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这世界上的确有那种一点干劲都没有的家伙,来,皇后两张。」
「为什么我得当那种家伙的保母啊?国王两张。」
「老姊,你输啰?」
我就这样拿着牌僵在原地,手上已经没有任何王牌了。
我跟夏树在餐桌前面对面坐着,桌上散落着掀开的纸牌和堆积如山的餐具。
我家爸妈每个月都会有几天在外面吃饭,那种时候就剩下我们姊妹俩在家吃晚饭,所以我们以玩纸牌来决定谁要收拾餐桌跟洗碗。很丢脸的是,我输给了这个笨老妹。
「刚刚说的那个男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嗯?你是说神门?」
我把餐具端去洗碗槽时,夏树一边翻开漫画一边问着。喂,好歹也来帮老姊收一下餐具可以吗。我没有跟夏树说神门就是之前亲了我鼻子的男生。之所以不愿提起这个话题,是为了大家好。
「总觉得那个人满可怜的说。」
「可怜?」
「没有办法对什么事情认真,所以很可怜。」
神门对任何事情似乎都漫不在乎,那一定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愿意认真地面对他吧。
或许他根本没有「对某人认真」的经验。如果是这样的话,大概就像永音老师所说的,就算跟他交往,这段关系应该也会很快划上句点吧。
神门完全不参加练习。他本来就是新生,是迎新公演所要欢迎的新生,是属于坐在观众席的人。就算没有他,也不会对公演造成什么妨凝。演出角色由学长姊们和雏浦担纲,我负责控制音效。在大家丧失记忆之前的练习过程里,我也有饰演其中一个角色,可是现在没有了。的确,人社没多久的社员是不可能有什么演技的。再说,剧本本身也重新修改过,即使没有我,也能照常演出。
我曾经存在的那段时间完全消失了吗?然而,那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也只能死心而已。
加上凑山学长找来帮忙控制灯光的三年级学长,这样的阵容总算能让整出戏顺利演出了。
明天要在学校的体育馆做最后彩排,后天则要在县民会馆正式演出。虽然我没有要踏上舞台,但已经开始觉得紧张了。
沙幸学姊的妈妈不知道会不会来看这次的公演?在上次的恶魔事件里,我有叫她来看,可是她那段记忆保留的可能性很低。她是个深深爱着病弱女儿、努力守护女儿的伟大妈妈,至少应该让她看看女儿留下来的作品。我还记得以前问到的沙幸学姊家电话。在那张便条纸、手机通话纪录全部消失的情况下,唯一能依赖的是我的记忆,幸好我还记得一清二楚。我在心里打定主意,决定待会儿要打个电话过去。
把所有碗盘洗干净之后,我回到二楼的房间。夏树还在一楼的客厅看漫画,我们姊妹共用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拿出手机,按了沙幸学姊家的电话号码。响了几声之后,一个女性接起电话。
「您好,这里是涩谷家。」
「那、那个、我是话剧社的社员。」
我劈头说道。连自己的校名都没报出来,这样实在太没礼貌了,我马上在心里反省。结果反省之后反而开始害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这样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是沙幸的朋友吗?」
对方先开口了。
「不、那个……」
我跟沙幸学姊连面部没见过,所以应该不算是朋友。毫无意义的苦恼支唔之声传进话筒。啊啊,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当成恶作剧电话的!
不行!就直接一决胜负吧!
一后天星期日沙幸学姊写的那出戏要公演,十点开始在县民会馆演出,请您一定要来观赏!」
霹哩啪啦说完,还没听到对方的回答,我就按掉电话了。
……总觉得上次打电话去的时候讲得比较好。算了,反正已经把公演时间地点告诉她,这样应该没有问题了吧。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我放下手机,在床上躺成大字状。
脑袋里一片混乱。
一之濑学长的事。
神门的事。
后天公演的事。
各种事情在脑袋里咕噜咕噜地打转,然后就这样搅在一起,变成一个更难解决的问题。
我不希望一之濑学长继续认为我跟神门很要好,可是,还是得想办法让神门融入话剧社成员的圈子里,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如果神门能交到朋友的话,就算没有恋人应该也没关系吧。而且,如果他能参加社团活动的话,我们就不必再拜托社团以外的人来帮忙,这样话剧社的社员们应该也会很高兴。
神门完全没有来参加练习,所以连公演的事都不知道。如果没有人告诉他有关公演的事,他就会错过在话剧社里活跃的机会了。
我从挂在衣架上的制服口袋里掏出神门给我的便条纸。
没有自信能顺利地叫他来欣赏公演,可是,如果不趁这次把他拉过来的话,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我捡起刚刚丢下的手机,一边看着便条纸一边按下神门的号码。
响了几次之后,神门接起电话。
「喂?是谁?」
威吓似的低沉声音从话筒的另一边传来,好蛮横的语气。
「那个、我是空口,神门吗?」
「啊啊,是真帆啊。」
声音一下子改变,从不良少年模式切换成纯真少年模式。
「怎么?想清楚了吗?」
「不是,我不是要来讲这个。我是想问说你怎么都没来参加社团活动……」
「很麻烦。」
这小子还是没有任何成长。
「后天十点开始在县民会馆有活动,是迎新公演,请你过来看看。」
「去的话你就会当我女朋友吗?」
……这小子没救了。
「可能性会提高。」
我用天气预报似的平板语气洒下诱饵。结果,单纯到令人惊讶的神门就这样吞下我的诱饵。
「那我去。」
没见过世面的臭小鬼。
「那就这样了,对了,明天早上我们也有彩排……」
「那个我不去。」
只说了这句话,神门就把电话按掉了。
说我完全不生气是骗人的,不过总算是达成目的了。这样一来,神门应该可以打进大家的圈子里吧。
为什么我要为了神门这个臭小子这么拼命呢?关于这一点,我还不太能说服自己。是因为害怕他的恶魔能力吗?还是因为我有点了解他的痛苦之处?
──虽然不喜欢对方,却还是用温柔的态度地对待他,这是很残忍的哟。
永音老师的话在脑中打转。
我是不是做错了呢?虽然我觉得这是为了神门奸,但或许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好。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做才对,时间就这样过去,我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星期六。我怀着昨天没有解决的疑问,来到学校的体育馆。除了神门以外,其他社员们都已经到齐了。我负责控制音响,不必参加演技练习,不过要在整出戏的演出过程里确认音效和音乐出现的时问。帮我们控制灯光的三年级学生也有来,整个彩排过程进入最后的准备阶段。
大家都很认真地在练习。
我虽然没有站在舞台上,不过也非常认真。每个人都干劲十足地准备明天的演出。这应该是一件非常棒的事才对,可是我心中有某个自己无法肯定现状。
因为是沙幸学姊的剧本,所以一之濑学长才会这么拼命吧?
我讨厌这么想的自己,虽然讨厌,可是这样的声音的确在我耳边缭绕。我在播音室一边盯着音响器材,一边独自叹气?
事情发生在我第三十二次叹气的时候。体育馆的播音室在后台的二楼。从这里可以看见舞台的动静,我一边瞄着舞台一边操作机器。
当我像平常一样从上方看向舞台时,发现彩排很不自然地停下来。舞台上的演员们同时看向舞台侧边。我觉得很介意,于是跑出播音室走下去。我再次听到了那个像冰雕一样寒冷刚硬的准确发音。
「没有顾问的社团禁止在这里活动。」
森冷的声音,不容抵抗的语气。
整齐的装扮,像要射穿人的视线。
舞台侧边站着副会长和她的小喽罗们。跟职场女强人一样的副会长照例把手叉在腰上。
「我们有临时顾问。」
雏浦瞪着副会长说道。看着这两个人的气势,总觉得一场恐怖的女人战争就要展开了。
「本校没有临时顾问这种东西。」
副会长冷冷地打断雏浦的话。
果然不应该相信那个笨蛋老师的话。雏浦乖乖地退下。
「我们现在虽然没有顾问,不过很快就会有了。」
三愈学姊嘟起嘴巴。
「如果现在没有顾问,就不能成为社团。一个没有顾问的社团不能获得认可,所以不能使用体育馆。请你们马上离开。」
「你是特地在假日来跟我们说这些话的吗?」
气炸了的凑山学长愤怒大吼。
「我也不想在假日的时候来学校,如果不是各位喜欢出乱子的话,我想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副会长露出冷冷的微笑,明显是在挑衅。
「对了,听说你们有新生加入?是哪一个?」
没有人能回答得出这个问题。要是说出真相,副会长搞不好会说幽灵社员不能算数。
「他今天没有来。」
一之濑学长代表大家回答。副会长没有漏掉他回答之前的几秒沉默。她从口袋掏出笔记本,迅速翻着内页。
「神门裕贵啊,这个……」
视线从笔记本上栘开,副会长环视我们一圈。连这种事她都去查了啊……
「看来你们收了一个问题社员啊,他可是执行部最有希望退学名单上的头号人物呢。」
最有希望退学名单……哪来这种鬼东西啊。
「社员的责任就是社团的责任,要是发生最糟糕的情况……」
「我会负起责任。」
一之濑学长打断副会长的话。副会长眯细眼睛。
「我会以社长的身分负起责任。这样可以了吗?今天的练习就到此结束,我们会马上离开体育馆,这样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嗯,这样就可以了。」
副会长没有再说什么,往后退了一步。她大概没想到一之濑学长会回答得这么干脆吧。
「还有,请告诉会长,如果他想整垮话剧社的话,请他亲自过来一趟。」
「会长很忙,没办法保证一定会过来,不过我会转告他的。」
戴着黑色臂章的少女和戴着白色臂章的强壮男学生们离开了体育馆。一之濑学长一直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怎么办?」
凑山学长很担心地问着一之濑学长。
「只要能用明天的演出成绩说服永音老师就行了。」
「是啊,凑山你担心过头了。」
三愈学姊故做开朗地说着。可是,大家都跟凑山学长一样担心。话剧社最大的危机的确已经降临了。
练习结束之后,我跟雏浦一起去县民会馆,先熟悉一下那里的音响器材操作方式。基本上那里的设备跟学校的设备是一样的,不过还是去看一下比较保险。
跟雏浦说再见之后,我去了一趟二手书店。这个书店是最能让我感到平静的地方。
走进店里,带着霉味的阴暗空气一如往常地迎面袭来。我打了声招呼,走进里面,老板也像平常一样坐在同一个地方。
「怎么了?为什么星期六还穿制服?」
老板看了我一眼后说道。
「天有社团活动。」
「社团?你参加了什么社团?」
「您觉得我会参加什么社团?」
「黑魔法同好会?」
「没有那种东西啦。」
这样的对话,以前也曾经出现在我跟老板之间。老板果然也丧失记忆了。
「我参加了话剧社。」
「话剧社?好奇怪啊。」
「我也觉得您一定会这么说。」
我笑了出来。老板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
「今天来找什么样的书?」
「今天不是来找书的,是有事情想跟老板聊聊。」
「我可不是生活顾问啊。」
「对我来说您就是生活顾问。」
听到我这么说,老板像是很不好意思似地摸摸鼻子。
「这样啊,你想找我聊什么?」
「我也不知道。」
老板露出纳闷的表情。
「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烦恼什么。与其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不如说我不知道自己想怎么做。」
老板露出为难的表情,沉吟了一下,然后叫我坐在从书店后头拉过来的椅子上。
我把神门的事情告诉老板。我知道神门的痛苦,所以想要帮助他。可是,另一方面,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对我的感情。我自己应该是喜欢别人的,可是听到神门的告白,情绪似乎又变得怪怪的。我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就连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真正的心意。
要从零开始重新经营我跟一之濑学长的关系,这一点令我感到困扰。不时在一之濑学长身上看见沙幸学姊的身影,这一点让我却步。这些事情总让我觉得:不如放弃一之濑学长,直接跟神门交往好了。我的确常常照顾神门,可是那种感觉比较像友情,而不是以恋爱的心态跟他在一起。所以,我害怕跟他交往。就这样,我把心中所有想法都告诉了老板。
等我说完所有的事,老板再次低声沉吟。
我说了将近一个钟头。因为我边想边说,讲得断断续续,所以花了很多时间。
「伤脑筋啊。」
老板说道,然后发出了不知足在咳嗽还是在笑的声音。
「人类的心情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切割的东西。听到人家说喜欢自己,当然也会对那个人产生好感。发现喜欢的人忘记自己的时候,当然也会觉得反感。你的心情一点都不奇怪。」
「大概吧,可是……」
「不要把事情想得太难,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吧。我相信你有那样的判断力。」
老板在夸奖我吗?虽然我不太确定,不过还是向他道了谢。
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吗。
天使虽然说对神门温柔是一件残酷的事,但同时也叫我跟神门交往。她大概是想跟我说,如果不打算跟神门交往的话,就不要随便刺激他。可是,我还是想为神门做点什么。他一直过着痛苦的人生,我很想告诉他这世上有比较快乐的事情。这是对的吗?至少我觉得是。
我还是没有得到结论。走在夕阳余晖照射的路上,我准备回家。天空阴阴的,明天或许会下雨吧。
星期天果真下雨了。我们上午九点就在县民会馆集合,其他高中的话剧社多半也都来了。这一区的高中话剧社藉今天的迎新活动举行联合公演,向新生们展现自己的戏剧。像这种话剧社之间的联合公演很多,由于演戏的关系,往往会认识其他学校的学生。
我们站在排满沙发的大厅里,可是神门没有出现。那个臭小子竟敢给我翘掉?
「我们学校是最后一个演出。」
一之濑学长说道。
「在轮到我们之前,好好地观赏其他高中的演出,努力吸收经验。演出结束之后可以问问题,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
一之濑学长看起来像是在对所有社员说话,但基本上是在告诉我一个人。
「啊、三愈,不准问上次那种问题。」
一之濑学长严厉地叮咛。上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最后一件事。水音老师有点事情,所以只会来看我们这一场演出。这次要是失败的话,我们就没有任何退路了。不过不要有莫名的压力,好好享受演戏的感觉吧。」
开演时间到了,其他高中开始表演。
因为这次是迎新公演,所以戏码多半是喜剧,而且因为演出时间短,可以用比较轻松的心情来好好欣赏。
虽说是高中的话剧公演,不过厉害的高中真的很厉害。有些高中的演出会令人赞叹「这简直是职业演员吧?」某些有名的话剧社成员一站上舞台,台下就掀起一阵欢呼。
中午休息时间过后,下午的场次开始,快要轮到我们出场了。可是我看了好几回观众席,都没有找到神门。他最后还是没来吗?
不过,我在观众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沙幸学姊的妈妈。她坐在观众席的角落,独自望着舞台。
她来了啊。
其中一项努力有了成果,让我觉得很开心。既然沙幸学姊的妈妈有来,这出戏绝对不能失败。
随着演出的进行,终于轮到我们在后台准备了。我在放着音响设备的后台进行准备工作。两手在发抖。虽然没有踏上舞台,不过我紧张到连自己都觉得惊讶。接着又深深对自己的畏缩感到难过。会感到紧张的似乎只有我而已,其他成员们都露出老神在在的表情。我们的演出经验果然还是有差。
信号响起,帷幕拉开。我用颤抖的手按下背景音乐的按钮。
演出顺利地进行。县民会馆所有的音响都放在后台,从那里看不见观众席。不过,我相信我们的演出一定能吸引沙幸学姊的妈妈以及所有观众吧。
演出相当顺利,这出戏没有太多音效,基本上我还算满闲的。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声音。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神门出现在后台入口。身上的打扮跟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嗨。」
神门轻松地打招呼。
「你不可以进来。」
我压低声音对神门说道。可是神门却毫不在意,用平常的音量说:
「为什么?我好歹也是社员啊。」
「是没错,可是今天不行,请你回观众席去欣赏。」
「什么啊,之前你不是叫我来参加练习吗?也让我做些什么嘛。」
说着,神门朝我这边靠过来。
「你在干什么?」
舞台那边传来平稳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是穿着白衣的一之濑学长。他的演出暂时告一段落,回到后台。当然,舞台上的演出仍旧在进行,等一下就要进入高潮了。
一之濑学长的声音不像平常那么温柔。我因为害怕而缩起肩膀。我现在没有办法看着一之濑学长的眼睛。
「神门,这里是后台,不是工作人员的话不能进来。」
「我不是社员吗?为什么不能进来?」
神门的声音变得粗鲁。我很担心他的声音会传到舞台上。
「这里不是给你玩乐的地方。」
「我才不是来玩的!」
舞台上的社员们似乎也都注意到神门的声音。好几个社员看着这边,不过他们仍旧用若无其事的表情继续演戏。一之濑学长所饰演的医生角色就快要再次出场了。
「没有认真看待演戏的人不能待在这里。」
沉稳而严肃的语气。
一之濑学长很少这么斩钉截铁地说话。平常那个温柔的一之濑学长已经不见了。
「认真看待演戏?你白痴啊?那么认真是要干嘛?」
是我看错了吗?总觉得神门身上散发出微弱的青白色光芒。难道他的魔力要暴走了吗?
一之濑学长瞄了一眼舞台的情况,快要轮到他出场了。
「你说啊!」
神门抓住一之濑学长。我一时吓呆,就算想阻止神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身体动弹不得。
一之濑学长拨开神门的手。
「我跟你无话可说。」
冷冷的一句话。一之濑学长只说了这句话,然后转身走向舞台。
我看见神门跑了过去,他朝一之濑学长冲过去。
不阻止他不行!这么想着的时候,身体同时采取了行动。不能像刚才一样呆呆看着,我得阻止神门才行!
我伸手抱住想要朝一之濑学长冲过去的神门,环住他的腰,拼命阻止他的行动。
「不可以过去!」
两脚用力抵在地上。
可是不行,凭我的力气根本阻止不了他!
神门的力气很大,我就这样被他拖到舞台上。所有社员都发现了这个紧急状况,大家纷纷愣住。
聚光灯很耀眼。
观众席看得一清二楚。
……连我都被拖到舞台上了。
观众们的目光集中在我们两人身上。
「不准跑!」
沐浴在聚光灯下的神门大叫着,一之濑学长睁大了眼睛。
糟透了。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现在的情况更糟?辛辛苦苦排练的戏就这样毁了。
环住神门腰部的手更加用力。
不管怎样一定要让这个任性的小子回到后台!我整个脑袋拼命运转,想要找出解决方法。要凭我的力气把神门拖回去是不可能的。
这个意料之外的发展让观众席起了一阵骚动。脑中一片混乱的我,张开了因紧张焦躁而干渴的嘴巴。
「医师!我会立刻把这位患者带回病房的!」
我朝一之濑学长叫着。一定要混过去才行!拜托!大家一定要理解我的想法!我在心中大叫,拼命向大家使眼色。
一之濑学长微微点头,朝这边走过来,其他社员们似乎也立刻掌握了情况,纷纷各自采取行动。
「原来这里也有患者啊。」
一之濑学长也过来压住神门,神门拼命抵抗,完全陷入暴走状态。
「干什么!放开我!」
如果是在演戏的话,无疑是最棒的演技了。压住粗暴患者的医生。要是不知道刚才后台发生的事,看起来的确就是这样。
我瞥了观众席一眼,大家都咽了一口口水,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上的发展。没错,情况看起来的确没有那么单纯。不过,最关心后续发展的,应该是舞台上的演员们吧。
「无法区别现实与幻想,把梦境和真实混为一谈,这就是睡美人症候群啊!」
说着,一之濑学长和我把神门拖到后台。整个会场的观众发出惊叹声,他们应该没想过可以在这里看到这么纯熟的演技吧。然后,观众席传来热烈的掌声,看样子是混过去了。或者该说,观众们也都松了口气。
可是,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为了不让神门再闯进舞台,我在后台死命扯住他的手,负责灯光的三年级学长也暂时把灯光控制丢在一边,过来帮忙压住神门。可是神门仍旧像猛兽一样拼命挣扎。
一之濑学长连看都没看这边一眼,就整理好仪容,回到舞台上。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演戏。
神门虽然被我们压住,但仍旧不断挣扎。他的情绪越来越高亢,我也同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戏码结束之前,地面开始微微摇动。一开始是几乎不会让人察觉的细微震动,在掌声结束时突然变成激烈的震动。当舞台上的帷幕放下时,演变成三级地震。可以听到观众席传来的骚动声。
因为帷幕已经拉下,所以我们放开了神门。由于他刚刚的抵抗非常激烈,我用来压住他的两只手几乎快要麻痹。可是,神门一被放开,就扑向一之濑学长。地面持续震动,由于神门的关系,所有东西都被震得乱七八糟。
在神门差点一拳揍上一之濑学长之前,雏浦抓住了他的手。雏浦用流利顺畅的动作反扣神门,把他的手按在他自己背上。惯用的那只手遭到制伏,神门发出了低吼。
「你给我节制一点。」
雏浦在神门耳边低声说道。
「为什么要这样排挤我!」
地震越来越大,连雏浦也开始站不稳。地震已经大到令人无法好好站稳。再这样下去很危险,县民会馆可能会崩塌。
趁雏浦被大地震吓到的时候,神门甩开她的手,就这样从后台逃走。我的视线追着他的背影。
胸口骚动难安。
为什么、这家伙会这么没用又这么笨呢?
为什么不能老实说他想加入我们呢?
地震慢慢停了下来,可是我胸口的震动却无法停止。
「搞什么啊!那个臭小子!下次再让我遇到就给他好看!」
凑山学长说道。虽然讲得很大声,不过他刚才老早就跟三愈学姊一起躲在后台的桌子下面了。三愈学姊把原本娇小的身体缩得更小。看来他们都记住了上次的教训,不过反应未免也太快了一点吧……
「演出本身没什么问题,接下来就等永音老师的答覆了。一
一之濑学长脱下白衣说道。
「没错没错,这次很成功哟!」
说着,三愈学姊跳了出来。的确,刚才成功地把神门引起的骚动混过去。接下来就等坐在台下观赏的永音老师答覆我们了。一之濑学长虽然没有提到神门的事,不过我觉得这样更恐怖。虽说不是我自己做了坏事,但总觉得自己好像惹学长生气了。
我就在什么都不能说的气氛下整理后台,回到观众席。其他话剧社对我们的评价都很高。大家都对神门出场的那一幕剧情赞誉有加。闭幕式结束之后,我们跟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的永音老师在大厅集合。
决定命运的一刻终于要来临了。
许多高中生在大厅来来去去,为了不妨碍大家的通行,我们众在角落,围住永音老师。
永音老师露出一副想睡的表情。是我多心吗?总觉得她脸上的妆似乎不像平常那么厚。她说她一直到刚才都还在忙工作上的事情,看样子可能是真的吧。
「怎么样?」
听到一之濑学长的问题,永音老师露出困扰的表情。话剧社成员们用认真的表情盯着她。
「该怎么说呢,那个啊。」
永音老师用食指抵住下巴,微微歪着头。
虽然发生了意外,不过应该成功地掩饰过去了,观众们的掌声也很热烈,永音老师应该也可以认同才对。
大家咽了口口水,等着老师说下去。
「我不太记得了。」
永音老师露出娇艳的微笑。
「喂!」
凑山学长想都没想就开口吐嘈。
「我们是最后一个节目,没有理由不记得吧?你不是只看我们这一出戏而已吗?」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
永音老师依旧露出一副轻松的表情。
「这出戏给人的印象就只有这样而已。」
社员们的表情通通僵住。
这个人还真不是普通的毒舌派,看来她不像我这样,常常去顾虑别人的感受。
「所以,关于顾问的事很抱歉,我要拒绝。」
永音老师一边说着「掰掰」一边轻飘飘地走出县民会馆。没有人对她抱怨。不,应该说,被她那么一说,没有人讲得出半句话。
一年级社员跑掉了。
顾问也跟着离开。
所有的问题都没有解决,一切又回到原点。
大家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面对横挡在眼前的沉重现实,大家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那里而已。
「总、总会有办法的!」
三愈学姊说着,她设法要让气氛变得轻松。
「嗯、啊、是啊。不管是社员或顾问,只要再找就有了嘛。这三年来,难得听三愈说了一句好话。」
凑山学长用力摸摸三愈学姊的头。
「不要摸啦!头皮会被你摸掉一层、人家会变得更矮啦!」
三愈学姊笑着说道,凑山学长也跟着笑了。可是,他们两个人的动作都很僵硬。气氛果然没那么容易改变。
「总之大家今天先回去,明天到学校再来想办法吧。」
雏浦说着。今天的确也只能先这样了。
「是啊,大家今天都辛苦了。」
一之濑学长说道。可是,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
「水音老师虽然那么说,不过我觉得今天的演出很棒。」
说着,悲哀的社长露出无力的微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消沉的一之濑学长。总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越来越差。
「我也觉得今天演得很好!」
我想帮一之濑学长打气。一之濑学长恢复活力的话,我自己也会变得有精神。
而且学长实在太棒了!很想这么说,不过这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事情就在这种气氛下告一段落,社员们各自解散回家。大家心里的确都在想:「或许今天是最后一次演出了。」
这样结束真的好吗?在这种谁都不能接受的情况下各自解散,这样真的好吗?
一之濑学长穿过县民会馆的自动门,我的脚很自然地跟过去。
「社长。」
我开口叫他。一之濑学长慢慢转头。平常柔和温暖的表情果然不复存在,他现在露出了非常消沉的无力表情。
「那个、关于神门的事……很抱歉。」
我低头道歉。我知道自己没有道歉的必要,但不道歉的话,总觉得过意不去。
外面正在下雨。一之濑学长撑了一支大黑伞,我的伞也是黑的。
「为什么你要道歉呢?」
我们一起走出县民会馆。要走一段路才能到最近的车站。我们一边踩着柏油路上的积水,一边慢慢走着。
「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我觉得是我带他来的,所以……」
「你们两个平常感情很好吗?」
「不,没有。」
一之濑学长要是这么想的话,问题就严重了。所以我必须否认这一点才行。
「是吗?」
一之濑学长露出了遥望远方的表情。跟永音老师不一样,就算不加上旁白,也可以看出学长现在的表情。
「我觉得自己应该向你和神门道歉才对。」
「道歉?为什么?该道歉的是那个家伙才对!」
对于这一点我很有自信。没错,神门这次真是坏透了。
「认真演戏这件事被别人看成笑话,总觉得自己的全部遭到否定,心里觉得很介意。」
一之濑学长寂寞地说着。我们从县民会馆的停车场走到马路上。路上的车子驶过积水处,水花飞溅,由于一之濑学长走在靠马路的那一侧,所以我不必担心水会溅到自己。
「神门的眼神看起来很寂寞,我想他一定很想跟我们一起演戏,只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所以没办法好好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以前也是这样。明明很想接近大家,明明想跟大家当好朋友,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我明明知道这一点,却没有办法用和善的态度面对神门。」
一之濑学长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想到这么多了吗?
「真丢脸。」
一之濑学长的表情变得黯淡。我微微摇头,开口说道:
「没有那种事。不管是谁,听到别人那样说自己,一定都会生气的。」
对一之濑学长来说,演戏是一件即使让他赌上一切他都甘愿的事情,所以不能容许有人亵渎那件事。
「刚刚啊,我跟剧本作者的妈妈稍微聊了一下。」
我心里一惊。学长什么时候做这件事的?可能的时间大概就是在永音老师发表那一番劲爆言论之前吧?他大概是趁闭幕式结束、人群四散的时候,稍微跟学姊的妈妈聊了一下吧。
「那个人泪流满面,她说她非常感动,我想这大概是因为那出戏是她自己的孩子所写出来的。不过后来我又觉得,戏剧果然是一种能够感动人心的东西。所以我不想放弃戏剧,我不能放弃。每一次的登台都是一场认真的决战。不管谁说了什么,我的态度都不会改变。」
一辆卡车经过,「哗」地溅起一大滩水花。
一之濑学长朝我这边靠过来,闪躲飞溅的水花。我的肩膀和一之濑学长的肩膀相互碰触。
心跳加速。可是,这并不只是因为身体上的接触而已,而是因为学长刚刚说的话还在我心里回荡。
一之濑学长并非特别为了沙幸学姊的剧本而努力。这个人本来就很喜欢演戏。
因为很认真,所以有绝不退让的地方。
因为很认真,所以不容某些事发生。
「那个人说有个女孩打电话给她,告诉她今天有公演。大概是三愈打去的吧,她还真是机灵。」
胸口抽痛了一下。可是我没有表现在脸上,继续听一之濑学长说话。
「就算没有话剧社,也可以继续演戏。可是,我很想跟现在的社员们一起演戏。」
跟一之濑学长平常温柔稳重的形象不同,这些话里透露出的是坚强的意志。
我们走到车站。我跟一之濑学长在不同月台搭车,我们必须在这里道别。
「我不会让话剧社被废掉,我一定会做些什么的。」
这么说着的他,眼里燃着下定决心的火焰。一之濑学长身上有我所缺乏的、真正强大的力量。
「那个,请让我一起帮忙!」
买好票,穿过验票口的时候,我大声说道。
听到我的话,学长露出温柔的微笑。
「那么,你要不要再跟神门谈谈看?我想他一定很寂寞吧。如果他真的想要演戏,话剧社永远都欢迎他。」
一之濑学长只说了这些话,然后往自己等车的月台走过去。一股寂寞涌上我的心头。
听到一之濑学长叫我跟神门说话,我心里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要是一之濑学长知道神门向我告白,他会说什么呢?
……我发现自己哭了。然后,我开始懂得自己的心情。
我希望一之濑学长看着我。所以听到学长把我跟神门凑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才会这么悲伤。
我恨丧失记忆的一之濑学长,因为我根本不希望学长忘了我。这种心情的最底层,是我长久以来不变的思念。
走上通往月台的楼梯,踏出那一步时,我坦率地接受了自己的心情。
我果然是喜欢一之濑学长的。
电车驶进月台,我搭上车。
那么,给神门的回答就已经确定了。不能像之前一样说些讨他欢心的表面话,一定要把自己真正的心情告诉他才行。
他一定也可以改变的。
「你露出了下定决心的表情耶。」
我吓了一跳。
思考急速停止,我盯着眼前的人。
那是一张熟悉而讨厌的脸。
永音老师站在那里。
「我有话要跟你说,陪我一会儿吧?」
我突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点头。永音老师看着我,露出妖艳的笑容。
「刚才县民会馆发生的那场地震,让神域确认了裕贵的危险性,所以他们准备采取大规模行动。」
我跟永音老师走进位于县民会馆车站旁边的小咖啡厅。永音老师面前放着杏仁豆腐。没想到咖啡厅的菜单上竟然有这种东西啊,我觉得很佩服。不过,跟杏仁豆腐比起来,我们谈论的话题才是更严重的问题。
「我也以教育工作者的立场反对这件事。那个啊,其实我没有在看戏,那时候正忙着开会。」
「既然连看都没看,怎么可以说出那么过份的话呢?!」
「哎呀,以教育工作者的立场来说,开会不是比较重要吗?这可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学生呢。」
这家伙真的把自己当成教育工作者吗?
「可是,这是上头的决定,不管怎样都很棘手。」
「那么、神门会遭到处分吗?」
「你真是性急啊。在我拼命的拜托之下,暂时争取到一点缓冲时间。」
永音老师挺着胸说道。看着她尖挺的胸部,我觉得很不甘愿。
「要是裕贵没有再引起什么问题,就不必受到处分。」
没有再引起什么问题……啊。看神门今天的样子,我知道这件事是没有希望的。
「还有,这件事我们在这里说说就好。」
永音老师靠近我,压低声音。
「神域也把真帆的事情当成一个问题了。你不是恢复记忆了吗?神域认为这是一件不祥的事,所以也把这件事纳入会议的议题里。」
果然没错,有关恶魔或天使的事,都不是人类应该知道的吧。
「这些大人物啊,决定在真帆的事情曝光之前,先处分裕贵,让世间的目光先集中在裕贵身上。一直到目前为止,裕贵的情况其实都还算平稳,之所以突然决定要处分他,就是基于这种想转移焦点的考量哟。大人的世界真恐怖啊。」
「世间的目光是指谁的目光?」
「天神。」
总觉得天使们的世界好像也很复杂。
「所以啊,上头可是干劲十足地准备处分裕贵哟。而且,是超有干劲的。所以,想阻止这件事可能有点麻烦。」
说到这里,永音老师把身体拉远,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音量也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接下来该轮到真帆出场了!」
「轮到我出场?」
「是啊,就像之前说的,我希望你能跟裕贵交往。这样的话,他的心情会比较稳定,就不必遭受处分了。」
「办不到。」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没办法把神门当成恋人来喜欢。」
「只要假装喜欢他不就行了吗?」
我觉得很生气。正因为天使们干的好事,神门周围才会充满这种虚构的事物。
「我会把自己真正的心情告诉他。」
「听到真帆的回答,他说不定会暴走喔。这样的话就会马上遭到处分了。」
永音老师认真地说着。
「可是,不能没有人跟神门说实话啊。」
永音老师直直地盯着我,我也回望着她。
沉默。
「知道了,我会做些准备。后面的事情就让你来解决吧。」
「做准备?」
永音老师把杏仁豆腐送进嘴里,然后,像是很美味地嚼着口中的豆腐。
「为了真帆,我会把裕贵约到学校顶楼,今晚九点。」
「晚上九点?而且是学校顶楼?」
「魔力暴走的时候,要是被别人撞见不就糟了吗?在顶楼也比较不容易引起火灾之类的。」
老师抛了个恶作剧似的媚眼。在她的眼神里,完全感受不到她在担心我的安危。这是个可能会引起火灾的危险任务……
「哎呀,奸好处理的话,不会死的啦。」
永音老师说了很可怕的话。要是处理不好,感觉上会死得很难看。
……今晚或许是我人生的最后一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