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参加社团活动。
如果是过去认识我的人听到这种话,大概会受到吓得失去自我而发狂的冲击吧。不,就算没有发狂,我想大概也会惊慌地跌倒而撞到头吧。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实际上我正在参加社团活动。我的确是话剧社的社员。
而且话剧社的社团活动是我每天的乐趣所在。这个事实所带来的冲击,我想就算用陨石彼此互撞也无法表现殆尽。总之,我如此专注于那种挥洒青春的活动,是比地球自转的方向突然逆转还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种事情还是有可能发生的。我在听完永音老师说的话之后,便一边抱着阵阵抽痛的头,一边前往话剧社社员等待的地方,也就是体育馆的舞台。对我来说,那个场所就是如此重要,又无可取代的地方。
在体育馆里,其他社团的社员们正剧烈地运动着。虽然笼罩在他们散发出来的全力投球、完全青春的光辉下,我几乎都快昏厥过去了,不过一想起自己也是个专注于社团活动的高中生,我才能勉强联系住快要升天的空口真帆那黑色的灵魂与肉体。
我就跟往常一样偷偷摸摸地经过体育馆最角落的地方,走进了后台。后台既阴暗,又飘散着充满尘埃的空气。虽然我一开始对这一点抱持着厌恶感,不过现在光是接触到这股空气,就会让我的胸口涌现出期待。就跟巴布洛夫的狗一样。只要穿过这股空气,就可以见到大家了。就可以和大家一同练习了。然后也可以接近那个人的身边。
我在面无表情的脸上挤出一丝的笑容,登上了舞台。
因为舞台上的帷幕放下来的缘故,所以无法从体育馆馆内确认舞台上的情况。不过因为我被永音老师叫去而来迟了,所以我想其他的社员们一定早就到齐了吧。
我从后台登上了舞台。舞台上聚集了一些熟面孔。
最先注意到我的人是弓滨三愈学姊。她比我还要高一个年级,是三年级学生。
「啊,真帆。」
这么说完之后,三愈学姊一边原地跳起来,一边对我挥手。普通的高中三年级学生做出这种举动的话,就算被人当成是烧坏了脑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三愈学姊做出这种动作,却不可思议地让人觉得极其自然。总之,三愈学姊很娇小。由于她是一位身高比因为个子矮而被亲妹妹愚弄的我还矮的学姊,所以她是真的矮得不得了。不过因为她拥有和身高相当的稚气脸蛋与行动原理,所以任谁都会觉得她的模样看起来很自然吧。
我一边注视着三愈学姊那两束剧烈晃动的头发,一边想着怎么做才能长得像她那样天真浪漫。
「噢!你来啦,营业部长!」
这么说完之后,以满脸笑容迎接我的人是凑山容一学长。他也是三年级生,是一个体格相当棒的人。虽然他是个偶而会得意忘形的人,不过我认为他也是炒热社团气氛的重要存在。他和以最强气氛破坏者的身分君临顶点的我,是截然不同的人种。
「营业部长?」
凑山学长的话让我困惑地歪着头。
我有做过什么营业方面的事情吗……?
要说我在增加社员这方面做出的贡献,也就只有那么一次而已。不过因为我而入社的那位社员跟平常一样迟到,现在人并不在场。
「总之,我也顺利地增加了社员人数呢。」
这么说的人是雏浦。她也是话剧社的成员。
就在这个时候,我才终于察觉到舞台上有个生疏的人影。
我在教室里头曾数度看过那个身影。不过那却是我到昨天为止都未曾看过的人物。
一双宛如在大自然中成长的淳朴大眼与纯白色的肌肤。可爱的三股小短辫与和蔼可亲的笑容。
「宫脇同学……」
在那里的人是宫脇。她宛如紧贴着雏浦似地站在那里。
「啊、那个……」
宫脇同学面向这里之后,那对可爱的眼睛就一直盯着面无表情又震惊的我。我想她一定正拼命地回想着我的名字吧。
「那、那个,真帆同学?」
宫脇勉强挤出一副笑脸说。看来要是三愈学姊不在的话,她似乎也喊不出我的名字吧。
「对不起!难得我们还一起吃过便当的说……」
不知道是否察觉到我身上散发出一股蕴含了适度诅咒的气息,宫脇同学立刻低下头来道歉。
「那……那个,请你不要在意。我本来就是个人家分不清楚我到底在不在场的家伙……」
我放下身段为宫脇解围。
「那个……你是佐藤同学吗?」
总之先试着说说看日本最多的姓氏吗?就准确率来说,或许这是最有胜算的赌注也说不定,不过我还是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
「我叫空口。空口真帆。」
「啊啊,空口同学。真的很对不起。」
宫脇又再度低下了头。算了,毕竟会想要记住我名字的人类原本就很稀有,光是有像宫脇这样努力尝试记住我名字的人,或许就该谢天谢地了。不管走到哪里,我都是一个卑微的角色啊。
「因为空口的关系,又要增加一名新社员了呢。」
这个声音。
响起了一阵会让我的胸口为之纠结的声音。
虽然他一直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不过我因为羞于直视他,而一直无法看清楚他的身影。现在我总算面对着他。
高挑又苗条的身躯。清爽摇曳的头发与有如人偶般漂亮的脸庞。温柔的眼神与美丽的笑容。
他是我憧憬的人。
也是我的初恋对象。
一之濑拓马学长正站在那里。
「是的。」
我满脸通红地回答了两个字。其实我本来想要用更亲切的态度说话,也想要跟他进行一大堆的对话,然而我却无法继续说下去。明明心里制造出快乐的对话,我却无法把它说出口。
我把自己的感受和话语一起埋藏在内心深处。如果把我从很久以前累积下来的话语压缩起来,现在一定变得跟押寿司一样了吧。虽然我想在超过赏味期限之前把它拿出来,不过现在的我似乎是办不到的。
「宫脇同学似乎要加入我们话剧社哟!」
三愈学姊开心地说。她挥舞着小巧的手,竭尽全力地表现出喜悦的心情。如果把她就这样带回家的话,好像可以当成客厅里有趣的前卫艺术品。
「是的。我听说雏浦同学加入了话剧社,而且我从以前就对演戏很有兴趣。」
宫脇用一如往常的笑脸说。看来这位少女似乎相当倾心于雏浦。毕竟今天早上发生了那件事,我也能明白她想和雏浦交好的理由,不过……恐怕凑山学长和三愈学姊知道了宫脇和我同班的情况后,才会叫我营业部长吧。明明我在宫脇入社的这件事情上完全没有任何帮助啊。
「那么就开始今天的练习吧。就跟平常一样,先从肌肉锻炼开始。大家去换衣服吧。」
身为社长的一之濑学长发号施令。女生社员们是在后台正上方的播音室换衣服。
「因为体育课会用到,我想宫脇同学应该也有运动服吧。」
雏浦对宫脇说。宫脇一脸高兴地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天花板突然掉出一只螺丝扳手。加速掉落而下的金属棒,直接砸向宫脇的脑门。
所有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故而说不出话来。
我也无法立刻理解现状,就这样僵在原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一片苍白。然而在这一群人之中,唯有宫脇露出了若无其事的笑容。
「啊啊,请你们不要介意。因为我很不幸……哟。时常会有什么东西掉下来……砸到我……」
鲜血流到了她的脸颊上。即使如此,宫脇还是滔滔不绝地说:
「虽然有点痛,不过我会忍耐的。大家快点换衣服……吧啊啊啊啊……」
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就倒在地上了。这时所有人才采取了动作。
「大概是之前修理天花板配线的业者忘记带走了吧。」
凑山学长捡起了沾血的螺丝扳手呢喃着。这是把可怕的东西还留在危险的场所造成的结果。
「大家好。」
不合时宜的明朗声音。最后的社员似乎来了。所有人都瞪着那个社员.神门裕贵。凌乱的制服配上茶色的率性发型。他的脸上带着懒散的表情,胸前还挂着一条银制的骷髅项链。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像是个不良少年,不过不知道该说是幸或不幸,由于他的身高不高,所以总给人一种可爱的感觉。因为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努力装坏的样子,也给人一种逗趣的印象。
他惊讶地瞪大那宛如小孩子般纯真的双眼,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家。不过现在可是紧急事态,没有人去跟神门说明现状。
「噢哇!凑山学长,那是什么?」
神门发现了沾血的螺丝扳手,大声地叫了出来。
「而且地上还倒着一个人!难道凑山学长……是个会对妇女施暴的家伙吗?」
「才不是!」
凑山学长急忙扔掉手上的螺丝扳手,并且这么说。
「吵死人了!」
在怒吼的同时,一记快拳打在凑山学长的心窝上。那是雏浦的一击。惨遭痛恨一击的被害者痛苦地忍受着剧烈的疼痛,他似乎连哀嚎出声的余力都没有了。
「这里有受伤的人在,请保持安静。」
我怎么觉得受伤的人又增加了一位……
「总之,我们把她送到保健室去吧!」
三愈学姊说。
「不,不要随便乱动伤患比较好。」
这么冷静的一句话是出自于一之濑学长的口中。我也在心中点了好几次头。
「那么我去叫保健室老师过来吧。」
雏浦这么说完之后,便跑向了后台。
「等……等等……」
这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是出自于头上鲜血如注的宫脇。
「这种程度的不幸……我早就习惯了。」
「受伤可不能习惯啊!」
雏浦大喝一声。
「我真的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去保健室哟。」
这么说完之后,宫脇站了起来。
「太逞强的话,连脑浆都会喷出来哟。」
我用微弱的声音阻止勉强自己的宫脇。不过宫脇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之后,便走向后台的雏浦身边。
「既然这样的话,我陪你走到保健室吧。」
一之濑学长说。他真是温柔啊。
「我也要去!」
三愈学姊也这么说。
「总之你就靠在我的肩膀上,不要勉强自己,慢慢走。」
这么说完之后,雏浦便把自己的肩膀借给了宫脇。又是这个又是那个的,话剧社还真多爱操心的人啊。然后我也小碎步地追着大家的背后跑。
「喂,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啊。」
留在体育馆的只有不良少年的一年级社员,以及静静地等待疼痛消退的可怜的三年级社员而已。
「来这么多人只会凝事而已!没事的人给我回去!」
我们被怒骂了一顿。
保健室老师是个长得像女子职业摔角选手的人。在她的巨大身躯与魄力压迫之下,只有宫脇被留下来,其他包含我在内的护送者全都被赶出了保健室。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啊!」
在回体育馆的路上,三愈学姊这么说。虽然三愈学姊已经拥有够多不可思议的特点了,不过宫脇的确也是个奇怪的女孩。
「总之,她似乎很不幸的样子。」
雏浦轻声地说:
「到目前为止,她似乎没有遇过停留在红灯以外的灯号.她忘记带伞的时候,就会掀起狂风暴雨。她所搭乘的巴士或电车,过去似乎曾经遭遇过二十四次事故的样子。」
她应该不幸到连玩俄罗斯轮盘,都会死在一开始的第一发子弹吧。
「还有,她说在她的人生中曾经被雷劈到过四次。」
「你好厉害哟。你们已经好到可以聊这种事情啦?」
三愈学姊钦佩不已。不,我想真正应该感到惊讶的并不是那一点吧。一之濑学长也一脸惊讶地听着雏浦说的话。
「她的运气还真差,所以她才会不为所动啊。」
不过她明明流了那么多血,却还能保持若无其事的表情,这真的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把自己的血或肉片收集起来,当成魔术的道具。啊啊,其实我还比较像是个异常的人咧。
体育馆里头,被置之事外的神门与已经恢复的凑山学长正等着我们。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太高兴的样子。不过考虑到他们方才受到的待遇,两人会有这样的反应或许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吧。
「因为宫脇同学无法参加今天的练习,我们就以目前的成员开始练习吧。」
一之濑学长下达了符合社长风范的号令。我们女生在播音室换完衣服之后,便匆忙地回到了舞台上。
从惯例的肌肉训练开始,紧接着是马拉松、发声练习。这个练习流程做了一轮之后,已经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时至今日,等到所有的练习结束时,我一整天的体力也几乎耗尽了。我必须拖着几乎失了魂的身体继续接下来的练习。
「接着,今天我们来做些稍微不一样的事情吧。」
例行公事的练习做完一轮之后,社员们在舞台正中央集结成一个圆圈。连把体力耗费在移动小指上都嫌浪费的我,真的很安静地听着一之濑学长说的话。到底要进行什么样的练习呢?我怀抱着半分期待半分不安的心情。
「我们今天来唱歌吧。」
唱歌?
「太棒了!我最喜欢这个了!」
最先做出反应并且大声嚷嚷的人,果然是三愈学姊。
「唱歌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假思索地开口询问。我不太清楚演戏跟唱歌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就是这个意思啊。」
我身旁的凑山学长这么告诉我。
「我们要用很大的声音唱歌。」
「唱歌啊……」
我认为我是个音痴。我之所以会用认为这种说法,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唱过歌。国中上音乐课时,我几乎都没有出声,而且我也没有去过KTV。因此,包含我在内,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听过我的歌声。所以实际上,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个音痴。我想我一定是个音痴。这一点从我至今不起眼的人生中就可以推测出来,而且还是准确度相当高的揣测
「其他高中也不常做这种练习就是了。不过为了能够发出强大的声音,以及培养在舞台上不会害羞的胆量,这也是个相当不错的练习。」
尽管我能理解凑山学长的说明,我心中的不情愿还是越来越大。
「我第一个来!」
三愈学姊举起小小的手,尽全力地表现自己。
「那么三愈,你来试试看。」
一之濑学长一边苦笑,一边指名三愈学姊。三愈学姊轻轻地跳了起来,在胸口握拳打气之后,便啪搭啪搭地跑上了后台的楼梯。虽然那是通往播音室的楼梯,不过她的目的地并不是那里。在离开圆圈的雏浦操作之下,舞台的帷幕升起来了。在体育馆内练习的篮球社与排球社社员的身影与声音,都能从舞台上一览无遗。
我移动视线,寻找三愈学姊的踪迹。
「我是话剧社三年级生!弓滨三愈!」
响起了一阵传遍体育馆内的声音。这个比任何声音都大又容易听到的声音,清楚地传到了我的耳中。馆内其他社团的学生们瞬间停止了动作,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三愈学姊爬上了后台的楼梯,登上了二楼。在这个体育馆内,有一条沿着馆内内壁环绕一圈的细小通道。那条通道跟播音室一样都是在二楼的高度,从播音室旁的门可以走进那条通道。三愈学姊现在正在那条通道上。通道在体育馆内壁的对侧,也就是一侧并没有墙壁,而是只有扶手的状态,所以从一楼或舞台上都可以看清楚三愈学姊的身影。
她、她该不会要在那边唱歌吧?
「我要唱『为你的心fallin'love』!。」
三愈学姊的嘴里冒出了一首流行歌的歌名。
然后三愈学姊的清唱演唱会就这样开始了。
三愈学姊那娇小的身体以会让人怀疑是不是哪里装了扩音器的巨大音量,持续地唱着歌。然而她的声音很优美,歌也唱得很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首歌的曲调既轻快又明朗的缘故,其他社团的学生们全都自然地再度开始练习,他们反而认为多了好音乐可以听的样子。
「为你的心,咚锵锵,fallin'love」
三愈学姊连鼓声也用嘴完全重现,唱完了整首歌。
「小——三——愈!」
馆内一部分的篮球社与排球社学生为三愈学姊献上了黄色的声援(注:日文中黄色的声音有尖叫声的意思。),不过因为都是低音,所以顶多只能算是土黄色的声援吧。其中也参杂了女生尖锐的叫声。三愈学姊似乎是个人气颇旺的人。我想大家大概是把她当成吉祥物看待吧。
「所有人都要做那个吗?」
我的膝盖早就开始打颤了。
「所有人都要做。那么,接下来就由空口同学来试试看吧。」
一之濑学长带着清爽的笑脸这么断言道。虽然他是个温柔的学长,不过他在关于话剧练习这方面会展露出毫不留情的一面,所以也有些可怕。
三愈学姊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舞台。
「感觉真棒。我已经帮你暖好场罗。」
一脸开心的小歌姬盯着我瞧。说来真是不可思议,所谓的现场气氛这种东西能够超越一切语言上的说明,并且将各式各样的情报传达给在场的人们。三愈学姊也极其自然地领悟到我就是下一个上场的人。
「这、这种事情不是应该按照入社顺序来比较好吗?所以接下来由神门同学……」
我丢出意义不清的藉口试图逃避。然而这种藉口是不可能延缓自己的顺序的……。
「咦?是这样吗?既然真帆叫我去的话,那我就唱啦。」
神门这么说完,便跑向三愈学姊才刚走下来的阶梯。
真是个单纯的家伙。看来非得教这家伙「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前人的金言玉语不可。
说起入社顺序的话,最新的社员是神门。然后第二新的社员……是我。看来我的缓刑时间也只有那么一丁点而已。
神门轻快地爬上了楼梯,毫不胆怯地走出二楼的通道。
「我是话剧社一年级生!神门裕贵!」
神门毫不犹豫地开始大声唱歌。虽然他的歌唱技巧不怎么高明,不过他依然气势十足地唱着歌,因此旁人也没有察觉到他稍微唱走音的情况。话虽如此,因为神门唱歌的态度实在是太过于自信满满了,所以根本就让人无法分辨出哪个音程才是正确的。
过了一会儿,神门回来了。他用跟平常一样目中无人的态度问「怎么样啊?」。如果是普通的不良少年做出这种行为,只会让人萌生一股咒怨般的情感,不过小不点的神门这么一说,看起来就是很可爱,让人不忍心对他动用正式的诅咒。他的身体还真是方便啊。
「我已经十分明白你是个有胆量的人了。」
凑山学长苦笑着说。
「声音也有唱出来,我觉得很不错。」
一之濑学长也点点头。
「好耶!我唱得怎么样啊?真帆。」
神门看着我露出了笑容。
「请你不要直呼我的名字。」
这时我也对神门说出了反覆说过无数次的叮咛。然而我的心中却充满了对马上要轮到自己的拷问的恐惧感。
「那么接下来换空口同学。」
一之濑学长的指名让我的身躯为之一震。
「我、我也得做啊……」
「就算一开始很小声也没关系,试着唱出来吧。都到了这个时候,不习惯舞台是不行的哟。」
虽然一之濑学长的语气很温柔,不过他说的话却有种不容反抗的强势。
如果我这时拔腿就跑的话,或许就没办法在话剧社待下去了也说不定。我做好觉悟,命令我那不情愿的身体往楼梯走去。
「总之,你就先假装体育馆里面没有人来唱唱看吧。」
当我经过雏浦的面前时,她悄悄地给了我这样的建议。不过我羞怯的内心并没有柔弱到用这种自我暗示就能解决问题的程度。每当我往前走一步,我的身体就沉重了一分,关节也逐渐变得僵硬不已。我的身体会变成石头吗?当我越这么想,我精神的一部分就越抗拒走上二楼。
没问题的,空口真帆。
我这么对自己说。
就算是很微弱的声音也没关系。不试着做看看的话,什么都不会开始的。
我相信着用妄想做出来的积极人格所说的台词,好不容易踏上了楼梯。
我一步一步地用力踏着步伐,缓慢地登上了楼梯。脑袋里拼命思考着要唱哪首歌。我能在大家面前唱的歌……到最后都记得歌词的歌……
我的脑海里浮现了一首歌。
虽然这首歌不怎么开朗,不过也没办法了。我一走到二楼的通道上,便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俯视着被照明灯打亮的体育馆内。
馆内有好几个学生匆忙地来回奔波。全部大概有五十人左右吧。在这些人之中,有几个人察觉到下一个歌手的登场,而将注意力转向这里。
体育馆内充满各式各样的声音。这样一来,我的声音大概会眨眼间被吃掉而无法辨识出来吧。
那样或许就不会觉得害羞了也说不定。
我朝舞台上瞥了一眼,再度深深地吸了口气,来填满我那不怎么丰满的胸部。
「我是话剧社二年级生。空口真帆。」
虽然我试图大声地吼出来,不过音量却比前两位要小上许多。我一边想着这样是不行的,另一方面也对这种程度的音量会被杂踏的声音洪水吞没,而不会有人听到的情况感到安心。
赶快介绍歌名并且唱完它吧。就算今天没有做得很好,只要不断反覆这个练习,让自己能够习惯在大家的面前大声说话不就好了吗?
当放纵自己的我准备开口说出歌名时,篮球社与排球社的队长同时吹起了哨声。他们为了准备进行下一个练习,而聚集在暂时中断练习的队长身边。
「歌名是多娜多娜。」
我那势不可挡的声音空虚地回响在回归安静的体育馆内。
所有人都往我这边行注目礼。篮球社与排球社社长也一直盯着我,并且开始进行下一个练习的说明。
我那阴沉郁闷的歌声,悲伤地为体育馆内的下一个练习说明演奏出背景音乐。
宫脇的不幸大概转移到我的身上了吧。心情上已经变得想要被运货马车载到别处去的我继续唱着歌。
我动过好几次想死的念头。不过我却鲜少去考虑眼下具体的死法。
瞧,眼前不是有条铁路吗。
只要跳下去,马上就可以得到一个痛快了。
可以从所有不幸中解放。
可以摆脱所有的过去。
……也可以忘记那个游街示众的酷刑。
「真帆的歌曲真是别有情趣啊。」
西边的天空染成了暗红色。我和三愈学姊正在地区铁路线的车站里。因为我们都搭电车通学,所以总是一起回家。三愈学姊仍旧背着像是要去爬山的巨大背包。可能的话,我也想被塞进那个背包里,闪躲篮球社和排球社社员的目光。
我唱完了多娜多娜。我真的很想称赞我这份胆识。然而它的代价也太大了点。我一定会被取个像是『多娜多娜女』之类的绰号吧。虽然我很讨厌『黑魔法』这个绰号,不过我也不喜欢『多娜多娜女』。
由两节老旧车厢组成的电车抵达了车站。这台布满锈斑的旧世纪交通工具,或许没办法杀了我也说不定。电车真的就像我所想的一样露出了悲怆的车体。
没办法,我放弃了冲到电车前自杀的想法,和三愈学姊一起搭上了电车。
「请等一等!」
正当电车的门要关上之际,车外传来了巨大的声音。
「我要上车!」
头上包着绷带的少女跑了过来。那是宫脇。她以猛烈的气势冲向电车的入口。
在干钧一发之际闪入了车内后,宫脇便上下晃动肩膀,剧烈地喘息着。
「宫、宫脇同学?」
我向宫脇搭腔后,还很痛苦的宫脇硬是挤出了笑脸。
「噢!真帆同学。」
这种称呼已经定型了吗?那么我告诉她姓氏的意义又何在?
「弥生,你看起来好像很痛苦的样子。这个很干净,请用。」
三愈学姊从背包里拿出一条毛巾,并且把它递给了宫脇。宫协用这条毛巾擦着汗水。在我参加练习之前,三愈学姊和宫脇的交情似乎就已经好到可以直呼她弥生了。
「弥生也是搭电车通学吗?」
「嗯。是啊。」
我在旁边听着她们的对话,她似乎在比我跟三愈学姊还要前面的车站下车。
「话说回来,你今天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三愈学姊看着宫脇的绷带,感叹地说。
「没关系的。这种事情是家常便饭。我可是个不幸的女人呀。」
虽然她快活地说着这种话,不过能如此堂堂正正地诉说自己的不幸,真的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我们三人成列地坐在空位上。
「打从我小时候开始,就时常发生这种事了……」
坐在椅子上的宫脇继续倾诉她的不幸传说。除了从雏浦那里听说的事情之外,她还说了好几个她有多不幸、运气有多背的小故事。令我惊讶的是,她在猜拳这方面很弱。猜拳的胜负和运气相依相存,所以或胜或败的机率应该有二分之一才是。然而当我和宫脇猜拳定胜负的时候,却是我十战十胜。她真是不得上天眷顾。我获得了完全的连胜。宫脇弥生,这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然而她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她能够开心地诉说这种话题。尽管她嘴里说着她的不幸,她却完全没有因此对命运绝望。她反而有种把这些话题当做自己的梗的节操。
我觉得她很坚强。我把自己的缺点束之高阁,痛恨各式各样的人(现在的我也还是残留了一部份那时的痕迹)。然而宫脇却不怨恨周遭的人,也不对自己的命运抱持悲观的态度,反而豪爽地放声大笑。从她的身上,我感受到了真正的坚强。
电车行驶到宫脇该下车的车站。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和宫脇面对面聊天,不过我已经喜欢上她了。的确,这样的她一定能够马上融入班级里。她的坚强与坦率能够为一起谈话的对象带来好心情。
「那么我就在这里下车了。」
当车上播报出站名后,宫脇便从座位上站起来。
「拜拜,真帆同学。」
宫脇经过我面前时,一脸笑容地说。
「嗯。再见。」
我回了一个干燥无味的道别。其实我本来也想好好地道别,无奈说出口的尽是冷言冷语。我痛恨起自己低落的沟通能力。
电车窗外看得见染上夕阳余晖的天空。
斜阳正缓慢地隐没在地平线上。
晚霞是红色的。
没错。晚霞的光辉应该是红色的。
然而窗外却延展着一片蓝色的天空。
我不寒而栗。
太奇怪了。
那并不是清爽的蓝天。而是更黏滞、更混浊的蓝色。
这个气息。这种感觉。这个氛围。这股空气。这种感触。这个气味。这个颜色。
这是我不愿意回想起来的感觉。
从站在电车车门前,等待车门开启的宫脇身上,我确实感受到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是恶魔。恶魔就在这附近。
——似乎有恶魔出没。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永音老师说的话。
不会吧。
不过,如果她的不幸是恶魔的所作所为造成的,那么这一切不就合情合理了吗?
车门打开了,宫脇走下了电车。
她稍微侧脸面向我,她的脸色显得相当苍白。
非得追上她,询问有关恶魔的事情不可。然而沉着又慎重的我压抑着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如果这个时候不追上去的话,说不定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不过冷静透彻又胆小的我却否定了这个近乎冲动的提议。
在走下电车的宫脇头上,我看见了青色火焰的一小部分。
没有错!这是恶魔!这里有个寄宿在宫脇身上的恶魔!
我的身体就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并且冲出了电车。我的身体在我想到之前就擅自动了起来。
「哇哇!怎么了?真帆。」
我无视于惊讶的三愈学姊,直朝宫脇身边猛冲。
整面天空几乎被蓝色的火焰遮盖住。这种异常事态不可能没有人注意到吧。不过我想除了我以外的人类一定什么都看不见。
就如同永音老师说过的一样,如果不先跟恶魔接触过一次,大概无法察觉到恶魔的存在。
我抬头仰望。然后那个形影深深地印入我的眼底。
我的身体为之冻结。
因为我并不想再看见什么恶魔。
被蓝色火焰包围的身影。
巨大的双翼。
锐利的短喙。
鲜红之瞳。
漆黑之爪。
那是一只巨大的鸟。然而我的直觉却告诉我,那只鸟就是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