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美人症侯群」
角色
少女A
少女B雏浦
母亲弓滨
父亲凑山
医生一之濑
舞台上有两张床,聚光灯打在两张床铺上。上方是少女A,下方是少女B。只有少女A起身坐在床上。背景音乐布拉姆斯「帕格尼尼主题变奏曲第一部」。
少女A:「我受不了了!继续待在这里的话我会变得越来越奇怪!我会发疯的!」
医生从舞台下方出现,沉默地开始进行诊断。
少女A:「每天插上那些机器、吃药,让我们产生一点一点延续生命的错觉,事实上那些东西都在一点一点地夺走我的生命啊!不要!不要碰我!」
医生淡然地继续进行检查。
少女A:「杀了我吧!我不想再忍受这些痛苦了!」
医生退场,少女A崩溃哭泣。父亲从舞台上方现身,走近少女B的床铺。
父亲:「啊啊,如果能轻松一点就好了,怎么不快点死掉呢?」
少女A:「如果想要她死的话,直接动手杀了她不就好了吗?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她从来没睁开过眼睛!已经跟死掉没两样了!」
父亲:「你也是『睡美人』症侯群的患者吗---」
少女A:「我不想像这样在医院里过一辈子!每次都要吃莫名其妙的药、每次都吐---我的身体从来没好过!我根本就是一点一点地死去!这种事我自己最清楚了!」
父亲:「这种病很复杂,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我手上的剧本里出现了一个异世界。
我从来没看过所谓的剧本,而且也只有在国小的教学观摩会看过别人演戏。手上的剧本虽然只看了一半。不过我知道这出戏很诡异,已经充分感受到它的诡异之处,总觉得毛骨悚然。
「怎么样?这个剧本很棒吧?」
三愈学姊说着,瞄瞄我手上的剧本。这里是体育馆的播音室兼话剧社更衣室,不过只有女生才能在这里换衣服。这里虽然不宽,不过因为话剧社只有三个女生,就算我们三个人都挤进来,感觉还是满空的。
这个剧本以「睡美人症候群」患者与双亲的对话为主要内容。
「我们想要你来演这个少女A。」
「真的、很厉害,总觉得---」
「不是一般精神正常的人写得出来的剧本。」
雏浦说着。她正在吃长条状的零食,刚才她也问我要不要吃,不过被我客气地拒绝了。我从以前就不喜欢接受别人的好意,与其说是客气,不如说是忌讳,我不习惯别人对我好,当别人特别照顾我时,我总是觉得很恐怖,所以,我会先拒绝对方。
「没想到竟然有人写得出这种剧本。」
「这是原创的剧本喔。」三愈学姊笑着说道。
「原创剧本?谁写的啊?」
「大我一届的学生。」
「大学姊一届的话,是已经毕业的三年级学生吗?」
「嗯,是啊,那个年代啊---」
以前的人真的好厉害,正当我对前人的丰功伟业兴起一股尊敬的心情时,舞台那边传来社长的声音。三愈学姊大声回应了一下,要准备开始练习了。
「下去吧。」
小个子和高个子二人组走出狭窄的房间,我也跟在她们后面走向舞台。
我今天乖乖穿着运动服来社团,这样不管做什么活动都可以。虽然我不喜欢锻链肌肉,不过也不觉得讨厌。其实接下来不会有什么轻松愉快的练习,得跟大家一起做做仰卧起坐、练练背肌、跑跑步,不过,我觉得还满有趣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我边走下楼梯边分析自己心里的想法。
走下狭窄阴暗的楼梯之后,眼前出现一片明亮宽敞的空间。因为其他社团的练习活动还没开始,所以舞台帷幕还没放下来,舞台看起来比较宽敞。大家都已经站在舞台上了,那些话剧社的成员,我的伙伴们。
所有成员都已经站在舞台上,我赶紧加入他们。我们像平常一样锻链肌肉、做发声练习。在旁人眼里看来,这应该是十分枯燥无味的练习,可是我却练得很高兴。
「跟大家一起朝着目标努力」,以前我觉得这种想法很无聊,但实际去做之后,却发现这样也不错。
做完一节基础练习之后,一之濑学长提出了下一个练习方式。
「今天来做etude吧。」
etude---没听过这个字。
「所谓的etcde,是一种音乐用语,意思是『练习曲』,在戏剧上,指的是即兴演出。」站在旁边的雏浦帮我解说了一下。
「只给一个大概的设定,其他部分就依自己分配到的角色即兴演出。」
为什么突然丢这么难的东西给我啊?由于背部肌肉太过紧张,所以我不自觉地挺起胸膛。之所以要做这么难的练习,是因为公演时间迫在眼前?或者大家一开始就都会做这种练习?我实在搞不清楚。不过,既然是一之濑学长提议的,应该不会有错。
社长把大家分成两组,我跟雏浦分在同一组,队名叫「一年级组」,另一组的队名叫「无敌二年级生」(三愈学姊取的),有一之濑学长、三愈学姊,以及凑山学长。
因为第一次遇到这种练习,我那个像小鸟一样的心脏揪成一团。我得想想要说什么台词、要如何依角色个性来演出,我真的能做到吗?
担心也没用,练习已经开始了。首先上场的是无敌二年级生。他们的故事设定是朋友来探望入院的人。凑山学长演车祸住院的高中生,三愈学姊演他的妈妈,一之濑学长演来探病的朋友。
「唉,再这样闲下去我就要发霉了。」
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凑山学长说着,即兴演出练习已经开始了,站在他身边的三愈学姊露出了有点吃惊的笑容,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你的朋友今天不是要来探病吗?」
「是啊是啊,那小子还真是多管闲事啊。」
说着,凑山学长做出掀开棉被的动作,起身坐在床上。他的肢体动作实在很棒。
一之濑学长做出开门的动作,走了进来。他笑着压低声音打招呼,之所以压低声音,应该是因为考虑到这里是病房吧。
「太慢了!」
「精神很好嘛!」
看起来这两个角色的感情似乎很好,跟舞台下的他们一样。
「一之濑同学,好久不见了。」
三愈学姊用妈妈的口气说着,很难想像她跟平常那个令人难以预料的小个子是同一个人。
「好久不见,您好。」
一之濑学长乖巧地问候对方,然后坐在凑山学长身边,两人开始聊天。两人对话的样子很自然,完全看不出来他们根本没有剧本。接着三愈学姊移动脚步。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她的眼睛似乎也在笑。
「三愈学姊要开始暴走了。」
雏浦环抱着双臂说道。
「一之濑同学,可以过来一下吗?」
母亲把儿子的朋友叫了出去。两位学长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好完美的演技。三愈学姊把一之濑学长叫到病房外面之后,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可是随后却又用响遍整个舞台的声音大声地说:
「其实,那孩子是个狼人。」
充满爆炸力的剧情。这就是雏浦所说的暴走吗?
「什么意思?」
一之濑学长一脸认真地问道。演出练习仍在持续进行。
「你冷静地听好,那孩子每到满月就会变身成狼人。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我觉得他现在的病一定跟那件事有关系,你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我想还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
「可是,他从来没告诉我这件事---」
「他变身成狼人的时候会丧失记忆,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狼。请相信我,
他现在就快要变身了!」
说着,三愈学姊做出猛然开门的动作,凑山学长先是错愕地睁大眼睛,接着马上趴在地上嚎叫。他的嚎叫声回荡在舞台上。
「喂!搞什么啊!为什么有这种设定!」
凑山学长再次大吼。
「刚才的狼嚎可以得到五分,满分一千分里的五分。」
三愈学姊叹了口气,不过说话的样子却有点高兴。凑山学长「啪」地站了起来。
「三愈!你只是想让我做丢脸的动作而已吧!而且哪有人在月圆的时候去探病?」
「说不定真的有那种医院啊!」
「就算有那种医院,一定也不是普通医院!再说这个练习的重点在感情的变化,根本没有必要出现狼人!拓马!你来评评理!」
「嗯,的确是三愈不好,这样一来,就没有办法继续演下去了。」
听到一之濑学长这么说,三愈学姊没有反驳,大概也是注意到自己刚才真的在乱演。可是,为什么她硬要这样呢?我实在不懂。
难道她是因为看我太紧张,所以想要舒缓一下我的情绪吗?谢谢你,三愈学姊。
「反正我每次都会暴走嘛。」
---搞什么,我立刻对萌生感谢之心的自己感到后悔。
「那么,轮到一年级表演了,空口学妹是第一次吧。」
听到一之濑学长这么问,我点点头。我以前根本没练过,当然是第一次罗。双脚抖得好属害。
「不要那么紧张,只要把最适合那个场景的感情和台词表现出来就好了。」
一之濑学长爽朗地笑着。这根本就是个大难题啊,并没像学长说得那么轻松简单。
跟无敌二年级生换手之后,我们站到舞台上。雏浦伸展了一下筋骨,英姿凛凛地沐浴在灯光下。我的背变得更驼,就像缺水的向日葵似地,站在太过明亮的灯光下。
「你们的故事设定是两个身为室友的大学生正在吵架。」
说完之后,社长拍拍手,那是开始演出的信号。我觉得很迷惘。
室友?大学生?吵架?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该说些什么?该怎么动作?
「你说话啊!」
雏浦首先开口。不知为何她像烈火一样怒气冲冲,好可怕,真的好可怕。我反射性地道歉,那种举动就像生存本能似地深深刻在骨子里。
「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竟然对别人的男朋友下手、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咦---是这种设定啊---恋爱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个比天方夜谭还遥不可及的故事啊,完全没办法想像,我也不知道横刀夺爱的女生到底在想些什么,没办法,总之先道歉再说吧。
「对不起。」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个---」
「说!你今天给我说清楚!」
我完全处于挨骂的状态,总觉得好难过。
「可是---」
鼻水开始冒出来,为什么我得在练习的时候被人家骂得这么惨啊---泪腺也开始发挥作用。
「因为我就是喜欢他嘛---」
我死命挤出这句台词,啜泣声在舞台上空虚地回荡。雏浦看到我这个样子,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攻击我。她把视线移开,退了几步。
她没有说话。我看着雏浦,她用哑口无言的表情望着远方。大概是因为我没有好好地演,所以害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吧。
「对、对不起。」
我又道了一次歉。过了几秒钟,一之濑学长开始拍手。
我搞砸了。但情况似乎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二年级学长姊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异口同声地夸奖我。
「一点都看不出来是第一次演戏喔!流着泪说出那一句台词听起来好有感觉喔。」
凑山学长用亲切的笑容说道。
「小雏也好有魄力哟!」
三愈学姊的声音一如往常地兴奋。
「那种沉默的表现方式太棒了,在那种情况之下,沉默是最恰当的表现。我觉得你们两个人的演出都很棒。」
一之濑学长说道。听到意料之外的夸奖,我的心情开始变好,挺起胸膛,点头跟大家道谢。
「谢谢大家!」
结果我向大家鞠了个躬。
接下来是休息时间,我到播音室拿毛巾时,想起了大河内的事情。得跟一之濑学长说大河内的事情,今天一定要说。
我离开播音室,想去找舞台上的一之濑学长。其他社员应该也都在那里。
阴暗的楼梯,蓝色的火焰在楼梯上摇晃。
「不愧是话剧社啊,大家的演技都很棒。」
头上传来声音,我假装没听到,就算恶魔来捣蛋我也不管,我要赶快回大家身边。
「我不是在说你们的练习,而是在说他们假装把你当成新的伙伴,这样的演技实在太棒了。」
「大家都是我的伙伴,那不是演技。」
我低声说着。就快要走到大家都在的那个舞台了。
可是,我的脚却连半步都跨不出去。
「那么想的只有你而已。」
「才没有那种事!」
没错,我得快点到大家身边。
「你只是被他们利用了而已。」
「才没有!他们都需要我!」
「其实只是因为你适合那个角色而已,这点你懂吗?你以为他们会一直需要你吗?等这出戏演完,你就没有用处了,他们会抛弃你。想想,当初是因为你适合那个角色,所以他们才邀你入社,总之,他们只重视你的外表而已。」
「也许是这样没错,可是---」
「等到这出戏演完以后,他们就没有理由继续把你留在社团里了,你的演出将会划上句点,然后,你就会被当成一个多余的人物,会被踢出社团。」
「那种事---」
「你知道自己替他们带来多少麻烦吗?好好想想吧!」
「麻烦---」
「你以为他们会接纳一个只会碍事的伙伴吗?这么说你应该懂吧。来,陷入绝望吧,让我看看你深沉的负面情感吧。」
伙伴。
伙伴吗?
什么伙伴?
伙伴是什么?
伙伴是什么东西?
某人低声问道。
可是,那不是恶魔的声音。
那么、那是谁的声音?这里根本没有人啊---
不、不对,这里不是有一个人吗?是啊,有一个孤伶伶的人。就是我。我孤孤单单地站在这里。
——你嘴里说着朋友朋友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在耳边低语的是我自己。
体内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到底想在这里敞什么?跟人家玩青春喜剧的家家酒吗?还是想演一场热血友情剧?可是真帆啊。不可能的,你没有改变,你还是以前那个个性阴沉的女生。
体内好像被火灼烧一样,蓝色火焰渐渐吞噬我,我开始冒出汗水。
——会受伤的是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
那明明是我自己的声音,可是听起来却像恶魔在我耳边低语。
不安的情绪在胸口扩散,鲜明的恐惧感开始膨胀,似乎就要夺走我的行动自由。然后,我懂了。
「伙伴」这个词并不适合我,不,应该说,这个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一点都不自然。
我是孤独的,一直都是这样,所以,敢说出「伙伴」这个词,实在是太厚脸皮了。我没有办法寡廉鲜耻地踏进他们所构筑起来的信赖场域里。就算我一个人开心高兴,对学长姊和雏浦来说却一点都不有趣。让一个很逊的人人社,很明显地降低了练习的效率。他们只是因为人数不够,不得已才把我拉进来,他们并不是真心想接纳我。一定是这样,不会错的。
得意忘形的我真是太愚蠢了。
误会一切情况的我实在惹人厌。
舞台亮着耀眼的光芒,对我来说,那道光芒实在太刺眼。仔细想想,站在那里的人们,对我来说也实在太遥不可及。
双脚完全不能动,得意洋洋的我实在太丢脸了。我连一步都跨不出去。我死命移动脚步,心里明明想要去大家身边,可是身体却像被操纵的人偶一样,被一股外力用力扯离现场。
我果然还是没办法交朋友。这个结论在我脑海里回荡。
「怎么啦?」
三愈学姊蹦蹦跳跳地边走过来边挥手。我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很想就地蹲下。
心里有一股冲动很想赶快逃走,从这里消失。
眼前一片漆黑。不知何时,我闭上了眼睛,心跳加速,体内的自己好像在喊着「赶快逃离这里!」
我抬起头,就算闭着眼睛,也可以感觉到恶魔的光。
恶魔的话果然正确,我没有办法打进他们的圈子。
我抬起左脚、放下。
可是,没有能够支撑我体重的地面。
我感受到重力加速度。
啊啊,我摔下去了,跟第一次遇到恶魔的情况一样。
「危险!」
旁边响起子一个男生的声音。
怎样都可以,不管要掉到哪里去都无所谓。
「要不要紧?」
我在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气息的距离听到这句话。意识突然恢复,我睁开眼睛。在眼前的是一之濑学长的脸,我们以前从来没有靠得这么近。在他充满担心神色的瞳眸里,我看见自己惨不忍睹的慌张脸孔。
「是贫血吗?」
我像呼吸困难的鲤鱼一样,一开一阖地张着嘴巴,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我被一之濑学长抱在怀里。刚才从舞台跨出脚步的我,从台上摔了下来---
是一之濑学长接住我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反射神经真是太发达了!而且是用公主式抱法!我又开始流汗,不过跟刚才的冷汗不一样。
「带你去保健室好吗?」
一之濑学长温柔地问道。我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让自己恢复冷静。一之濑学长一直等着我做完那些笨拙的动作。
「那、那个---」
「冷静一点。」
「啊、好,我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了。」
我拼命点头。
「可是你的脸色很差,我看还是去一趟保健室吧?」
「真的不要紧了。」
说着,我离开一之濑学长的怀抱。
「我我我我们继续练习吧。」
舌头一直打结。
我得好好做才行。
得让大家认同我才行。
我拿起放在地上的「睡美人症候群」剧本,用颤抖的手翻开它。
「嗯,来念剧本吧,刚刚是念到这里:『我受够了!如果继续待在这里的话我会疯掉的。』」
我独自念着剧本,觉得自己好像一点一点沉入一个无底沼泽。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如果不好好做的话,会被大家抛弃。
我得好好做才行、得好好地做。
——不管你怎么挣扎都没有用的。
是恶魔的声音吗?还是我自己的声音?我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说话了。
整个世界在旋转。
感觉好难受。
这时,肩膀突然传来一股温暖。
是某人的手。
一之濑学长把手搭在我肩上,温柔地看着我,然后用另一只手把手帕递给我,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不要那么勉强自己。」
好温柔的话。总觉得心里那条紧绷的线被切断了。
意识一点一点地失去,整个世界慢慢变黑---
「去保健室吧,保健室的老师应该还在。」
眼前一片黑暗的我,就这样一把扑进一之濑学长怀里。学长接住我,声音依然平稳。
「再休息一下吧。」
整个头都融化了,头盖骨里面的东西从耳朵和鼻孔溢出。当意识逐渐远离时,我最后听见的是三愈学姊高兴的尖叫声。
「呀——抱在一起了!这就是青春啊——!!」
「姊,炸虾掉下来了。」
听到夏树这么说,我才注意到炸虾已经从筷子上滑落。我慌慌张张地把炸虾从餐桌上夹起来,呼呼地吹了几下,然后用力咬下。这可是重要的晚餐配菜,绝对不能浪费。
餐桌前只有我跟夏树两个人而已,爸妈一起出去外面吃饭了。感情好得莫名其妙的这对夫妇,每个月都会手牵手出去外面吃饭。遇到这种日子,餐桌上就只剩我们姊妹俩了,不过,妈妈出去前会先把菜煮好,我们只要负责吃就行了。
「怎么了?平常都神经兮兮觉得有人要杀你,今天怎么这样?在胡思乱想吗?」
白痴老妹一边笑着一边拌着纳豆。
「我也许可以用篮球成绩去申请高中喔。」
「喔。」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夏树敲着桌子说:
「你有在听吗?」
「有啊。」
「那、把我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你说在生日餐会上被人用醉拳K到,钦,那是什么样的生日会啊?」
「为了处罚你,炸虾给我吃。」
说着,妹妹迅速伸出筷子,从我的盘子里抢走最后一只炸虾。面对那种由体育社团锻链出来的敏捷速度,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如果是这种速度的话,说不定可以用篮球成绩申请到高中呢。
「干什么啦!」
「因为你都不听人家说话嘛!怎么了?你好像怪怪的。虽然平常也是很怪啦。」
是啊,我是有点怪怪的。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要是被这个八卦女生听到,一定会打破沙锅追问到底,而且会加油添醋掺酱油地到处宣传。
「没事,我吃饱了。」
我把自己的餐具拿去厨房,把餐具洗干净之后,迅速冲上二楼。
我关起房门,做了一次深呼吸。
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失态了,跟第一天一样犯了大错。
那之后,一之濑学长背我到保健室休息。到练习结束为止,我都没办法起来。三愈学姊留下来等我一起回家,我在电车里一直向她道歉。啊啊,惨爆了。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些事,所以炸虾才会掉下来,才会对夏树的话心不在焉。
我想不出要用什么样的关系和他们继续相处,毕竟我是怪胎啊。这样的台词一直在
我脑中出现。要怎么做才可以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呢?要怎么做他们才会把我当成朋友呢?我完全没有头绪。
我躺到床上去,望着天花板,恶魔就在那里。
「跟那个男孩有亲密接触了,你很高兴吧?」
「不要说那种话---」
「现在脑子里都在想话剧社社员的事吗?」
「嗯---我可能还是没办法---」
「没错,这样就对了,好好地咀嚼绝望的滋味吧。」
是,嚼嚼嚼嚼---啊啊,啊啊,所谓的绝望,不管口叩尝过几次,都是这么有味道啊---
今天发生的事或许刚好验证了我没办法交朋友的体质,我果然还是办不到---
第二天早上。今天是星期六,不过我换上了制服。没错,今天要去参加话剧社的练习。可是,我心中充满了黑暗混浊的情绪。我跟平常上课时一样,在同一个时间出门。周末同样要练球的夏树也跟我一起走出玄关,她穿着运动服出门。我们并肩走着,到车站之前,我们都同路。
「连放假也要练习啊?」
「因为快要公演了,时间很赶。」
「话剧社的练习都在干什么?」
「练很多东西。」
「讲具体一点啦!」
真的有够罗唆,不过夏树看起来似乎很开心。基本上,夏树总是能够无忧无虑地笑着,也不知道是在开心什么。我从没看过她难过或烦恼的样子。
「你在高兴什么?」
夏树有点害羞,双颊飞红。
「能这样跟姊说话一直是我的梦想。」
「啊?」
「就是一起聊学校啦、社团啦、恋爱之类的事。」
的确,以前我从来没跟夏树聊过这么幼稚的话题。除了教她功课之外,我们似乎没有聊过学生之间的话题。
「你的梦想真小。」
「都是姊害我不能实现梦想啦!」
我下意识地哼笑了一声,追逐小小梦想的夏树扁着嘴反驳我。可是,当我们视线交会时,两人都噗哧笑了出来。
她竟然一直在追求这种微不足道的东西吗?
「自从姊交了朋友之后就变了很多耶。」
夏树很高兴地笑着。可是,我的心情却一口气跌落谷底。飞翔的鸟儿坠落地面,美丽的花朵枯萎腐烂,气温一口气降到冰点。如果我的心理状态能够影响这个世界的话,大概会引起这些变化吧。
反正我就是没办法交到真正的朋友。
「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没事啦。」
「这样朋友会担心你喔。」
「才不会。」
「一定会啦!」
「我没有朋友!」
我生气地喊着。
「这样太没礼貌了!」
空气变得冰冷。夏树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可是眼神里透出强韧的意志力。
「没礼貌?」
「好不容易有人跟姊成为伙伴,说那些人不是朋友实在太没礼貌了。」
「可是,我们最近才开始讲话,他们一定还没把我当朋友。」
「笨蛋!」
这次换夏树生气地大喊。我惊讶地看着她,她涨红了脸瞪着我。
「这跟时间长短没有关系!好不容易成为伙伴,姊只要好好跟他们相处就可以了!你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都很开心吗?」
夏树的眼睛有点湿润。面对这样的夏树,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点头。
以前的我,觉得跟别人相处很麻烦,一点用处都没有。可是现在不一样。跟大家在一起的时候的确很快乐,只要能跟大家在一起,我就觉得很高兴。
夏树稍微把语气放柔,继续说道:
「所以他们是最棒的朋友啊。这不是他们认不认同你的问题,只要能一起愉快地玩乐、对方在身边时就能感到安心,这样自然就会变成朋友了。」
我低下头,咀嚼夏树所说的话。
我从来没想过,如果要成为朋友的话,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因为我以前从没想要交朋友。
可是,现在不一样,我想跟话剧社的社员们成为好朋友,想跟他们一直在一起。他们接受了我,可是我却处处找理由拒绝他们的善意,害怕地逃开。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就会一直停在原地。
「可是,该怎么做才好呢---」
「什么都不用做!」
夏树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只要相信朋友水远珍惜他们就好了。」
相信朋友水远珍惜他们---
那句话啪啦一声打进我心里。
到了车站,穿过验票口,我跟夏树就在这里说再见。
「我走了哟,社团活动加油!」
说完之后,夏树朝在远处等着的朋友跑过去。我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以前我老是觉得夏树只不过是个罗唆麻烦的家人,不过今天突然觉得她是个不错的女孩。
我搭上电车,准备去学校。在摇摇晃晃的电车里,我断断续续地想着一些事。
以前我常常觉得多一个妹妹实在没什么好处,不管什么东西都要跟她平分,如果自己是独生女的话该有多好。可是,对夏树来说,这一点也是一样的。即使如此,夏树从来没有给我坏脸色看。虽然她有时会把我当笨蛋,特别是在我变成这个样子以前,她每天都对我有发不完的牢骚,可是,那不是讨厌姊姊,而是在挂念姊姊。
我的心胸很狭窄,所以才没有发现这一点,不,应该说我根本没想到要去发现这一点:因为我害怕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就会连带察觉到自己的狭隘,所以才会一直把妹妹当成笨蛋,好取得自己内心的平衡。
电车摇摇晃晃地驶着,我的身体也跟着摇摇晃晃。在舒服的晃动当中,我开始觉得昏昏欲睡,这时,三愈学姊上车了,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明朗。
学姊笑着向我打招呼,我也报以微笑。
这样就好了,或许我是可以交到朋友的。
我瞪了恶魔一眼,那个青色的婴儿撇开视线,兀自浮在我头上。
三愈学姊像平常一样笑着,受到她的影响,我也露出了微笑。
能像这样微笑的日子,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呢。
第四幕令人不悦的赏花会
「宣布重要事项!」
稀稀落落的掌声回荡在舞台上。虽然所有社员都在拍手,不过毕竟只有四个人而已,所以也只能发出那样的掌声。大声叫喊的三愈学姊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冷清的掌声,微微地上下挥舞双手,做出像是在克制观众高昂情绪的姿势。那个样子看起来还满可爱的。
「好的好的各位,请冷静下来,慌慌张张的话一点好处都没有喔,OK?」
社员们停止拍手,静下来听她说话。基本上,大家都还算是捧场的好人。成为众人
视线焦点的三愈学姊刻意清清喉咙,大声叫着:
「我想去赏花!」
「你太大声了!」
凑山学长戳戳三愈学姊的脑袋。冷不防遭到攻击的三愈学姊抱着脑袋滚在地上。
「说什么练完以后要宣布重大事项,原来是这种事啊。」
俯看着满地打滚的小动物,凑山学长叹了口气。三愈学姊恨恨地瞪着那个男人。
「不要打我的头!等一下变笨怎么办!」
「反正也不可能更笨了。」
「起码比你聪明!哪像你到现在还解不开费曼的最终定律!」
「我只是还在思考而已!」
啊、学姊,如果能轻松解开那个定律的话是很伟大的啊---
「为什么突然要办赏花活动啊?」
我开口问道。如果没有人转移话题的话,就得一直看他们两个吵下去,虽然这样也是很有趣啦。
「问得好!」
三愈学姊啪地爬了起来,瞬间复活。
「这是空口同学的迎新会吧?」
雏浦在一旁说道。三愈学姊用同样的怨恨眼光瞪着雏浦。她真是一个表情丰富的人啊。
「为什么先说出来啦---」
「我刚好也在想同一件事。」
一之濑学长也开口说道。
「空口同学加入我们社团以后,我一直想办个什么活动促进大家的感情。」
「啊啊!连社长都要横刀夺爱抢走我的计划吗?这根本就是搭顺风车嘛!」
三愈学姊咕噜咕噜地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大家似乎把她当作空气,自顾自地继续讨论。
「听起来不错,嗯,我们就来办个活动吧。」
雏浦点点头。不过凑山学长面有难色地叉着双臂说:
「可是,这种时候,不管到哪里一定都是人潮吧。」
现在是三月下旬,刚好是樱花盛开的季节,不管到哪里的确都会遇到人潮。我不喜欢凑热闹,每次去人山人海的地方时,我都会想要转身逃走。
像是要驱除我的不安似地,一副快要哭出来的三愈学姊挺起小小的胸膛喊道:
「不要紧!」
「什么东西不要紧啊?」
凑山学长立刻回问,看来这两个人的感情似乎很不错。
「我也不想去人多的地方赏花。」
「所以我说不要紧嘛,可以来我家赏花。」
去学姊家赏花?
我不太懂三愈学姊的意思,不过其他社员们同时点点头。
「啊啊,说得也是,这样也可以。」
说着,凑山学长摸摸三愈学姊的头。他们两个的感情真的很好,我觉得很羡慕。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到三愈学姊家赏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个、学姊家是不是有很大的庭院啊?」
我诚惶诚恐地问着,天真的学姊爽朗地回答:
「该说是庭院吗?其实是山啦,我家有几个山。咦?山是用『个』来算的吗?」
「山应该用『座』来算。」
博学多闻的雏浦悄悄说道。
我心里的疑问仍然徘徊不去。正确说来,我可以了解那些日语的意义,可是却无法把那些内容当做现实状况。什么叫做「我家有几座山?」一听到「山」,我就会觉得那是国有林,打死都想不到私人也可以拥有山林。
「三愈家是有钱的农家,是很有钱的人喔。」一之濑学长理所当然地说道。
学长的话听起来一点实戚都没有。虽然能够听懂他所说的话,不过我的脑海里也只能浮现「好厉害啊」之类的平庸感想。
「什么时候要办?」
「就这个礼拜天吧。」
「那我来准备餐点!」
「不行!交给你一个人做的话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呵呵呵,那么,凑山你就自己一个人吃便利商店卖的便当好了。」
「学长。没关系,我也会去帮忙的,只交给学姊的话我也会担心。」
我被晾在旁边,大家迅速地讨论着赏花活动的计划,最后决议把这次的活动当做我的迎新会,然后问了我一声:「这样可以吗?」我当然是无条件地点点头。要是敢摇头的话,脑袋可能会被当场扭下来吧。
就这样,社团练习后的小型会议结束了。
回家之后,我仍然没有半点踏实的感觉。
我要跟朋友一起去赏花。
总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再过几天真的要去做这件事了。
第二天,今天是结业式,明天就开始放春假,我也要升上二年级了,真是感触良多。
踏进教室,大家都有点心浮气躁。面对即将到来的连假,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兴奋。
「早啊!」
突然拍了一下我背部的是大河内。虽然没有被打到咳嗽,可是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还
是让我反射性地尖叫了一声。
「空口真没胆啊。」
大河内大声笑着,不过似乎没有什么恶意。说不定哪天我真的会诅咒她。我体内
封印许久的坏心眼似乎被释放出来,不过刚才那种想诅咒她的想法只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空口同学,早啊。」
接着向我打招呼的是雏浦。她像春风一样经过我身边,留下一缕樱花般的香气,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跟大河内的言行举止相较之下,雏浦可说是跟她完全相反的类型。不过,这种说法也不算完全正确,毕竟我曾看过雏浦黑暗的一面。
「咦?你跟雏浦很要好吗?」
大河内用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低声说着。
「我们同样都是话剧社的嘛---」
我暧昧地回答。
「咦?你加入话剧社了?」
「嗯,可以这么说啦。」
「喔,那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把我满腔热情告诉学长?」
惨了,我满脑子都在想自己的事,还没有帮大河内告白。
「呃、这个---」
「咦!难道还没讲吗?」
「这种事情一定要讲究时机的嘛,要趁一之濑学长比较脆弱的时候,施展言灵或咒语才能提高成功率---」
「言灵?咒语?」
惨了!因为太过慌张,不小心讲了行话!不过大河内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笑着说:
「虽然听不太懂,不过既然你说那样比较有效,那就拜托你了哟。」
莫名其妙得救了。啊啊、冒了一身冷汗。
上课的预备钟响起,大家都回到座位,我也回自己的位子坐好。走过雏浦座位旁边时,她叫住我说:
「星期天十点在柳生川车站集合哟。」
「嗯。」
我在位子上坐下来。以前从周围传来的冰冷视线,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以前很在意同学们的耳语,现在也都听不见了。我心里的确产生了某种持续性的变化。
「赏花啊。」
听到那个声音,原本心情愉快的我顿时背脊发凉。这个讨厌的声音,是飘在我头顶那个恶魔的声音。我没有抬头往上看,但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声音传来的方向。导师走进教室后说了一些话,不过我几乎没有听进去。
「看样子感情变得很好嘛,不过你真正想接近的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恶魔舔着嘴唇,然后继续说道:
「一之濑拓马---的确是个不错的男孩子,不过,你是禁止谈恋爱的。」
「你在说什么!」
「在说有关明天开始的连假。」
导师生气地说着。啊啊,又来了。我狠狠地瞪着头顶上方,恶魔只是露出些许微笑,俯看着我。
「空口,你最好让脑袋冷静一点。」
老师说着。我压下悔恨不甘的情绪,把头低下来。
「真正应该冷却的,是你的恋爱火焰。」
恶魔发出令人讨厌的笑声。这家伙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心里这么想着,不过当然没说出口。
「你不是喜欢他吗?」
我沉默地摇摇头。一之濑学长的确很棒,个性温柔,演技又好,可是我觉得这跟喜不喜欢是两回事。
「你从舞台摔下来的时候,他不是救了你吗?那时候你可是露出了欣赏他的表情哟。」
从舞台摔下来---光是想到那件事,脸上就好像要喷火一样。那时候我的胸口的确不听话地怦怦乱跳,可是那一定是因为头晕的关系,应该跟恋爱无关。
没错、完全没关---
结业式在体育馆举行,我跟雏浦一起走过去,一路上我都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
结业式平淡地进行着,校长像平常一样引用了一些成语故事之类的话题,生活辅导组的老师像在叮咛小学生一样,吩咐我们要注意春假时的生活。我把那些话当做耳边风,整个脑袋里都是恶魔刚刚说过的话。
这时,突然有一个巨大声响打断了生活辅导组老师「感人」的演说,接着体育馆里充斥着尖叫声。正在发呆的我也被那个声音吓到。声音是从二年级学生的队伍里传来的。
「一之濑学长!」
这是我认得的声音,是大河内的喊叫。她不断往上跳,想要确认情况。个子矮小的我只能看见周遭同学的背和往上跳的大河内,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可是,我心里有很不祥的预感,背脊突然窜过一阵凉意。
「天花板的吊灯掉下来了。」
恶魔说着,飘在空中的恶魔可以清楚地看见整个状况。
「吊灯掉在二年级男生的队伍里,要是掉在那个一之濑的头上就好了,这样一来,迷惑你的男人就此消失,你也就不会破坏契约了。」
我的背脊发凉。
「难道说、是你---」
我怕到说不下去。
幸好,天花板的吊灯掉在队伍和队伍中间,没有演出学生在结业式受伤的惨剧。导师说可能是用来锁吊灯的金属零件老旧生锈,才会发生这种事。不过,我没有办法相信这种说法。
星期天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燕子在透明到近乎白色的澄澈天空里飞翔,舒服的春风拂过脸上,这是一个会令人立刻联想到「阳春」这个词汇的大好天气。道路两旁的树木冒出新芽,我们一边享受着花香,一边往前走着。沿路都是田地和塑胶布搭成的简单温室,三愈学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这阵子的天气一直都带了点寒意,不过今天天气很好,光是走路都会流汗。也许披着小外套出门是多余的吧,我心里想着,然后偷偷打量雏浦和三愈学姊的打扮。
雏浦穿着有摺边的白色五分袖,配上黑色的牛仔裤,看起来超可爱。
三愈学姊穿着水蓝色的洋装,身上披着米色的披肩,可爱到让人想哭。
我自己的便服不是可以穿出来见人的东西,因为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穿着便服出现在众人面前。所以,我今天向夏树借了衣服。由于长得比妹妹矮,平常总是被瞧不起,不过今天很庆幸我长得比她矮,虽然尺寸稍微大了一点,不过她的衣服我都可以穿。
虽然绞尽脑汁打扮,不过眼前还是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高墙。我身上穿的是随处可见的T恤和牛仔裤。跟她们两人比起来,我的打扮不但寒酸、幼稚,而且完全赶不上流行。不过,总比穿自己的衣服好,要是穿着我自己的便服出现在这里,天空会立刻布满乌云,小鸟们的叫声跟着消失,春风也会变成不稳定的北风。我的打扮就是这么邪恶,没骗人,因为,我就是会穿戴黑色斗蓬跟骷髅头项链之类的嘛。
虽然被强烈的自我嫌恶感压到快要透不过气,不过晴朗的天气还是让我情绪亢奋。
我发现自己最近比较不讨厌自己了。虽说也不是喜欢自己,不过起码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伤害,就算情绪低落也会马上重新振作。如果以前的我遇到现在这种状况,一定连半步都不想走,只想转身逃开,可是现在,我虽然瞧不起自己,还是跟大家并肩走在一起。
这就是「跟朋友在一起」吗?如果是的话,那么这种事还满愉快的。
「还要走多久才会到三愈学姊家?」
雏浦向三愈问道。从车站到这里已经定了二十分钟左右了,四周的景色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眼前尽是悠闲的田园风光。
「从车站开始就通通都是我家的土地了啊。」
三愈学姊转身说道,裙摆随风扬起。
呵——呵克叩。
可以听到山里传来黄莺的叫声。在场每一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从车站开始?从车站到这里已经走很久了耶!」
凑山学长颤抖地说着。
「嗯,这里看得到的田啦山啦都是我家的哟。不过,不是全部由我爸爸耕种啦。再走过去一点,有一片樱花开得很漂亮。所以大家再忍耐一下吧,please!」
这个富家千金微微歪着头朝我们眨眨眼,兴高采烈地拜托大家,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也只有点头的份。弓滨大小姐的层次和我们完全不同,她的话已经让我对这次的赏花活动完全失去真实感。
我们又走了二十分钟。一道长长的白色墙壁横亘在我们眼前,墙的另一端应该就是弓滨家了吧。
三愈学姊带我们走到门口,叫我们稍等一下,自己跑了进去。她要走到自己家里某处,可能得花很长一段时间吧。十五分钟之后才回来的她,据说是去玄关拿便当和野餐布。从大门到玄关要走十五分钟,这个家的构造到底长什么样啊?难道说中间有亚空间吗?或者那道围墙内侧的土地真的很大?我相信前者的说法,这是向以前那个被称为黑魔法少女的自己所做的最后饯别。
从那个相当于好几个体育馆大小的房子走到赏花地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三愈学姐仍然走在最前面。带着大家往山里走去。几乎没有铺柏油的路虽然难走,可是跟大家边走边聊,一路上还满愉快的。
又走了好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个绝佳的赏樱地点。樱花灿烂盛开,像是要包围这片土地,正中央有一棵巨大的樱树。风一吹过,叶子和花办相互摩挲,温柔合唱。粉红色的花办也飘落地面,像是在地上铺了一片色彩鲜艳的毛毯。
「好棒---」
这是我最直接的感想。我从来没看过这么美丽的地方。
「不愧是三愈啊。」
站在我旁边的一之濑学长也低声说道,接着,我们四目交会。很高兴能跟学长拥有同样的感想。
我们把野餐布铺在正中央那颗樱树旁边,然后大家一起坐下。因为这块野餐布很大,就算把背包都放上来也还很空。雏浦把餐点拿出来,是三明治、煎蛋卷、炸鸡和马钤薯沙拉,都是小孩喜欢的菜色。这一定是雏浦和三愈学姊一起做的吧。只有我什么都没带,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过,如果我也去帮忙的话,可能就做不出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吧。不是我爱自夸,我对做菜真的一窍不通。
「那么,本社的新成员空口同学,请你跟大家打个招呼。」
把东西都摆好以后,社长开口拱我站出去。我吓了一跳,挺直身体。
「呃---今天是个黄道吉日、啊不对---那个、这个---」
我很不自然地直直站着,舌头也开始打结。
惨了,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总之---」
不行,大家一定都觉得很惊讶吧,这种人竟然也可以当话剧社的社员。
「不要那么紧张。」
说出这句话的是一之濑学长。我求救似地看着他。
「空口同学,你想在话剧社里做些什么事?」
对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我而言,这个问题真是帮了大忙。我体内的葡萄糖全体总动员,绞尽脑汁回应学长的问题。
可是---
不行,完全想不到半点东西。
大家很担心地看着我。看到我的嘴一张一合,他们说不定会担心我是不是过度呼吸。
「没、没关---」
我想说的是「没关系」,但这句话只讲了一半。
「大明星?」
凑山学长小声地说着。我的耳朵对他的声音产生反应,嘴巴也跟着说:
「大明星。」
我看见三愈学姊睁大了双眼,雏浦也像是吃了一惊似地看着这边,一之濑学长则是露出温柔的微笑。要理解自己刚才这句话的意思,我所花费的时间就像要把它翻成英文一样。发现自己说出什么话之后,我满脸通红,全身像贴了怀炉一样不断发烫。
「你刚刚说什么?」
始作俑者的凑山学长似乎没听清楚,要我把刚才那句傻话再说一遍。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我用发声练习练出来的大嗓门大声叫喊,大概连地球对面正在举行嘉年华会的巴西人都听得见吧。
「我要变成、大明星!」
鸟儿被我的声音吓到从树上飞起来,雏浦和三愈学姊的表情比刚才还要吃惊,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坐着的凑山学长微微震了一下。然后,经过十分之一秒的空白之后,大家放声大笑。我因为觉得很丢脸,就这样原地一屁股坐下。
三愈学姊一边大笑一边嬉闹,雏浦很有气质地露出微笑,始作俑者的凑山学长豪爽地笑着,而一之濑学长则是眯细了眼睛,温柔地微笑。
包围着我的笑声,跟以前我所害怕的嘲笑是不一样的。
很温柔、很暖和。
不是在嘲笑我,而是在宠我疼我。
这种气氛是在接纳我,不是要伤害我。
「那么~~开动吧!」
说着,三愈学姊伸手拿起食物,大家于是跟着开动。
明朗的阳光令人愉快。
沉稳的森林香气让人觉得舒服。
鲜艳的樱花看起来好美。
还有,能够跟接纳自己的伙伴们在一起,比任何事都令人高兴。
毫不做作地交谈,一起大笑、互相安慰、彼此激励。
这种日常生活对大部分的人来说或许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这是我所缺少的那一部分。我放声大笑、跟大家说话,像是要补足以往缺少的那一块、像是要让乾枯的心灵获得滋润。这么做的话,多少可以获得一点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吧。
「要不要打羽毛球?」
这么提议的是凑山学长。他从自己的包包拿出两支球拍和羽毛球,大家立刻赞成这个提议。我也理所当然地站了起来,心里十分兴奋。
天空、樱花、伙伴们,包围着我的一切看起来都闪闪发光。
我没有运动神经。
这并不是说我体内真的少了几条运动神经,而是说我不擅长肢体运动。我常常在想,也许我的运动神经有某种缺陷吧。我没办法随心所欲地活动自己的身体。敏捷、肌肉耐力、持久力,我身上的肌肉完全没有这些东西。主要原因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运动社团,而且平常也没有做什么称得上是运动的运动。
真是大灾难。
「喝呀!」
我大喊一声,挥下球拍。之所以要喊这么大声,是因为我想起网球选手们在打球时好像都会大叫。既然专家们这么做,那么一定有某种意义吧。网球跟羽毛球是同样的运动,根据这个推测,我才在杀球时大叫。这么做的确威力十足,只不过我完全不会控制,所以羽毛球朝另一个方向飞了出去。
在森林里打羽毛球,摆放着餐点的广场同时也是运动场,于是我们展开了比赛,可是才刚开始五分钟,羽毛球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对对对对对不起!」
我跪在地上道歉。立刻道歉是我从幼稚园开始养成的习惯,一直没有去改。大家难得能够一起玩,我却在一瞬间把气氛破坏殆尽,这的确是事实。如果是在古代,说不定我会切腹谢罪。
「没关系啦,只不过是羽毛球而已。」
说着,球具的主人凑山学长,用跟那副魁武身躯毫不相称的温柔动作把我扶起来。的确,丢了一个羽毛球并不是什么巨大损失,可是,不能一起打羽毛球却是个巨大的损失。我瞪着羽毛球飞过去的那个树丛。
「我去找回来!」
要是不快点找到羽毛球的话,好不容易热络起来的气氛又要变冷了。我讨厌这样,不,应该说我害怕这种情况的发生。总觉得好像要被迫脱离自己第一次融入的团体。
我冲进树丛,拨开树枝和长长的杂草。这些草木比我想像得还要茂密。才走几步路,脚边的植物已经茂密到让我看不见自己的脚。比我腰部还高的枝叶从旁边伸出,巨大的树木像是要盖住天空似地环绕在周围。
脚边有东西滑过。
「呀!」
我下意识地大叫,缩起一只脚。广场那边立刻传来担心的声音:
「怎么了?还好吗?」
「没事!」
我大喊着。结果好像有入朝我这边过来,对方拨开草木,没一会儿就出现在我面前。一之濑学长。
「啊、那个,我真的没事啦。」
我向前伸出两手用力挥动。真的不想让他担心,因为觉得很不好意思。
「那就好,我们一起找吧,不然大家会担心。」
「是、是。」
我乖乖点头,嘴里只能说出这个字,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台词。学长的温柔像春天的阳光一样暖烘烘地传了过来。
我默默地压低身体,一边把天然障碍物拨开,一边寻找那个塑胶玩具。也许跟学长聊两句比较好,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不要说话、专心找东西比较好呢?我心里一直在想这些事,结果什么话都没说,跟默默找东西是一样的。
「我记得是飞到这边来的。」
说着,一之濑学长朝我这边走过来。我有一点紧张,暧昧地点点头。
跟他的距离又缩短了。
现在是两公尺。
要是靠太近的话对他不好意思。不知为何我心里一直在想这件事。于是我面向他,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我的脚边又有东西滑过!我吓了一跳,身体失去平衡。正当我快要跌倒时,一之濑学长朝我伸出手,我用力拉住他的手。
从舞台摔下来的时候也是一之濑学长帮了我,这次又是他出手相助!
我用力握住他的手,一之濑学长也用力回握,把我拉了回来。
「要不要紧?」
「啊、谢谢学长!」
学长帮了我---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觉得很开心。
我设法找到平衡点、在树丛里站好,可是却踩错地方。
「咦?哇哇哇!」
脚下踩着的那块石头不稳地晃动,从悬崖般的陡峭斜坡滚了下去。因为四周的草木太过茂盛所以一时没注意到,我们旁边是一个宛如深谷般的地形。
要是从这种地方摔下去的话可就不得了了。正当我松了口气的时候,突然有一股很大的力量拉扯我的肩膀。
「空口!」
拉着我的一之濑学长也踉呛了一下,接着,我们两人就这样从斜坡滚了下去。
背部遭到强烈撞击,呼吸停止,意识顿时变得模糊不清。朦朦胧胧之际,我在蓝天和苍郁茂盛的森林之间看见了青色的火焰。
展开翅膀的婴儿,恶魔正看着我。
不,那双眼睛是在看一之濑学长吗?
「你刚刚在想什么?」
是恶魔的声音。让我在树丛里乱跑、故意吓我的,就是这个家伙吧?突然把我推下斜坡的,也是这家伙吗?
「你在想这个男孩子的事吗?你忘了这是被禁止的吗?那时候我应该让吊灯直接砸到他才对。」
「不要这样!离我远一点!」
要是一之濑学长有什么万一,我---
恶魔露出微笑,留下摇曳晃动的火焰,消失无踪。
下一刻,我的眼前只剩泥土跟杂草。
意识逐渐远去。
无法呼吸。
什么都听不到。
感觉也消失了。
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身体好痛。痛觉首先恢复,这种醒来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我睁开眼睛,看见森林的景色,视觉似乎正常,看来我好像就仰躺在森林的正中央。泥土和杂草的触感从背部传来。身体很重,完全不想动,可是,再这样下去可能会直接变成森林的一部分。我花了很大的决心才爬起来。不出所料,激烈的疼痛从腰侧沿着脊椎疾走而过。
「要不要紧?」
旁边突然传来声音,我吓了一跳。一之濑学长就在我旁边。
「最好不要勉强移动身体,我们刚刚是从那边摔下来的。」
说着,他伸手指着斜坡顶端,手臂几乎呈垂直角度。斜坡的高度大概相当于四层楼高,从那种地方摔下来还能平安无事,连我自己都觉得佩服。应该是因为有沿路的植物跟泥土当垫背的关系吧。
「社长您要不要紧?抱歉害您跟着我一起跌下来---好痛!」
我正打算站起来,结果右脚踝一阵剧痛。刚才背部的疼痛跟现在的疼痛完全不能比。然后,那种感觉慢慢变成剧痛,从右脚踝扩散到全身。这是我这辈子目前为止觉得最痛的一次。
「右脚会痛是吗?」
他担心地看着我的右脚。我就地坐下,痛到没办法回答。
学长一言不发地压低身体,背对着我。我一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从这里稍微走一段路过去就会有长椅了,那边好像是森林步道,待在那里比待在这里容易被人发现。刚才我打过电话给其他人,他们会过来找我们,我们就去那边等吧。」
可是,我的脚很痛,没办法走路。
所以,学长才会背对着我---他要背我吗?
---很不好意思,可是,也很开心。
一之濑学长回头看我。我下定决心之后,把手环在他的脖子上,我把身体挨上学长的背,学长慢慢地站了起来。
心跳加速。由于身体贴着身体,我很怕他会听见我的心跳声。
「我重吗?」
我在学长耳边问道。要是不说些什么的话好像会被紧张击垮。刚刚我在斜坡上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现在却可以开口,真是不可思议。看来人类遇到紧要关头时,不管什么事都办得到。
「没关系,你很轻。」
我的个子很小,对于自己的体重很有信心。
「像你这么轻,说不定我可以直接背着你爬上刚刚那个斜坡喔。」
说着,他笑了起来。我也露出微笑。
「对了,这好像是我第二次背你。」
没错。在体育馆昏倒时,一之濑学长也背过我。
「啊、那一次真不好意思。」
「嗯?没关系啦,是我们硬逼你参加练习的。」
其实我不是因为练习太辛苦才昏倒的,可是,我没有自信能好好说明昏倒的理由,所以就这样保持沉默。
一之濑学长不断重新调整背我的姿势,每当他调整动作时,我就用力地抓紧他。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总觉得自己会掉下去,不过,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心理作用。
没错,我一定要臭骂那个害我遇到这种事的恶魔!我抬头往上看,恶魔不在那里。
逃走了吗?这个王八蛋!
---不过,幸好没被他看到这个情况。
我们走了一段路之后,眼前出现了一条有长椅的小路。一之濑学长让我在那张老旧的木制长椅上坐好,然后拿出手机,看样子是要跟三愈学姊联络吧。他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我们的所在位置,然后挂掉电话,在我身边坐下。我们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七十公分左右。
「要到达这边可能得花一点时间,好像要绕一大圈才行。」
也就是说,我暂时还可以跟一之濑学长继续独处罗。
以前找觉得一个人浊处比跟他人在一起时还要轻松,可是现在下一样。就算再多一会儿也好,我想要像这样跟一之濑学长在一超,最好不要有任何人来打扰。
「那、那个!」
我下定决心开口。一之濑学长看着我,他的脸颊上有小小的擦伤,看起来似乎很痛。
「学长知道大河内这个人吗?」
是的,当初我之所以去话剧社,就是为了大河内。虽然她怎样我都无所谓,不过我对她有道义责任,总之要把她的事情告诉学长才行。
「大河内?她是谁?」
「啊啊,不知道也没关系。虽然她本人可能会觉得难过,不过社长不知道这个人也无所谓。啊,应该说,社长不认识她是正常的。」
「那个人怎么了?」
「呃,该怎么说呢,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啦。」
我有点吞吞吐吐,就算是要替别人传达感情,我也实在说不出「喜欢」这两个字,感觉好丢脸。
「她很在意学长---」
「在意我?」
「啊啊,她看过学长的表演,觉得你很帅、很棒---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什么啊,一之濑学长边说边笑。看到他的笑容,我也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我一边笑,一边在心里向大河内道歉。
「不过很谢谢她,听到这种话不管是谁都会高兴吧。」
「嗯,可是,社长不是有恋人吗?」
根据大河内的调查,学长应该没有恋人。不过,我觉得如果是他的话,有恋人才是正常的。
「现在没有。」
现在没有---?意思是以前有吗?还是说以后可能会有?无论如何,现在他身边没有算得上是「恋人」的人。太好了,大河内。
「你呢?有男朋友吗?」
问题的矛头突然指向我。我拼命摇头,摇到整颗头部快要掉下来。
「没有没有!不可能有的!」
「为什么不交男朋友?」
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不交男朋友。对我来说恋爱根本就像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光是去想有谁会喜欢我,就觉得有够愚蠢。而且,「喜欢某人」这种事对我来说一点实感也没有。
「我办下到啦。」
归纳了一下脑中的想法,我做出这个回答。虽然没有说谎,不过也不是真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回答。
「这样很可惜啊,你长得这么可爱。」
可、可爱?
我开始怀疑让鼓膜产生振动的声波到底是不是真的。脸上的温度急速上升,简直可以直接在我脸上煎荷包蛋了。这是第一次有男生说我很可爱,而且还说得这么直接!
「没没没没没那回事啦!」
没错,这是恶魔制造出来的假象,这并不是我真正的样子。然而,在心里跳舞的那个空口真帆还是加快了脚下的华尔滋舞步,红通通的脸上浮现出满脸笑容,她不断跳着舞。
「你应该要更有自信一点。」
说着,一之濑学长稍稍靠近我。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成三十公分。
「谢谢。」
总之还是先道谢,可是,高兴之余,不知为何我却害怕将高兴的情绪表现出来。
我紧紧握住放在膝盖上的手。
「可是、那个、不是这样的,我什么都做不好。」
「为什么这么说?」
总不能说我跟恶魔订了契约吧。
「反正就是这样。」
我说着,然后盯着自己的膝盖,现在我无法正视一之濑学长。
树叶沙啦沙啦地摇动。
我所害怕的沉默终于降临了。
「以前啊,」一之濑学长开口了,我偷偷望着他。「有个叫做沙幸的女孩。」
沙幸---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是学姊,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已经在前不久的毕业典礼上毕业了。」
「她没有毕业吗?」
「沙幸在毕业典礼前就死掉了。」
在毕业典礼前死掉?
「是生病,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后来情况一直恶化,三年级下学期几乎都没办法来上学。」
「那个---」
我想起来了,沙幸就是之前三愈学姊在电车上提过的人。学姊说过我是沙幸的分身。
「她是话剧社的社员吗?」
「她是社长,这次的剧本就是沙幸写的。」
没有在名字后面加「学姊」两字。沙幸学姊明明大一之濑学长一个年级,为什么学长只叫她的名字呢?
「你现在演的那个角色,本来应该由沙幸担任。结果她有半年左右都在住院,后来就决定留级了。可是,在那之前---」
「我是沙幸学姊的分身吗?」
「是三愈跟你说的?没错,你们真的很像、简直一模一样---抱歉,听到这种话应该会觉得不舒服吧。」
我轻轻摇头,我完全不介意那种事情。所有的事情终于都能串在一起了,反而有种畅快的感觉。可是,脑袋虽然变得比较清楚了,黏腻的雾气却在心里激烈翻腾。
「你记不记得剧本里的台词?原本属于沙幸的那个角色有这样的台词:『活着,跟一点一点死去是一样的。我们从生下来的那一瞬间,就不断地走向死亡,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这么害怕死亡?即使身体逐渐走向死亡,我也不想逃避活着这件事。』我觉得这是沙幸自己的感受。」
那是身为替身的我所说的台词。为什么我的胸口会这么痛呢?
「社长跟沙幸学姊在交往吗?」
我有这种感觉。不,这不只是单纯的想像而已,我心里几乎百分之百肯定。他的举手投足、他的说话方式、节奏,在在证明了这一点。
短短停顿之后,一之濑学长点点头。
是吗。
我是那位死去学姊的替身吗?
「所以,你才不能忍受我对自己缺乏信心?」
这种说法或许带了点刺。可是,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替代品之后,心中的悲伤和不甘让我在开口时无法拿捏轻重。
「不是这样的。」
一之濑学长断然否定,然后再次稍稍靠近我。可是,我避开了他,我们之间相距了四十公分。
「喂~~」
从稍远之处传来叫声,救援部队已经到了。我默默地站起来走向他们。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摆出这种态度,但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好像就会马上哭出来。
右脚的疼痛已经被情绪掩盖掉了。
就这样,赏花活动结束。
结果,我们还是没有找回羽毛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