和静小姐说了什么呀?」
语气里带有些许任性,似乎是不满意我刚才和黑发的从者小姐单独谈话。
话虽如此……刚才谈的内容也不是能讲的,就先糊弄下她吧。
「稍微谈了下、人生大事。」
「……喔~~这样啊。然而你却露出了一副色眯眯的样子呢。」
「哇!?你、你这家伙。」
「开玩笑。」
「…………」
讨厌的家伙,张白玲真是讨厌的家伙。
我斜眼看着摆出一副正经表情的青梅竹马。
就在这时,铜锣声再次响起。
「白玲」「只影」
我们同时叫起对方的名字,然后互相点头。
奔跑起来。
「瑠璃!」「瑠璃!」「诶?你、你们,稍微、等下!?」
我们两人抓起瑠璃的手,向船靠去。
我们拨开挥舞着手或布条的人群。
就在这时,被静小姐抱住的明铃抬起了头。
她眼睛通红地哭泣着。
明铃马上看到了我们,嗖嗖地挥舞着帽子,大喊。
「白玲小姐!瑠璃!只影大人!!!敬阳……敬阳、再见!!!!!」
「「「敬阳再见!!!」」」
我们也大喊回应,随后停下了脚步。
我偷偷确认二人的样子。
她们都在擦拭眼角。
共同度过了一个冬季后,白玲、明铃、瑠璃之间似乎孕育出了友情。
我也回忆起了前世的畏友——煌帝国『初代皇帝』飞晓明和『大丞相』王英风。
……稍微有些羡慕,要是他们也在这里就好了。
我挥开妄想,催促白玲她们。
「好了——我们也回府邸吧。在老爹回来前,把战局和防卫态势的现状给我详细讲一下吧,身经百战的军师先生?」
①円匙,也叫剑铲(剣スコップ)。《学园孤岛》胡桃用的那玩意。
②原文ふーんだ,是这个颜文字 (`ヘ′) フンダ!!!
※
「我讨厌拐弯抹角,所以就直说了——情况糟糕透了。
结合断续的情报来看,玄帝国皇帝【白鬼】阿台・鞑靼正在策划大举入侵,只待大运河的河冰消融,决战就无法避免了。
理所当然,他的第一目标就是『此处』,目的是击败张家军呢。」
敬阳张府,我的私室。
从船只停泊处回来后,我们就开始分析战况。
瑠璃那冷静至极的分析话语传入我的耳中。
在床铺上团成一团的黑猫由衣摇了摇尾巴,就像受到了打扰似的,潜进了被褥里。
白玲用铁筷子拨动着火钵中的木炭。
瑠璃下笔流畅,在桌面上摊开的周边地图上不断写上文字和记号。
主要是敬阳西侧。
「多亏明铃亲自带队指挥,以及张将军给予的许可,只用了一个冬天就让防卫态势的构筑有了飞跃进展,尤其是迄今为止毫无防备的西方。
士兵们也在依次用虏获的投石器,进行熟悉噪音的训练。」
北方暂且不管。北方拥有大河这道天然护城河,即便玄军渡过大河,也还有名为『白凤城』的屏障。
西方是广阔的平原。因为原本的友邦【西冬】成了敌人,张家军不得不防备西方。
我们被玄国引以为傲的『四狼』之一——猛将『赤狼』强袭,进行了一番苦斗。
这件事的记忆还很鲜明。
为此,回到敬阳以后,瑠璃手持地图骑马到现场巡视了一遭,随后强烈主张要加强西方的防卫态势。
虽说有我和白玲的进言,但老爹全盘采纳了那个汇报。
『你们相信她吧?那么,为父也相信。』
这可不是易事,老爹真乃名将风范!
瑠璃把笔搁于砚台,坐到了附近的长椅上,像在祈祷似的双手抱胸。
「不过……只有这一个好消息。」
白玲摆出茶碗,开始小心地注入温热的茶汤。
我在一旁将茶点心放在小碟上。
倒完茶后,白玲冷静地接口。
「由于无谋的西冬讨伐战,荣国失去了众多将士。【凤翼】徐秀凤将军、【虎牙】宇常虎将军,还有无数精锐。
从整体上看,双方战力并不对等。虽然凭借瑠璃的计策,我们在『亡狼峡』斩杀了『灰狼』,但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在兰阳之地,为了庇护我们与其子飞鹰而战死的徐将军。奋战到底的宇将军。
我回想起了那二位。
在决战战场放弃指挥的副宰相、发动无谋突击的禁军元帅。
同时,燃起了对这二人的怒火。
忠勇的名将们战死,不战而逃的卑鄙小人和最先败走的将领却奇迹般地生还……非但如此,还几乎没有责罚。
这个世道实在是太过无情了。
我坐到桌旁的椅子上。
白玲向瑠璃说「请用」,把茶碗和小碟递给她后,坐到了我身旁。
瑠璃无力地取下帽子,喝了一口茶汤。
「敌军再次入侵之时,就会是玄军与西冬军自北方和西方压过来呢。
我们不得不用寡兵于两处正面战场与敌军同时作战……」
「敌人的预计兵力呢?」
我向她提出疑问。
喝光茶汤后,白玲极为自然地为我注入新的茶汤。
或许是在冬天和明铃反复斗茶的缘故,她已经极为娴熟了。
我把没动过的砂糖点心放到青梅竹马的小碟里。
就在这个时候,瑠璃皱眉,露出愁容。
「玄军最少也有骑兵二十万,西冬军以重步兵为主力,约有十万。
无论哪方,都会带着攻城战用的投石器吧。」
西冬是商业国家,掌握了异国的优秀技术。
装备了金属铠甲的骑兵已经是大威胁了,如果他们还用大量的投石器向敬阳发射石弹和燃烧的金属弹……
「「…………」」
我和白玲背后发寒。
想都不愿去想这种事。
瑠璃把砂糖点心丢入嘴里。
「与之相对,我们则有——主力张家军、征募的义勇兵。再算上西冬撤退时,与我们汇合后留在敬阳的士兵,总共约有六万。
敌军入侵开始的话,或许可能会再多一些,但是……」
瑠璃缓缓摇头。
说到底,兵力差距太大了吗。
我和白玲也老实说出感想。
「这打不了呢。我们还不得不分兵北方和西方。
万一让玄军渡过大河,攻下『白凤城』的话……那就连打决战都难了。」
「临京暂且不提,要是能从徐家或宇家得到增援就好了,只是……」
因为先前的大战,徐家军和宇家军失去了主将,军队也遭受了毁灭性的重创。
即便飞鹰那个耿直的家伙想要送来增援,也不可能在短期内重建军队。
……撤退的时候,我要是再强硬一些,一起对他说『跟我们走!』的话,那家伙或许也就不会被那个可怕的【黑刃】逮到了吧。
「只影。」
白玲捏住我的袖子,双眸里满是安慰和叱责。
『不要只责备自己一个人,我也有过错。』
……真是敌不过这家伙。
我轻拍银发少女白皙的手指,表示感谢。
瑠璃注视着我们的举止,随后站起身来,自己给茶碗中注入茶汤。
「只要让玄军不能从北方渡河,那么争取时间就很容易了。我也考察过『白凤城』了,不是那么简单就会陷落的城寨。」
「也是呢。也就是说……问题果然在西方吗。」
玄国七年前的大举入侵以后,老爹和久经沙场的老将礼严沿大河构筑了防线。
这些城寨坚不可摧,少数的奇袭渡河或许可能,但至今一次也没有被敌军突破过。
瑠璃不讲礼仪地坐到了桌上。
她摇晃着金发,表情更坏了。
「嗯。先谈谈那个——圆匙?是叫这个吧。多亏这个方便的工具,建造的防垒和堑壕超过了预期。
敌军既不能轻易运用骑兵,也不能用投石器了!西冬的重步兵也是。敌军要是攻过来的话,就让他们看看颜色。」
于沙漠之地研发,从遥远的西方传来的工具。
军师先生也似乎非常中意这东西。
我碟子里的小馒头被白玲夺走了。
啊啊——!
那是我特意留下的!!
「我知道你忙于新兵训练和部队编制工作,但请你偶尔也来来现场,这关乎士气。」
「……我明天会露脸的。」
「可疑。」
「唔唔。」
银发少女戳着我的脸颊,我呻吟出声。
这几天,老爹去和老宰相进行机密会谈了。
因为他不在敬阳,军队相关的事物都塞给了……咳咳,交给了我,因此我忙碌至极。
这期间,我把西方的防卫准备都交给了白玲和瑠璃。
不知什么时候跑下床铺的由衣跳上了桌子。
瑠璃摸着已经十分亲近她的黑猫。表情一变,像是想到了恶作剧的孩子一样。
「白玲不过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变少而感到寂寞罢了。
你也稍微学一下少女心吧,张只影大人?」
「……诶?」
我不由得发出怪声。她说白玲感到寂寞了?
我紧盯着身旁的银发少女,她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
「瑠、瑠璃!?……不要误会了,我才没有感到寂寞。不过是“最近你也很忙,我们没有一起行动啊”,这样想了一下而已……」
「咦?这就是『感到寂寞』的表现吧??」
「呜~~~~!瑠、瑠璃!」
军师先生,似乎完全掌握了戏弄白玲的方法。
……该说是『人能够仔细地观察他人』吗。
瑠璃放下茶碗,转而拿起笔。
「日常戏弄就到这——」
「不是,这种还是算了吧。」「……瑠璃坏心眼。」
我苦笑,白玲撅起了嘴。
仙女用名为方术的术法生成了会马上消失的虚幻白花,逗弄黑猫。
——她的瞳孔浮现出了深沉的智慧。
「分享一下认识吧。现状是,我们要防备从北方和西方来的入侵,兵力差距是压倒性的。
虽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但不能指望野战胜利。
无论张将军再怎么厉害……对手是那个长于军略的【白鬼】阿台,只要他实行『大军无须用奇』,那么我们除了死力作战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我都不过是战场上的武将。
我并没有像老爹、阿台和瑠璃这样能看穿大局的眼睛……虽说没有。
我离开座椅,探向地图。
瑠璃执笔,于某处划了道线。
「然后,最大的忧虑——在此处呢。」
白玲捂住嘴,我皱起眉头。
「那里是……」「大河下游……东渡策吗。」
至今为止,玄军的主目标都是大运河节点的敬阳。
然而……如果从大河下游攻过来的话。
瑠璃目光落在由衣身上,淡淡地说出话语。
「张家军是精锐。在徐家军、宇家军覆没的当下,可以称得上荣军最强军队吧。
只是,张家军能够保住的只有敬阳及其周边,保不住更多地方。
并且,玄军有过踏破险峻的七曲山脉,然后降服【西冬】的事迹……无法排除他们向大河以南进攻的可能。」
「我能理解瑠璃的想法。只是,通往临京的途中有着广阔湿地与无数河流,并不是适合出动骑兵的地形。
而且和七曲山脉不同,多少还是有些防卫部队的。
我以为,如果玄军强攻,会出现极大的伤亡。【白鬼】也明白这件事吧?」
瑠璃的忧虑和白玲的话都对。
所谓骑兵,是会因为率领骑兵的将领不同,而能发挥出可怕冲击力的兵种。
但是在湿地和沼泽里,骑兵无法发挥其威力。
还有,以北方大草原为故乡的玄人爱马,哪怕是在战场上,对当步兵这件事,他们也极不情愿。
被无数河川保卫的『临京』会被选作首都,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点吧。
正常来想,很难认为玄军会从东方展开攻势。
——只是,如果是那个阿台。
瑠璃眯起宝石般的翡翠色眼睛,从桌上跳了下来。
她转着圈走动,提出想法。
「【白鬼】是个踏实的军略家呢,他正确地认识到了『荣帝国真正的雄敌,惟有张泰岚一人』。
实际上也是——除开七年前进攻的时候,他都彻头彻尾地避免与张将军正面对决。
那么,他不特意来进攻敬阳,转而去攻击大河东方的可能性不是非常大吗?
以前,有徐家军和宇将军作为后备队待命,但在两家军覆没的当下——要是我的话,就会派一支军队作为奇兵去施行渡河策呢。」
「「…………」」
我和白玲沉默不语。
毫无疑问,老爹是荣帝国最强名将。
但是,从旁协助他的【凤翼】和【虎牙】不在了。
已经……不在了。
为了避免和张泰岚正面对决而采用大胆的手段。
如果是阿台的话,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
并且,张家军并没有防守整个大河流域的兵力。
如果老爹能够获得荣国全军的指挥权……
屋外的雨,直到现在也仍在下。
瑠璃盯着窗外的雨景,用明快的声调说。
就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
「当然了——只要呆在临京皇宫里的大人物们不慌张,即便玄军渡河也完全可以处理。
和白玲说的一样,那里不适合玄军运用骑兵,玄军的进军速度也不会很快。
哪怕是防卫部队和禁军——缺乏战意也缺乏训练的禁军,只要能依托河流和湿地,很容易就能防卫住。」
我吞下最后的茶点心,和茶汤一起咽下。
随后看向【黑星】。烦恼也没什么用。
该来的时刻如果到来了,我也惟有挥剑而已!
「情况是坏、还是好,我不太明白呢。」
「只能相信老宰相阁下了。」
白玲也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将【白星】拿到手里——门铃响了。
我们一齐看去。
「打搅了——白玲小姐、只影大人、瑠璃小姐。」
房门打开,走进来的是侍奉白玲的女官——朝霞。
她有着一头及肩棕红发,身材苗条。
朝霞平日里极为开朗,但现在却意外的神色紧张。
银发少女把【白星】递给我,询问女官。
「怎么了,朝霞?」
我接过剑,视线不由地看向卷轴。
大河下游的地名映入我的眼帘。
——『子柳』。
棕红发的女官挺直腰杆。
「老爷回来了。说有要事想商议,还请您们前往老爷的房间。
……老爷的样子非比寻常。」
※
「喔喔,白玲、只影、军师先生,有劳你们过来了。我刚刚回来。」
在独栋房间里迎接我们的,是表情严峻的美髯伟丈夫——【护国】张泰岚。
站在他后方的人,是本该在前线的白须白发老将礼严。
二人俱是军装。
盯着桌上摊开地图的老爹向我们打招呼。
或许是因为一人挑起国家重担的缘故,老爹的鬓发和胡须染上了白色,表情也显得十分疲惫。
他的样子非比寻常,而且,还把老爷子也叫了过来。
是和老宰相的秘密会谈有什么……
「欢迎您回来,父亲大人」「您平安就再好不过了。」
我们说完后,老爹凝重的表情一松。
取下帽子的瑠璃怯生生地说。
「张将军,『军师先生』这个叫法……」
「军师先生就是军师先生吧?嗯?」
「…………」
老爹一边摸着下颚的胡须,一边嘿嘿笑。
……呜哇,故意的。
银发少女把瑠璃藏在身后,我责备起喜欢捉弄人的荣帝国最强名将。
「老爹,我们的仙女可是个好强的孩子,所以你可不要太欺负她啊。
虽然她看起来傲慢自大,又十分怕生,还喜欢粘着白玲和黑猫。」
「什!?……张只影大人?」
「是事实吧?」
「呜~~……」
瑠璃用白玲当盾牌,藏在她身后哼哼着。
就是这样,才是个孩子呀。
随后,一阵豪快的笑声响彻屋内。
「哇哈哈哈!抱歉抱歉,我没这个打算,原谅我吧。」
老爹微微低下头。
瑠璃也慌忙露出身影,摇晃双手。
「不、不敢。没、没关系的。请您不要介意……」
「感谢。我可是经常从白玲和只影那里,听说军师先生你的贡献呢。」
「父亲大人,瑠璃很厉害的。」「白、白玲!?真是的……」
被张家父女玩弄的仙女重新戴上帽子,掩住自己的脸。
她生出白花拨弄着,瞪着我。
『……给我等着……』
矛头指向我这边了吗,军师先生判断局面可真快。
我含糊一笑,向礼严搭话。
「老爷子,好久不见。前线没问题吗?」
「已交给庭破了。」
据说是礼严亲戚的青年,
在经历了与『赤狼』的战斗、西冬讨伐战、残酷的撤退战、以及于『亡狼峡』使用火枪和火药的战斗后,如今也成为了支撑起张家军的年轻武将。
久经沙场的老将眉角放松,十分高兴,一副慈祥老人的样子。
「那家伙也因为跟随少将军和白玲小姐,而独当一面了呢。再过不久,我这个老头子也能告老了。」
「『鬼礼严』告老?这个玩笑可不好笑呢。」
「理应体恤老者,那个【王英】也留下过这样的话呢。」
「史上唯一的大丞相也真是令人困扰呢。」
……英风说过这样的话吗?不如说,他是个肆意使唤人的人吧。
我一边享受着与老爷子的谈话,一边探寻着曾经记忆。
就在这时,白玲故意咳嗽了一声。
「咳咳——父亲大人,你说有话要讲是?老宰相阁下说了什么吗?」
我们三人目光汇聚到名将身上。
不知是从哪里跑进来的黑猫由衣也跟了过来,爬到桌上。
「……是啊。对了,我有言在先,好消息不多。」
老爹走到窗边。
屋内酝酿着紧张的气氛。
荣国第一的名将背对我们,语气淡然地开始说明。
「首先,老宰相阁下极为忧虑,认为【玄军】会在今春以后再度南侵。
与此同时……如果玄军开始进犯,我们不能指望残余禁军来增援敬阳。
对先前的战败,主上极为痛心,并且好像对毫无防备的京城感到十分忧惧。
……禁军中活下来的人,其中大多数也听从林忠道和黄北雀的命令行事。即便想要调动,也调动不了吧。
新军的组建似乎也迟迟没有进展。」
「「「…………」」」
这比想象还要糟糕的消息,让我们表情僵住了。
虽然也想过,大概指望不了禁军的增援吧。
但要说『多少能……』这种微薄的期待都没有,那也是谎话。
敬阳和临京经大运河相连。张家军败北的话,【荣】国就面临着亡国之危。
明明如此,却指望不了增援。
……他们真的清醒吗?
在施行无谋至极的西冬讨伐之时,这样的问题就已经没有意义了也说不定。
我和白玲忍受着想要抱头的冲动,挤出话语。
「老爹,不管怎么说,这也太……」「……父亲大人。」
「别急,还有坏消息。」
「还、还有?」「还有吗?」「…………难道说。」
和说不出话的我们不同,瑠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老爹坐到了近处的椅子上。
他的瞳孔深处隐约可见强烈的失望。
「老宰相与我会谈之时,京城来的使者带来了急报,其内容是……」
高悬的太阳被乌云遮蔽,室内黯淡了下来。
【张护国】双手抱胸,闭上眼睛,似在强忍怒火。
「是和徐家、宇家的处罚有关的消息。
『【西冬】征伐失败的责任在于二将的败北,以此剥夺两家拥有的部分权益。如有辩解,则应使当主速诣临京』
——我听说宇家当主似乎没有露面,但徐飞鹰应召了,结果他却被逮捕,关入了宫中地牢。」
屋内充满了凝重的沉默。
战败之责被归咎于徐家和宇家,逮捕了飞鹰?
可能正因为老宰相离开了京城,才发生了这样的异变……但这也太过火了吧。
我对白玲使了个眼色,随后作出劝告。
「老爹,这可不好笑。」
「徐将军、宇将军和飞鹰,在先前的大战都是奋勇作战,撤退之时也是。
然而,朝廷却做出这种事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声轰鸣。
由衣受到了惊吓,顺着家具的空隙逃走了。
老爹从被打碎的桌子里抬起拳头,表情苦楚。
「我明白!兰阳之战会败北,并非秀凤和常虎之责!战败之责在于……」
瞪大的瞳孔里跃动着义愤之炎。
……也难怪,对老爹来说,两将是无可取代的战友。
「不仅策划无谋远征,还在决战战场放弃指挥,并且只带领自己麾下军队撤退的副宰相林忠道!
以及一心功名以致全军溃败的禁军元帅黄北雀!可是、可是……」
被称作【护国】的名将面露悲痛,以手抚额。
这幅样子……我是初次见到。
「……糟糕透了」瑠璃小声呢喃。
「下达命令的,乃是主上。」
「……又是那个……」「……只影。」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白玲也不安似的抓住我的袖子。
这样愚蠢的战后处理,是皇帝自己搞出来的!?
也、也就是说,徐家和宇家已经……
老爹拼命抑止激动,语带苦涩地吐出话语。
「……老宰相阁下紧急中断了会谈,返回临京。
『会让主上撤回对两家的处罚,一定会救下徐飞鹰的性命』虽然他这么对我说了,但并不能即刻释放徐飞鹰。」
白玲不安得身体颤抖。
我握住她的手,开始思考。
救下飞鹰并非难事。
皇帝可以行使他那莫大的权力放了他。
但是,如果在数日内就撤回盖有印玺的文书,天下会怎么看?
我得出了答案,告诉老爹。
「是在意京城百姓的风评,是吧?」
「……嗯。讨伐西冬的大败已在京城广为流传。」
「即便如此!」「是手坏棋呢。」
我的话音粗暴了起来。
瑠璃用她的小手止住我,走上前一步。
这幅凛然态度,是她身为军师时的样子。
翡翠色眼睛的金发少女抱起在脚边缠着她的黑猫,冷淡地评价。
「是手差到极致的坏棋。大概是作为外戚的副宰相、又或者是奇迹生还的宠臣禁军元帅唆使的吧。」
瑠璃目光落在桌上,「唉……」一声忧愁的叹息。
她放下由衣,用纤细的手指在地图上描绘。
「这下,荣帝国就不光要面临北方的【玄】国、西北的【西冬】,还要面对国内西方以及东方的两个潜在『火药桶』。
本应继承家业的长子被逮捕的徐家、听闻此事的宇家,即便玄国开始入侵荣国,我也不认为他们会派出增援。
不如说……甚至有可能趁混乱宣布独立。
徐飞鹰应召被捕,而宇家却没有人被逮捕,这就是宇家对朝廷抱有怀疑的证据吧。」
「啊~~也就是说……」
我拼命转动着不太聪明的头脑,向瑠璃求证自己的假想。
脸色苍白的白玲似乎更快得出了结论,抱紧左臂。
「即便我们遭到了玄国进攻,也无法指望任何增援,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孤军奋战』『勇敢战斗』『英勇作战』,男人很喜欢这些话吧?」
「哈、哈哈。」
什么也改变不了的时候也就只能笑了。
……混账。
面对亡国的危机,我们要孤军作战?糟糕透了!
反复深呼吸后,白玲也加入了讨论。
「父亲大人,瑠璃已经推演过战局了……只是,还有一事让人担忧……」
「玄军可能会在大河下游渡河?」
「「「!」」」
面对老爹若无其事的回应,我们都呆住了。
礼严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也是……这也理所当然。
【张护国】是荣国的守护神。
是唯一一个能与【白鬼】阿台・鞑靼对峙的男人。
老爹的大手左右摇晃。
「不过……即便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北方有二十万精锐骑兵,西方有十万重步兵。
与之相对,我方哪怕不顾后果,也只能动员六万不到的兵力。
『进攻一方,最少也要凑出三倍的兵力』——敌人完全符合王英风的军略。
只要阿台他不在乎将士的巨大牺牲……」
我明白老爹眼中显露出的听天由命了。
他理解了一切。
老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我等恐怕没有胜算。」
战局糟糕到让不败名将说出这种话了吗。我前世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白玲离开我的身旁,深深地低下头。
「……十分抱歉。」
「行了,我不是在责备你们。」
对快要哭出来的爱女,老爹摇了摇头。
——战局是令人绝望的。
跟瑠璃预测的一样,张家军哪怕是精锐,也绝对不可能守住一切。
也就是说……
「老爹。」「是要放弃东方战线吧?」「……!」
我和瑠璃几乎同时猜到了关键信息。
随后,白玲也察觉到了。她似乎有些不甘。
我和金发军师露出了无畏的神色,相视而笑。
我故意用粗暴的口吻说出自己的想法。
「兵力薄弱的我们要是被迫分兵的话……本来就没胜算了,还连防守都让人不称意。」
我将摆在地图上的棋子分放于敬阳北、西,金发少女接着我的话说。
花瓣呼应她的情感而舞动,黑猫在她脚下闹腾。
「因此,『东方防卫与张家军无任何关系』——和老宰相阁下的会谈,就是为了传达这件事吧?
张将军亲自统领的骑兵,在那里也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出威力吧。」
保护这个国家的将士,许多人死在了兰阳。
剩下的张家军不得不以孤军,阻拦强大至极的敌人大军。
再怎么急躁,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老爹捋着美髯,朝老爷子耸了耸肩。
「嗯……跟你猜的一样。看来是你赢了啊,礼严。」
「哪里的话,不过是我痴长几岁。」
他们似乎是在拿我们能不能察觉做赌注。这两人真是的。
白玲站回我身旁,老爹敲了敲剑鞘。
「我等终究要坚守敬阳!哪怕对手大军如云,但只要打防卫战,就总会有办法吧。
敌军从大河下游渡河,这确实是值得担忧的事态——但阿台并非一个会发起无谓战斗的男人。
再加上,玄人打自心底为自己是骑兵这件事感到骄傲,因此,以步兵为主力组建一支军队,对玄国来说是件难事吧。
……只影、白玲,你们找到了个好军师呀!」
瑠璃被老爹夸奖,我就像自己被夸奖一样感到高兴。
白玲似乎也是同样想法。
「呵呵呵♪」「等、等等!」
她从背后抱住了害羞的仙女。
少女们其乐融融的时候,我赞同了老爹的话。
「需要动脑子的事少了,我也轻松了呢。」
「明明自己还在说「想当地方官吏」这种傻话——」
「白、白玲!?」
「你不适合当文官喔?」
「瑠、瑠璃!?」
太过分了,张家大小姐和军师先生,太过分了。
对我这个小小的梦想,也要一致否定,这真的是人做的事吗!?
……这话要是说出口,肯定会被她们加倍反驳的,因此只能闭嘴。
「少将军,放弃也很重要喔?」
「哈哈哈!只影,放弃吧。是你输了。」
「连老爷子和老爹都……」
还以为这两人是自己的同伴,我在内心嘟囔着对他们的怨念。
就连由衣都像是感到无聊似的打了个哈欠。
——张泰岚举起左手。
「大运河的河冰消融后,他们就会自北、西而来。
白玲、只影、瑠璃,不要怠于准备!我等若是败北——【荣】国就会灭亡。」
「「是!」」「作为军师,我会竭尽全力的。」
※
「唔……唔唔…………」
当天晚上,私室。
面对局势极劣的棋盘,我胡乱挠着黑发,发出呻吟。
左翼和右翼……不行,已经完全被将死了。
以前唯一成功过的中央突破,眼下实施起来似乎也相当困难。
『只影大人!这个,非~~常暖和喔!您试试!!』
明铃带来的西冬产汤婆子,里面灌入了张府内涌出的温泉。
多亏了汤婆子和放在我脚边的大火钵,让我完全感觉不到寒冷。
只是……
明明已经沐浴过了,我的心却一片冰凉。
唉,我就不该和天才军师下兵棋。没想到,她会好强到这种地步。
窗外的雨声也极大地扰乱了我的集中力。
「喂喂~~快点下呀,张只影大人?」
瑠璃看着我苦恼的样子,一脸得意地煽风点火。
她坐在我对面,身穿蓝色的轻薄睡衣,身上睡衣的颜色与白玲不同。
白玲因为公务积压,入浴要比我们稍晚一些。
瑠璃头发放了下来,身上没有任何起伏。
或许是这导致的,金发少女看起来比平日里更显年幼……会惹她生气的,因此我不会跟她说的。
就像白玲本人不在的时候,我也经常把她当作妹妹对待这件事一样。
「吵、吵死了。等我一下!」
「好的好的。只是,还有十五步你就要被将死了……哈啊~~」
瑠璃从容不迫地撑着自己脸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像是受到了她的影响一样,趴在附近长椅上的黑猫由衣也打了个哈欠。
我家的军师小姐还是个孩子,因此不太能熬夜。
我瞟了一眼圆窗外悬挂的新月,今晚也到时间了吗。
难道说,这个正在揉眼睛的仙女,是个比她自己说的还要有来头的大小姐?
我做着这样的想象,宣布认输。
「投降,是我输了。」
「哼哼~~♪这下,我就七连胜了呢~~」
瑠璃看起来十分困倦,就这么抱着汤婆子站了起来,神色十分高兴。
随后,她和黑猫一起躺到了床铺上,睡眼惺忪地给自己盖上了我的被褥。
我边收拾棋盘和棋子,边提醒年幼少女。
「喂,要睡觉回房间去睡呀?白玲会骂我的,我还要命呢。」
「呜~~窝管泥去死~~…………」
口齿不清的恶言和平稳的鼾声传来。
这家伙入睡也太快了吧。
不过……瑠璃本就孑然一身,再加上她的故乡,名为『狐尾』的仙乡也已经不存在了。
她能安心睡着也是好事。
嗯。
我安静地走过去,对由衣「抱你了喔?」,然后把它抱到了椅子上。
我朝着廊下呼唤。
「朝霞」「交给我吧」
侍奉白玲的女官进入屋内。
她熟练地连同被褥一起将瑠璃抱起,随后走出房间。
「你每晚都受累了。」
「这是白玲小姐的命令,还请您不必在意。
——真轻呢……」
和她的年龄相比,瑠璃的身体显得分外削瘦。
朝霞向金发美少女投去慈爱的目光。
她熟睡时的侧脸,美丽得犹如传说里的仙女一般……
「饭量倒是变大了,你平日里也多照看下她。」
「遵命♪」
就在我站在廊下目送朝霞她们的时候——背后一寒!
回头看去,身穿淡粉色睡衣的白玲不满似的伫立。
「……我过来了。」
「哦、哦。」
说着一如既往的话,青梅竹马少女先我一步走入屋内。
从小时候起,像这样睡前谈话就是我们的习惯了。
白玲瞥了一眼桌上的棋盘。
「…………」
她一言不发地脱下外衣,疾步走向床铺,倒了上去。
银色的长发于床铺上摊开。
「……今晚也和瑠璃下了兵棋呢,两人独处……」
随后,白玲抱起我的枕头,躺在床上责难我。
明显心情不佳。
对白玲来说,明铃和瑠璃是宝贵的同龄友人。
冬季期间,她们一直在一起,应该建立起了友好的关系吧。
就像姉妹一样。
然而……只有夜晚的谈话不一样,她想要独占。
我把棋盘和棋子收进抽屉内,反驳她。
「不是两人独处,由衣也在。」
「没问你这种事!」
白玲猛地从床上起身,啪啪地拍着床铺。
以前还会受惊的黑猫也已经习惯了,在被褥上盘成一团。
白玲喘息着。
她肩头上下耸动,银色长发倒竖。
青梅竹马少女继续闹着。
「明明白天处处争吵,怎么一到晚上就两个人其乐融融地下起棋来了!?这也太怪了吧!太奇怪了!」
「别、别问我啊。」
「呜~~……」
白玲用力地鼓起脸颊,表情十分不满。
她撇过头去,坐回了床铺上。
然后……
「——咳。」
「嗯?」
她轻拍着自己身旁。
这、这是……
我挠着脸,白玲不断地转头瞪我,眼里满是闹别扭之色。
「咳——!」
「知道了,知道了啦。你、你可别生气喔。」
我屈服于任性的张家大小姐,坐到了她身旁。
片刻后,她把头搁在了我的膝上。
「……真是的,只影真是过分。
白天被明铃抱,晚上还要诓骗惹人怜爱的瑠璃。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虽说春日将近,但一到晚上还是会变冷。
要是没有汤婆子,火钵也离得远的话,寒气就愈发明显。
我把被褥盖在白玲的肩膀上,再次试着反驳她。
「……哪个都是冤罪。」「我判你有罪。」
「过、过分。」「不过分,过分的是只影。」
虽然平日她就经常像这样向我吐露不满,但今晚的言辞却更加尖锐。
我用手梳理着少女那散乱的银发,嘟囔着。
「明铃先不提,瑠璃呢——」
「……你想说什么?」
白玲支起上半身,给我披上被褥。「……染上风寒的话就麻烦了」她飞快地嘀咕了一句,然后用目光催促我说下去。
「哎呀——虽然是我猜的,但那家伙应该还不懂什么叫男女之别吧?
跟我对局的时候也完全是一副孩子模样,让人觉得她比实际岁数还幼稚,估计是把我当成和她同龄的小鬼了吧?」
作为军师,白玲真的很厉害。我完全信赖着她。
但是……早起早睡、好强、怕生。
我觉得这些,才是瑠璃这名少女原本的样子。
直到自己睡着为止,每晚都要跑到我的房里,也单纯只是因为觉得寂寞吧。
「……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明铃也做过类……」
白玲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说到一半就止住了。
于是,我立刻捉弄她。
「啊!果然,你也是这样想的吧?好了好了,这下和我同罪了!」
「什!你、你太卑鄙了,只影!!」
「噗哈哈!只要能赢就好~~」
「……呜~~」
白玲撅起嘴,啪嗒啪嗒地拍打着我的胳膊。
——风吹动窗框。
由衣耳朵动了动。
银发少女身体靠了过来,紧贴着我的肩膀。
一阵令人并不反感的沉默之后,我认真向她道歉。
「……从你身边调走春燕,真是抱歉了。明知你很中意她。」
「要这样说的话,你不也是很中意空燕吗?说他『十分机警』。」
「嘛,算是吧。」
把他们送往临京,完全是我的任性。
之前的死战是异国出身的双胞胎初次上阵。
然而尽管是初上阵,他们却保住性命回来了。
正因为少年少女在战场上展露出了罕见的才能……他们才容易阵亡。
许多人都会因此得意忘形。各种文献都讲述过这种冷酷的事实。
千年前是这样。如今这个世道,这点也没有改变吧。
只要活下来,那对双胞胎终有一天会给张家带来极大的恩惠。
他们阵亡了的话就太可惜了。
……从我被张家捡到以来,除了跟白玲有关的事,这或许是我第一次坚持自己的任性。
嘛,虽然春燕追随的人是白玲就是了。
黑猫在长椅上缩成一团熟睡。
我盯着黑猫,说。
「其实,我是想你也和白玲一起去京——呜!白、白玲小姐……?」
白玲咬了我的脖子一口。
她狠狠地瞪着我,脸颊微微发红。
「……你要是继续说的话,我就咬你了。」
「你不是已经咬了吗!?唉,身为张家大小姐,真是不像话。」
「没关系,我只会咬你。嘎呜!」
「这是什么道理!呜哇!」
我想要制止还想继续咬我的白玲——结果反被她推倒在床。
少女的脸庞近在眼前。
我一直注视着这名少女,比任何人都要接近。
白玲双眸湿润,她轻轻用手指滑过我的脸。
「有时候是你保护我,有时候是我保护你。我要在你的身边,哪怕是在……」
啊……这家伙也察觉到了。
下次的战斗极为困难。
比与『赤狼』和『灰狼』的战斗,
比与那个令人畏惧的【黑刃】也先——杀死瑠璃双亲及一族,在追击之际大败徐飞鹰率领的徐家军残部的黑衣将领的战斗
——都要更为困难。
少女向我露出了比任何人都要美丽的微笑。
「不得不做好阵亡觉悟的战场上。」
「…………白玲。」
我是战场上捡到的孩子。
我向字面意义上拯救了我的恩人伸出手。
随后,白玲向我倒了过来。
倚在床铺边的【黑星】和【白星】发出声响。
银发少女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闭上眼睛。
「都现在了,还想什么『自己一个人牺牲』,我绝对不许你这么做……绝对不许。」
小声而又平静的话语。
然而——其中蕴含着惊人的觉悟。
犹豫片刻后,我抱住了白玲的肩膀。
少女纤细的身体一颤。
我缓缓抚摸她的后背,唤着白玲的小名。
「真是的……雪姬真是任性啊。」
「……不要让我再说了,我只对你一个人任性。」
「那,要是我对你任性的话?」
「当然不会听。」
「过分!张白玲大小姐太过分了!!比王明铃还要狠毒!!!」
「这里不要提她的名字,我咬你喔?」
「都、都说了,不要咬人呀!」
「「——哈哈哈」」
我们相视而笑。
不知什么时候,由衣也过来了,它蹲坐一旁也叫了一声。
没事的。只要我们在一起,就绝对不会死在战场上。
这千年来,【双星的天剑】带有种种传说。天剑的持有者,是绝对不会死在战场上的。
我们手掌与手掌抵在一起,相互点头。
「嘛,拜托你了。」
「嗯,交给我吧。」
※
「伟大的【天狼】之子——阿台皇帝陛下!得见天颜,臣诚惶诚恐。文武百官,已俱至御前,请陛下指示!!」
玄帝国首都『燕京』。
如同身处战场的大吼。老元帅那充满威严的声音,响彻皇宫中枢的大殿之上。
紧张和高扬感支配着殿内。
不错。
坐于御座上的我——玄帝国皇帝阿台・鞑靼从容地抬起左手,对众人命令。
「辛苦诸位过来了,抬头落座,不必拘礼。」
『是!』
将领与文臣整齐划一地抬起头来,落座于早已备好的席位上。
在北方立下赫赫战果的『金狼』『银狼』兄弟。
我改变作战计划,将其召至燕京的玄国最强勇士【黑刃】——【黑狼】也先。
我国引以为傲的『四狼』之中,三人在此。
另外还有多如繁星的猛将、勇将、智将列坐席间。
除去在西北扫荡蛮族的【白狼】、负责【西冬】的军师哈硕以外,主要的将领全部聚集在此。
哪怕是让前世的我——煌帝国『大丞相』王英风来说,这也称得上是个令人满意的阵容了。
当然,没有一个人能胜过我的畏友——持有【天剑】的煌帝国『大将军』皇英峰就是了。
我一只手置于御座的扶手上,若无其事地宣布。
「此次将诸位从各地召来,不为别的,乃是为了——南征之事。」
伴随着炉内薪柴的炸裂声,殿内一片嘈杂。
自不必说,全是赞同之声。
我的臣子没有不愿意一统天下者。
我右手接过侍从奉上的酒杯。
杯中美酒乃是『老桃』所产。
那是个巨大桃树一年四季都盛开的地方。
「这数日间寒气渐消,大运河的河冰也开始融化,再过不久,想必船只也能航行了吧。
荣国的良将、勇卒已埋骨于西冬,如今,阻碍我国者,惟有闭守敬阳的张泰岚一人。」
我回忆起了七年。
先帝于战场驾崩,我继位之际。
鲁莽袭向大营的黑髯勇将。
是时候斩断因缘了。
一口气喝干美酒。
我站起身来,俯视百官。
一捋白色长发,抬起如女子般纤细的手。
「和他作战,也差不多腻了。做好与其决战的觉悟吧。」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众人举起拳头,发出大吼。
战意颇高!
『将士都喜欢主动进攻,也就是所谓的——兵闻拙速』
……英峰,不论何时,你都是对的呢。
就在我回忆前世畏友的时候,坐在最前列的矮小精壮男人一拳捶向地面。
『银狼』斡拔・兹琐,他穿着一身银灰色军装。
「陛下!请务必派臣为先锋!!阮嶷和撒兀儿的仇,臣定会用这柄长斧来报给您看的!!!」
「『银狼』将军方在北方战线立下大功不久。陛下,还请赐给微臣的蛇矛一个机会……」
瘦长的身材令人联想到狐狸,军装上点缀以金箔。
『金狼』别都・兹琐也插话发言。
斡拔对此极力争辩。
「兄长!那可不是我的功劳。全都是靠的兄长妙策吧?然而,兄长却把战功推给我……」
「一切都是倚仗你的武勇才能成功,我可什么都没做呢。」
「可是呀……」
「弟弟啊,哥哥我一直盼着你的高升,快超越我吧。」
外表上完全不像的玄国名门・兹琐家的兄弟互相谦让武勋。
兄让弟,弟推兄。
对在大草原上和马匹共同生活的玄人来说,血缘关系比什么都重要。
单纯……而又稍微有些令人羡慕。
我向老元帅以目示意。
「咳咳——二位将军,这可是陛下御前喔?」
「「……臣下失礼!!」」
培育了众多将领,历经三帝的老将发话。
听到老元帅的话后,两『狼』弯腰至和地面垂直。
令北方蛮族战栗的兹琐兄弟这不多见的样子,让众人不禁失笑,甚至连为人耿直的也先都动了动眉角。
我一挥小巧的左手。
「算了算了,兄弟和睦乃是美事。」
确实如此。
呜呼……英峰,英峰呀。
晓明毫无遗憾地走了,他应该不会有今生……但是,英峰你要是在我身边的话,我就不用当什么麻烦皇帝,可以专心内政了。
你这个无情的家伙。
结束了心中的抱怨——我拔出腰间短剑。
「『金狼』『银狼』为先锋。」
「「是!!」」
兹琐兄弟露出犬牙,击拳出声。
哪怕是张泰岚,也敌不过『四狼』中的二人吧。
当然,我也没想与他正面对决。
只要和强者作战,我方就会有伤亡。
我转动短剑,向左颊处留有一道深深伤痕的黑发勇士下令。
他本该和西冬军一起进攻敬阳西方。
「预备队是【黑狼】及新建军的『黑枪骑』。
——也先,辛苦你从西冬长途而来了。出发以前,先好好地养精蓄锐吧。」
「……遵命。」
或许抱有疑问,但玄国最强勇士没有显露出半点感情,垂首回应。
【天剑】在张家子女手上。
对他而言,必须杀死或捉住傲慢无礼的张家子女。
「等到全军集结完毕,我就会进入大河北岸的『三星城』,与军师哈硕所率领的十万西冬军相呼应——」
将短剑收入鞘中,我对百官指出此次作战的目的。
「随后一举攻陷敬阳。如此,则天下一统不远矣。」
『万事交由我等!!!!!!!!!!』
众人齐应,呼声撼动大殿。
果然,不错。
甚至可以说,很充实。
……只是,不够。心中的饥饿还未满足。
无论如何,我都会想「要是英峰在的话」。
这已经成了我的顽疾,真是头疼啊。
喧闹之中,斡拔举起了手。
殿内复归平静。
「陛下,不给军师先生调拨骑兵吗?」
骑兵占据了我国军力大半。
敬阳西方是广阔的平原,是可以发挥出骑兵威力的土地。
他问的有道理。
我指示侍从将卷轴赐给斡拔。
这是密探描绘的敬阳西方现状。
无数的防垒和蜿蜒如蛇般宽长的复杂堑壕。
「这是……」
「可恨的荣人似乎在敬阳西方构筑了对付骑兵的阵地。若是强攻,恐怕伤亡会增加吧。
在胜仗里让士兵无意义地送死,我可不愿成为这样的愚者。」
「喔喔……何等慈悲深厚的话语…………」
斡拔矮小的身躯颤抖,流下了大颗眼泪。
大草原出身的人天性淳朴。
不会去想「表面这么说,背后的理由是?」
斡拔的兄长,燕京出生的别都一脸为难地开口。
「陛下,臣有一问……」
「准许,问吧。」
「谢陛下。」
『金狼』指向百官的末席。
——那里坐着一名相貌普通的男人,年龄在三十岁前后。
「坐在末席的荣人将领是何人?恕臣直言……在七年前南征之时,臣在战场上见过此人。」
「…………」
男人无法回答。
在玄国内部,曾经亡国的北荣出身者实际地位并不高。
实际上,席间列坐的百官视线也很冷淡。
在我统治以后,虽然在推进不拘泥于民族、身份起用人才的政策……
但还只是,行至半路。
丝毫没有表露出自己冰冷的思考,我称赞起别都。
「我之『金狼』,真是敏锐!此人是荣国降将中的一人,魏平安。」
「臣不胜惶恐。」
别都深深地低下头,不再问了。
他以智将之名为世人所知,因此理解了我的意图吧。
「去年,我国降服了【西冬】,荣人傲慢无礼,侵犯我盟国,我军于【兰阳】之地大破荣军。」
由此确立了对敬阳的两面夹击之势。
纵观大势——我国已经胜了。
不论张泰岚及其子女在战场上如何奋战,不久后,【荣】国就会屈服于我国的威压之下吧。
老宰相杨文祥虽然稍微有些棘手,但我可以动用潜藏在临京宫中的『老鼠』。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大意。
「然而同时,我国失去了『赤狼』阮嶷与『灰狼』撒兀儿・拔都,此事令人痛心。」
我回忆着本该在此的二『狼』,他们都是忠诚无比的将领。
虽然加上也先和【白狼】,仍然恢复到了『四狼』……但是,让部下阵亡的统帅,实在是太过愚蠢了。
英峰麾下的将领,没有阵亡过哪怕一人。
我毅然告知百官。
「因此,此次南征,平安会统帅一翼,为我军投石问路。
他在东北边地立下了无与伦比的战功,今后你们要多认识一下。」
『……遵命』
玄国的狼们不情不愿地低下脑袋。
消除偏见似乎还要花些时间。
我刻意露出笑容。
「那么,诸位也举杯吧。今夜若不尽兴,可不许止杯。」
深夜,复归平静的大殿。
我独自一人饮酒。
酒宴早已结束,只有也先一人担任护卫,侍立在我身侧。
……老元帅明天或许会对我上谏。
我欣赏着插在朴素花瓶里的『老桃』之花。
就在这时,柱影摇曳。
「也先,无事。是客人。」
「…………」
我制止了做出反应的黑衣勇士,将酒一饮而尽。
一名戴着狐面的矮小之人现身。
潜伏于暗处,名为『千狐』的密探组织。
此人是那密探组织之人,名字好像是叫莲吧。
她也不行礼,直接报告事情。
「如你计划——如今,可怜的徐家长子已被田祖灌入了『毒』,不久便会被拿下吧。」
「是吗。」
我简短回应。
徐家长子竟然可怜而又愚蠢到这种地步吗。
荣国老宰相杨文祥……看来,你的命运也成定数了呢。
真是遗憾。
莲瞥了也先一眼,向我提问。
「为什么不把哈硕召回都城?虽说敬阳增强了防备,但竟然连【黑刃】的助力也要收回……」
「这样才能让他发奋。对无法舍弃感情的军师来说,稍微冷遇他一番才最有效果。」
我回想起了那个不成熟的军师。
自称习得【王英】军略的『千狐』落伍者。
少年自视甚高,那份稚气却又十分有趣。
而且,他还没有彻底抛下良知。
让他为『灰狼』撒兀儿・拔都的死感到自责也好。
尽管为立下功绩而竭尽智谋吧。
哪怕失败了……也会起到充分的牵制作用。
我摊开卷轴,投下目光。
『白凤城』临大河而建,如同一道防卫敬阳的城墙。
「那件事——【尊上】的判断不会有错吧?」
「她自信满满呢,还说『希望战后得到嘉奖』。即便她猜错了,也不会动摇你的胜利。」
那个沉迷仙术,在西冬暗处蠢动的紫发妖女都这么说了,那么相信也无妨吧。
莲如同滑动般地靠近过来,在我耳边低声吟诵出我的作战计划。
「以大兵压倒敌军,从北、西两面同时进攻,再加上——」
趁我不注意时,她用刀划过大河下游部分。
可以看见她狐面后的冰冷碧眼。
「只要把棘手的张泰岚从敬阳引出,荣军就没有胜算了。
哪怕是,持【双星的天剑】者在。
——我不会祝你好运,因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密探潜入柱影,消失不见。
虽然是想要利用我,希望天下一统的奇怪家伙……但和【尊上】一样,让我也驱使他们吧。
我眺望昏暗的殿顶。
「要是不运用可怜的徐家长子就能解决便好了。
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多少对他有些怜悯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
英峰对我的计策,会怎么看……?
是责难我的残忍?还是,会理解我?
无人回应。
我用手掩住眼睛——下定决心。
风吹入,炉内的火焰激烈摇曳。
「张泰岚——以及【天剑】持有者们。此次,我要结束和你们的一切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