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家庭餐厅之后,虽然神门频频想邀我到其他地方去,不过我却断然地不断拒绝他。要是遇见一之濑学长就糟了,不光是因为我怀抱着这样的心情,为了早点忘记我在家庭餐厅中的丑态,和神门分开是有必要的。
我不屈不挠的精神终于让神门放弃了,我一个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不过时间也才刚过中午。就算现在回家,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可做。
当我这么想时,我的脚很自然地朝那个地方走去。
和任何地方比起来更能让我安心的店铺。我最喜欢的空间。那是一肩旧书店。我在自己家里附近的车站下车后,便朝着我时常光顾的旧书店走去。穿过了被高耸的墙壁包围的狭窄小巷后,便抵达了几乎和一般老旧的民家没什么差别的店铺,伊丹书店。
「午安。」
我拉开拉门,走进店内。店内一如往常地昏暗又充满霉味。
「欢迎光临。」
店铺深处传来了沙哑的声音。由于这家店在狭窄的空间里摆放了很多高大的书架,视觉死角相当多。所以无法从店铺的入口看见老板身处的最深处。
「是空口同学吗?」
看来老板已经能光凭声音就认出我来了。我一边闪避着书架,一边走进店铺的最深处。
比地板高了一层的地方有榻榻米与书桌,书桌前铺了一张坐垫,一位刚过中年的男性正坐在上头。他正是这家店的老板。
「你很久没来了啊。」
「对不起,老爷爷。不常过来这里露面。」
我对老爷爷低头道歉。
「不、没关系哟。反正来这里也不是你的义务。」
「不过我不偶尔过来这里似乎是不行的。」
我这么说完之后,便伸手触摸着近处的老旧书架。只要一来到这里,就有一种像是回到乡下祖父母家一样不可思议的安心感,甚至让人觉得怀念。
「那么你今天要找什么书呢?」
老爷爷稍微环顾了店内。
「你是来这里买书的吧?」
「不是的。」
「那也就是说,要我像平常一样借给你吧?」
我时常将这家旧书店里的书借回家。不是用买的,而是用借的。我并没有支付租金。我用像是平常人跟朋友借漫画那样的感觉,从伊丹书店借书。我时常做这个在一般人的想法里接近妨碍营业的行为。不过我最近没有做就是了。
「不,我只是来和您稍微聊个天而已。就跟我刚才说过的一样,我不偶尔过来这里似乎是不行的。」
「不行是怎么一回事?你出现了什么成瘾症状吗?」
老爷爷露出了恶作剧般的微笑。我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就像那样吧。」
老爷爷请我在椅子上就座。我坐上椅子之后,便像刚才的老爷爷一样,静静地环顾起店内。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应该说我未曾在这家店里看过除了我和老爷爷以外的人类出现。多亏老爷爷居然可以靠这种店来维生呢,我不由得这么想。或许老爷爷早就已经开始靠老人年金过活,这家店只是开兴趣的也说不定。这样一来,因为老爷爷不是为了追求利益而经营这家店,所以就算我从这家店里借书,大概也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吧。应该说为了让我自己的行为正当化,请务必是这样才好。
「你最近没有看些奇怪的书吗?这么说起来……」
老爷爷将桌上一本深绿色封面的书拿在手上。我看到那本书时,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你之前在找的书是这本吗?」
我从老爷爷的手上接过那本书。然而那并不是我正在寻找的书。
「不是啊?」
老爷爷从我的表情里察觉到这个事实。
「是的。不过要是您找不到的话,不用继续找下去也没关系。虽然……事情还没解决,总之,我会让他们接受的。」
老爷爷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的确,从我刚才所说的话里,应该完全听不出个所以然吧。不过「夺走我们记忆的不是恶魔,而是名叫神域的组织,我则是那个组织的特派员「这种话,我也不可能对老爷爷说。
「这样啊。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空口同学觉得没关系的话,那就这样吧。」
我认为像这样不会过度拘泥于一件事,是老爷爷最棒的地方。
「那个,老爷爷。」
我在穿着牛仔裤的膝盖上握起了拳头,注视着老爷爷的眼睛。
不管我说了什么样的话,老爷爷都会把它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听。然后为我做出最合适的建议。说穿了,和拿会议当藉口而不协助我的永音老师比起来,老爷爷要来得可靠多了。
我把宫脇的事情对老爷爷说。
「我可以说些稍微偏离现实的事情吗?」
「空口同学说的话几乎都偏离现实吧。」
老爷爷咳嗽般地笑了。我想他一开始大概很普通地笑着,不过却在途中被呛到,最后反而真的咳了起来。所以他的笑声到了后半段,便混杂着一阵会让人想「他会不会死啊?」的痛苦呻吟声。
「听您这么一说,或许真的是这样吧。不过我这次要说的事情特别偏离现实。您愿意相信我所说的话吗?」
「我之前也说过了吧。只要空口同学叫我相信的话,我什么都会信的。」
这么说完之后,老爷爷的脸上又恢复了平常的温和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看了那张脸之后,我就不可思议地冷静下来,心情也变得很安稳。
果然,有来老爷爷这里真是太好了。我安心地开口说:
「我的同班同学身边跟着一只恶魔。」
「嗯。」
要是老爷爷这时说了「又是恶魔啊?」,我大概会就此住嘴了吧。不过幸好老爷爷只用一副认真的表情点点头而已。
「而且那个女孩现在下落不明。」
「报警了吗?」
这是一个正常至极的意见。我想永音老师应该正在处理那方面的程序才对。
「是的。所以我想应该不要紧的,不过……」
「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事情吗?」
「恶魔会利用人类的弱点吧?」
老爷爷眨了两次眼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人类的心必然拥有脆弱的部分。恶魔会攻击这个弱点,并且把从中流泄出来的负面情感当成食粮。」
没错。恶魔会让人类陷入窘境,藉此让人类的心里涌现出负面情感。而我用自己的力量改变了这种情况。
「老爷爷,您还是一样博学多闻呢。」
为了保全老爷爷的名誉,我必须在这里补充说明,其实除了超自然现象的东西以外,老爷爷还拥有很多其他的知识。只不过因为我提出来的话题尽是这方面的东西,所以从老爷爷身上得到的情报也总是跟超自然现象有关。
「这有关于刚才提到的那个女孩,她很坚强哟。尽管她遇上了多么讨厌或多么不幸的事情,她还能笑得出来,还是该说她毫不在意……」
「你想说的是,她的身上看不见脆弱的部分吗?」
「没错。不过……」
我对宫脇的认知不深。不过光就我所看到的部分来说,我觉得她不是一个那么轻易气馁的人。
「所以反而让人觉得不安啊。」
老爷爷一针见血地说出存在我心底,却又无丛言喻的东西。
「因为她不让人看见脆弱的地方,所以反而会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弱点,也让人担心恶魔会不会趁隙而入。」
老爷爷仿佛看穿了我的内心一般滔滔不绝地说。我为这句话连连点了好几次头。
「而且还有另一件令我在意的事情。」
我说出宫脇在之前住过的公寓里,放了去世的母亲的相片和日记的事情。
「母亲的照片?」
「嗯、是已经去世的母亲。宫脇同学的母亲在两年前就亡故了。然后她现在似乎有了新的母亲的样子……」
「从右边数过来的第三列,从里面算起的第五座书架,你去看看从书架上面数下来的第四层。」
老爷爷彷佛要盖过我的话似地这么说。我就这样张着嘴巴僵了一秒钟之后,便走向了老爷爷所说的书架。
「那里应该有一本名叫『尸者』的书吧。」
该不会老爷爷光听了刚才那些话,就马上想起了有关系的书籍吧。虽然我平常就觉得老爷爷不是个寻常人物,不过他或许真的是超人也说不定。
「啊,我找到了。」
我慎重地将一本光摸就快散了的破烂书籍从书架上拿下来,这本书似乎相当古老的样子。我回到了老爷爷的身边,将这本书亲手交给他。老爷爷一拿到那本书,便很谨慎地翻起了书页。
「就是这个。」
老爷爷翻到大约书页的一半时,停下了手。然后让我看那本书的内容。虽然旧字体交杂的古老文章读起来很辛苦,不过我还是死命地逐字阅读文章。
「这个该不会是。」
书里头似乎介绍了能够让死去的人类复活的方法。我一边阅读着文章,一边念出声音来:
「在肉体已经不存在的情况之下,可以采用唤回死者灵魂的方法……准备新的躯体,将灵魂移到新的躯体上……」
在我感到兴奋的同时,身体的一部分也开始急遽地冷却下来。
「灵魂会被死者生前居住过的场所吸引。在那里聚集描绘了死者外貌的东西,或是死者本人书写的东西……」
读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当然了,凭这种做法是不可能让人类复活的。这本书里记载的东西,几乎都是随便写写的。」
老爷爷断然地说。
「是的。这点我明白。」
「然而相信的人也是有的。」
宫脇想让自己的母亲复活吗?我想恶魔一定欺骗了宫脇,试图让她做这种毫无效果的仪式。而且恶魔一定是打算让宫脇对仪式绝望,藉此来增强自己的力量。
真是个阴险的坏家伙。虽然永音老师曾经说过,这回的恶魔比和我缔结契约的恶魔还要强大许多,不过它们做的事情却是一样的。只会用让人莫可奈何的骗术欺骗世人而已。不过我当然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毕竟恶魔正试图蹂躏宫脇思念母亲的心情,所以我非得阻止它不可。
我继续读着文章。如果宫脇想要用和这本书一样的方法来让死者复活的话,不就可以事先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了吗?
「这个、准备曼陀罗草……」
所谓的曼陀罗草,是幻想世界里时常听到的植物。
在这个时间点,这本书的内容突然变得可疑至极。实际上的确有种名叫曼陀罗草的茄科植物存在。不过书上的插画里,却清楚地描绘出一个让人不觉得实际存在的人型植物。如果这种东西真的存在的话,我也想要一个。
「然后在满月的夜晚服用曼陀罗草,并且吟唱咒语。」
看来这本书似乎是翻译版,书上的咒语足以罗马字母书写的。
「实在是太诡异了。」
老爷爷这么说。
「这可是老爷爷店里的书哟。」
老爷爷停顿了一下。
「我偶而也会做出这种事啊。」
以普通人的神经看来,与超自然现象有关的书籍阅读起来大多都很奇怪。就算是老爷爷这样的人,也还是会不小心误买了这一类的书啊。
「不过这本书或许可以当成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可以借给我吗?」
「如果我说不行呢?」
「因为我从未被您这么说过,要是您这么说的话,我说不定会哭出来呢。」
老爷爷困扰般地笑了。我也对他露出了微笑。
「拿去吧。还有,这次的满月是明天噢。」
明天。
「谢谢您。我有一种好像往前迈进了不少的感觉呢。」
我对老爷爷行了一个至今为止最恭敬的礼。
「让死者复活啊……」
老爷爷小声地说。我并没有漏听那个模糊不清的声音。
「您很在意吗?」
「不,没什么。」
老爷爷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就回到了店铺深处。店铺深处有老爷爷的居住空间。虽然我从未进去过,不过我曾经听老爷爷提过这件事。
独自被留在店里的我再度对着老爷爷进入的房间道谢之后,便离开了店铺。
「姊姊!」
夏树冲进了我们姊妹俩共用的房间是在傍晚的时候。她身上穿着像是去参加学校社团练习的运动服。
「我听到一件很惊人的事情哦!」
夏树来势汹汹。正在阅读着从伊丹书店借来的书的我,担心起她的气势会不会让这本书受到损伤。
「你今天上午跑去哪里了?」
这家伙早上第一个离开家里之后,就一直参加社团活动。所以她并不知道我外出的事情。
「我到有点远的地方去了。」
我随便地敷衍过去。就算我说是去找行踪不明的朋友,夏树一定也不会相信的,所以我就干脆不提这件事。
「你跟男生走在一起吧!」
夏树进一步炒热话题。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我也不自觉地大声嚷嚷起来。
「嘿嘿。姊姊,你承认了啊。」
夏树的脸上浮现出胜利者的笑容。我则是在心中想着「糟了」。
「我有一位朋友今天上午到医院去,所以练习迟到了。那个女生说在路上看见了一个长得很像姊姊的人。」
在夏树的朋友之中,居然有人认得我的脸……真是大意不得啊。
「而且!」
夏树咻地伸出手指指向我。然后她彷佛炫耀着自己的胜利一般,莫名其妙地大声说:
「她指证姊姊正和一位男生走在一起!对方是一个貌似不良国中生的家伙!」
「他又不是国中生。」
「咦?是这样吗?什么嘛,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啦。」
「是什么样的担心啊?」
「要是姊姊跟年纪比我小的人交往,等到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就有个比我小的姊夫了吧。」
「你白痴啊!」
我抓起附近的面纸盒砸向夏树。不过如果她会因为这点程度的攻击就退缩的话,她就不叫我妹了。
「不过姊姊跟不良少年啊。」
夏树盯着我瞧。
「姑且先确认一下,那个男生该不会是姊姊之前说过突然偷亲你鼻子的男生吧?」
呜!可悲的是,我居然因为这句话而做出了困惑的反应。在一阵动摇之后,我又因为过度在意那肤浅的行动而混乱了起来,变得越来越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我只能默默地看着越来越兴奋的夏树。
「等等,姊姊!」
「是、是……」
「你被人家做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都没有做!」
听到这里,我也不得不反驳了。然而夏树却像没有听到我所说的话似地逐渐逼近我的身边,并且像尊神像般直挺挺的站在坐在椅子上的我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眶红了。
「姊姊,你喜欢那个家伙吧。」
「那个家伙是指谁啊?」
「你们谈着纯纯的恋爱吧。」
「不要说那种会让人害羞的话。」
「我说的话你已经听不进去了吧。」
「真要说起来的话,我反倒觉得你才没把我的话给听进去呢。」
夏树一把抱住了我。我有一种以前也曾发生过同一幕的既视感。
「我明白了!姊姊就登上通往大人的阶梯吧!然后被尽情玩弄过之后,再被人家给抛弃吧!」
「喂。」
我也差不多该制止愚蠢妹妹的狂言妄语才行。当我用双手紧紧地夹住妹妹的头时,她便拉开了我。
「欵,夏树。是谁说我正在和神门交往的?」
「你的男朋友叫做神门吗?好、好痛噢。姊姊。」
我的手就像孙悟空的头箍一样,紧紧地勒住了夏树的头。
「你要是继续勒下去的话,里头的东西会跑出来啦。好痛——!」
夏树放声惨叫。咦?除了找姊姊麻烦的戏言之外,这颗脑袋里还有装什么东西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干脆把它挤出来看看吧。呜呼呼呼。
「我真的不行了。拜托你饶了我吧。」
夏树晃动手脚,挣扎胡闹着。
「那就给我听清楚了。我跟那个不良少年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是社团的学姊和学弟。就只是这样而已。明白了吗?」
夏树大概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吧,她默默无言地点了好几次头。
我一放松力道,夏树便迅速地瞪着我。
「那你为什么从新学期开始突然戴起隐形眼镜,又突然改变发型啊?难道不是因为开始跟那个人交往的缘故吗?」
「不是。因为我接收到神明的旨意。」
夏树的眼神从担心姊姊的模式转变成看着思心事物的模式。我觉得我说出这种玩笑话却不被当成玩笑,也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这么说起来。」
对了。我有一些事情想问问看夏树。
「你觉得自己幸福吗?」
「……姊姊,你开始加入什么宗教了吗?」
夏树凝视着我的眼神越来越像是看着什么脏东西一般。我毫不气馁地继续说:
「不是那样啦。世界上有那种就算多么不幸,也会不认输地努力下去的人吧?所以和那些人们相比,你不觉得我们很幸福吗?」
我无法具体地说出宫脇的事情。我尽量模棱两可地表现出来。
「嗯——。我是不认为自己不幸啦。真要说的话,我应该算是幸福的吧。姑且有三餐可吃,又活得下去。」
「对吧?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不幸的人存在呢。」
我痛切地说。夏树的视线从刚才的轻蔑转变成怀疑他人的眼神。
「你为什么要问这种事情呢?」
「在我认识的人之中,有一个很不幸的女孩哟。那个女孩就算自己遇上多么大的不幸,也还是能若无其事地说自己已经习惯不幸了。果然,有这么努力的女孩存在,自己也会觉得不努力不行呢。」
「嗯——」
夏树给了一个像是哪里无法服气的回应。
「什么嘛。要是你听了那个女孩的不幸,一定也会吓一跳的。」
「我又不认识那个人,请不要随便这么说。」
夏树离开了我,往门的方向走去。
「这种断言自己不幸的人,我说不定不太喜欢吧。」
这么说完之后,夏树便离开了房间。
不喜欢断言自己不幸的人?
不过宫脇不是的确很不幸吗?
只要一走起来,就会有什么东西掉在自己的头上。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有什么东西朝自己撞过来。
她的身上总是新伤不断,而且她的母亲也去世了。
从这些事情看来,她要说自己不幸会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
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夏树只探出一颗头来。
「随便断定别人的不幸不太好哟!」
夏树只说了这句话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随便断定别人的不幸吗?
我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我一度轻轻地点着头,反刍着夏树所说的话。
宫脇曾经对公寓管理员的老婆婆说过自己想要变得幸福。宫脇自己也明白自己有多么地不幸。的确,我也认为她的境遇并没有受到上天的眷顾。这样的人说自己是不幸的,有那么不对吗?
我也不是走在非常幸福的人生之路上。应该说我历经了为数不少的阴霾。我曾认为自己不为世界所接受,也曾认为尽是自己吃亏,尽是自己遭人排挤。不过这种情况和宫脇的状况不同。宫脇并不像我一样随便地深信自己是不幸的。
如果我自己的母亲去世的话,我大概也会觉得自己很不幸吧。毕竟我是个一被人碎碎念,就会生气的普通人罢了。
认为自己或别人是不幸的有错吗?这不是莫可奈何的事吗?
我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便甩了好几次头,试图清空自己的脑袋。不过收藏在头盖骨里的沉重烦恼,是不会那么简单地被我甩出来的。
幸福吗……?
我是幸福的吗?还是不幸的呢?一重新思考起来,我反而越来越搞不清楚了。我认为有幸福的部分,也有不幸的部分。我很难断定囊括了这些部分的『我』到底幸不幸一幅。
宫脇的身上没有幸福的部分吗?
如果真的没有的话,那么她想要找出幸福的部分,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才对。
……宫脇想要取回过去的幸福啊。和最喜欢的母亲一起度过的日子。和亲爱的家人一起相处的日常生活。她想要再次得到以前的这种幸福。
的确,光凭从老爷爷那儿借来的书里头的方法,是不可能让死者复活的。不过要是再加上恶魔之力的话,或许宫脇真的可以得到母亲的生命也说不定。对她而言,那必然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我不清楚恶魔要求了什么作为代价。不过,要是宫脇这样做就可以得到幸福的话,那么我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阻止她才好。
「幸福啊……」
这是一个困难的问题。至少凭我的脑袋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的。
我离开了房间,走下一楼。家人全都齐聚在客厅里。
「你的鼻子还真灵啊。」
刚好在桌上摆好晚餐的母亲这么说。虽然我不是循着晚餐的香味而下楼的,不过这个时机的确是恰到好处。
「孩子的妈,今天的晚餐也很丰盛呢!我好感动哟!」
父亲开心地这么说完之后,便将母亲一把抱过来,并且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蠢毙了。夏树似乎也抱持着和我一样的心情,一脸厌烦地和我对望。
一家四口围坐在餐桌边。
如此理所当然的风景。
如此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
这就是幸福吗?
不、这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这种情况称不上是幸福。
然而宫脇却追求着这种平凡无奇的光景。
……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呢?
我默默地开始用餐。
我静不下心来。我的脚扭扭捏捏地摆动着。
我没想过我居然有穿着这种衣服的一天。
风和日丽的礼拜天。今天是我和雏浦她们约好去购物的日子。今天早上我穿着和平常一样的牛仔裤正打算出门的时候,夏树却挡住了我。
「我帮你打扮成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丢脸的模样!」
这么说完之后,夏树拿出了一件最近刚买的迷你喇叭裙。
好短。我拥有的裙子全都长到看不见膝盖的程度。不过她递给我的裙子却短到就算由我来穿,也还是露出了膝盖以上二十公分。我虽然反对,不过在妹妹强硬的劝说之下,我还穿上了这件裙子出门购物。
我对自己的脚没有自信。这可不是我的脚程很慢的意思哟。虽然我的脚程真的很慢就是了,不过我说的是外表。虽然我的脚上没有什么黑斑或伤痕,不过我认为它没有漂亮到可以在世人面前公开亮相的程度。所以不管在走路的时候,还是搭乘电车的时候,我都努力地藏起我的腿,不让众人看见,不过这终究还是不可能的事,最后我就像个想去厕所的人一样扭扭捏捏了起来。
然后现在我依旧是一副扭扭捏捏的德行。就算我试着拉长裙子的下摆,裙子的长度当然也不可能就这样伸长。这里是附近一带最大的城镇——小清水的车站前。这里也是我和一之濑学长要一起去看电影时,事先约好碰面的地方。话虽如此,因为极为优秀的神域天使们的缘故,一之濑学长已经忘记那时发生的事情了,所以现在那段回忆和我的妄想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啊啊,恋爱真是折煞人啊。
今天是礼拜天,车站周边人满为患。集合时间前十分钟就到的我,是最早到的人。过了一会儿之后,我看见车站里走出了一位可爱又娇小的女孩。少女身穿胸部下方绑了一条缎带的米黄色洋装,开心地往我冲了过来。虽然我一瞬间认不出来她是谁,不过等她接近到一定的程度之后,我马上就知道她是三愈学姊。虽然她平常都把头发绑成两束,不过今天却全部放下来了,因此,她给人的印象和平常不同。从平常精力充沛又男孩子气的顽皮女孩,转变成今天这种良家子女般的印象。
「真帆,早安啊!」
三愈学姊精神饱满地往我猛冲过来。就算她改变了发型,内在却没有改变。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怎么了吗?你今天看起来跟平常不太一样呢。」
三愈学姊气喘吁吁地站在我的面前。我一边盯着她的头发,一边这么说。
「我想偶而做做这样的打扮也不错啊。突然有点想拿头发来玩玩看。你觉得怎么样啊?」
三愈学姊这么说完之后,便在我的面前转了一圈。她的头发跟裙子都轻飘飘地延展开来。
拿头发来玩玩看啊。这是我想不到的主意。我到现在还会顶着睡乱的头发直接去学校。不过我在见到一之濑学长之前会梳直就是了。
「我觉得很可爱。」
我老实地这么说。如果是三愈学姊的话,就算顶着一颗黑人爆炸头,大概也很可爱吧。老天爷创造人类的方式真的很不公平呢。
「真的吗?」
三愈学姊拾起视线凝视着我。我觉得这表情真是犯规啊。
「真的非常可爱。」
「有多可爱?」
我想了一会儿。
「如果拿距离比喻的话,大概有四个秒差距(注:Parsec,天文单位之一,一秒差距等于3.2616光年。)那么多吧。」
「有四个秒差距?太棒了!」
你这样就满足了吗?三愈学姊。
「啊,是志乃!」
三愈学姊伸出手指指着车站的方向。在集合时间的前一分钟,雏浦出现了。她穿着藏青色的罩杉与长裙。
「大家今天都穿裙子呢。」
三愈学姊说。我的裙子该不会是三人之中最短的吧。我有一种自己的形象迷失方向的感觉。
「早安。」
雏浦走到我们的正前方之后,便这么说。不过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吧,她的脸看起来似乎有些憔悴。
「哎呀?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三愈学姊注意到雏浦疲惫的模样,担心似地开口说。雏浦虽然稍微露出了微笑,不过她的模样还是异于往常。
「有点事情。」
「唔——干嘛那么见外啊!」
这么说完之后,三愈学姊便在雏浦的胸口一带来上一记头锤。她们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对感情很好的姊妹。如果夏树对我做出这种举动的话,大概就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姊妹战争吧。
「是有关宫脇同学的事。」
在挨了第三记头锤之前,雏浦的嘴里冒出了这句话。
「她也不回我的信件,我还是很担心……」
我想雏浦大概是学校里和宫脇最亲近的人吧,所以雏浦会担心宫脇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的家人似乎也已经请警方协寻了,我也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了。」
这么说的雏浦看起来真的很疲倦的样子。或许她昨天整晚没睡,等着宫脇回信也说不定呢。
「毕竟雏浦同学和宫脇同学的感情很好嘛。」
我这么一说之后,雏浦顿了一下才开口:
「该怎么说呢?她就像是我的妹妹吧。虽然我们同年级就是了。」
「唔——」
听到雏浦闷闷不乐的声音,三愈学姊也悲伤似地呻吟了起来。
「要是雏浦同学太钻牛角尖,以致于连雏浦同学都病倒的话,宫脇同学回来的时候一定会觉得很难过的。」
我对雏浦这么说。雏浦露出了有点惊讶的神情之后,又马上以一副温柔的表情点点头。
「真不愧是真帆啊!」
这么说完之后,三愈学姊又蹦又跳地往我抱过来。这个人的身体还真是灵巧啊,我不由得这么想。她那宛如小动物般的动作,可爱得让人想把她就这样打包回家。就算三愈学姊和土拨鼠一起从大草原上的洞穴探出头来张望四周,一定也不会有任何不协调感吧。
「那就Let'sgo吧!」
在扬起单手的三愈学姊带头之下,我们一行人朝街上飞奔而去。
总之,我们逛了形形色色的店面。三愈学姊什么东西都想看,什么东西都想尝试。实际上,三愈学姊试穿过的衣服就有二十件以上。不过就算店员劝诱三愈学姊购买,雏浦也会以毅然决然的态度拒绝。她们真是合作无间啊。
我们并没有买任何东西,只是一味地逛着各种商品,然后在谈笑中往下一家店铺前进。身为女孩子的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孩子的逛街是这样的。这么说起来,这或许是我头一次跟朋友们像这样一起玩耍也说不定呢。当我这样一想,便异常地意识起自己的行动。
该怎么做,才像个普通的女孩子呢?
该怎么做,才会看起来像朋友呢?
该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才会看起来很自然呢?
不过我逐渐觉得像这样犹豫不决的自己很愚蠢。
就算不去想这种事情也无所谓。
我就以原原本本的我待在这里吧。就算我扮演着不一样的空口真帆,结果也只会让我自己更难堪而已。当我这么一想,就变得越来越能享受这种只有闲晃的购物。
我说了平常两倍份量的话。我所谓的平常两倍份量,是像一般女孩子没什么精神时所说的话。我觉得好像把几天份的话一口气用在这里了。
我们快乐的时间就这样很快地过去了。雏浦也从中途开始变得笑口常开,似乎也打起了精神的样子。
吃过午餐之后,虽然三愈学姊说想要去卡拉OK,可是之前多娜多娜事件的记忆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对这个提议抱持着抗拒感。不过由于我没有把这种感受说出口,所以我们还是被三愈学姊硬拖去卡拉OK店了。
然而,如此愉快的假日却在一瞬间冻结了。
在前往卡拉OK店的路上,我的心脏一口气紧缩了起来。
车站前的大马路。在熙来攘往的众多人潮中,我感受到一股突然被丢到一片漆黑中的恐惧。
一种黑影潜入心中似的感觉侵蚀着我的身体。
「你怎么了?脸色很苍白哟。」
走在我身边的雏浦一脸担心地窥视着我的脸。我的身体颤抖到周围的人一目了然的程度。
讨厌的感觉。
之前也有过这种感觉。
是的,我感觉到蓝色的火焰了。
就在这附近。
恶魔就在这附近。
我抬起视线,环顾着周遭。不住颤抖的身体限制了我的动作。我想我的身体一定是叫我不要再和恶魔扯上关系了吧。不过我回想起自己肩负的使命,鼓起勇气环视着周围。
找到了。我的瞳孔因为看到那不祥的火光而一缩。
我在包夹车道的对侧人行道上看见了蓝色的火焰。距离这里大约有两百公尺远啊。不过蓝色的火焰的确在那里。然后在那道火焰之中,清楚地浮现出鸟的形影。
也就是说,宫脇在那只鸟的下方。
我鞭策着因为恐惧而战栗不已的自己。
「真帆要唱什么样的歌呢?」
走在前头的三愈学姊转过头来面向这里。不过几乎在三愈学姊转头的同时,我为了穿越车道而跑了起来。
「对不起!」
我对着另外两人这么大叫之后,便一边闪避着车辆,一边穿过单向行驶的三线道。虽然我被人按了好几次喇叭,还有两次差点被车子撞到,不过我总算千钧一发地穿越了车道。我、我还以为我会死呢。
「宫脇同学!」
我对着蓝色的火焰吼叫。然后我马上就后悔了,也许应该悄悄地接近她比较好吧。我的人生真是一连串的失败与后悔啊。
然后我的想法应验了。蓝色的火焰像是逃离我似地开始移动。我穿梭在人群之间,以包覆着蓝色火焰的鸟为目标奔驰着。
「你没事吧?」
我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声音。
「雏浦同学!」
雏浦居然跑在我的正后方。
「发生什么事情吗?」
雏浦和我并肩跑着。虽然我拼死拼活地跑着,不过运动万能的武术家少女却依然以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并列在我的身边。
「宫脇同学、人在、这里。」
我断断续续地说。雏浦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真的吗?」
「她在、那边。」
我伸手指向看得到蓝色火焰的方向。就在这个时候,蓝色的火焰从宽敞的马路上转进了狭窄的小巷里。
「啊!转弯了!」
当我这么一说,雏浦露出了惊讶般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
的确,我们的视线所及之处尽是附近的人。不可能看清距离一百公尺以外的人影。
「凭直觉!」
我这么说。我也只能这么说。
雏浦看着我的眼睛。普遍来想,我的说法根本就不值得信任。然而雏浦凝视了我一会儿之后,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这么说完之后,雏浦便抓起我的手,以猛烈的速度开始跑了起来。我被她的手使劲地拖拉着。
蓝色火焰转进去的小巷。我们在那里转弯。那里是一个几乎没有人的气息,而且又昏暗的空间。放眼望去尽是涂鸦与垃圾,飘散着一股和刚才的道路明显不同的氛围。
这里看不到蓝色的火焰。我们跟丢了。
「我时常听人家说这里很危险。」
雏浦用微弱的声音这么说。
的确,这里的治安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这个……对不起。我也搞不清楚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耳熟的声音传进我们的耳里。
那阵声音是从梢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传来的。
尖锐的求救讯息。
那是宫脇的惨叫。
「刚才的是……」
在我的话从嘴里吐出来之前,雏浦早就已经动了起来。雏浦以更甚方才的速度深入昏暗的小巷内。我也死命地追赶着她。
就在我转了三次弯、也跟丢了雏浦的时候,我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被略显脏污的建筑物包围,又略为开阔的空间,穿着制服的宫脇就在那里。她正被五个男人团团包围着。在这些男人之中,虽然有两个人披着夹克,不过他们显然和一般的上班族不同,非常像是道上之人的感觉。剩下的三人则是年轻的不良份子。包含宫脇在内,他们还没有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她刚好撞见了麻药买卖的现场吗?」
比我更快抵达现场的雏浦,轻声地这么呢喃着。
在男人们的包围之下,一脸惊恐的宫脇被逼到了墙边。包覆在蓝色火焰中的青鸟,则是在遥远的上空俯视着这样的宫脇。它似乎完全没有打算要帮助自己的宿主。
「五个人啊。」
雏浦呢喃道。然后她转动肩膀一圈之后,便走近那群男人身边。
她该不会想要开打吧?
「雏浦同学,那样太危险了!」
宫脇和男人们察觉到我的叫声。
「雏浦同学。真帆同学。」
宫脇用快哭出来似地声音说。不过只要一逃进小巷子里,就会撞见这么恐怖的人,这是何等的不幸啊。
「你们找我的朋友有什么事吗?」
雏浦毫无怯色地接近男人们。
「你是什么东西?」
其中一位年轻男人接近了雏浦。他的身材相当高大,大概比雏浦还要高一个头吧。
「我问你们在对我的朋友做什么。」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塑胶袋。虽然从我的位置看不太清楚,不过塑胶袋里头似乎放了貌似白色药片的东西。
「我们在谈一笔买卖啊。我们有不错的药。你也是高中生吗?干脆趁这个机会跟我们一起……」
电光石火的一闪。
破风而过的声音。
一瞬间的光景。
真是美丽。
裙子轻飘飘地翻了起来,底下伸出一双柔韧的脚。其中一只脚还悬在半空中。
我瞪大了眼睛,在脑海里重现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雏浦以一记上段踢狠狠地重击男人的头部。
男人早就已经失去意识地倒在雏浦的脚边。
这真的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的事情。
不过雏浦刚才的攻击却美得让人屏息。话虽如此,光凭一击居然就可以让对手动弹不得,这是何等强大的威力啊。
「总之。」
放下脚的雏浦轻轻地跳跃起来。
「解决第一个了。」
好帅!
「你还真是有精神啊。」
另外四个男人同时靠近雏浦。围在身边的男人离开之后,宫脇当场一屁股坐了下来。
「不过要是太得意忘形的话,可是会受伤的。」
其中一位披着夹克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蝴蝶刀。
就算雏浦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同时当四个人的对手。
「宫脇同学,快逃啊!」
我大叫起来。不过跌坐在地面上的宫脇却迟迟不肯起身。她的脚或许吓到瘫软了也说不定。这样一来,连雏浦也无法顺利脱身了。
「明明长得那么可爱,真是太可惜了。」
其中一位年轻的不良份子试图伸手搭雏浦的肩膀。雏浦一抓住那只手,便立刻反转自己的身体,以没有丝毫浪费、行云流水的动作,将男人给扔了出去。
「第二个。」
这句台词和男人撞击地面的低沉声响几乎同时响起。然后在同一时间,剩下的三个男人也袭向了雏浦。他们分成正面、左右等三路,试图包夹雏浦。雏浦抡起拳头,摆起架式,并且像打倒第一个人的时候一样轻轻地跳跃起来。率先出招的是雏浦右侧的男人。他对雏浦挥出了拳头。虽然雏浦轻松地侧身闪过了那一拳,不过这回换左边的男人对她使出一记飞踢。
雏浦的嘴里冒出了微弱的声音。左侧男人的脚深深地陷入了雏浦的腹部。向前倾身的雏浦正要按住自己的腹部时,这回换右侧的男人尽情地殴打着雏浦的背部。
真是让人看不下去了。这样根本就是凌迟嘛。而且明明对手是个女孩子,这些家伙居然真的打了起来。我以彷佛疼痛都传到自己身上来的感觉,注视着这场打架。其实我也想做些什么来帮助雏浦,不过不巧的是我没有能够抡倒对方的攻击力,也还没学到利用火焰或冰块来歼灭敌人的攻击魔法。即使我想呼救,这种错综复杂的小巷附近应该也不会有人在才是。我只能一边诅咒着无力的自己,一边为雏浦加油。啊啊,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的话,当初应该也学学攻击魔法啊!
雏浦跪倒在地上,发出了呜咽的声音。男人们面露好笑地俯视着她。
「喂,站起来啊。如果很痛苦的话,要不要我们卖你能够忘记痛苦的药啊?」
其中一位男人伸手搭了雏浦的肩膀。从男人游刃有余的表情之中,可以看出男人放松了对雏浦的警戒心。
「哎呀,真令人开心。」
雏浦将自己的手叠上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总之,这就是货款!」
雏浦这么说完之后,便拉住了男人的手腕,并且在站起身来的同时,在男人的鼻头上赏了一记肘击。鼻梁被折断的男人就这样往后扑倒在地上。
「你这家伙。」
左侧与正面的男人再度袭向了雏浦。正面的男人手中的刀子闪闪发光。雏浦前一刻还面向倒在地上流着鼻血的男人,下一刻便突然转过身子踢了左侧男人的脸一脚。被踢的男人一边浮现出惊愕的表情,一边就这样翻白眼地倒在地上。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是被雏浦一击必杀地击倒。
可是对手还有一个人。他对着毫无防备的雏浦挥下了刀子。
「危险!」
我叫了出来。
用斜眼瞬间确认了刀子方位的雏浦,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了刀子之后,便和持刀的男人保持了些许的距离。我的心脏鼓动正逐渐地加速当中。
雏浦的呼吸紊乱。或许刚才的攻击让她的骨头裂了也说不定。
「这位大姊,你挺行的嘛。」
拿着刀子的男人一步步地逼近雏浦。雏浦则是逐渐地往后退。果然还是不能随随便便地冲向持刀的对手身边吧。
「怎么啦!」
男人向前刺出刀子,追击着雏浦。雏浦光是一边往后退,一边闪躲着攻击,就已经耗尽了全力的样子。而且她的动作看起来越来越迟钝了。刚才受到的伤害果然已经产生效果了吧。
「钦。」
这么说完之后,雏浦将手放在裙子上。然后她逐渐地挽起了裙子。男人停下了动作。
「你打算用色诱攻势吗?那种招术可是骗不了大人的。」
男人一边这么说,一边笔直地凝视着雏浦的眼睛。他的注意力确实放在雏浦的下一波攻击上。这样一来,就很难找出男人的空隙了。我屏息观望着雏浦与男人之间的进退。
「真的吗?」
那是足以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悦耳之音。雏浦的脚已经快要露出大腿根的极限了。
男人的目光只稍微往下移动了一丁点。
就在下一个瞬间,雏浦的手挡开了男人持刀的手。
雏浦往前踏出一步,夹紧腋下并举起拳头。
一开始的右直拳准确地命中了男人的下颚。雏浦挥出这拳的速度真的快得难以目视。男人的身体大大地往后仰。然而对手还没有被打倒。这点从男人在握刀的手上使力就看得出来。不过雏浦立刻抓准这个时机,揪住了男人的衣襟。
她就这样抓着男人的衣襟反转了自己的身体,并且拉开左脚,摆出一副有力的架势。
「喝啊啊啊啊啊!」
在一声勇猛的吆喝声之下,雏浦就这样背着男人,把他摔到地面上。
我威受到地面传来了轻微的震动。也听得到一阵低沉的闷声。
男人的全身痉挛着。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就一动也不动了。
一阵风吹过了巷子里。
雏浦的头发与裙子随那阵风摆动着。
「好厉害。」
我纯粹发自内心地说出这句话。虽然我一直都觉得雏浦是个很厉害的人,却没想到她居然强到这种地步。
「宫脇同学。」
雏浦这么说了之后,便走近了依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不幸少女。听雏浦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了引发这些事情的契机是宫脇。
「雏浦同学。」
宫脇用弦然欲泣的声音,不,实际上她正一边哭,一边这么说。
「你之前都跑到哪里去了?我很担心哟。」
雏浦说这些话的声音都很温柔。和刚才宛如阿修罗般的战士判若两人。
「……对不起,我……」
宫脇一时说不出话来。虽然她正在哭泣应该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必然还有其他的原因存在才是。
「如果是难以启齿的事情的话,你不必勉强自己说出来。」
「不过。」雏浦继续说:
「总之,要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会帮忙的。所以有事随时都可以找我商量哟。」
「雏浦同学……」
宫脇用湿润的双眼仰望着雏浦。她们的身边似乎看得到一股粉红色的氛围。
我是不是不该待在这里啊?我是不是该机伶地离开这里啊?我在她们俩人之间感受到一丝丝那种气氛。
不对。我感受到了一股不一样的空气。那是一股令人不快的潮湿空气。
「那个、其实我……」
宫脇用含着眼泪的声音开始说。然而这时彷佛要压下宫脇说话的声音似地,响起了一阵黏滞又阴郁的声音。那阵声音里带有恰好与这个昏暗的场所匹配的邪恶感。
「回想起你的幸福吧。」
我抬头仰望上方。上空看得见蓝色的火焰与火焰中的鸟。我直觉地感受到声音的主人就是这只鸟型的恶魔。
「抓住幸福吧。」
即使我回过头来看了看雏浦,她也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她恐怕听不见这个声音吧。
我再度将视线移回上空。就在这个时候,恶魔突然开始急遽地往下俯冲。同时也吹起了一阵猛烈的下爆气流。这阵气流刮起了散落地面的垃圾,卷起了细小的砂尘。我慌忙地压住短裙的裙摆。在这强烈阵风的影响之下,我和雏浦别说是接近宫脇了,甚至连正眼看着宫脇都办不到。
明明刚才宫脇被那些男人们纠缠时都不伸出援手,这种时候才想帮忙她逃走吗?这家伙果然是恶魔啊。
「怎么回事!这阵风!」
雏浦这么喊叫着。接着在骤风的轰然巨响之中,我确实听见了宫脇所说的话。
「对不起。我也想要得到幸福啊。」
然后在我们好不容易能够睁开眼睛时,宫脇的身影早就不知道消失到那儿去了。
在那之后,虽然我和雏浦死命地寻找宫脇,不过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她。我们姑且还是向警察报告目击了宫脇的情报,顺便也举发了私售麻药的那些男人们。在傍晚时分,我们便在车站分手了。之后在手机的通话纪录里,我发现了来自三愈学姊的来电纪录,于是一味地用电话对她道歉。
今天是满月。
如果宫脇想要照着那本书引发什么事情的话,就是今天晚上了。
先回家一趟的我,马上又离开了家门。我正要前往的地方,是宫脇以前曾居住过的公寓。
我走下电车,以目的地为目标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随着周围的亮度渐减,我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昏暗。
畏惧。我的心里有对于恶魔的恐惧威。
不安。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说服宫脇。
犹豫。妨凝她的幸福当真是正确的行为吗?
结论。我依然束手无策地前往攸关事情始末的场所。
我抵达了没有任何人居住的公寓。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双腿发软了。公寓里头有人在。
从宫脇曾经居住过的房间里,透出了些微的光线。大概是因为公寓停止供电的缘故,所以某个人才会带来某种光源吧。的确,房门旁边的小窗户里,可以看见时隐时现的光线。
有人在里面。而且是宫脇的可能性相当高。
刚才的思绪全在脑海里头乱成一团。我的身体也无法随心所欲地移动。
不行。现在可不能逃走。
我振奋起精神,竭尽全力地移动着不依指令移动的双腿,逐渐接近了公寓。
该怎么办才好呢?
说不定该带着神门一起来比较好。比起这样那样地说服宫脇,让那个家伙击溃恶魔不是更确实又迅速的解决方法吗?
我伸手去握门把。
然而尽管我没有在门把上施力,门却朝我的方向打开了。
「弥生?」
「呀!」
吓了一跳的我,不假思索地大声尖叫起来。
房间里走出了一位女性。看来那个人和我似乎想同时打开那道门。
女性手里拿着一只手电筒。那道光源正指向我,刺眼得让我眯起了眼睛。女性的脸也刺眼得看不清楚。
「啊啊,对不起。」
女性放下了手电筒。我的眼前残留着模模糊糊的光线残影。
「那个……」
我等到视野恢复原状之后,确认了对方的长相。
那是一位我未曾见过,又比我母亲还要年轻的女性。
「那个……」
我们互相用言语试探着对方。不,我想我们两人想说的话是一样的。
「你是谁?」
女性先发制人。
「那个,我姓空口。」
我低下了头。
「那个。」
极为怕生的我无法和第一次见面的人顺利地沟通。然而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察觉到我的心情了,她主动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姓宫脇。」
宫脇?这么说来,该不会……。
「您该不会是宫脇,不对,您该不会是弥生同学的母亲吧?」
听到母亲这个字眼时,女性流露出像是略为困惑般的反应。
「你认识弥生吗?」
「我认识她。我们同班。」
「是这样啊。是的,我是她的母亲。」
这句话的语尾显得软弱无力。
这个人就是宫脇的新妈妈?
不过,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在这种地方呢?这似乎也是浮现在我们两人心里的共同疑问。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还是被她抢先了一步。
「呃、不,我只是稍微散个步……啊!对了对了,我的宠物逃到这一带来了。」
我想起了小怪。
「我觉得它好像逃进这个房间里了。」
我施展出不配当个话剧社社员的浅薄演技。啊啊,对不起,一之濑学长。您好意的一番指导也无法顺利地运用在实战上……。
「喂——,小怪。」
我对着房间里头大叫,然而却没有任何反应。那家伙擅自跑回家了吧。之后再来好好地处罚它。
宫脇的继母用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凝视着我。我的奇特行径的确让人不忍卒睹。
就在我慌慌张张地试图找出能够自然地掩饰的方法时,一个令我在意的东西映入了我的眼帘。那是握在她手中的一张相片。
「那是……」
我看着那张相片这么说之后,继母立刻把它给藏了起来。
那大概是宫脇亲生母亲的照片吧。
「你不是被人叫来这里的吗?你真的是来找宠物的吗?」
我敷衍继母般地说:
「不,没有任何人叫我过来。」
「这样啊。这么说起来,我觉得刚才壁橱里似乎传来了喀哧喀哧的声音……」
她的话到这里就停住了。觉得奇怪的我看了她的眼睛,才发现她的视线并不是对着我,而是对着我的背后。
弥生。
虽然女性并没有发出声音,不过我却从她的嘴上清楚地看见了这个唇型。
我的背脊为之冻结。
当我一回过头,飘浮在黑夜中的蓝色火焰顿时映入眼帘。
被故障昏黄的街灯照亮的少女。没错,那是宫脇。
我之所以会觉得恐惧,并不是因为恶魔很可怕的缘故。
而是因为宫脇很可怕。
她正在哭泣。不过也正在笑。
她的手里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那是一把很大的菜刀。
我的体内窜过了一阵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寒气。
「弥生。」
这回继母确实地发出了声音。
「我看到相片了哟。」
她的声音微微地打颤。
「弥生真的很喜欢之前的妈妈呢。」
宫脇大概没有听到继母的声音吧,她毫无反应地走向我们这边。
「我不会说要你忘了那个人。不过,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成是你的新妈妈啊。」
尽管宫脇的步伐摇摆不定,她还是缓慢地朝这边前进。
「我……」
就在宫脇与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三公尺左右的时候,宫脇总算开口了。她彷佛看不见我似地,只是一味地注视着继母。
「我啊。」
潸然泪下的不幸少女颤抖着。尽管她泪如雨下,却像是只有硬扯开嘴角似地保持笑容。
「虽然我说我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很不幸,不过其实我很幸福哟。妈妈还活着的时候,我真的……」
宫脇缓缓地再往我们这边前进了一步。
那一步就像拖着脚镙前进的脚一样沉重。
「妈妈死了之后,我才真的变不幸了。」
第二步。简直就像死刑犯的最后一步似的。那道步伐之中传来了宫脇的痛苦。
「我不能变得幸福吗?」
她的嘴角已经没有笑意了。她的嘴唇直发抖打颤,持续地交织出犹如恳求般的话语。
「不。弥生可以变得幸福哟。」
继母这么说。
「真的吗?」
宫脇踏出了第三步。我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公尺左右了。
我的视线转向了宫脇手里拿着的菜刀。那大概是她从某个地方买来的吧,那把菜刀看起来还很新、很利的样子。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我已经确信了。在这种状况之下,还会有其他的可能性吗?
继母应该也很清楚才是。
「我还有你的父亲,我们真的都很爱你。」
继母这么说。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来吧,用你自己的手抓住幸福吧。」
这个声音不是人类的声音。
青色的鸟降落在宫脇的正后方。
「别让你的决心动摇。你的不幸就要在这里结束了。」
宫脇微微地连点了好几次头。
「要取回你过去的幸福,只剩下这个方法了。这样一来,你那充满灾难又莫可奈何的日子就结束了。」
宫脇举起了颤抖的手。对她来说,那把凶器似乎太沉重了。
「等一下,你想做什么!」
我不假思索地叫出声音来。虽然我不太想对别人的家务事多说什么,不过既然眼前就要发生这种事情,我还是非得阻止不可。
「宫脇同学!虽然我不知道恶魔对你说了些什么,不过你明白你现在正在做什么吗?」
宫脇那被眼泪濡湿的眼睛转向了这里。
「真帆同学。你看得到『幸福的青鸟』吗?」
「那是恶魔!既不是『幸福的青鸟』,也不是天使!」
「这种事情都无所谓!我……」
宫脇下定决心似地用双手拿起菜刀之后,便把菜刀举在自己的胸前。
「我要用我自己的手抓住幸福!我想要让妈妈回来啊!」
「那跟菜刀有什么关系……」
……该不会!我的心底闪过了一个想法。
「那就是契约的代价吗?恶魔拿新妈妈的性命当作代价,和你缔结了契约吗?」
听到我说的话之后,宫脇的表情紧绷了起来。
「是这样吧?不行!恶魔……」
不可能让人类复活的。那全是恶魔的谎言。
我后半段想说的话全都没有说出口。
我的身体吓得动弹不得。说起来真是丢脸,别说是说话了,我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僵硬到连眨眼都做不到的程度。
我的眼前化为一片蓝色。
巨大的鸟脸就在我的眼前。在近距离之下一看,我才知道它的身体有多么庞大。它的头围正好有我圈起双手那么大。
「你看得到我吗?你以前和恶魔缔结过契约吧?」
青色的鸟对我说。我什么也办不到。只是一味地冒汗颤抖着而已。
「你现在似乎没有跟恶魔在一起的样子。为什么神域没有消除你的记忆?算了,那也跟我无关就是了。」
青鸟将鸟喙伸到我的眼球前方。
「别妨碍我。」
我当场蹲了下来。
我站不起来,动弹不得,说不出话。
我得阻止宫脇才行。虽然我明白这一点,然而我的身体却不采取相应的行动。
宫脇将颤抖的双手指向继母。
就算你做出这种事情,你的母亲也不会活过来的。
「你认为死者复活是不可能的吗?」
青色的鸟对我发问。
「这个世界里的确存在着让死者复活的魔法。而且我知道那个仪式。」
那大概跟可疑的魔法书里记载的东西一样吧。
「仪式需要的东西既不是魔法阵,也不是药草。」
那到底什么东西才是需要的呢?
「需要的是契约者的意图与觉悟。如果凑齐了这两样东西,我就能用我的魔法让死者复活。」
意图与觉悟。
「在充满回忆的场所聚集充满回忆的物品,藉此让想要谁复活的意图明确化。然后献上活供品来表示自己的觉悟。」
青色的鸟型恶魔想要做的事情不是那本书上的仪式吗?虽然老爷爷的直觉失灵了,不过就结果上来说,老爷爷还是相当正确地猜中了这家伙想做的事情。真不愧是老爷爷。不,现在不是钦佩他的时候。
「这样一来的话,就可以将死者的灵魂灌进活供品的躯体中。结果活供品的生命就多出来了,那个灵魂就由我收下了。这样一来,等价交换的关系就完成了,契约也成立了。」
不,不对。恶魔必然会让人类感到绝望才是。
这份契约里一定有陷阱存在。
「对不起。请你去死吧。」
宫脇呢喃似地这么说。她将菜刀缓缓地伸向继母的胸口一带。
「随弥生高兴去做吧。因为我相信弥生。」
继母的声音里没有动摇的感觉。
宫脇用力地闭上眼睛。不行。这样下去,宫脇真的会顺势刺下去的。
「不行!」
我甩开恐惧,大声地叫了出来。
「你有妨碍他人想得到幸福的权利吗!」
恶魔的怒吼立刻抹消了我的声音。
这样是不对的。
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伤害别人都不是件好事。更何况是杀人,这更不可能被允许了。
「啾——吱。」
在紧迫的形势中,传来了一阵毫无紧张感的叫声。
我那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下来。
小怪从公寓的房间里跑了出来。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吧,它好像变胖了些。而且它的嘴边还附着着貌似蛋糕残渣的东西。
这家伙原来有吃饭啊。
「吱、吱……」
小怪看了公寓外头的情况,然后僵住了。它大概没想到外头会展开这种战斗场面吧。小怪往回走,试图就这样回到公寓里。
「等等,小怪!快阻止宫脇同学!」
就算我跟小怪提到宫脇,它应该也搞不清楚是谁吧。不过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必须阻止的对象可说是一目了然。
「吱?」
我的召唤兽露出一副像是在说「真的吗?」的表情。我也带着一副像是在说「真的」的神情点了点头。
我认真地瞪着小怪。要是错过这个机会的话,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吱——!」
虽然我不清楚是我认真的态度传达给小怪了,还是它对我的恐惧心又复苏了,不过小怪扑向了宫脇的手腕。
「呀!不要!」
突然被巨大老鼠袭击的宫脇,死命地想把小怪抖掉。恶魔也将注意力转向那边,从我的面前离开了。我的恐惧心稍微缓和下来了。
「趁现在快逃吧!」
我这么说完之后,便站起身子。
没问题。我的身体还能动。
宫脇的母亲还是闭着眼睛,默默地伫立着。我抓住她的手,使尽全力地开始奔跑。尽管她稍微抵抗了一下,不过还是就这样跟我一起跑了起来。
虽然把小怪留在那里了……不过它大概没有问题吧。
我们跑了很长的一段距离。跑到车站附近,我们才总算停下脚步。我和宫脇的继母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为什么你不逃走呢?」
我对她提问。
「因为我相信她。」
相信?在那种状况之下,要是没有小怪在的话,她一定会被宫脇刺中吧。
「你可能会被杀死哟?」
「因为我相信她。」
她反覆同样的话,目光笔直地盯着前方。
我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话说回来,刚才你好像提到恶魔还是什么的……」
话题变得越来越让人难以启齿了!我逃进车站里,就这样搭上了电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