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几天没来看,工事进展得很快呀。」
看着眼前开展的光景,我发出感叹。
送明铃她们回『临京』,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只影,在玄军再度入侵以前,我们要再一次锻炼军队,你也来帮忙吧。』
老爹这么拜托过我,但直到今天以前,我都没能来『敬阳』西方这里,只是交给了白玲和瑠璃……
「堆起了好几层土垒,布满了无数的堑壕,建造了用来观察情势的望楼……跟瑠璃说的一样,真是了不起啊!」
站在瞭望高楼上,我称赞起不在场的军师。
周围的士兵们忍不住小声偷笑,『有什么可笑的?』我夸张地耸了耸肩。
这下士兵们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了。
连一心构筑阵地的士兵、正在帮忙进行土木工事的百姓们都抬起了头。
就在我想要挥手的时候,身旁传来了故意的咳嗽声。
「——咳咳。只影,不要闹了。大家可都在看着呀?」
在这半个月间,白玲虽然有在晚上谈话的时候和我交流情报,但白天却不能和我一起行动。
她闭着那双碧色的眼睛,提醒我。
银发少女腰挎【白星】,身穿白色基调的军装。
用深红色发带系起的银色长发,正反射着春日的柔和阳光。
「我是真心这么说的。
打搅了。」
『在!』
我向负责警戒的士兵们致谢后,顺着梯子向下爬。
白玲也顺着旁边的梯子跟了下来。
爬至途中,我停了下来,环视周遭。
真是壮观。
「只影,这里危险啊!」
「……喔喔。」
被白玲训斥了,我继续往下爬。
我可违抗不了可怕的大小姐。
话说回来……
后方是敬阳城墙,前方是土垒和被挖掘得如同蛇状的堑壕,还有大平原。
这里最适合瞭望远方,但监视塔楼或许会被投石器最先瞄准。
成了【玄】国属国的【西冬】技术十分优秀。
之前的敬阳攻防战和兰阳会战中,大型投石器的攻击就让我们吃了苦头。
土垒和堑壕,凭借这些或许可以妨碍骑兵和重步兵的行动。
但到底能减轻多少石弹和金属弹的伤害,不打一仗可弄不明白呢。
沉思之中,我平稳降到了地面。似乎在途中超过了白玲。
她看起来还要一会才下来,但我还是凑了过去,伸出手。
「没问题吧——?」
「没问题……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啊!」
银发少女抱怨着,但还是接过了我的手——是大意了吗,她一脚踩空了。
白玲抱住我降到了地面。
士兵和百姓们发出欢呼,吹起口哨。
「少、少将军!?」「终于下决心了?」「大家,冷静!冷静下!!」
「想想军师小姐的话,对那二位来说,这种程度不过是稀松平常罢了呀。」「确实!」
……这些家伙们。之后,还要对瑠璃那家伙说教。
「——呜……」
在我怀中的白玲脸颊和脖颈如苹果般通红,她蜷缩着身体。
我轻抚她的后背,然后放开手。
「……笨蛋只影…………」
白玲面朝上看向我,不满似的撅起了嘴。
……不是,那你要我怎么办?
我挠了挠脸颊,说出正经感想。
「『修筑垒壕,以御骑兵』,大部分的兵书都是这么写的。不过,这么大规模还真是壮观,瑠璃的执念真深啊。」
白玲用手给自己整理好服饰后,接着又给我整理军装。
碧眼中显露出聪慧。
「似乎还能应对那个投石器。瑠璃通过虏获投石器的试射和兰阳的实战,已经算出了投石器的正确射程。
投石器如果不设置在防垒前排那里,可是够不到监视望楼的位置的。」
「啊,原来如此。修了这么多的土垒和堑壕,敌人即便想要设置投石器,也不是易事啊,光是填平地面就很麻烦。
……哎呀,没注意到这点,我们真是笨啊。」
「瑠璃很聪明这点我同意,不过,笨的只有你。」
「什!?你太卑鄙了吧!」
我和白玲互相交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瑠璃总是先睡着,每天的夜晚谈话基本上只有我们两人。
或许是间隔半个月在白天碰面的关系,微妙地有些紧张?
我把双手环在脑后,边在阵地内走动,边向身旁的少女发问。
「瑠璃那家伙,对『白银城』怎么说?」
「她好像对父亲大人提议弃城,说『很遗憾……张家已经没有任何余力了,哪怕是失去一兵一卒』。
似乎还提议增加骑兵数量来应对侦查。」
「说的真不客气呀。不过,我赞同。」
修筑在城西平原的支城,本来就是以废寨为基础修筑的。
虽然在『赤狼』来袭时利用过一段时间,但自那以后,张家军几乎已经放弃了支城。
面对超过万人的军队,数百兵力无法成为『屏障』,翻修支城也没有意义。
不如所有兵力集中于敬阳,这样更符合常理。
终于,我们来到了正在修造土垒和堑壕的现场。
众人正在修造工事,沾满泥土的手里握着那个奇怪的工具——圆匙。
「啊,少将军——」「白玲小姐!您今天也真漂亮。」「有什么指示吗?」
「在这儿不断地挖土堆土、挖土堆土!」「这个工具真方便!」
注意到了我们,士兵和百姓们陆续向我们搭话。
士气极高!
和之前讨伐西冬不同,【张护国】在敬阳——这一点起了大作用吧。
我毫不犹豫地走进现场。
「军师先生和我家的大小姐一直吵着让我来看看现场。好了,你们快点挖、快点堆!!
高筑垒,深挖壕——让北方的马人们尝尝苦头吧。
对了~~!机会难得,让我给你们示范下。那边的工具,给我一下。」
哇地,众人大声欢呼起来。
我虽然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指挥者在现场身体力行地工作。
这件事本身就有意义。
哪怕,那是演技也好。
这似乎是叫,连带感来着?
让士兵们怀有连带意识的将领,才是良将。晓明就特别擅长这种事。
顶多才过去千年左右,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我拿起倚在一旁的圆匙,挖着土。
「嘿诶~~果然,这玩意比锹更好用呢!」
又多了个需要明铃筹措的东西。
这东西好用到希望它成为荣军正规装备的地步。
我将剑状的前端插在地面,回头望后。
「白玲,我在这里进行工事,你去继续视——」
「这个,给我用下。」
银发的青梅竹马将圆匙拿在手里,走到我身旁。
她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我也来做。」
「不是,这东西……」
圆匙猛地扎入裸露的石块,将石块漂亮地切断。
呜哇,真是锋利。
白玲露出了非~~常美丽的微笑。
「我、也、来、做。可以吧?」
「哦,哦哦……知、知道了。」
我不断地点头同意。
……为什么这么生气?
「少将军,真怂~~」「白玲小姐也真辛苦呢……」「得救了啊~~」
「习惯了后,其实还挺有趣的。」「那二位一起进行工事,得去通知众人!」
「你们……?」
我狠狠瞪了周围这些家伙后,众人又一齐散去,返回工事中去了。
我挠乱了黑发,向生疏地操控工具的少女抱怨。
「真是的……我是捡来的,所以另当别论。
和士兵一起修造土垒、挖掘堑壕的名门子女,天底下也只有你张白玲了喔?」
「…………」
银发美少女猛地将圆匙插进造到一半的土垒里,转向我这边。
样子非比寻常!
我战战兢兢地询问。
「白、白玲小姐?您、您怎么……噫!」
不由得发出了丢脸的声音。
脸颊感到强风。
白玲伸出左手,将我逼到了土垒前。
美少女的脸上清楚地显露出了强烈的闹别扭神色。
「你也……」
「啊、啊?」
我太过动摇,磕磕巴巴地等她继续发话。
我知道,士兵和百姓都在笑呵呵地看着我们。
可恶!
然而,眼前的白玲没有关注那些事情,逼近我面前责问我。
「你也是『张家』的人吧?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要把自己当例外?
莫非……你不想姓『张』?要是再开玩笑,哪怕我再怎么温厚,也会生气的呢?」
「温厚?明明对我什么时候都那么严——」
这次轮到右脸感受到强风了。
她一拳打入土垒。
张白玲收回双手,笑靥如花。
「你说什么?」
「啊哈、啊哈哈哈。开、开个玩笑。啊,要喝水吗?」
「…………」
我表情僵硬地从怀中取出竹筒。
刚一拿出,就被她那纤细的手夺去。
……丢脸?
保住性命才是一切。还有,要是不讨她开心,今晚只怕是不论多晚她都不会回自己房间了。
不过,我是被捡来的也是事实,我又没错——周围的人们用目光对我这么说『少将军的错!』
……看来这里没有人站在我这边。
世事不易。
我感到浑身无力,目光投在了圆匙上。
与迄今为止的工具相比,这个东西明显更适合构筑阵地。
「得再多弄来一些啊——」
「瑠璃也是这么说的呢,可是……」
「来不及是吧。」
白玲喝完了水,我从她手上接过竹筒。
首先,即便从现在开始去拜托明铃,在玄军入侵前也送不到。
纵使是王明铃,也不能完全克服临京和敬阳之间的距离问题。
哪怕是用那个明轮船来送,也是一样。
火枪以及我用的那种强弓,也想多弄来一些啊……哎呀,变成抱怨了。
等到马上就要开始的『决战』结束后,再来考虑这一切吧。
「只影,现在——」「……嗯!」
白玲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啊,她脸沾上泥土了。
等下得给她擦掉——
「只影大人!白玲小姐!你们在这里啊!!」
充满活力的年轻将领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庭破穿着满是伤痕的盔甲,快步向这边走来。
他是礼严的亲戚,在历经数次激战后,如今已被众人认可,是名出色的将领。
我将圆匙递给庭破,对他下令。
「我知道,瑠璃在催是吧?之后交给你了。」
「是!请交给我!!……您还是尽快过去为好。」
仙女小姐似乎很生气啊。
不对……似乎是礼严他们要来参观火枪演练。
只是不想一个人接待礼严他们吗。
我转身对白玲说。
「走吧,可不能让老爷子和军师先生等我们啊。
对了,在此之前——」
「只影?」
我无视了感到奇怪的少女,取出竹制的水筒,打湿布条。
擦拭白玲脏脸。
「呀!只、只影……?」
碧色的大眼睛,从以前开始就比任何宝玉都要美丽。
『银发碧眼的女子会祸国殃民』
千年前,我就听过这样的发霉传说。
然而,我并没有被祸害呢。
嗯。
也给她的手擦了擦,我轻轻推了下她的后背。
「难得这么漂亮的脸蛋,沾上泥土不管就走,这怎么能行?好了,走吧。」
「…………呜~~」
我从造到一半的堑壕里走出,先行一步。
瑠璃在敬阳北方的荒野。
老爷子他们对火枪这个新兵器会怎么想——打湿的布条摁在了我的脸上。
「!白、白玲?」
银发碧眼的少女绕到了我的前方,面无表情地动着手。
只是,她脸庞染上了一丝红晕。
「只是给你擦擦脏脸,有什么问题?」
「……不,没有、问题。」
我看出了她的坚持,选择全面投降,任她擦拭。
周围的士兵和百姓们十分高兴地注视着我们的样子,停下了工作的手,脸上露出笑容。
『少将军,白玲小姐很关心你呢♪』
……用目光向我这样传达,就像他们的眼睛能说话一样。
你们的传话方式真是高超啊喂!
擦完我的脸后,白玲甚至开始继续擦拭我的双手。
我发出怒吼。
「喂喂!你们,散了,散了!!!!!」
众人一哄而散,回去工作了。
对老爹、白玲、礼严和庭破,下面的人不光怀有敬爱感,多少还会感到畏惧……只有我一个人会被他们捉弄。
不对,瑠璃或许会被他们疼爱。
「真是的,这些家伙们。不会以为该疼爱的只有瑠璃一个人吧?」
「瑠璃也很受人尊敬呢。我去备马了,你也快点。」
「你说、什么?」
白玲将残酷的现实摆在了我的面前,我愕然不语。
不、不会吧……那个矮子军师?不可能!
深红色的发带与银发飘扬,少女表情高兴地迈出脚步。
就在我盯着白玲后背的时候,庭破向我搭话。
「大家都很信赖张将军、白玲小姐和军师小姐……还有——只影大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老爹理所应当,白玲和瑠璃暂且不提,信赖我还真是稀奇呀。」
生硬地回应庭破。
我环视施工现场,众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认真和笑容。
——敌众,我寡。
后方增援无望,我等惟有奋战。
即便处在这样绝望的局势中,生活在敬阳的人们也没有放弃希望。
那么,我也得竭尽全力!
我平静地向青年武将发问。
「庭破——西冬回来的人,随时都能出动吧?」
「加上支援入队者,约有三千骑。全员都能骑射。」
北方的『白凤城』有精兵三万。
老爹手里握着预备队一万,用来反击。
敬阳西方的守军二万难以调动。
我和白玲必须率领一队人马,充分发挥骑兵的机动力在战场上驰走……不这样,我军就没有胜算。
根据俘虏的招供,在上次敬阳攻防战时,
『赤狼』阮嶷之所以执着于从西方发起正面进攻,而不分派军队突袭『白凤城』背后,仅仅是出于他身为将领的固执。
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原因。
虽然不知道这次敌将是谁,但终归是与我毫无因缘之人。
和煦的春风吹过,带来了新鲜的泥气息。
我将拳头抵在庭破胸口。
「冬天已经过去了,玄军的入侵即日就会开始。
那三千骑由我和白玲亲自统领,听从瑠璃的指挥。此次战斗是恶战、死战,做好各方面的觉悟吧。」
「是!众人已经做好觉悟了。请您放心,张只影大人。」
※
「抱歉,久等了!」「瑠璃,让你久等了。」
敬阳北方的广阔荒野,无名山丘之上。
一座临时设立的监视望楼设于此处。
在这个可以远远望见大河南岸『白凤城』的地方,头戴蓝帽的少女——军师瑠璃正在用望远镜窥探远方。
这据说是古代仙人造出来的道具。
这里只有身披武装的朝霞和数名女性士兵,瑠璃并不擅长应付男人。
丘下平地,数百名手持奇异木棒的士兵正在列队。
老爷子他们似乎还没到。
我和白玲一下马,收起望远镜的瑠璃就调笑我们起来。
「真慢啊,你们两个是去幽会了吗?这边已经准备完毕了呢。」
「!幽、幽会……怎、怎么可…………我、我和只影怎么可能去做这种事。
不、不过,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就是了,不过——」
刚才为止还一脸凛然的张白玲去了哪里。
她捂住双颊,当场晃动起了身体。
不出所料,朝霞和女兵们朝我和白玲投来了慈爱的视线。
……家里的人们,太宠白玲了啊。
撇开动摇的银发少女,我回应瑠璃。
「只是两人体验了一下工兵而已,感受到了我们仙女小姐的执念。
『骑兵和投石器之流,只要有我在,可不会让他们那么轻易地使用呢』不愧是仙乡『狐尾』出生,最喜欢兵棋的仙女小姐,真是了不起呢。」
「因为敬阳与西冬的贸易线路断绝了,所以我们才能为野战构筑各种工事,仅此而已罢了。
……这在平日里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明铃带来的方便工具也起了很大作用。」
「嘛,确实如此。」
敬阳原本是商业城市,与其他国家、城市相连的道路和大运河一样重要。
然而,我们却不得不亲手在贸易线路上建造土垒和堑壕。
……真是讽刺。
「玉忽,谢谢你保护我,已经不用了。」「是!」
瑠璃向正在待命的年轻少女挥手示意。
她一头黑棕色短发,个子较高,肌肤呈褐色。
负责辅佐瑠璃的少女玉忽拿起近处的军旗,用力一挥。
她向我们行礼后,动作轻盈地骑上马匹,奔下山丘。
不愧是率领过原宇家军部分士兵的人,反应真是机敏。
看到信号后,平地上的士兵们动作也慌乱了起来,匆忙列队。
瑠璃扶正蓝帽,冷静地开口分析形势。
「即便如此,防卫态势整备完毕的也只有西侧。领军而来的敌将要是久攻不下……」
「就会迂回北面或者南面吧。只影,我口渴了,给我水。」
「哦,喔喔。」
白玲恢复正常后也加入了对话。
她动作自然地接过我递过去的水筒,一饮而尽。
这家伙,甚至连喝水的样子都美如画卷。
山丘上安放有一张小桌,瑠璃在桌上摊开敬阳周边的地图,用手指比划。
白玲抢走我水筒这种事已经是家常便饭了,瑠璃也早已习惯了。
「要是迂回到『敬阳』北方,『白凤城』就会后背遭袭。
南方的防卫态势又最为薄弱。话虽如此,但又封锁不了那边的道路……」
军师面带愁容。
从西方迂回到敬阳北方和南方的路上,只有小河流过。
那是大河的支流,如若大军真心想要渡河,很容易就会被突破。
『赤狼』阮嶷明知如此却没有那么做,这对我们来说是幸运。
或许是通过单挑让他受到箭伤,还有对他的挑衅起到了作用也说不定。
我拍了拍瑠璃娇小的肩膀。
「应付这事,就靠在敬阳指挥全军的老爹和我们,再加上你直辖的『火枪』队了吧。」
「……是你强行让我带队的吧?明明我不是这块料。嘛,虽然我也几乎全部交给玉忽了,让她跟随我真是帮大忙了。」
「也要适可而止呢。」
原宇家军的女性士官被评价为『虽然年轻,却颇有才干』,因此提拔她跟随瑠璃。
毕竟——兰阳会战是字面意义的死战之地,她不仅和自己麾下的小队一起生还,还继撤退战后,又参加了『亡狼峡』之战,立下了战功。
『作为救命之恩的答谢』
她这么说着,在回到敬阳后加入了张家军……不过,恐怕她也十分辛苦吧。
要一边照顾麒麟儿・瑠璃,一边在实际上统领部队——使用『火枪』这种新兵器的部队。
之后得犒劳她呢。
决定好了今后的预定事项后,我看向旁边的木箱。
前端附有竹筒的奇异木棒——火枪。
木箱里装入了百多支一次性火枪。
「所以,这些是?」
「是今天早上快船送来的,明铃说是『清理库存!』。」
瑠璃这回想要亲自挥舞军旗,但白玲笑着说『我来』,接过了军旗。
平地的玉忽拔出剑,对士兵们下达命令。
瑠璃不满地撅起嘴,看向火枪队。
「……可以连发的铜制改良型火枪已经足够了,合计有三百挺。
我本来想把竹筒型的交给『白凤城』,但礼严将军说『没有学习新时代兵器的时间了,紧急情况下更替兵器只会招致混乱』。」
「啊~~」「也有道理呢。」
礼严掌管最前线战场,从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角度出发,这是十分合理的想法。
这个新兵器的不稳定因素仍然很大,虽然用来对付骑兵十分有效就是了……
就在我们沉吟的时候,一道粗犷的声音唤起了我们的名字。
「只影大人、白玲小姐、瑠璃小姐。」
「刚一谈起,就到了吗。老爷子!劳烦你过来了。」「礼严!」「…………」
骑马来到丘上的,正是白发白须的老将军——礼严。
敌我士兵畏惧地称他为『鬼』。
礼严身穿盔甲,我和白玲熟识的老兵担任护卫,被他带了过来。
他们下马动作一气呵成,兴趣十足地窥探木箱内部。
「这就是传闻中的『火枪』啊。
……据说还可以放出如雷鸣般的巨响?哎呀哎呀,看起来不太经用呢。」
我拿起一支火枪,在手中转着圈。
鼻子闻到了一股强烈的火药味道。
「基本上是威吓敌军用的,射程不如弓箭,命中率也不高。」
「对马匹很有效是吧,我也明白少将军和瑠璃小姐重视此物的原因。」
不愧是『鬼礼严』。
哪怕不打算使用,也读了我们的汇报吗。
就在我高兴的时候,瑠璃和白玲拉了拉我的袖子。
「「(说服他!)」」
……这些麒麟儿。
把火枪放进箱里,我姑且试着向礼严提议。
「老爷子,改良型的虽然想给瑠璃的部队集中运用,但竹筒型的还有很多,可以交给『白凤城』。
虽然只是一次性的,但也总比没有强吧?」
「少将军……感谢你的关照。」
礼严捋着白须,低下了头。
——眼神毫不退让。
「但是,我等年纪有些大了。在马人的大举入侵已经得到确认的如今,我等想要排除任何可能招致混乱的因素。」
『仅限此次,还请您原谅!』
老将和老兵们一齐向我低下头。
他们都做到这种地步了,我也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提了。」
「感谢。」
礼严松了一口气,眉角放松。
最前线的将士每天都在与极度的紧张感搏斗。
只有愚者,才会对他们过度要求吧。
新兵器也不能让战局产生决定性的逆转。
我向听着我们交谈的瑠璃提出了折中案。
「瑠璃——一次性火枪全部分给志愿入伍的西面士兵吧。
他们不通武艺,或许会老实去学,有资质的人就拉去你的部队。」
「我知道了。」
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图,金发仙女没有做出反驳。
看来,这下就——
「不过,不是『我』的部队,是『张只影』和『张白玲』的部队,不要搞错了!」
没能解决。
瑠璃鼓起脸颊,撇过头去。
嗯,还是个孩子呢。完全看不出她是个厉害军师。
我和白玲一起拍了拍她的蓝帽。
「好的好的。」「瑠璃,算了啦。」
「呜!什、什么呀,这个『你不用全部说出来,我们也明白』的感觉!只影就算了,连白玲也……」
「「嗯~~?」」
「你、你们——!」
天才军师当场跺起了脚。
不光是我和白玲,朝霞和女兵们也面带笑意地看向这里。
「噗哈哈哈!」
礼严哈哈大笑起来,老兵们严肃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
瑠璃急忙止住,藏在了我和白玲身后。
老爷子看到这后,拍了拍轻铠,露出笑容。
「多么可靠!面临玄军的大举入侵,还能如此谈笑,何等豪胆……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这等勇气。
或许,已经不是我们这种老人的时代了呢。」
「……老爷子。」「「…………」」
礼严和老兵他们,为了夺回大河以北——为了夺回故国,在老爹出生以前就已经在战斗了。
礼严捋着白须,盯着下方的火枪兵。
「不过!我们这群老头子——还能作战!!『白凤城』是敬阳防卫的关键,更是大人托付给我的城池。
我等,已经做好死于此地的觉悟了。」
『交给我们吧!』
瞬间——雷鸣般的巨响响彻荒野。
是火枪的齐射。
然而,老爷子和老兵们丝毫没有动摇。
我半是惊讶地称赞。
「……真是群身经百战的老兵。等度过这次入侵,你们可要学习火枪的用法啊?
当然了,担任教官的人,是我们的军师先生。」
『一定!』「……喂!」
瑠璃面露不满,抬头看向我。
我摆了摆左手,劝慰她。
「没问题的啦。知道你怕生,我会让白玲和玉忽陪你一起的,行吧?」
「瑠璃,一起加油吧!」
「呜……你、你们,果然把我当小孩子。」
正在此时——一道尖锐的警钟声径直传入我们耳中。
『!?』
这、这是『白凤城』里设置的大警钟声音,只有在遭到入侵时才会被敲响……
老爷子和老兵们动作灵敏地骑上马
「少将军!我们回城去了!!」『见谅!』
他们驰下山丘。
……终于来了啊。
敌人再怎么人多势众,如果正面进攻,而且还是防卫战的话,我军不会输。
我军可是有【护国】张泰岚在。
「只影!」「我们也走吧!」
「嗯!」
她们呼唤着我的名字,我也跨上了爱马。
朝霞她们和火枪兵也在准备撤退。
我在马上下达指示。
「首先确认情况,然后返回敬阳。瑠璃,你要是察觉到了什么就立刻告诉我。
对手是玄国皇帝【白鬼】阿台・鞑靼,不会像『赤狼』那次那样的。白玲你——」
「我会监视你,不让你胡来。你可要保护好我的背后。」
「哦,喔喔」「——噗……」
白玲斩钉截铁地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面对白玲的话,我动摇了,瑠璃忍不住笑出声。
翡翠色眼睛的金发军师策马靠近,拍了拍【黑星】的剑鞘。
「不也挺好——你可得好好保护大小姐的背后啊,【天剑使】先生?好了,走吧!!」
※
「只影大人,白玲大人,敌人来了——是【西冬】的骑兵。
我们和他们在兰阳交战过,一定是他们没错,数量约有三千!」
敬阳西北部,大河的无名支流附近。
小丘背处,一名黑棕短发的高个少女骑在马上,用望远镜窥探着远方。
玉忽——原宇家军所属,现负责辅佐瑠璃的少女利索地向我报告。
据说她比我和白玲还要小一岁,但其举止十分老成。
满是伤痕的轻铠,诉说着这名少女也是久经沙场的猛士。
『我要留在敬阳辅佐庭破』瑠璃这么说着,特意把望远镜借给了她。
对喜欢照顾人但又怕生的瑠璃来说,她们的关系好到了如此程度。
也就是说,玉忽是如同宝玉般珍贵的人才。
尤其是在当今情况下。
阿台自领玄军主力约二十万布阵于大河北岸,以重步兵为主力的西冬军约十万逼近敬阳。
我挥手向玉忽传达谢意,然后眯起了眼睛。
——是玄军没错。
身穿厚重金属盔甲的枪骑兵正在搜寻渡河地点。
「这边也有。兵力、渡河位置、时机……全部都如瑠璃所料!
照这样看,南方估计也会有所行动。嘛,那边有老爹在,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玄军入侵已有十天。
现状是,瑠璃在敬阳西方筑造的防御阵地使敌军无法接近敬阳,曾是威胁的投石器和攻城兵器也几乎不能使用。
因为圆匙在防垒和堑壕构筑上发挥的作用,将士之中甚至有人拜圆匙。
跟事先计划的一样,老爹使礼严与精兵三万入驻了大河南岸的『白凤城』,剩下三万兵力继续悠然地留守敬阳。
西冬军只从正面发起攻击,因此这边完全没有损伤。
『敌将如果不是庸才,也差不多该绕道敬阳南面或北面以谋求打开局面了』
翡翠色眼睛的金发军师如此预测,并派人进行侦查。
结果,敌军的行动完全暴露了。
接到上报后,老爹根据兵力判断敌军主攻南方,亲帅一万士兵迎击敌军主力。
北方的敌军,应该是敌人为今后做打算的先行侦查兼佯攻吧。
在我身旁观察敌军的白玲,语带惊讶地责难我。
「瑠璃很厉害这点我同意……但是,这种距离下,你不要光用眼睛确认啊。
很早之前我就这么想了,你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玉忽她们也很畏惧呢。」
「啊?这怎么可——」
「……哪怕用望远镜看,也只能看到米粒大小呀?」『…………』
包括黑棕发的少女在内,在西冬讨伐战后入伍的士兵表情都僵住了。
我、我说……
「是吧」「少将军是很奇怪」「只影大人真怪」「嘛~~从以前开始就很怪了」
「喂!你们应该站在我这边吧!?我哭的喔,我哭了喔??」
以白玲为首的老兵们对我的欺凌,让我做出夸张的哭泣动作。
士兵里有人小声偷笑,紧张的玉忽和新兵们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
——嘛,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向白玲使了个眼色,然后面向列队的骑兵和手持奇异木棒的士兵们。
前端附有铜制枪筒的奇异木棒——改良型火枪。
人数虽然只有两千上下,但全员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经历过敬阳攻防战和兰阳会战。
「好了,该干活了。不赶快回敬阳的话,那个军师小姐可会闹别扭的。别看她那样,其实是个怕寂寞的人。
再不回去,被提拔为守城将领的庭破也会因为胃痛而倒下的——全体听好。」
视线立刻向我集中。
不错。
我微笑着下达命令。
「我来打头,火枪队随后。玉忽,由你来指挥射击。」
「是!」
黑棕发少女握紧手中的火枪,点头。
她的瞳孔里充满了昂扬的斗志,没有丝毫胆怯。
按年龄来看,她勇敢得有些奇怪。
……提拔玉忽跟随瑠璃的人是老爹,他是事先知道些什么吗?
我在脑海的某个角落思考着,继续说。
「之后和平常一样,跟在我——」「跟在我们身后」。
白玲表情如常地插话。
敌军的阵列正在缓缓扩张。
我向白玲抗议。
「……喂。」「『和平常一样』」
即便白玲意志坚决地瞪着我,我也——我率先挪开了目光。
我挠着黑发,叹气。
「真是的……张家大小姐真是令人困扰。明明小时候那么可爱,像妹妹一样,现在就光对我一个人这么严厉。」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还有,退一万步,我也是姊姊。」
「咕呜呜……」
看到我丢脸的样子,老兵们的笑容更深了。火枪兵们也一样。
——我抬起左手。
「没有必要以歼灭敌军为目标,使敌混乱逼其撤退即可。殿后由我——」
「由只影和我来担任。还有,严禁对敌军穷追不舍,还不是决战之时。」
『诺!张白玲大人!!』
行礼后,士兵们各自开始进行战斗准备。
火枪兵们也下了马,一股火药的味道弥漫四周。
我边确认敌军的位置,边平静地向白玲抗议。
「……我说。」
「殿后也『和平常一样』。你下次要还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喔?」
「你不是已经生气了吗——白玲,别死喔?」「嗯,只影。」
我和白玲相互碰拳。
只要两人在一起,我们就不会死的。
我驱使黑马,来到火枪兵阵旁,将箭矢搭在弓上。
火枪兵布阵的这里,是个从小丘往下打的绝佳位置。
敌人的主将——在阵列中央吗。
盔甲闪闪发亮,再加上肥胖的身躯,一眼就能辨出。
正在用望远镜观测敌人骑兵的玉忽注意到我,她表情迷茫地问我。
「只影大人?我们还没进入弓箭的射程……」
「玉忽,准备。」
「是、是!射击准备!!」
白玲凛然下令,火枪兵们半信半疑地做出射击姿势。
这个奇异的新兵器射程很短。
——但,我意不在此!
我拉满强弓
『!?』
一箭射穿敌将左肩。
闪闪发亮的盔甲反射着春日的阳光,肥胖的男人从马上颠落,猛地落入河川。
士兵们慌忙想要救起敌将,结果却扰乱了阵型。
我快速射出箭矢,不断射中看起来像是副将的骑兵,使敌军阵型大乱。
黑棕发的少女睁大了她那黑色的大眼睛,目瞪口呆。
我和白玲朝她大喊。
「「玉忽!」」
「啊——火枪队,架枪!」
三百名士兵整齐地摆出射击姿势——
「开枪!!!!!」
伴随着号令,犹如雷鸣般的巨响传遍战场。
『~~~~!?!!!』
在将领突然遭到狙击的敌军枪骑兵间引发了大混乱。
敌骑相继落马,根本顾不上行军。
我歪起嘴角,回头确认正在待命的我军。
我方无人落马。
在冬季让人与马习惯火枪声音这事起了效果!
在玉忽他们匆忙进行第二次射击的时候,我若无其事地下令。
「好了,我上了。不要落后,跟上我!要是落后了,你们可是会遭到可怕可怖的张白玲大小姐的处罚呢!」
士兵们当场大笑了起来,而似乎在看我们的敌军骑兵们则表情僵硬。
在战场上大笑的士兵,谁也不想与这种士兵作战吧。
老兵们拍打起头盔和铠甲——高高举起剑和枪。
白玲策马靠了过来,瞪着我。
我无视白玲,对士兵下令。
「开始冲锋!!!!!」『哦哦哦哦哦!!!!』
我的爱马『绝影』与白玲的爱马『月影』迅速反应,奔下小丘。
拼命想要调转马头的敌兵一个接一个地沐浴在箭矢下,坠下马匹。
不考虑杀死敌人,瞄准的主要是手臂或大腿。
敌人前锋的人数减少了。
就在我统帅士兵驱逐敌人先锋的时候,数十名敌骑开始在浅滩集结。
嘿……这种战况下也敢反击吗。
「一队,跟我来!」『诺!』
白玲银发飞扬。
她带领着我军,毫不留情地朝那些敌骑扑去。
要优先分辨哪些敌人抱有战意,他们是威胁——老爹,你的女儿将来或许会成为了不得的名将呢。
我十分高兴,向欲冲往白玲他们背后的敌军队伍狠狠地射出箭矢,同时拍马上前。
最终——凿穿了敌军队伍的我调转马头,丢掉射光的箭筒。
「空燕,给我下个箭——……啊。」
少年和他双胞胎的姊姊已经一起逃往了临京。
但由于之前的习惯,我下意识地叫出了少年的名字。
我立即回过神来,拔出了腰间的【黑星】,斩断了空中的数支箭矢。
虽然战况对己方绝对有利,但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好像变成孤身一人了。
「呜!」「得杀死这家伙……」「跟军师先生担心的一样啊!」「再来一轮!」
「能杀死我的话就来试试!」
在瞄准我的四骑西冬兵搭弓以前,我就驱马拉近了和他们的距离。
我一剑斩断他们被迫射出的箭矢——
「混、混账!」「什!?嘎哈……」
连同金属铠甲一起,两名年轻的骑兵被我砍翻。
是用顺手了吗,感觉【黑星】比之前更加锋利了。
血沫飞散。
剩下的两名壮年骑兵将手放在剑柄上——
「嘎!」「呜!」
白玲的箭矢从侧面射来,射穿了他们的手腕。
壮年骑兵们用力鞭笞马匹,逃离了战场。
我刚一背起弓,银发少女就表情愤怒地向我怒吼。
「不要大意!你要死了我可是会生气的!!」
「死、死了都要被你骂吗……」
老兵们跟随白玲朝我集结而来,露出了一副『搞砸了!』的表情,老老实实地环绕在我四周。
战场上再次响起轰鸣,这次有数名敌骑负伤。
火枪的第二次射击,让敌军的统御愈发混乱、士气愈发低落。
就在这时,一名壮年敌骑颤抖地指着我,大声尖叫。
「张、张只影!!!!!」『~~~~!?』
敌军战意顿失,放弃了抵抗,开始逃亡。
我眨着眼睛,发出叹息。
「……我也变得有名了呀。
未来的大商人、狠毒的军师先生、严厉的大小姐,这多半是你们这些麒麟儿的错……」
「冤枉人。回去以后,我会马上和瑠璃讲的,顺便还会给明铃写信。」
火枪队向逃散的敌骑发出了第三次射击。
并无战果。
对手没有结阵的话,火枪的命中率不高。
白玲的眼中怒意时隐时现,这是对自己的愤怒吧。
我回答白玲。
「瑠璃就算了,明铃会高兴吧?」
「……确实,令人头疼。」
她立即回应我,但表情和声音都很生硬。
估计是在责备支援来迟的自己,让我在混战中孤身一人。
真拿她没办法呀。
我把【黑星】收入鞘中,厉声下令。
「勿追敌骑!按计划撤退,也向玉忽他们传令。」
『诺!』
我军迅速地再次开展行动。
只剩下我和白玲两个人了。
我看向在不远处聚集的老兵,似乎让他们担心了。
我抓住白玲的手,掰开她握紧剑的手指。少女泫然欲泣。
「喂,别太在意了,你支援得很及时吧?」
「……我才没……不,这是谎话。
……明明我必须保护你。我还以为,马上就能追上……结果,一下子就跟丢了你……」
银发少女极为消沉。
把夺过来的【白星】放入剑鞘,我在她耳边低语。
「(我相信你,所以才让你过去的。)」
「(!……这种讲法,太狡猾了……)」
「(我是真心的。)」
「(……呜~~)」
青梅竹马少女呻吟着,低下了头。
我向老兵们挥手表示感谢——忽然,敌人刚才的话语掠过脑海。
……敌军的『军师』吗。
兰阳会战之际,瑠璃看出了敌军里有那样的人存在。
这次的入侵也和他有关联?
……不行,情报不足,只能暂且不管。
我确认到玉忽他们下了小丘向我们而来后,推了白玲一把。
「回去吧。老爹这会儿,肯定也已经粉碎了南方的敌军吧。」
※
「……报告如上,军师大人。」
敬阳以西的广阔大平原,废寨遗迹。
寨中搭起了一座帐篷。
帐内,西冬将领们列坐一排。
我——玄帝国军师『千算』哈硕正在听取他们的战败报告。
太阳已经落下,篝火在帐外摇曳。
我用手中的羽扇掩住嘴角,淡淡地总结事实。
「二万士兵以敬阳南方为目标,却在渡河途中被张泰岚率领的敌军自侧面奇袭,因而溃灭。
寻找北方渡河地点的队伍也遭到了名为张只影者的迎击,虽战死者不多,然负伤者过半……真是惨淡的战果呢。」
『我等……无能。』
西冬军诸将向我告罪,他们因屈辱而面部扭曲。
我叹了一口气。
进攻开始以后,我军对敬阳的攻打受到敌人那无数的防垒和堑壕所阻碍,迟迟没有进展。
威力巨大的投石器也无法在射程内瞄准城市。
即便用石弹砸开前线的防垒,敌人也会立即修复。
再加上,西冬引以为傲的是重步兵。
哪怕突破了敌人那麻烦的防垒,西冬军也不善于跨过堑壕。
或许正因如此,他们才不顾我的反对,同时施行南、北迂回作战吧。
不过,既然遭到了大败,那么他们也就无可辩解了。
……南方暂且不论,以骑兵为主力的北方多少应该有些胜算的。
我将羽扇置于桌上,劝诫西冬军诸将。
「辛苦你们报告了。以此次为教训,重新构想作战吧。要尽全力救治负伤者。」
「……您宽大的处置,实在令人惭愧。」
诸将垂首,退出了帐篷。
这下,他们就不会再对我的计策指手画脚了吧。
目光投向摊开的敬阳周边地图上,我按住额头。
「张泰岚与张家军……更胜传闻呀。」
若无其事地歼灭了二万西冬军。
根据报告,张家军最多不过一万人。
竟能在野战中如此漂亮地击破倍于己方的敌军。
只是——……我不明白。
我从怀中取出命令文书。
这是数天前送过来的,是阿台皇帝陛下的绝密指示。
『对西冬军主动进攻的主张,予以接纳』
白色长发,似女子般纤弱的肢体。
以及,那犹如看穿一切般饱含智慧的双眸。
陛下他厌恶无味的士兵牺牲,因此这道命令应该含有明确的意图才对。
敬阳已强化过了防卫态势。
西冬将领们攻打敬阳,却陷入苦战。
他们提出迂回作战的原因,我完全明白。
为了故国,他们也有必要立下战功。
结果——却被张泰岚与张家军一击而溃。
我看向地图。
凭大运河连通的『敬阳』与『临京』。
我等战败的消息应该会迅速传到荣人的首都去吧。
另一方面的进攻也会……
我突然想到
「——……难道。」
「就是、那个、难道。」
「!」
一道明快的声音响起,令人浑身发抖。
我战战兢兢地回头。
站在那里的人,是一名头戴狐面、身披外套的矮小之人。
我慌忙低下头。
「这、这不是……莲大人!好久不见。」
「奉承免了。哈硕,你似乎陷入苦战了呢。」
「…………是的,实在是无颜面对大人。」
于大陆四处活动,以统一天下为夙愿的秘密组织『千狐』。
我过去曾在那儿受到养育,被灌输【王英】的军略。
眼前这个不知是男是女的人,是千狐首领的左膀右臂。
被这样的人呼唤名字,令我的心脏一紧。
混账,他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莲大人无视了我的动摇,把玩着地图上的棋子。
「不过——与你推测的一样,西冬军的败北乃是【白鬼】的计划。若是我方全军与其正面野战,结果或许未知。
但是,不过是两倍的兵力差距,西冬军不可能胜过张泰岚。因此,以南方士兵为『诱饵』,寻找北方渡河地点的计策并不坏。
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敌军之中,有人非常小心谨慎的缘故吧。」
『灰狼』撒兀儿・拔都,死于施行四萃的『杀狼之计』。
是吗……又被敌人军师看穿了吗。
莲大人将第一枚棋子置于敬阳西方。
「我看过敬阳西方了,那个防御阵地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突破的。
即便是【黑刃】……啊,现在是【黑狼】了吧。即便是玄军最强勇士率领的精锐骑兵在,也是如此。」
「……也就是说。」
进攻开始之前,调走可以称得上是『玄军最精锐』的也先大人与赤枪骑旧部这件事也是令人不解。
简直就像,不希望西冬军打赢一样。
我说出结论。
「通过诱发西冬军的败北,来让荣国再次加深『不败的张泰岚』这个印象?
让伪朝首都的百姓与【荣】国中枢——不,让伪帝本人……」
「越是处于困境,就越想走捷径。并且据我所知,伪帝纵使可以说是个好人,却不是个智者。
亲自主张的讨伐西冬失败了,伪帝因此遭到了首都百姓的谩骂。
人一旦被逼入困境,那么就连眼前的稻草也要抓住——也就是说『讨伐敌军的事,丢给张泰岚就好了』」
莲大人淡淡做出评价,令我感到战栗。
皇帝陛下他……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定下这个计划的?
纤细的手指轻轻地落下第二枚棋子。
落往大河下游处。
「他的计策成功了——魏平安率领的军队渡过了大河,似乎已经攻下了『子柳』,子柳的守军不战而逃。
现在,荣国宫中恐怕惊慌极了吧。田祖的工作,也到最后了。」
「…………」
我对这个名字感到不快。
田祖是曾与我在学业方面激烈竞争过的同辈。
如今,我是执掌一国的玄国军师。
而他,不过是在荣帝国内部策划阴谋的奸细。
胜负,本该以我的胜利而告终……然而,他还在挣扎吗。
莲大人转身,朝帐篷后门走去。
「【尊上】的预言也已经告诉阿台了。那个女人虽然十分可疑,但在揣摩天候的方面是有真本事的。
终于——开始了,决定【玄】与【荣】命运的决战。期待你的献身。」
「是!我将肝脑涂地以完成任务。」
没有回应。
帐篷内吹起的冷风拂过我的脸颊。
突然感到疲惫,将身体靠在椅子上,我开始思考。
通过兰阳会战,我明白了。
那个盘踞在西冬暗处的紫发妖女,其力量虽然令人不毛——但却有用。
战况会大为改观吧。
「『避免与雄敌正面对决』『令敌人各个分散,以全军击破之』吗……」
这是我学过的【王英】军略基础。
陛下聚集了高达二十万的大军,并从各地召集了『四狼』。
将身为雄敌的张泰岚从敬阳引开,趁此时机全军渡过大河。
若是如此,即便是斩杀了『赤狼』与『灰狼』的张泰岚子女在,我等也能夺下敬阳吧。
「…………」
忽然,我回想起刚才的报告。
想要在北方渡河的部队死者少而伤者众。
说起来……据传是王英风盟友的皇英峰,也是个不执着于杀死敌人的人呢。
※
「京城的人们,到底……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敬阳,张府。
白玲的大喊在张家军本部内回响。
趴在椅子上睡觉的黑猫受到了惊吓,逃了出去。
老爹身着军装,坐在椅子上。
他和我身旁的瑠璃都表情严峻。
银发少女上下耸肩,大口喘气。
我皱着眉头,宽慰她。
「你的心情我明白……稍微冷静下吧,白玲。」
「不,只有这次我怎么都冷静不下来!只影,你也觉得奇怪对吧?
『敌军自大河下游渡河,『子柳』已被攻陷。令张泰岚率军,即刻讨灭玄军』——我们现在,可是遭受了敌军进攻呀!?
这道命令也太过荒唐了!!我坚决反对!!!」
「…………啊~~」
我说不出话了。
在内心,我也是这个看法。
我们和老爹在敬阳西北和南方击破敌军,已经是七天前的事了。
眼下是张家军虽然处于优势……但谁也不知道,大河北岸的玄军主力什么时候会出动。
不管东方再怎么起了『小火』,也不应该让老爹前去扑灭。
瑠璃手摸着下巴,一直在进行思考。
我用眼神向她示意以寻求帮助。
翡翠色眼睛的金发少女微微点头,发表自己的想法。
「对敬阳北方和西方施加压力,然后从张家军无法防备的大河下游渡河——与战前假设的招……的手法一样呢。」
「用你平常的说法方式就行,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
「谢、谢谢。」
端坐的老爹插了一嘴。
我们的军师向他表示感谢,瑠璃似乎害羞了。
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吗,白玲从后方抱住了瑠璃。
瑠璃伸手捋了捋遮住左眼的刘海。
我斜视着她们,向老爹提出疑问。
「『大河东部与张家军无关』——是这么,和老宰相阁下商定的吧?
而且最关键的是,玄军的骑兵即便渡过了大河下游,也无法好好发挥威力吧。
我也觉得应该交给当地的军队……」
大河下游虽是肥沃的土地,但湿地和湖泽众多。
玄军主力是骑兵,那里是骑兵难以行动的地形,而且玄军基本上非常忌讳下马。
哪怕在训练度、士气上远逊于张家军,守军也不该是毫无还手之力。
只要不是阿台或『四狼』出动,利用地形的话,应该很容易防守……
老爹的须发愈发斑白,他发出低沉的声音。
「渡河的玄军不是骑兵,而是步兵。」
「「?」」「步兵……难道是」
我和白玲没能明白,瑠璃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片刻后——雷光从圆窗外突然飞入屋内。
老爹吐出话语。
「领军的敌将是名叫魏平安的男人,他是我的同辈,七年前投降了【玄】国。
入侵军队自身,也是以大河北岸的【荣】国遗民为主——人数约有五万。」
「!这……」「怎、怎么可……」
我说不出话,白玲也捂住了嘴角。
……不,这是有可能的事情。
大河北岸沦丧已经五十多年了。
即便当地遗民认为【玄】国是故国也不奇怪。
……虽然不奇怪。
把五万士兵交给降将。
这是阿台的意思。
瑠璃摆脱了白玲的束缚,整理自己的衣服。
「动员已被征服的百姓,是古今中外都会做的事呢。
以大河以北的荣人遗民为主体的部队,只是没在这边的前线现身过而已,玄国在北部战线动用过他们吧。」
「如果与同一民族的我们作战,会有发生叛乱的危险是吗。」
「嗯。」
玄国国内的荣人,地位似乎相当低下。
在战场上突然背叛,站在曾经的故国一边——玄国是在防备这种可能吧。
迄今为止,大河战线上并没有他们的身影。
瑠璃摆正身姿,双眸转向老爹。
「禀报张泰岚将军,我认为——出兵东方的话,会使敬阳乃至整个【荣】国暴露在危险之中。
我虽是个不入流的军师,但也坚决反对此事!!」
坚定的话语里渗透出焦躁之感。
白玲也捏住我的袖子。
老爹没有移开视线,等待军师少女的话语。
瑠璃开始在房间内走动。
「敌人是我方数倍的大军。然而,我方不仅要分散兵力,甚至连张将军您本人都要离开敬阳……这是自寻死路呀。
并且,从渡过大河的敌军人数来看,那明显是『诱饵』。要我直说的话——」
瑠璃止步,猛地转身。
「如果一味顺应,那么一切就都完了。
是觉得哪怕国家灭亡也无所谓吗?」
直截了当的痛骂,与她的姿容十分不符。
……当然,是对京城高官的痛骂。
「老爹」「父亲大人」
我和白玲的话里也蕴含着强烈的否定之意,我们紧盯着名将。
雷光闪现。
再二、再三。
墙壁上的蜡烛飘摇。
「——……十分感谢,你们的意见。」
难耐的沉默后,老爹起身。
他背向我们,凝视着不断洒落的雷雨,挤出话语。
「然而……然而呀,我是皇帝陛下的臣子。
不仅盖有印玺,甚至陛下都亲自写下书信,向我恳求…………无可奈何。
即便、这是——」
声音里所蕴含的,是对自身的无尽愤怒。
以及对现实的深深绝望。
……和千年之前,于『老桃』和皇英峰分别前的王英风一样。
【张护国】吐出了听天由命的话语。
「即便这是……为了排除老宰相阁下,毫不在意庙堂的林忠道女儿私自向陛下进言而决定的事…………我听闻,当地的守军不战而逃了。
敌军和京城之间,我方已无可战之兵——这点也没错。如果我不出动……大运河也迟早会被截断。」
「可是,这样的话——!」「白玲。」
我用手制止了银发的青梅竹马,摇头。
迟了……已经迟了。
在【西冬】倒戈之际,【荣】国的未来就已蒙上阴影。
在因无谋的讨伐战而丧失众多将士的时刻,会发展成这样就已是定局。
哪怕是张泰岚,也无法扭转一切。
之后惟有……战斗、战斗、战斗到底——然后寻找战局的转机。
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白玲的碧瞳里流出了大滴泪珠,表情皱作一团。
「……失礼了……」
她不顾腰间的【白星】砰砰作响,敬爱父亲的少女离开了房间。
那家伙不是笨蛋。
她明白……已经无法阻止了。
「交给我吧。」
瑠璃抱起黑猫,让由衣坐到自己肩膀上,追赶白玲去了。
老爹转过身来,面向仅剩的我。
「……抱歉,辛苦你们了。」
「嘛~~说得是呢。」
我满不在乎地随口回应,坐到椅子上翘起腿。
故意夸张地张开双手,代那家伙说出她的想法。
「不过,白玲的担忧也是我的担忧。和瑠璃说的一样,寡兵一方分兵去抵御大军。
……要是王英风的话,他可是会甩手不干的,『自取败北者,无药可医!』。」
「……这话真是刺耳。」
老爹显露出些许笑意,他捋着自己的白须。
眼中是——强烈的斗志火焰。
「我要带去一万兵力,再多的话,有碍行军。
……虽然不希望发展成这样,但拜托王家的话多少能有些办法。在为父返回以前,敬阳就交给你了。」
「明白。我会和白玲、瑠璃商量后再下决定的。」
在兵力上,我们并无余力。
张泰岚要从敬阳离开。
敌军一旦知道这事,必定会发起猛攻。
「如果可以,我想把这边的指挥交给老爷子,我想去『白凤城』。把敬阳托付给我,这担子实在是太重了。」
「礼严不会同意的,『紧急时刻就把敬阳交给少将军!』他平日里就这么说。
白玲虽有把握战机的才能,但也可能会因此误判战机。
在这点上,你最合适。你有器量,会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托付给他人。」
「…………稍微有些害羞了。」
确实,我知道自己的极限。
麻烦事情全都交给了瑠璃和明铃。
老爹深有感触地说。
「话又说来,【白鬼】阿台……虽是敌人,但他可真了不起,可谓是当世之【王英】。
如果能忽略敌我关系,真想与他痛饮一番呢。那个时候,你和我一起去吧。」
「……容我考虑。」
和当世英风、饮酒吗。
可以的话,我想拒绝。那家伙,可是十分缠人的。
……嘛,虽然我也知道这只是比喻。
我站了起来,敲打剑鞘。
「等候您平安归来——祝您好运,老爹。」
「我不需要好运,把我的份给你们吧。一切交给你了。」
我出了房间,在廊下走了一阵。走到通往独栋的连廊处时,看见少女们坐在长椅上。
最先注意到我的瑠璃抱着黑猫,用目光向我示意『我回避下』,然后起身离开了。
仙女小姐对人的心思真是敏感。
我坐在低着头的银发少女身旁,把她抱入怀里。
「不要生气了,老爹他也是十分悲痛——」
胸口传来一阵冲击,是白玲在怀里捶打我的胸口。
泪水染湿了军装。
「我明白,我又不是小孩子。但是……但是,这样的事!」
「……嗯。」
我任由她捶打胸口,抬头望向北方的天空。
雨没有要停止的样子,惟有乌云遮蔽天空。
※
「所以——张泰岚离开了敬阳,向东方去了是吧?情报无误?」
「是!这是敬阳残存的密探送来的情报。确认无误」
「嗯。」
大河北岸『三星城』议事厅。
我——玄国皇帝阿台・鞑靼坐于御座上,支着手肘听取传令兵的报告。
听完后,我平静地向列坐诸将发问。
白色的长发掠过我的视野。
「士兵们的战意如何?西冬军发起攻势了吗?」
「将士们士气高昂!」「西冬军似乎对敬阳发起了连日猛攻。」
「那个东西的准备呢?」
「并无纰漏。连发虽然困难,但第一发应该能正常射出。」
准备万全。
唯一值得警戒的张泰岚也去了东方,哈硕也领悟到了我的意思,通过指挥让留守敬阳的敌军动弹不得。
也就是说——现在,大河南岸的『白凤城』是孤军。
即便如此,如果试图正面进攻的话,难免巨大伤亡……我平静下令。
「准备作战,天一亮便执行。跟在燕京时说的一样,先锋是『金狼』『银狼』。
这会是一场大战吧。敌将虽老,却是有名的『鬼』将军——希望诸将奋勇作战。」
「「是!」」『遵命!』
诸将气势如狼地奔走出门,留在军本部的只有我和护卫也先。
他们,都在盼望战斗。
我以手扶额,对敌人——未曾谋面的荣国伪帝的应对惊讶至极。
「……真是无趣,已经将死了呢。」
呜呼!呜呼!!张泰岚、张泰岚呀!!!
你这样的男人,应该能在某种程度上读懂我的计策吧?
然而,你虽是名将,却不是皇帝。
并且——哪怕是皇英峰……
如果必要,有时连皇帝的命令也会无视,击败一切敌视【煌国】势力的皇英峰也……
「所以,临京的情况如何?」
我向身处阴影的矮小狐面——莲发问。
去临京、去敬阳。若有必要,她甚至会在整个大陆奔走。
这个密探或许比我还要繁忙也说不定。
并没有注意到我在内心拿她取乐,狐面开口说。
「一切顺利。徐家长子开始完全相信田祖的话——『老宰相才是害国奸贼』。
田祖应该是用『张泰岚在这个紧急时刻,被皇帝的命令调离了敬阳』这个情报,完全拿下了他吧。
他深信是老宰相在背后操控着一切。」
支撑荣国的是『武』张『文』杨。
其中一人的性命,如今已在我的掌握之中。
「可怜的徐家长子,他什么时候出狱?」
「近日就会出狱。是老宰相自己的命令……只等他下令,便会按田祖禀报过的计划行事。」
我弯起嘴角,低声嗤笑。
——保险只要能起作用即可。
哪怕不管用,荣国国内也会动荡,我国的胜利不可动摇。
除我以外,莲知道一切事情。
我对她说。
「昨晚,新月与紫云遮蔽了【双星】。【尊上】的预言,这次也猜中了呢。」
「张家子女留在了敬阳,就是那对【天剑】的持有者。」
「——……哦,这样啊。」
心中瞬间一片冰冷。
前世的畏友托付与我,今生也一直在寻找的双剑。
那对双剑的持有者。
我瞥了一眼护卫也先,支着手肘。
「正好。攻下敬阳之时,我倒要看看他们长什么模样。
……皇英峰挥舞【天剑】,震撼天下。要是和英峰有些许相似就好了……」
※
「礼严大人,早上好!」
敬阳北方,筑于大河南岸的『白凤城』。
大河被浓厚的白雾所笼罩。即便是在记忆里,我也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白雾。
站在城墙上,我凝视着大河。
就在这时,后方有人向我搭话。
「庭破吗,真早啊。」
走到我身旁的青年,是我的远亲。
是跟随了少将军和白玲小姐的缘故吗,他比数个月前更添几分精悍。
如今的张家军里,庭破也是屈指可数的年轻将领了。
他是在昨晚作为急使来到前线的。敬阳似乎遭到了西冬军的连日猛攻。
令人坐立不安。
「我想着返回前来跟您打声招呼。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还是很冷,请您到里面去吧。
这样的浓雾,本来就什么也看不见。」
「不必……我有不好的预感呢。」
说起来,玄国在七年前大举入侵的时候,也有过浓厚的白雾。
当时既没有这样的城池,还因为主帅的顽固和魏平安的投敌以至于使玄军轻易渡河,结果让我家大人——【护国】张泰岚大人背负上了不必要的辛苦。
不可大意。
我用手中长枪的枪杆敲击石材。
「大人离开敬阳的事,敌军恐怕已经知道了。
【白鬼】可不会错过这个时机!少将军他们也在应对西冬军的攻势而无法动弹,现在正是好机会。」
「确实如此……」
我无法抑制焦躁,挠乱了已成雪白的头发。
「京城的家伙们完全搞不清楚前线情况!他们只知道大人是荣国第一名将,还有他是皇帝陛下的忠臣。可是……」
压在大人双肩上的负担,太过……沉重了。
哪怕只有一点也好,为了减轻大人的负担,我挥舞长枪至今。
并打算至死方休。
我一拳打在石壁上。
「大人也无法做到拯救一切!要是【三将】在!!不,哪怕等到少将军和白玲小姐成长起来——
……什么声音?」
数道奇怪的声音从大河上传来。
究竟是什么?
庭破脸上露出惊愕神色。
「!这个声音是……礼严大人!!」「唔!?」
我被他当场扑倒。
随后,伴随令人耳朵发痛的声音,整个城池晃动了。
士兵的悲鸣此起彼伏,各处尘土飞扬。
我摇摇晃晃地起身,呆然站住。
——『白凤城』那引以为傲的威严城墙,到处都被打出了大洞。
数座监视望楼与通道也坍塌了。
「这、这是……」「是西冬的投石器!但是,敌人是怎么做到的……?」
庭破做出判断,眯起眼睛向大河看去。
跑上城墙的士兵们也各自叫唤。
「喂、喂!」「那是……」「是战船!」「那个里面是什么……?」
糟糕,混乱正在扩大。
为了确认情况,我看向大河——就在这时,无数战船从白雾中驶来。
然后,在那后方……与战船处在同一平面的阴影。
「如、如此……如此大军…………而且,用木筏载着投石器!?」
『!?』
庭破的悲鸣让士兵动摇了。
就在这时,整个城池因金属弹而数次震动。
……大人,看来是时候,舍弃这条老命了。
我深深吸气——
「回职位上去!勿使敌军入城!!勿要忘记,我等在保卫【荣】国!!!是张泰岚大人——将此地托付与我等的!!!!!」
我发出了响彻整个城池的怒吼。
士兵们的眼中浮现战意,他们敲打武器和铠甲呼应我。
『诺!诺!!』
士兵们恢复步调后开始奔走,握住早已备好的大弩。
我握好长枪,平静地向远亲青年下令。
「庭破你即刻离开,赶回敬阳。对少将军这样说——『这座城池已经守不住了,愿上天庇佑您』。」
「礼严大人!?」
「少将军和白玲大小姐交给你了。」
青年呆住了。
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还想再看看他的成长。只是,无可奈何。
我戴上方才掉落地面的头盔,下令。
「好了,走吧!」
「——……诺!…………诺!!」
庭破强忍眼泪,奔走出去。
不知何时起,冲击停止了。
和少将军说的一样,投石器似乎无法连续射击。
哪怕片刻也好,我必须争取时间。
「礼严大人!」
「是你们啊。」
资历最老的老兵们聚集到了我身旁。
敌兵早已在城墙上架起了梯子。
我边看敌兵,边重重点头。
「帮我一把,尽可能让年轻人走。」
『交给我们吧!』
「……抱歉,抱歉了。」
到底——战斗了多久呢。
「呼、呼、呼…………」
这座通往敬阳的城池正门前,如今只有我一人站立。
手中的长枪已染满血污。
和我一起作战的老兵们大多已经倒下,城池各处也冒起火光。
似乎有人仍在战斗……只是,坚持不了多久吧。
遭到奇袭,被敌军各个截断。这点实在是棘手。
我的白须和盔甲上黏着血污,身体也感觉不到疼痛。
「鬼、鬼啊……」「这、这个怪物!」「不要鲁莽冲过去,用弓箭解决他!」
然而,下马后就失去了一腔蛮勇的北方马人,因为太过胆怯而远远围住我,不打算靠近。
我歪起嘴角,嘲笑敌人。
「噗哈哈哈!那么惧怕一个快死的老人……何等丢脸啊!!这样别说张泰岚了,连张只影和张白玲也敌不过吧。
聪明的话,还是夹起尾巴乖乖逃回北方吧!」
『!』
敌军士兵因屈辱而脸色通红,他们架起了弓。
……到此为止了吗。
我握紧长枪。
「众人,退后。」「停手!!!!!」
二名敌将身穿金银装饰的盔甲从石梯上跳了下来。
他们的盔甲闪闪发亮。
一人高大,一人矮小。
明显非比寻常。
「嚯,多少像是硬骨头的人出来了,通报姓名吧。」
我重新架起长枪。
鲜血从枪上滴落。
敌将们架起蛇矛与长斧,无所畏惧地自报姓名。
「伟大的狼子・阿台皇帝陛下麾下『四狼』之一——『金狼』别都・兹琐。」
「『银狼』斡拔・兹琐。老爷子,你也挺厉害啊,让我听听你的名字吧。」
生涯最后的对手竟是『四狼』!
作为武将,没有更胜于此的荣誉了。
「张泰岚家臣——礼严。」
我庄重地通报姓名。
没错,我乃是大人的首席家臣。
敌将们也吃了一惊,随后战意高涨。
「嚯……你就是『鬼礼严』吗。」「你来当对手,并无不满!」
我也再次露出笑意,如年迈的猛虎般咆哮。
「小鬼们!我的首级,可不会这么轻易给你们。倘若如此,你们还是想要的话——那就赌上性命放马过来吧!!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