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白玲!」「只影大人!白玲小姐!」
我们穿过地下通道,逃出升天后,在入口附近等候的瑠璃和明铃跑了过来。
东方既白。
白玲的泪已流干,我几乎是抱着她跑出来的。
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我感到十分疲惫,最后丢脸地瘫倒在地。
一直在执行殿后任务的静小姐却连一滴汗也没有流。
「……哟,瑠璃、明铃。」「…………」
「看起来,没受伤呢。」「我、我去拿水过来!」
二人顾虑着我们。
从我们的样子和老爹不在这件事里,她们就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吧。
……感谢。
「…………」
身旁的白玲也坐到地面上,面色一片阴沉。
……至少,责骂下我也好。
就在我想着这些沉重的事时,瑠璃冷静地向静小姐确认情况。
「静,追兵情况如何?」
「我在途中数次击溃了追兵,但不知他们会不会追到这里来。」
「明白了——玉忽,按计划行事,用火药炸毁出口。」
「是!」
正在候命的黑短发少女迅速搬起小桶,运往我们过来的地下通道。
瑠璃似乎早早地定下了计策。
之后得和玉忽——【虎牙】之女・宇虎姬谈谈呢。
关于我们逃亡『西方』——宇家镇守之地的事。
下达完指示后,瑠璃走近过来。
「你们两个,表情很糟呢,这可关乎士气呀。」
「也是、呢。」「…………」
我努力想要笑出来……不知道笑出来了没有。
于是,瑠璃蹲了下来——
「白玲。」
「瑠璃……?」
她紧抱住低着头的银发少女,用手梳理少女散乱的头发,温柔地安慰白玲。
「没关系,这不是你和只影的错……绝对不是你们的错。」
「——……呜呜呜呜呜!!!!!!!!!!」
白玲的碧眼不断流出泪水。
用眼神向瑠璃表示由衷的谢意,支起沉重的身体。
和老兵们简短交谈,他们也已经明白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了吧。
我走上丘顶——望向隐藏在稀薄晨雾后的『临京』。
皇宫冒着黑烟,是昨晚的火灾造成的吧。
与我数个月前看过光景的不同之处在于……皇宫前设立了一座巨大的木制台座。
——【张护国】的行刑场。
皇帝和林忠道,惧怕老爹到造出这种玩意的地步。
就在我抑止自己感情的时候,一只手怯生生地拉着我衣服的下摆。
「只影大人……那个。」
「明铃。」
浅栗色头发的少女为我拿来了水筒。
我转身,单膝跪在她面前。
「!只、只影大人!?您、您这是做什么!?!!」
我无视了明铃的惊讶,吐露出自己的种种思绪。
「……感谢。多亏了你和静小姐,我们才能,和老爹……见最后一面。
感谢!这份恩情,必定偿还。哪怕你不记得了,我也一定……」
「…………只影大人。」
年长少女轻柔地握住了我的双手。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与相遇当初无二的笑容。
「请您不要这么想!您忘了吗?最开始被救的可是我和静,现在不过是还您利子罢了。」
我眨巴着眼睛,接过她塞给我的水筒,喝了一半。
发出深切的感叹。
「明铃……你,真是个好女人啊。」
「哼哼哼~~!您现在才察觉到吗!?没错呢?我是个适合当您妻子的好女——」
「稍微让让。」「呀!」
突然,白玲挤开了明铃,向我逼近。
她身后的瑠璃用眼神——『告诉她真相』。
敌不过军师先生。
银发少女夺过水筒喝光后,表情严峻地开口说,
「只影,你为什么要在地牢扔下——」
「白玲,这是老爹要我转述的话。」
我立即抱住了少女的脑袋,在她耳边低声诉说遗言。
『幸福、健康地活下去,和大家好好相处』
我必须一生保护的少女。
虽已是春日,但却吹来一阵冷风。
风吹起了美丽的银发。
白玲愣住,泪水从眼里流下。
她捶打着我的胸口。
「…………狡猾…………狡猾!我、我也——父亲大人、父亲大人!父亲大人————!!!!!!!!!!」
我将手放到放声痛哭的少女背后。
就在这时——阳光照射到丘上。
日出的时刻来临了。
玉忽他们好像也用火药破坏掉了地下通道。
地面在轰鸣。
瑠璃让黑猫坐到自己的左肩上,表情孤寂地独白。
「呜呼——……最终还是来了。于大河以南缔造了一时繁华的荣帝国,其终结的开始……」
※
「日出了。带大罪人——张泰岚。」
数名狱吏打开了牢房的锁,进入牢内。
他们解开了铁链,抱住我的双肋。
仅仅是被抱住,浑身上下就激起剧痛。
「呜……」
「哼,稍微教训太过了吗。」「什么救国英雄呀,没尽兴呢。」
「从英雄变成罪人了呀……」「张泰岚,你马上要死了,心情如何?」
狱吏们一边拖拽,一边发出嘲笑。
他们要将我运往地上。
这群人完全不明白。
——在【玄】与【荣】的两国交涉中,我的死意味着什么。
恐怕,【白鬼】也不会原谅我的暴毙吧。
「呵呵呵……」
身体几乎动弹不了,还差一步就会死亡的程度。
到了如此境地,我却终于获得了眼界!
哎呀哎呀……人,还真是有意思啊!!
「笑、笑得这么恶心!」
狱吏颤抖地殴打我。
只是,我嗤笑不止。
来到地上后,我被带到了皇宫前的处刑台。
强行让剧痛的身体动起来,这也早已超越了我身体的极限。
我数次跌倒。
每次倒下,狱吏的鞭子就会飞来。
「喂,不准趴下!站起来!!」
临京的百姓们前来见证我的死刑了。
在百姓们发出的悲鸣声中,
一阶
一阶
我登上了自己的处刑台。
——耗费了多少时间呢。
回过神来,颈部以上已经被缚住了。
站在附近的是两名刽子手,以及掌握权力后愈发肥胖的丑陋男人。
他身穿奢华的服饰,但和他一点也不般配。
一脸神气的男人在聚齐起来的人群面前,高声大喊。
「我乃荣帝国宰相,林忠道!此次事件乃是动摇国家的大事。因此,由我来亲自执行!」
人声喧嚣。
是『好』,还是『呸』,我不清楚。
事到如今,怎样都好。
我睁开已经看不清的眼睛,观察人群。
「宣读罪状!
『张泰岚!汝奉命镇守敬阳,乃竟谋逆犯上。非但如此,与西方徐家、南方宇家相勾连,意图进犯临京,其罪难恕!以此,判处汝死罪!!!!!』」
……谋逆,谋逆吗。
考虑敬阳百姓以及只影和白玲的话,最好的办法或许是像魏平安那样投降阿台也说不定。
不过,那个男人对不能作战的人极为严厉。
没错,就像在『老桃』之地失去【皇英】后的【王英】一样。
人群之中,突然传出反对之声。
「荒谬!张将军不是刚从玄国和西冬大军的手上,漂亮地守下了『敬阳』——保住了【荣】国吗!你有什么证据啊!!!!!」
没想到在这里,在这种局面下,竟然还有人维护我!
人,真是有意思呢。
忠道面色通红,大喊回应。
「聒、聒噪!卫兵,令其缄口!——……莫须有。」
这个瞬间,整个人群泛起了涟漪。
部分百姓与卫兵发生了冲突,责骂皇帝陛下。
被『莫须有』杀死的将领。
哈!这不是和天下无双的皇英峰一样吗!!
哼哼,有趣、有趣。
这令人没想到的事实令我倍感有趣。
就在此时,林忠道那肥胖的脸庞凑了过来。
「好了,张泰岚啊。如今,你马上就会死于此地,可有何辩解?嗯?我慈悲为怀,许你一言吧。」
「……感激不尽。那么,我只说一句。」
我挺起上半身,凝视西方的小丘。
只影……白玲,还有大家就交给你了。
深吸一口气——
「天日昭昭!!!!!」
我倾尽全力,大吼一声。
就像是要让这声音传至【荣】国全境、传给爱子和爱女一般。
刽子手立刻制伏了我。
林忠道咬牙切齿。
「混、混账!死到临头还!!——动手!」
天色暗了下来,是被黑云遮蔽住了吧。
我听见了剑的破空声,以及皇宫被雷电砸中的轰鸣声。
嗯。
我的人生,果然不算坏呢。
秀凤、常虎、礼严、文祥。
我马上过去——你们备好美酒佳肴后,暂且等待一下吧。
让我仔细听听,爱女和爱子的谈话吧!
※
「我国以上述条件,向贵国求和,阿台皇帝陛下。」
「…………」
马人之王坐在御座之上,沉默不语。
他一头白色长发,乍看之下如同女子。
我——林忠道,身为荣帝国宰相,全权负责与【玄】国议和。
我伏身于地,冷汗顺着脸颊流下。
可恶,快点回答呀。
马人选敬阳北方作为会谈场地。
然而,在这个特意筑起的会谈场地里,荣人只有我和一名听说是降将的男人。
其余尽是择人欲噬的野兽。
让人吓得要死。
……应该照田祖说的那样,推黄北雀过来吗。
不,要是让他功劳太大也不好。
哎,至少也该把会谈场地定在敬阳。
什么『向死去的张泰岚表达敬意』啊,开什么玩笑。
我在内心咒骂和传闻中一样外貌犹如少女的蛮族皇帝。
就在这时,正在翻动文书的白皙细手停了下来。
「嗯?哈硕。」
「在!」
从并列的敌将之中,一名淡棕色头发、眯起眼睛的儒雅男子疾步走向御座,侍立其身旁。
阿台把文书递给儒雅男子。
「议和案的内容里……少了一处吧?」
「容臣确认。嗯嗯……喔?」
露骨至极的假意惊讶。
演完以后,哈硕瞥了我一眼。
刹那间,他那眯起的眼睛深处露出一丝冷意,犹如寒冰一般。
我身体颤抖了起来。
……那个目光,与杨文祥朝我投来的侮蔑一样。
「陛下,这个议和案,漏掉了一条事前谈好的条款。」
「嗯,果然如此啊。」
「什!?」
我抬起头,凝视白发马人。
……他说,漏了条款?
阿台支起手肘。
「使者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贵国在算计我吗??」
「岂、岂敢!我、我发誓没有那样的……」
「那么。」
声音并不大。
然而——列坐的敌将们紧张了起来,我的身体也开始打哆嗦。
怪物的手指敲击着御座扶手。
「那么为何——『让张泰岚成为【玄】国元帅』的条款被删去了?我实是不解。
你们的伪帝似是误会了啊。」
他、他说,让张泰岚成为玄国元帅!?这、这个马人皇帝在说什么呀?
他不是,你们这些家伙的仇敌吗!你们在战场上没能杀死的人,我好不容易才除掉的……
明明如此,为、为何,要、要用这么冰冷的眼神看我!?
奇怪、奇怪、太奇怪了!
我可是荣帝国的宰相啊?
杨文祥和张泰岚都死了呀!
之后只要与马人们议和,告一段落就……这不合理呀!
我回想起了田祖的话。
他让我打消杀死张泰岚的念头为好。
牙齿几欲打颤。
我拼命忍住,向阿台申诉。
「!?恕、恕我冒昧……这、这样的条款,并没——」
「使者先生。」
「噫!」
阿台平静地呼唤我。
我不由得发出悲鸣,后退。
……可怕。
这、这家伙……这家伙不是人!
张泰岚他,长年和这样的怪物作战吗!?
阿台语气轻松地向我宣告。
「你还是注意下言辞为好。听起来就像是,我诓骗了贵国一样。
总之,请把张泰岚送到『燕京』。在此之前,议和之事休提。」
「!?!!!」
这家伙,现在到底在说什么啊?
不把张泰岚送往『燕京』……就要继续战争?
这……这种荒谬的事!
本来,徐家就在南方闹将了起来,西方的宇家也有所异动。
不、不,在此之前。
我该如何从这里——
和语气截然相反,阿台的眼神完全没有笑意。
他缓缓挥手。
「喔?怎么了??面色如此苍白。
……啊,对了。一个月前就被杀死的人,是不可能复活的啊。
哼哼哼……哎呀哎呀,真感谢伪帝和你。毕竟,你们为我国——」
不逃不行。
不逃的话,我会死。
被杀死。
然而,身体却动弹不了。
阿台露出了冰冷的怒意。
「杀死了这千年以来,唯一一个可以望见【皇英】项背的救国名将。
……谁,令你这么做的?我可是完全不打算杀死张泰岚的呀?一个丑陋的蠢货,也敢揣度我吗?」
「请、请等——噫!」
连辩解的时间也没有给,强壮的敌兵就抓住了我。
阿台从御座上悠然起身。
敌将们一齐单膝跪地。
对我来说,如同噩梦般的宣告。
「蠢货已经没用了。将来,贬低张泰岚的卑劣之辈还会更多吧。
让他遭受泰岚遭受过的拷问,最少也要重复百遍……不要杀了他。
军队修整完毕后,再度进攻【荣】国。在此之前,务必养精蓄锐。」
『……诺!伟大的【天狼】之子,阿台皇帝陛下!!』
※
当天晚上,大营帐内。
我——玄帝国皇帝阿台・鞑靼坐于御座上,陷入思绪之中。
平常的话,会让也先或是【白狼】担任护卫。
但是今夜,我独自一人。周围也令人回避了。
——天下的一统,已经在事实上成功了。
荣国的名将、勇将、猛将、宰相、老将已死。
剩下的,只有白天那样适合送往地牢的蠢货。
当初,我计划在荣国内部的诱发叛乱,削弱其国力后再度进攻。
本该没什么问题——
「…………可恶!」
我小巧的拳头捶打着御座的扶手。
不对。
当然,哪怕强行进攻,也能达成统一。
在张泰岚和杨文祥已逝的如今,彼国已无人能够阻拦我军了。
只是,无谓的牺牲变多了。
这样愚蠢的计策,并非我——【王英】之策!!!!!
「为何。」
会变得如此难看,是因为我明白了……这个世上我唯一在乎的那个人,他身在那个国家。
「为何!」
敬阳的决战。
张泰岚、被称作祸害的银发碧眼少女。
挥舞着【黑星】,与他们二人一同突破了我国大军,逼近大营的年轻黑发勇将。
用手扫落了桌上的一切器物。
「为何!!!!!英峰!!!!!」
我们对视了刹那。
混战接连混战,英峰或许没有注意到。
我本打算在战后,录用挥舞【天剑】的张家子女。
……然而,在张泰岚惨死的如今,已无法实现了。
再会的机会,从我这双小巧的手中滑落了。
我用双手掩住脸。
「……为何,你要向我举刃?为何,张家女之流可以拔出【白星】……」
能够挥舞【双星的天剑】者,天下惟有皇英峰一人。
必须如此。
必须!
前世的我都不能使用之物,那样的——……
「这样啊。」
拿开手,离开御座。
原来是这样啊。
走出帐篷,眺望缥缈的夜空。
——明亮的【双星】于北天之上闪烁。
我伸出手,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就是那个女人,让今生的你迷失了心智是吧?那么……」
我决定了该做之事。
伴随着平静的决心,我握紧拳头,抵在心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