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好麻烦。」
这个臭女人,我要把她抓去当祭品。
我死命克制自己想要把眼前这个女老师倒吊起来放血、然后把她跟她的血一起拿去献祭的冲动。
我跟一之濑学长在教职员办公室里。老师们忙进忙出,可是只有这个角落弥漫着一股懒散的气氛。这是永音老师的桌子前,我们束手无策地站着,没想到她会那样回答。
入学典礼后的班会时间结束时,我们火速冲到教职员办公室,来拜托永音老师当社团顾问。水音老师在班会时间仍旧用少根筋的说话方式发表长篇大论,当时我以为要说服这个人一定很简单。
负责来说服老师的是身为社长的一之濑学长,和身为她班上学生的我。雏浦因为不放心让三愈学姊和凑山学长负责准备要提交给学生会的文件,所以也一起留在体育馆里写文件。
总之,只有我跟一之濑学长来教职员室。
应该高兴的,明明应该感到高兴,可是心里却一点轻松的感觉都没有,早上的事情仍旧有些影响。想着「这也没办法」的自己,跟觉得寂寞的自己在心里闹个不停,再加上永音老师最后致命的一句话,这一切组合已经足够让我开始散布诅咒,所以啊,不是我个性坏,是局势逼人。
「不管怎么样您都不能答应吗?」
一之濑学长很冷静。永音老师明明是新来的老师,桌上却乱七八糟。书本、甜甜圈盒子、跟化妆品散乱地堆在桌上,怎么看都不像老师的办公桌。她把两只手撑在桌上,下巴靠在手上,听我们说话。怎么看都不像是听可爱学生说话的态度。
「那个啊,社团活动顾问不是要提交会议来决定吗?所以我不能随便答应,不好意思啦。」
刚才明明就是在嫌麻烦。
「那么,可以请您在会议中提出这个议题吗?」
「咦?人家我是最底下的小职员,那种事太恐怖了,老师办不到哟。」
我咬着下唇,怨念指数似乎已经快要破表。
这个人真的是认真的教育工作者吗?在众多受试者当中,为什么县教育委员会会录取这种根本就少根筋的人呢?难道是被她的美色所迷惑吗?
「话说回来。」
永音老师看着我,她的大眼睛里映出我的身影。
「从刚才就一直不说话的这个女生,是我班上的学生对吧?」
「咦、啊、是的。」
「你叫真帆吧?」
她已经背好学生的名字了吗?我默默点头。
「你也是话剧社的吗?」
「是。」
「唔,这样啊,话剧社啊。」
像是在思考什么似地闭上眼睛o永音老师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我们面前。
「不过啊,既然有这么可爱的学生们来拜托我,我可以考虑一下,只是……」
永音老师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端起一之濑学长的下巴,用做了彩绘的指甲戳戳学长的脸颊。
那种事连我都还没做过耶!正当我打算开始念咒的时候,一之濑学长主动拨开永音老师的手。
「只是如何?」
不愧是一之濑学长!真是太帅了!
「让我看看你们的实力吧!如果能说服我的话,我很乐意当你们的顾问。」
「实力?」
「最近一次的公演是什么时候?」
「最近的一次公演,就是这个星期天的迎新公演……」
一之濑学长露出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大概没想到老师会问这个问题。
「迎新公演?我们学校行事历上有这一项吗?」
「不,学校行事历上没有这一项,那是跟其他高中一起举行的联合公演,让想加入话剧社的学生们观赏。在我们这个地区,各个高中的话剧社常常会进行交流。」
「那么,我就去看你们的公演。如果我能接受的话,就在教职员会议上提出担任你们社团顾问的讨论案,在那之前,我就先当临时顾问好了。」
这个礼拜天的公演,是我丧失记忆前排练过的那出戏。
「那么,我期待这个星期天的演出。」
说着,永音老师留下一身香水味,走出教职员室。
我跟一之濑学长站在敦职员室里,我们两人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我觉得越来越火大。
要看我们的实力?这是身为教育者该说的话吗?就算话剧社非常弱小,老师也应该跟大家一起努力啊。要是我们的实力不能让她认同,她就不当顾问,这是什么态度啊!
「只能拼拼看了。」
一之濑学长低声说道,声音听起来有点不甘。
「学长,我觉得我们不必听那种人的话。」
待会儿我一定要去诅咒那个老师。我在心里加了这一句话。要让她尝尝最凶狠的魔法。
「可是,我们也没有别条路好走了,执行部的魔掌已经深入教师之间,我们也只能拜托新来的老师当顾问了。」
「可是,她那种讲话方式……说不定执行部的人也对永音老师说了什么啊。」
「或许吧,不过至少她愿意当我们的临时顾问,在公演之前,我们社团就可以继续活动了,这样也算前进了一小步吧。」
一之濑学长露出微笑。
多么正面的想法啊,我就没办法这么积极地去看待一切。虽然跟以前比起来,我成长了一些,不过还差得很远呢。
我们离开教职员室,走向体育馆,大家应该都在那里等着吧。我走在一之濑学长旁迢,光是这样就觉得很值得骄傲。跟其他擦身而过的女生比起来,我就站在离学长最近的地方,这件事让我很有优越感。
我们两人以前也曾经像这样一起走着。
两个人一起去看电影、吃饭、在黄昏的海边散步……
那是有一点点悲伤、但是很重要的愉快回忆。可是,一之濑学长通通都不记得了。没错,那是只有我才记得的回忆,跟梦境没有两样。
丧失了鼓起勇气的意义。
丧失了努力的价值。
心中剩下的,只有空虚而已。
「那个、一之濑学长。」
我开口问他。一之濑学长一如往常地用爽朗温柔的表情看着我。那种表情已经不知道让我的心紧揪多少次了,不过我还是会想,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现实呢?还是我在做梦?
「你是不是讨厌恐怖片?」
可是,你还是跟我一起去看了恐怖片对吧?
「思,我很怕那个,你是听雏浦说的吗?」
我露出苦笑。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你完全没看过吗?例如……」
我说出上次一起去看的电影片名。那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片名……
「啊啊,我还没看过那一部,好像很恐怖的样子。」
「我看过了。」
下意识地说了出来。学长你不也看过吗?不是坐在我隔壁一起看过吗?因为担心学长觉得无聊,所以我一直看着你,结果反而不知道电影在演什么。一之濑学长不是一直看着萤幕,用一种既害怕又惊讶的表情看着这部电影吗?
「这样啊,有趣吗?」
可是,一之濑学长只是笑着反问我。
那些记忆,全部部到遥远的彼方去了。
我低下头,春假时去美容院剪的头发又长长了,长长的浏海隐藏住我的表情。
「呃、我不记得了。」
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只是觉得无限空虚。
鼓起所有勇气发出的简讯、拼死选出来的约会服装、努力梳好的发型,全部都失去了意义。没有任何人记得。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不要让我想起来。反正都要从空白的状态重新开始,知道过去所累积的一切全数崩毁之后,要从头开始实在很难过。
大家聚集在体育馆的舞台上,只有神门一个人缺席。
「怎么样?」
三愈学姊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之濑学长把永音老师的话告诉大家。
正如我们所料,社员们纷纷不满地抱怨,但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大家都知道这一点。
「总之现在没有时间了,我们马上开始练习吧。」
一之濑学长说道。的确,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空口,这次的公演就先请你当幕后工作人员了,不好意思,因为再过几天就要公演了。」
雏浦很抱歉地说着。不过这也没办法。
「我们春假时一直都在排戏。三愈学姊说道。
其实春假的排练我也有参加,只是没有人记得而已。
「原来的剧本还需要一名角色,后来勉强改动了剧本,只需要少数几个演员就可以演出了。」
这么说着的一之濑前辈似乎有点不开心。他大概很不想修改剧本吧?毕竟那个剧本是沙幸学姊写出来的……
我轻轻摇头。
「没关系,当幕后或什么的我都可以。」
「谢谢你,之前我们都是拜托非话剧社的人来帮忙控制音响跟灯光,现在就可以全部交给我们自己的社员了。」
「我带了运动服来,我们来做肌肉训练吧。」
我努力挤出笑容。至少要把自己会的事情表现出来。
「好!要得到那个性感老师的赞美!」
三愈学姊像在喊万岁似地举起紧紧握拳的两只手,大声叫着。这个模样真令人怀念。
大家把我以前就学过的那些训练从头教我一遍。看到我做得很好,大家都吃惊地夸奖我。我一开始觉得有点得意,不过下一刻就觉得很空虚。如果剧本没改的话就好了,这样的话我也可以站上舞台。
练习继续进行了好一段时间之后,神门终于出现了。他露出跟昨天一样兴趣缺缺的表情,大步走上舞台。
「神门,明天请你早点过来。」
雏浦说道。不过神门完全不理她,自顾自地站在舞台正中央。仔细一看,他脚上穿的也不是体育馆馆内专用的胶鞋,而是普通的鞋子。
「那、我要演什么?」
最糟糕的一句话。这个男生完全不会观察现场气氛。包括我在内,大家都对神门的傲慢态度感到火大。一之濑学长环视社员们一圈,静静地开口说:
「这次的公演是迎新公演,你暂时还不必演出。只是,因为我们社团的人很少,之刚都是拜托别人帮我们控制灯光跟音响,现在就要请你跟空口一起帮忙这个部分。」
真庆幸担任社长的人是一之濑学长,如果凑山学长是社长的话,现在一定已经吵起来了。如果社长是雏浦,事情应该会更可怕。
「搞什么?是幕后啊,无聊。」
神门像是觉得很无聊似地耸耸肩。
「喂!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凑山学长一边大吼一边抓住神门。
「幕后也是很重要的工作!一出戏所包括的并不是只有众光灯下的人而已!」
凑山学长个子那么壮,矮小的神门应该会觉得很有压迫感,可是,这个不良少年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散发出一种绝不服输的气势。
「少罗唆!当幕后的话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神门也口沫横飞地吼回去。
「喂。」
一开始我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是我第一次听到的低沉声音。
那是一之濑学长的声音。平常那么温柔的一之濑学长,脸颊微微泛红,身体往前倾,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
「就算是幕后人员,也都希望演出能够成功。瞧不起幕后工作的人没有资格演戏。而且,这次的戏……」
一之濑学长在这里停住。我的心脏抽痛了一下。
这次的戏、因为这次的剧本是沙幸学姊写的,所以你才会那么拼命?
实在不愿意这么想,可是脑袋却自动做出这种推测。
我甩甩头,把无聊的想法甩掉。
舞台恢复安静。
凑山学长放开神门。神门微微低头,双肩颤抖,像是要恐吓众人似地抬头望了大家一眼,然后又低下头。
「这里没有我能待的地方!」
神门非常小声地说着,然后以锐利的眼神瞪着大家。可是,那种眼神不是愤怒,而是带着悲伤的色彩。
「连在话剧社都要把我赶到阴暗的后台吗?」
他的样子就像一只小动物,一只拼死想要威吓其他动物的小野兽。
可是,我以前看过这种模样。
紧咬住对方,拼死抵抗,把自己看不顺眼的东西全部否定掉。
……啊啊,是我。现在的神门跟以前的我很像。只不过我是在心里蔑视他人,而神门是直接说了出来。虽然这点不一样,不过他的确很像我,像以前的我……
这时,我觉得地面微微摇晃。
下一刻,整座体育馆开始激烈晃动。从脚底开始,我全身都在猛烈摇晃。
「哇啊!」
是三愈学姊的尖叫声。其他社员们也都被突如其来的地震吓到,发出短促的尖叫。体育馆的墙壁和柱子嘎吱作响,地板激烈地左右晃动,几乎无法保持水平,并且发出低沉钝重的声响。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地震。
我娇小的身体被这场天地异变震得左右摇晃,脚步一个不稳,差点就要摔倒。一之濑学长伸出手,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才不至于摔倒。
然后,我的视线跟神门对上。
他的目光迅速栘到我跟一之濑学长紧握着的手上。
周围发出了类似天崩地裂的声音,地震变得越来越强。神门一句话也没说,从舞台飞奔而下。他在激烈的晃动中胞着,冲出体育馆。神门冲出体育馆之后,地震就跟着停止了。
正在使用体育馆的其他社团成员们,都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而骚动不已。我心里也乱成一团。
「不要紧吧?」
听到学长这么说,我才注意到自己还握着他的手。
「啊哇哇!对不起!」
我满脸通红地低下头,觉得害羞到快要死掉。虽然从一之濑学长手中抽离自己的手,不过总觉得他的体温好像还留在我手上。
「突然发生了好大的地震哟。」
三愈学姊坐在地板上,用手压着胸口,看样子她似乎受到很大的惊吓。
「总之。」
雏浦的声音从某个方向传来。我看了舞台一圈,没有看见雏浦,地震期间她不知道消失到哪儿去了。
「危机管理意识是很重要的。」
声音来自放在舞台侧边、校长演讲时用的那张桌子下面。雏浦从桌下慢慢探出头来。
「你是什么时候……」
凑山学长把所有社员的心声说了出来。雏浦的动作还真是迅速啊。
雏浦回到舞台,大家渐渐从地震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没有人在地震中受伤是很好……」
凑山学长慢慢说着,一张脸还是在生气。
「搞什么啊!那个臭小子!他如果不是一年级的话,我就立刻叫他退社!」
凑山学长胀红着脸大吼。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凑山学长气成这样,觉得有点恐怖。正当我觉得有点害怕的时候,一之濑学长小声地对我说道:
「空口。」
温柔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去追他吧,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总觉得他有心事。」
「可是……」
我既不是神门的朋友,跟他也不熟。只不过因为我在公园里施展黑魔法被他看到而已。就算我追过去,也没有自信能让他改邪归正。
「他不是你重要的人吗?」
一之濑学长说着。
胸口一阵抽痛。
我跟神门之前的对话,让一之濑学长对我们产生误会了。
这种感情是怎么回事?
混合了愤怒、懊悔跟寂寞的讨厌情绪。
会被一之濑学长那样误会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我却觉得非常愤怒。明明是我强迫一之濑学长去接纳我所做的努力、学长其实一点错都没有,但我就是非常怨恨失去记忆的一之濑学长。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发觉我的心意?
我们明明曾经在一起……就算忘了别的事也无所谓,但我希望学长至少不要忘记我们两人共同拥有的回忆。
我真是任性,好讨厌自己。没想到自己是这种人,这样一来,反而比过去的自己更糟。
「我去找他。」
低声说着,我走下舞台。其实我并不打算去找神门,只是想独处一下而已。
想去个可以独自静一静的地方,我下意识地走到顶楼。
天空很蓝,明亮得恰好跟我的心情成反比。
顶楼除了水塔跟通到楼下的楼梯外,什么都没有。只有在午休时间,会有学生来这里吃便当或打羽毛球。
四下张望,我只看到一个人影。一个男生倚在高高的栏杆上,抬头望着天空。
这里也有人啊,能让我得到片刻安宁的场所到底在哪里呢?
正当我准备死心走下楼梯的时候,听到那个人「喂」地喊了一声。我认得这个声音,而且是刚刚才听到的不祥声音。我回头仔细看着那个人影,才发现是神门。神门倚在栏杆上向我招手。
虽然很想假装没看到,不过我有很多话想对这家伙说。要是不抱怨个一两句,我自己会受不了。我大步朝他走过去。
就算对方是个不良少年也不要怕。我下定决心。
「这里好漂亮喔。」
当我走近时,神门开口说道。我原本吸足了气,准备用来抱怨跟念咒,结果这些气就这样呼了出来。有种期待落空的感觉。
他的话就像春天的阳光一样柔和。温柔响起的声音,驱散了我的毒气。已经感受不到他刚才那种蛮横的态度。
透过栏杆可以看到学校周边的街道。因为是位于乡下的高中,对面就可以看到山,往反方向看的话,可以看到远处的海。这附近几乎没有什么比较高的建筑物,所以可以从学校顶楼清楚看到街上的风景。
暖暖的春风吹过,多么平静的一天。
我呼了口气,把刚才想用来骂人的话全部抛向蓝天。我想,稍微听他讲几句话也无所谓吧,于是我梢梢放松了对神门的警戒心跟恐惧戚。
「你刚才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我开口问道。他用少年般的眼神看着我,摇摇头。
「因为大家把我逼到死巷。」
「怎么说?」
「我是被大家讨厌的人。」
神门笑着说道。可是,那种笑容跟之前的爽朗笑容不一样,是硬挤出来的寂寞笑容。
「从小我就被大家排挤。我的头发天生就是茶色的,从小就常常因为发色的关系被大家欺负。」
「那是你天生的发色啊?」
「是啊,不过,如果只是被欺负的话还可以忍受,现在啊,根本没有人愿意接近我。」
风又吹了过来,他的茶色头发随风飘动。
「会发生像刚才一样的事。」
「像刚才一样的事?」
「我只要情绪一亢奋,要不就是玻璃窗破掉,要不就是引发地震。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不过这是真的。」
如果是一般人,绝不可能相信神门所说的话,但我可是被称为「黑魔法」的人哟,对这方面的话题已经完全免疫了。应该说,我自己超喜欢这种话题。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不是很棒吗?」
我坦白地说道。神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笑了出来。跟刚才比起来,现在的笑声自然多了。
「果然只有真帆值得相信。」
我得到他的信赖了吗?
「你在公园画的魔法阵可不是开玩笑的。」
「哇啊!」
对喔,神门手上握有我的弱点,如果他想要的话,随时可以向别人爆料。
「那个、请你不要跟别人说这件事。」
我惶恐地拜托他,没想到神门竟然用非常认真的表情回答:
「我不会讲啦,我知道被周围的人讨厌是什么感觉。」
「……这样啊。」
「我从来没遇过像真帆这样不会讨厌我这种能力的人。大家总是越来越怕我。国小的时候,我曾经用那种能力伤过别人,上国中以后,没有任何人想接近我,大家开始叫我『恶魔』。」
跟我的绰号「黑魔法」是一样的。可是,对不起,一开始我也都叫你恶魔。应该说,我怀疑你是真正的恶魔。
「而且啊,再也没有人敢跟我打架。我只要一生气,大家就像被什么东西操纵似地立刻道歉。应该是因为害怕我的力量吧。老师也是一样,大家都把我当毒瘤似地,所以我不得不离人群远一点。」
这种说法有被害妄想的成分在内。可是,我很了解他的心情,因为我也曾经抱着这种想法,觉得全世界都讨厌我,有种全人类都在疏远自己的错觉。可是,事实上大部分都是自己想太多了。
「为什么刚刚要跟大家说那种话?」
我问道。
「因为后台很暗。」
「你怕暗的地方吗?」
「不是啦!」
神门笑着。
「我想要在中心。」
一出戏的中心,应该不是只是舞台上的演出者而已。可是,我大概可以了解他想说的事情。如果自己不在最显眼的地方,就会担心大家是不是会把自己忘掉。神门外表虽然装成这样,心里其实是很寂寞的,我很清楚他的情况。
「在公园遇到真帆的时候,我觉得很高兴。」
「在公园遇到我的时候?」
「因为我在想,晚上敢在公园里画魔法阵的诡异家伙,说不定不怕我呢。」
总觉得有被吐嘈的感觉,不过因为我已经很习惯这种事,所以并不在意。
「所以,我想要接近真帆。」
心脏怦怦跳着。
「那、那么说,你会加入话剧社是因为……」
我因为太慌张,连舌头都快要打结了。神门直直看着我,神色自若地讲出让我羞到快要死掉的话:
「因为真帆在那里。」
我低下头。从来没想过别人、尤其是男生,会对我说这种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道谢感觉怪怪的,突然把话题叉开又太刻意了。结果我只好栘开视线,一句话都不说,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没有同伴也没有朋友,所以真帆是第一个让我说出这些话的人。」
果然很像。这个人、跟以前的我好像。
总觉得好像在看以前的自己。
既然很像的话……我能够改变,他应该也可以有所改变。
我果断地抬起头来,神门还在看我。
「那、我们当朋友吧。」
我说着。多亏了话剧社这些朋友,我才能面对自己,那么,只要有人告诉神门说他并不是一个人就好了。我想我应该可以办到这一点的,就跟他做个朋友吧。
「朋友?」
神门哼笑了一声,看起来似乎很不好意思,他好像觉得这个提议也不错。
「喂,你果然是个怪家伙。」
「我说过我不叫喂。还有,我已经说过一次了,我是你学姊。」
「我们不是朋友吗?」
「唔……」
神门笑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很纯真,这样比较好。他是因为讨厌周遭的一切,所以穿戴着不让人接近的装饰品,但是跟那一身具有攻击性的打扮比起来,他这种坦率的样子比较自然,而且比较可爱。如果有弟弟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想到这一点,我很自然地笑了出来。
「话剧社的社员们都在等我们,就算你不在舞台中心,大家还是会认同你的。」
「不行,那些家伙不行,他们一定不会接受我的。」
「可是……」
「因为是真帆所以我刚刚才会说出这些话。我们有同样的味道。」
神门也能嗅出同一族类的气味吗?唔唔,真敏锐。
我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举到他面前,用食指指着他的鼻子。
「要让大家接受你之前,你自己得先接受大家吧?」
神门的表情变得黯淡,然后转身面对街道那一边。
「办不到。」
好寂寞的一句话。可是,我近乎痛苦地了解这句话的意思。要认同别人、打从心底接受他人是很难的一件事。
「不会办不到的。」
「办不到。」
「你什么都还没做啊。」
「可是他们不是讨厌我吗?」
「那是因为你做了让人讨厌的事情。」
「我果然被人讨厌了。」
「啊、不是啦,不是那个意思……」
我没办法好好把想说的话说出来。神门背对着我说下去。
「无所谓啊,反正我也不想要朋友,我只想跟相同种族的人说话而已。」
「这样不寂寞吗?」
「虽然寂寞,不过习惯就好了。」
骗人,如果可以习惯,他不会跟我说话。神门其实很想找个人听他说话,听他说自己有多难受、多凄惨、多痛苦,希望藉着这样,让别人了解他。
「我能理解你的话。不过,如果想加入话剧社的话,还是请你跟大家好好相处吧。」
「我就说办不到嘛。」
「一直说这种话,当然什么事都办不到啊!」
我大喊着。这时神门终于转过来看我,目光十分锐利。
「真帆马上就跟那些家伙变成好朋友了吗?马上就接受了那些家伙、很自然地融入他们了吗?」
「这个……」
我一时语塞,找不到话接下去。
我曾经认为自己不需要朋友,认为跟别人往来是很麻烦的事。那样的我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跟话剧社的社员们变成好朋友。这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
……在失去记忆后,那些努力没有留下任何效果。
「当然不是马上办到……」
「那么,就不要一副自以为是地说那些话。」
神门说得没错,或许我没有资格对他说教。我低下头,把视线从美丽的街景移到微脏的水泥地板上。
「你应该知道吧?」
肩膀传来人手温暖的触戚。我吃惊地抬起头来。神门一脸认真地看着我。他收紧搭在我肩上的手,硬是把我拉过去。我就这样被神门一把抱住。
「哇啊!」
「我们是伙伴。」
神门突如其来的行为让我体内流动的血液停了下来。搞、搞什么啊!
「放、放开我!」
神门的脸立刻挨近我。可是,我怕得不敢跟他对望。我胡乱挥舞双手,想要挣脱他的拥抱,结果根本是白费力气。实在没办法想像他个子这么小,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男生就是男生,我的力气根本比不上他。
「我第一次看到真帆的时候,就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
神门的气息掠过我的鼻子附近。我闻到薄荷口香糖的味道。
「放开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让我觉得这么安心呢?」
然后,他亲了一下我的鼻头。
全身都在发热。我用力后仰,让自己的上半身远离他。这时神门才松手,我猛然拉开两人的距离,不断用手擦着鼻头。
「你你你你你干什么!」
「亲你。」
「我不是在说这个!」
「不然要亲嘴唇吗?」
「王八蛋!我一定要咒杀你!」
「想诅咒『恶魔』吗?真帆果然很可爱。」
神门一脸不在乎的模样。我大口大口喘着气,指着他说道:
「我收回刚才说要跟你做朋友的话!」
「那我们要当什么?当恋人?」
「你白痴啊!」
「不然当你未婚夫?」
「够了!」我丢下他,朝顶楼的楼梯跑过去。
烂透了。虽然说是鼻子,可是竟然被那种男生亲到……万一有一天、万一一之濑学长亲我的鼻子,那不就变成他跟笨蛋神门间接接吻了吗……?
「切!剩下我一个人了。」
刚踩上一阶楼梯,身后就传来这样的声音。我回头一看,神门正直直地盯着这里。
男生为什么都这么愚蠢?我想着。虽然我没有什么资格批评别人。
「明天、明天要认真来体育馆练习,不准迟到。」
我指着他,尽可能严肃地说着。神门一句话也没说,又开始眺望眼前的景色。
神门是个没用的家伙,我也是。所以交朋友对我们来说,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心里的悸动停不下来。我在校园内快速走着。不回体育馆练习不行。不能不学灯光跟音响的操控方法。可是,胸口的跳动不是来自于对这些事情的焦虑。
刚才的神门,看起来有一点点可爱……
被他抱住的时候,因为距离很近,只看得见他的脸,他的长相很端正,偶而会露出天真的表情跟幼稚的动作,可是看起来反而很可爱……
用手捣住鼻子。刚才擦了太多次,觉得有点刺痛。
也许并没有那么厌恶。
准备走回话剧社的路上,经过二年六班的教室前面,我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从教室走出来。
是一之濑学长。应该在体育馆练习的他,为什么会从我们教室走出来?一之濑学长没有看到我,自顾自地沿着走廊往体育馆的方向走去。过了好一会儿,永音老师走出教室。永音老师用一贯的颓废表情看着一之濑学长的背影。他们在教室做什么?我心里非常非常在意。
「老师。」
无论如何都想查个清楚,在这股冲动的驱使下,我开口叫了永音老师。永音老师慢慢地转向我这边。
「哎呀,是真帆同学啊?怎么啦?」
「您刚刚跟社长说了什么?」
永音老师露出妖艳的笑容。
「那个啊,我们讲了非~~常重要的事情哟。」
非常重要的事情……
「是跟话剧社有关的事情吗?」
「思,也讲了一点他私人的事。」
「私人的事!?」
那种事情连我都还没听过!滥用职权!
「他不是很迷演戏吗?这种认真的男生不好吗?」
「我不知道。」
「难道说,真帆同学喜欢有点坏坏的男生吗?」
「才不是!」
我讨厌坏男生,认真的男孩子当然比较好。
永音老师露出娇艳的表情,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真令人火大。
「那么大声说话,老师会吓到的哟。老师只是问他为什么喜欢演戏而已,然后稍微谈到了一点点私人的事情。」
我用怀疑的眼神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试着去判断她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水汪汪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满月一样的黑眼珠。水音老师啪搭啪搭地眨着眼睛,眼珠像在画圆似地转了一圈,跟我打哈哈。
这不是说谎的眼神,但也不是说真话的眼神。这是什么都没在想的眼神。我叹了口气,栘开视线。
「社长说了什么?」
「那是私人的秘密哟。」
一之濑学长讲了有关沙幸学姊的事吗?
「为什么真帆同学那么介意一之濑同学的事情呢?」
「咦?没有、才不是这样!」
我的两只手用力在胸前挥舞。
「不是这样的话是怎样呢?老师很在意耶。」
「不必在意这种事!」
不行,这个人讲话根本没有重点。虽然很想知道一之濑学长到底说了什么,不过看样子不可能从永音老师嘴里问出什么。我就这样转身走向体育馆。
「等一下,你真的喜欢一之濑同学吗?」
听到永音老师的话,我停下脚步。心脏跳了一下。并不是因为那句话而感到吃惊,而是因为老师的声音跟刚才完全不一样。
永音老师认真地盯着我。刚刚那种放荡的美艳气质消失无踪,身上散发出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您、您在说什么?」
「如果这是真的,事情就有点麻烦了。」
永音老师的嘴唇弯成「ヘ」字型,她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又露出往常那种散漫的表情。
「明天早上来我房间一趟。」
「老师的房间?」
「啊啊,就是教职员办公室啦。」
……教职员办公室什么时候变成永音老师的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