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来临了。
我一边将手套进制服里头,一边叹了口气。
我落荒而逃似地和宫脇的新妈妈分手了。其实,我或许该跟她东扯西扯地闲聊吧。这样一来,应该从她身上可以套出更多情报才是。宫脇恐怕不会再回到那栋公寓里了吧。这下子,我也失去了追寻她行踪的方法。
不过我倒是搞清楚宫脇的目的了。
她想要让死去的母亲复活。也就是说,她想要再一次得到搁置在遥远过去的幸福。
宫脇想要变得幸福。不过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必须得献上活供品才行。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认为宫脇想要做的事情是错误的。不过我觉得我之所以会这么想的理由,并不只是因为她想要杀人而已。
我被什么东西给骗了吗?关于这一点,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礼拜一的早上是忧郁的。最近我也不会这么想了。虽然我不会说「学校的生活很快乐」,不过我却开始会想「只要去学校,就可以见到大家」。如果是不久之前的我,一定会觉得不可置信吧。不过拜宫脇的事件所赐,今天早上就像以前一样忧郁。
当我换完衣服,走出房间时,夏树正站在走廊上。
「听说姊姊班上的人下落不明啊?」
夏树有点担心似地这么问我。我并没有在家里提过这件事。夏树大概是从哪里听来的吧。真是的,这个喜欢八卦的家伙还真让人伤脑筋啊。
「好像是这样吧。」
我随随便便地回答。
「对方不是你的朋友吗?」
「毕竟人家才刚转学过来,我并不是很熟。」
这句话是真的。
「是这样啊……算了,这样就好。」
我想,这家伙在担心别人之前,最好先担心自己的考试吧。
「啊、对了,夏树。」
我试着拿自己一直烦恼的事情来问夏树。不过,我总觉得最近时常和夏树聊到这一类的话题。
「你曾经失去过重要的东西吗?」
「啊?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啊。只要是重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好。」
夏树思考了一会儿后,点了一下头。
「正常的姊姊。小学低年级左右的时候,姊姊比现在还要正常一点呢。」
愚蠢的妹妹一边嗤嗤地笑,一边这么说。如果是平常的话,我早就对夏树来上一记空中回旋踢了,不过这回我却让沸腾的肝火冷却下来,并且面无表情地继续询问:
「那么你还会想要回到过去吗?你会希望曾经失去的重要东西再回到身边吗?」
我没有生气的情况似乎让夏树的期望落空的样子,她露出了有点意外的表情。
「讨厌啦,姊姊。我是开玩笑的啦。」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问你。你还会想要回到过去吗?」
夏树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思考着。然后她呼地吹了口气,露出了笑容。
「无所谓啦。维持现在这样就好。」
「为什么?以前比较好吧?」
「虽然以前也很好,不过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姊姊。你现在才变正常,我反而会觉得不自然吧。」
我总觉得夏树的回答偏离了我发问的目的。不过听了夏树所说的话,我真的觉得很高兴。
「所以就算姊姊一直这么恶心、暴力、不可靠、没男人缘,我也不会……啊,这样可能还是不太好吧。」
夏树看见了我从口袋里掏出来的诅咒符,开始变得狼狈起来。
「哎呀,能够亲切地对待别人果然还是最重要的呢。这是现在的姊姊所欠缺的东西哟。只要补足这一点,就是一个完美的姊姊了……我上学去了!」
这么说完之后,夏树便逃跑似地跑走了。难得有这个好机会可以试试看我透过邮购买来的、可以确实传递诅咒的符咒效果呢。
……宫脇是怎么样看待她的新妈妈的呢?夏树说了,不管是现在的我或是以前的我都没关系。不过那样的重点是在同一人物的前提之下。就宫脇的情况来说,新妈妈和亲生母亲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在那种情况下,大概很难说是谁都没关系吧。
我果然还是无法否定宫脇的愿望。只不过我也无法容许为了实现愿望而杀人这点。
我硬逼自己认同这种想法之后,便往学校走去。
「就是这样。所以已经没有线索了……」
在放学后的化学准备室里,我对永音老师报告周末发生的事情,永音老师坐在平常的椅子上,手肘支在桌子上。她把下巴靠在手上,懒洋洋地看着我。
「为什么礼拜天你没有叫我过去呢?要是我在的话,就可以当场逮捕恶魔,事情也就结束了啊。」
永音老师不满似地呶着嘴说。
「因为就算我想联络你,还不是联络不上?要不然请你把手机号码告诉我啊。」
我觉得我被永音老师不当责骂,所以提出了反驳。
「对不起啊。因为人家说和学生交换私人情报是不太好的行为啊。」
「……是这样啊。那就算了。」
我死心了。最近在我的心头涌现怒火之前,就会不可思议地萌生出看开一切的念头。我想我的身体一定已经学会了和永音老师往来的方法吧。
而且,我认为就算逮捕了恶魔,事情也还是不会解决的。
宫脇哭泣着,颤抖着,害怕着。
她对自己的母亲亮出菜刀,为了想要得到幸福而挣扎不已。
事情的契机或许是恶魔也说不定,不过我想这不是恶魔不在了,就能解决一切的状况。
「不过要让死去的母亲复活啊,听得我都要哭了呢。」
「可是这种事情真的办得到吗?」
「嗯——。谁知道。可能也有这种魔法存在吧。」
「老师你明明是个天使,却什么都不知道吗?」
永音老师露出了有点生气的表情。
「我说啊,所谓的魔法可不是那种能用体系划分的东西哟。就算有什么样的魔法存在,也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是这样啊……」
我不容分说地被骂了一顿。或许这个人在怪地方上的自尊心特别高也说不定。
「不过恶魔有可能是嘴巴上说能让人复活,实际上却只让人看到幻觉而已。」
的确如此。毕竟对方是恶魔,多少都可以想像得到对方会说谎。
「今天似乎也没看到弥生的样子,果然还是让人担心呢。」
永音老师用交叉的手指抓起了自己烫卷的头发,转啊转地把玩了起来。这个人真的正在担心自己的学生吗?这是个天大的疑问。
「不过既然没有线索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从现在开始,由神域本部继续接下来的搜查工作,真帆已经可以收手了。」
「咦?」
这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发展。
「这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说,因为神域要将正式的搜查宫送到地上来,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搜寻恶魔了。我也会把真帆以特派员的身分努力奋斗的情况往上报告的。」
也就是说都到了这个地步,才要我撒手不管的意思吗?
「不过……」
「对于中途放弃工作的事情,你可以不用太在意哟。毕竟光是知道恶魔是鸟的外型,就已经算是得到相当多情报了。真帆这回可是大大地活跃呢。」
不是这样的。
「神域找到宫脇同学的话,应该会抓住恶魔,消除宫脇同学的记忆吧。」
「是啊。」
这样是不行的。
这样在宫脇说自己很不幸的那个时候,那副悲伤的笑容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恶魔找到了宫脇内心的空隙之后,从那个空隙潜进了她的心里。就算把恶魔从那里拖出来,宫脇心里的空隙也不会被填平的。
「请再让我多试一下。」
永音老师眯起了眼睛。
「这是对工作的责任感吗?我也想跟你看齐呢。」
「不是的。」
「那是正义感吗?还是弥赛亚情结(注:MessiahComplex,不得不拯救别人的圣人情结。)」
「也不是那样的。」
「你该不会要把友情之类的词汇,套用在不久之前才认识的女孩身上吧?」
「……」
我觉得用友情来形容也不太对。不过跟全然不认识的陌生人比起来,我想要帮助宫脇的心情的确比较强烈。
「……因为宫脇同学有麻烦了,这个理由不行吗?」
结果就变成这么一回事了。有个和我一起吃便当的女孩子,她烦恼得像是被恶魔缠身了一样。我想为她做些什么。只是这样而已。
不过现在的我见到宫脇之后,到底要做些什么呢?我拥有能够阻止她的言语吗?再说,我的手边根本没有能够找到她的线索啊。
「真是吃力不讨好的性格啊。」
这么说完之后,永音老师莞尔一笑。
「话说回来,那只恶心又可爱的宠物跑到哪里去啦?」
「你说小怪吗?从它缠住宫脇同学的那时候起,就下落不明了。」
这么说起来,那家伙最后也没有回到家里来呢。那家伙没有归巢本能啊。不过我家本来就不是那家伙的巢穴啊。
嗯?这样一来,小怪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我现在总算注意到这件事。
「如果小怪一直追踪着弥生的话,那它不就知道弥生现在的下落吗?」
永音老师只说了这句话之后,便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突然趴在桌子上。她的午睡时间似乎到了。
「非常感谢您!」
我飞也似地跑出了化学准备室。
马上把小怪召唤出来吧。然后叫小怪带我到宫脇那儿就行了。这样一来,虽然无法出席今天的社团活动,不过这回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为了通知我的缺席,我朝着体育馆跑去。
我尽全力地跑过学生会室门前,一步跳过三阶的冲下楼梯,来到了通往体育馆的走廊。
「啊。」
就在这个时候,我停下了脚步。
是一之濑学长。他也走在通往体育馆的走廊上。
「午安,空口同学。」
一之濑学长露出了清爽的微笑。
「午、午安。」
和一之濑学长打招呼的时候,我的声音无论如何都会自动变小。
「你现在要去体育馆吧?」
一之濑学长并排在我的身边。那一定是「我们一起去吧」的意思。又或者只是因为我自我意识过剩的缘故,才会擅自这么解释呢?我只能让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走在稍微离开一之濑学长的地方。啊啊,我真是太可悲了。
「那、那个,关于今天的练习……」
「其实剧本已经决定好了,今天会宣布这件事呢。」
「对不起!」
我将身体从前进的方向转向了一之濑学长,并且低下头来。
「我有非做不可的事情。所以今天的练习请让我请假。」
「是这样啊。」
一之濑学长有点遗憾似地说。
「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没办法了。我明白了。」
这么说的他依然以温柔的眼神点点头。我又再一次用微弱的声音说了「对不起」。
「那么我去体育馆罗。」
一之濑学长留下了停住脚步的我,往体育馆的方向走去。
「那、那个。」
我鼓起勇气,发出声音。我的声音传过走廊上的空气,确实地送到了一之濑学长的耳里。
他回过头来,发丝轻飘飘地摆动着。
周围没有其他人在。
长长的走廊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
外头传来了风儿摇曳嫩叶的声音。
「我可以和学长稍微谈一下吗?」
虽然一之濑学长露出了有点不可思议的表情,不过他马上换回了平常温柔的笑脸,并且对我说「可以啊」。
「一之濑学长曾经想过想要让谁复活吗?」
「复活?你是说去世的人吗?」
这个问题果然还是太唐突了吧。一之濑学长也一脸困惑的样子。
「……对不起。突然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
「我……应该曾经这么想过。」
一之濑学长这么说。我在他的表情里看见了突然出现的阴霾。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然后移开了视线。
我因为和他目光交会而心跳加速。
啊啊,我怎么那么迟钝啊。
我痛恨起自己的愚蠢。
一之濑学长希望能够复活的人是……。
「是涩谷学姊吧?」
楼梯上方传来了一阵声音。这个声音仿佛读出了我心里的想法,让我的心脏吓得漏了一拍。然而似乎不是那样的。两位学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没有社团活动的学生不要一直逗留在校舍里,请尽速离校。」
最先走下来的人是副会长。她伸手扶着银框眼镜,用冷淡的视线瞪着我和一之濑学长。可是刚才的声音并不是由她发出来的。
「一之濑,你希望能够复活的人是涩谷学姊吧?」
一位男学生缓慢地步下楼梯。
那是我曾经在学生会室前看过的男生。
那是学生会长。
「吉野……」
一之濑学长呢喃似地说。那是学生会长的名字。
「钦,是这样吧?老实地回答我。」
会长一走下楼梯,便笔直地面对着一之濑学长。
「不管怎么说,你把涩谷学姊……」
「少罗唆!」
听到了这声怒吼时,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那是一之濑学长的声音。那是仿佛混和了焦躁与一丝丝悲伤的低沉声音。我没想到一之濑学长居然会像这样大声怒喊。
「请不要在校内发出这么大的声音。还有……会长也说得有点过火了。」
副会长这么说完之后,像是进一步施压似地抓住了会长的肩膀。
「什么啊,这种程度刚刚好吧。」
这么说了之后,会长笑了。
我总觉得那是个悲伤的笑容。
一之濑学长与会长。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看起来并不只是其中一边开口嘲弄对方,另外一边大发雷霆而已。两人的心底某处都隐藏着悲怆感。我有一种那股悲怆感彷佛正从他们的体内渗出来,并且从走廊的下方逐渐淹起来的错觉。
「你想说的话只有这些吗?」
一之濑学长用低沉的声音说。
「啊啊,虽然我还没听到你的答案就是了。」
一之濑学长无视于会长的那句话,朝体育馆的方向迈开步伐。
「话剧社的练习吗?一之濑,你该不会忘了吧?那是……」
会长的说话声中断了。那是因为一之濑学长正瞪着他的缘故。
好可怕。我的身体不停地打颤。一之濑学长眼里散发出来的光芒就是可怕到这种地步。
「好眼神。看来你似乎没有忘记的样子。还有,你还在追寻涩谷学姊的影子吗?」
这么说完之后,会长的脸动了起来。他那宛如人偶般漂亮的脸蛋转向了我这边。
「似乎有个不错的学妹入社了。你想玩人偶游戏吗?」
人偶游戏?
「这跟你没有关系。」
只说了这句话之后,一之濑学长就这样穿过了走廊,朝着体育馆离去了。我急忙地试图追上一之濑学长。
「你是空口同学吗?」
一听到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我惊讶地回过头去。会长正用怜悯般的眼神注视着我。
「你要小心一之濑,最好不要接近他。」
「我才不要!」
这么断言之后,我就跑了起来,追赶着一之濑学长。
涩谷沙幸学姊。那是以前曾经和一之濑学长交往过的女性。她比一之濑学长高一个年级,也是一之濑学长上一任的话剧社社长。不过她因为生病去世了。然后听说我长得很像那位沙幸学姊。被人说自己长得像喜欢的人的前女友,实在不是一件让人心情愉快的事。人家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空口真帆看待呢?我的心里有这种不安。该不会把我当成了沙幸学姊的替代品吧?我的心里也有这种猜疑。
在体育馆的入口附近,我追上了一之濑学长。
「那个。」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开口才好。
「你听说过沙幸的事吗?」
为了进入体育馆内,一之濑学长一边穿上体育馆专用鞋,一边开口问我。虽然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常的语调,不过他却没有转过头来看我。我不禁悲从中来。
「是的。我稍微……」
「我曾经想过,她要是可以活过来就好了。」
一之濑学长蹲下身子,注视着自己的脚边。
「我真的很喜欢她。」
听到这句话时,我觉得眼前彷佛变得一片漆黑。我受到了连站着都很吃力的伤害。
「我曾经想过,要是她能活过来,我们两人还能一起演戏的话,那该有多好啊。我也曾经埋怨过,要是沙幸还活着的话,应该可以做出更好的作品。因为抱持着这种感觉,所以我在沙幸刚去世的那个时候,时常翘掉话剧社的练习。」
「是这样啊……」
绑完了右脚的鞋带之后,一之濑学长开始绑起了左脚的鞋带。
祈祷心爱的人复活是理所当然的事。对那个人的爱越深,那份心情就会越强烈。
「不过啊。」
一之濑学长绑完鞋带,站起身子。一之濑学长这回确实地注视着我。
「我希望她能复活的心情虽然没有消失,不过就算一直想着这种事情也莫可奈何啊,我开始这么想。」
他的目光很温柔。那是一之濑学长平常的眼神。
「因为我很软弱,总是会回想起以前的幸福,不过这样是不会有任何进步的。」
「可是真的喜欢的话……」
「就是因为真的喜欢,所以我才不再拿她的死来当做自己的藉口。要是想着因为沙幸去世,才让自己变得不幸的话,我也觉得很对不起沙幸。沙幸已经不在了。所以我不再去期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
「如果那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死人是不会复活的。只会留下回忆而已。」
回首过去并不是坏事。回忆以前的幸福也不是不该做的事。然而只有这样的话,什么都不会改变的。虽然回忆总是温柔的,不过也不能一直耽溺于回忆里。
那么,你可以确实地把我当成空口真帆来看待吧?我没有从心里拿出这个问题。取而代之的是我试着提出来的这个问题。
「那个,学长和会长之见发生过什么事吗?」
他们俩人的模样都非比寻常。我觉得他们俩人之间显然有什么因缘。
「……有点事。」
一之濑学长试图瞒混什么似地,突然瞥开了视线。
果然还是跟沙幸学姊有关吗?
「那个,虽然我既阴沉又无力,说不定还是个完全靠不住的家伙……」
我挤出全身的勇气,对一之濑学长说:
「如果有什么地方是我帮得上忙的话,请你尽管说吧!」
「谢谢你。」
一之濑学长温柔地对我展露了微笑。
现在是个好机会!只能乘着这个气势说出来了!
我喜欢一之濑学长。所以我想要成为一之濑学长的助力。就在我想要这么说的时候,我的背后传来了巨大的声音。
「真帆。我帮你带来了哟。」
那是永音老师的声音。带来了?
我受够了。这并不是什么讨厌的预感,而是确信。现在的我看得见三秒后的未来。
「喂,真帆!我们走吧!」
我回过头一看,是永音老师跟神门。虽然我不知道永音老师对神门说了些什么,不过他看起来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为了预防万一,我想你们一起去会比较好。我的准备很周到吧?」
永音老师对我送了一个秋波。
「今天的事情就是和神门约会啊。」
一之濑学长有点困扰似地笑了笑,啪啪地拍了我的肩膀之后,便走进了体育馆。
我两腿瘫软地跪在地上。
永音老师和神门正在笑着。
啊啊,怎么没有陨石还是什么的东西撞上这些家伙呢……。
「所以我叫你可以不用跟过来了!」
「可是永音老师叫我跟你待在一起啊。」
「话说,那位永音老师人在哪里啊?」
「她说在开会啊。」
又来了啊。那个派不上用场的教师。
我们人正在公园里头。那是我们之前和公寓管理员的老婆婆谈话的公园。因为之前就在这附近和宫脇分别了,所以如果要召唤出小怪开始寻找她的话,我想从这里开始应该会比较好吧。夕阳也隐没了大半,天空中开始闪烁着第一颗星辰的光芒。
「我一个人真的没问题的,所以神门你可以回去了。应该说请你到体育馆去,认真地进行练习。还有,请向大家证明神门你并没有跟我在一起。」
不知道神门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只见他开心地将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和我对望。
「真帆,接吻和拥抱,哪一个比较好?」
「注意听别人说话啊!」
我对准神门的鼻子,用力地将自己的头撞上去。
「好痛!你干嘛啊!」
神门一边抚摸着自己的鼻子,一边离开我的身边。现在可不是陪这个家伙玩耍的时候。
「算了!那就请你不要来妨碍我!」
我压抑着焦躁的心情,找起了短木棒。总之,我得赶快先从召唤小怪开始。
「钦,你现在要干嘛啊?」
「我要换一下衣服,你把头转向那边。」
要是我使用魔法的时候被他瞧见就麻烦了。我随便编个理由,让神门不要往我这边看。
「换衣服?你要换什么衣服啊?这里是公园吧?你在想什么啊?」
就算是神门也看穿了这个谎言吗?不过他的脸却染成一片通红,当真惊慌失措了起来。或许这个家伙出乎意料地纯真也说不定。
「我开玩笑的。啊、对了。神门,我会付钱的,请你帮我买果汁吧。我口渴了。」
我的演技依然容易被人识破。
「好啊。你要喝什么?」
神门也依然那么单纯。
等到看不见神门的身影之后,我便急急忙忙地开始描绘着魔法阵。如果不赶快结束召唤仪式的话,神门马上又要回来了。当我在地面上描绘出所有的图形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眼熟的黑色物体。
「吱。」
那是小怪。我只描绘出魔法阵而已,还没有吟唱咒语。为什么小怪会在这种地方呢……?
「你该不会从那个时候起就一直躲在这一带吧?」
我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果小怪并没有追踪宫脇,而是一直待在这一带的话,那就真的没有能够找到她的方法了。
「吱吱。」
小怪横向摆动着头。
「那么你一直在宫脇同学的附近罗?」
「吱。」
小怪点了点头。
「那么你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啊?」
听到我的怒吼声时,小怪吓得颤抖了起来。然后小怪用尾巴指着某个方向。我朝着它尾巴所指的方向望去。
傍晚的红色天空中,残留着一抹不自然的蓝天。
「跑到这附近来了啊……」
我没想到宫脇还会回到这一带来。我抱起了小怪,就这样抚摸着它的头。小怪开心地扭动着身体。
「不过多亏你知道我在这里呢。」
我这么一说,小怪便自豪般地用手摩蹭着自己的鼻子。看来除了魔力的气味之外,这个鼻子似乎也具备着能够确实嗅出我的气味的机能。
「很好!那我们就赶快把恶魔给打倒吧!」
小怪的动作停止了。
「你怎么了?小怪。」
我怀里的巨大老鼠突然开始挣扎起来,试图跳出我的胸口。
「明明你的主人正打算与恶魔一战,你却只想要自己一个人逃走?」
即使如此,小怪还是没有停下它的动作。我加强手上的力道,压迫着小怪的身体。
「欵,你也会害怕恶魔吗?」
我在小怪的耳边这么问。小怪垂直地摆动着头。
这倒也是。不管是谁,都一定会害怕那种宛如怪物般的大鸟吧。
我放松手上的力道,当场蹲了下来。小怪雀跃地从我的身上跳下去。
「算了。接着就由我自己一个人来吧。」
听到这句话时,小怪瞪大了眼睛。
「那个恶魔看起来也的确很危险的样子。小怪想逃也没关系。要是你下次可以被更温柔的人召唤出来就好了。」
我只说了这些话之后,便再度仰望着恶魔的蓝天。宫脇似乎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吱。」
小怪好像感到很抱歉似地注视着我。然后,
「吱——!」
小怪仿佛高声呐喊似地发出叫声之后,便轻快地转过身子,开始朝宫脇他们身处的反方向跑了起来。
「给我站住!」
我捡起附近的石头砸向小怪。
「在刚才那番感人肺腑的场面之后,你应该要鼓起全身上下的勇气吧!」
我抓起了头上长了一颗巨大肿包的小怪的尾巴之后,就这样硬拖着它似地往宫脇身处的方向胞。
拖着巨大老鼠的女高中生,正一味地看着上空跑着。如果在人潮众多的街道上,人家大概早就报警了吧。然后很不妙的是,我现在正逐渐地回到闹区里。
我死命地跑着。在追逐蓝色天空的过程中,我数度回到了大马路上。跑了一段相当长的距离之后,我抵达了一栋高大的公寓。周围都是清静的住宅区,除了我以外,就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了。
这里是不是被人施加了什么魔法啊?周遭宁静得让我不由得这么怀疑。甚至连生物的气息也没有。这里明明是住宅区,却没有半个人类,这种情况太异常了。而且也让人觉得既可怕又不快。我举足踏进了这个无机质的空间。
公寓前有一位沐浴在蓝光底下的少女。
一位少女伫立在空无一人的鬼城里。
「宫脇同学。」
我出声呼唤她。
「这里是哪里?你想做什么呢?」
宫脇看向我这边。她的脸憔悴不堪,头发也变得乱糟糟的。她的制服染上了污渍,鞋子也沾满了泥泞。她的手里拿着用布卷起来的某个东西。那是什么呢?只要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马上就能明白了。
「这里是宫脇同学的家吗?」
我缓慢地靠近她的身边。
青鸟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里。然而它却不像昨天那样地迫近我,反而以游刀有余的表情观看整个情况。
「不是。」
宫脇开口说。她的声音嘶哑,眼神也没有对焦。
「这里才不是我的家。」
她的说话方式简直就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她那非比寻常的模样让我感到战栗不已。我们逃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里是爸爸跟那个女人的家。就是因为有这种东西存在,我才会那么不幸。」
「你在说什么啊!」
我冲向了她的身边。不过宫脇迅速地解开手里的布,并且拿出里头的菜刀指向我。
「不要过来!」
我慌慌张张地停下脚步,和宫脇拉开了距离。
「那个女人就快要从公寓里出来了。是我叫她出来的。然后,我要在这里杀了她。」
宫脇就像是复颂台词似地这么说。不过那语气宛如在说服自己一般。
因为我不是雏浦,所以我无法正面对抗手持刀械的人。
「冷静一点,宫脇同学。」
「我很冷静。」
宫脇的视线总算跟我交会了。恶魔的火焰让她的脸看起来一片苍白。不,实际上她的身体也非常衰弱。
「我也……」
她张开颤抖的嘴唇。我觉得她那纤细的手臂似乎比我之前看到的更细了。
在这几天之内,她到底历经了多少苦恼呢?
杀死新的母亲,来让死去的母亲复活。
为了让过去的幸福复苏,而扼杀了未来的幸福。
她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这不是正确的选择才对。即使如此,她还是逞强地执着于思念亲生母亲的心情吗?
「宫脇同学不幸福吗?」
我对她问。
「我……很不幸。」
宫脇这时露出了微笑。
她一边说着自己不幸,一边露出了微笑。这样的习惯已经渗透了她的体内。
她就是这样用坚强来伪装自己的悲惨吧。我曾经以为坚强的笑容,如今看来却是那么地可悲。
「自从妈妈去世之后,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幸福的。那么喜欢的妈妈去世之后,我就变成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
宫脇依然笑着。她的笑容变僵硬了。她好几次扬起歪斜的嘴角,硬是挤出一张笑脸。
「『幸福的青鸟』说了,只要杀了那个女人的话,我就可以取回过去的幸福。妈妈会拯救我的!」
「就算如此,也不能当作可以伤害别人的理由啊!」
「为什么不行?一个生命消失,另一个生命诞生,应该没有任何损失啊?」
宫脇这么说。那种道理狗屁不通。生命是每个人各自拥有的东西,不可能那么简单就可以交换的。不过这样劝说现在的宫脇,大概也是徒劳无功的吧。她完全深信着自己的理论。
恶魔徐徐地点头。是这个家伙灌输宫脇这种想法的吗?在宫脇的精神变得千疮百孔之前,那个恶魔的耳语势必还会持续下去。当我一这么想,便觉得异常生气。
「欵,宫脇同学。你做出这种事情的话,雏浦同学一定会很悲伤的。我也会觉得很悲伤。所以不要做这种事情吧。」
「雏浦同学……」
「虽然我们才刚认识,完全没有说上什么话,不过我们不会让宫脇同学过着会让你觉得不幸的生活的。」
「真帆同学……」
「你别把事情说颠倒了。」
我的头上传来了一阵声音。青鸟缓缓地降落下来。然后它就这样在我的面前展开了翅膀,恐吓着我。
「你所追求的东西并不是朋友,而是亡故的母亲才对。如果不夺回你的母亲,你的一生就会一直不幸下去。」
「我会……一直不幸下去……」
我勉勉强强地看见了低垂着头的宫脇。我的视野几乎都为青鸟所支配。
「等等!你不要随便断定别人是不幸的!」
我伸出手指向青鸟。于是青鸟那双锐利的动物眼珠便转向了我这里。在它的魄力之下,我的身体往后退了一步。
「不要断定这个女孩是不幸的?不管再怎么看,任谁都会觉得这女孩不幸吧。她的运气跟机遇也很差。深爱的母亲被车子辗过,变得血肉馍糊而死去。而且还无法对父亲带来的新母亲敞开心胸,一直维持着不和睦的关系。因此,就算继母为了促进两人之间的友好关系,而想出了各式各样的方法,不过最后还是无法顺利地和继母相处,落得责备自己与继母的下场。」
当青鸟的嘴里吐出这些话时,宫脇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难受。她已经连保持笑容的精神力都不剩了。她的脸颊上滚落了斗大的泪珠。自从她与恶魔相遇之后,那是她第几次流泪呢?
只要有人持续地对自己说「你很不幸」的话,我想不管是谁,都会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吧。这样一来,连日常生活里真正的幸福都看不见了。
恶魔正在笑着。它看着哭泣的少女,开心地笑着。
「你真是个可怜的少女啊。不过你的不幸也到此为止了。来吧,用自己的手抓住幸福吧!」
说起来我还真是愚蠢。因为青鸟降下来挡住了我的视野,所以在它这么说之前,我都没有察觉到。这家伙之所以会降落下来,并不是为了对我们说话。而是为了让我看不到公寓的入口。
青鸟又飞回了空中。然后发出了刺耳的哄然笑声。
我的视野恢复了。
一位女性从公寓的公共走廊走了出来。
那是宫脇的新妈妈。
危险!在我将心里喊的话实际用嘴巴叫出来之前,宫脇就已经采取行动了。
我觉得整个世界看起来就慢动作一样。
我不由得痛恨起自己身体运动神经的弱小。只有思考跑在前头,身体器官的动作却慢了很多拍。
浓黑色的血。
蓝色的火焰。
红色的黄昏。
少女挥出的凶器,确实地刺中了继母的腹部。
「啊、啊啊……」
宫脇没有把手从菜刀上放开。应该就这样把刀子深深地刺进继母的腹部里,夺走她的生命呢?还是该把手从菜刀上放开,向别人求救呢?她的心里大概正在交战吧。
救护车。得赶快叫救护车才行!我也惊慌失措了起来。虽然我慌慌张张地拿出了手机,却无法顺利地操作它,而让它掉到了地上。
快点快点。反覆在我脑海里的尽是这种念头。
「弥生。」
那是有如呻吟般的微弱声音。
「对不起。」
那是宫脇继母的声音。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对宫脇说。女儿则是一直面无表情,静静地听继母说话。
菜刀已经离开了宫脇的手里。然而菜刀却还是刺在继母的腹部上。
「我呢,从以前开始就很想要一个女儿。我想帮她编头发,帮她挑选衣服……我很憧憬这些事情。」
继母将手臂环绕在宫脇身上。
「所以当我听说你的爸爸有个女儿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就算是现在,我也真的觉得很幸福。我居然有这么可爱的女儿。」
继母的手摩娑着宫脇的脸。她的手沾上了眼泪。她就这样用被泪水沾湿的手,轻抚着宫脇的头。
「所以求求你,不要像这样子哭泣。你想这样做吧?」
静静地流着眼泪的少女,用彷佛要把头扭断的气势左右摆头。
「不是那样的。」
「这样你就可以变得幸福了。你之前没有这么说吗?」
「……我说了。」
「有两个母亲……会很奇怪吗?」
继母的身体突然无力地垮了下来。要是没有宫脇撑起她的身体的话,继母就会整个人倒在地上了。黏滞的鲜血不断从继母的腹部涌出,在宫脇的脚边形成一摊水潼。
上空听得到恶魔的笑声。
宫脇被继母用力抱着。
红色的黄昏。
黑色的血弄脏了柏油路面。
蓝色的火焰。
温柔的母亲逐渐失去血色。
然后,
她完全摊倒在地上了。
宫脇一直俯视着在自己的脚边一动也不动的继母。
「我……很不幸……」
「为了抓住幸福,你杀了深爱自己的人类!」
在上空的青鸟伴随着哄然笑声叫道。
「来吧,依照我们的约定,来举办复活庆典吧!」
「等一下!」
我对着上空大叫之后,立刻将视线转回宫脇身上。
「这样真的可以吗?如果藉此让生你的母亲复活的话,宫脇同学真的就能得到幸福吗?」
宫脇正陷入了精神恍惚的状态。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我之所以想要阻止宫脇,并不是因为她想要杀人,而是因为她被过去的幸福束缚住的缘故。
过去的幸福虽然永远都无法改变,不过未来的幸福不管想增加多少都是办得到的。
「宫脇同学!不要逃避从现在开始去发现幸福啊!」
「我……很不幸……」
宫脇就像坏掉的玩具似地重复这句话。
的确,宫脇的人生中或许不幸的事情比较多也说不定。不过!
「为人所爱是不幸的事吗?」
听到这句话时,宫脇稍微做出了反应。她将空洞的眼神转向我这边。
「雏浦同学说过你就像是她的妹妹一样。」
「雏浦同学……」
「明明自己像这样被人所爱,你还会说自己是不幸的吗?」
「我……」
「跟班上的同学都相处得那么好,也顺利地开始了新生活,这样你还会说自己是不幸的吗?」
我以前从不认为自己是个非常幸福的人。真要说起来的话,我反而相信自己是个不幸的人。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有朋友、家人的陪伴,过着虽然普通,却又快乐的每一天。我的确感受到了自己的幸福。
不管再怎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能成为不幸的原因。
不过相同地,不管再怎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能成为幸福的种子。
「请不要被过去的幸福勾走了目光。请你好好地注视着自己现在的幸福吧。」
「雏浦同学……妈妈……」
宫脇轻声地呢喃着。
——有两个母亲……会很奇怪吗?
宫脇一屁股地坐在地上。她对倒卧在地上的继母伸出手来。
亲生母亲死了,继母来了。那是很奇怪的事吗?是很不幸的事吗?我张开了嘴巴,却无法将这些话说出来。
我找不到可以对她说的话。
「我……」
黄昏的空间。宫脇用颤抖的手触碰继母的肩膀。
有个相信女儿、就算被刺伤了也依然挂念女儿的母亲,这真的是不幸的事吗?
宫脇靠在横卧在地上的母亲身上,窃窃私语般地说:
「……我很幸福。」
在冷清的黄昏住宅区中,确实响起了这个声音。
「我拥有两位温柔的妈妈,我很幸福!」
虽然宫脇正在哭泣着,不过她却露出了非常坚强的表情。她对着正上方叫道:
「『幸福的青鸟气。求求你!让这个人……让我的另一个妈妈复活吧!」
青鸟在空中静静地回旋了一圈。
「不行。」
恶魔说了这么一句话。
「契约要按照一开始的内容执行。」
那么它要让宫脇的亲生母亲复活吗?
不、不对。我有一种更讨厌的预感。那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预感。
「不过就算我想让你的母亲复活,当作媒介的身体也只能用那个肚子开了个洞的女人啊。」
青鸟再度笑了起来。
「要我把灵魂移到那个躯体也是可以啦,不过这样不是马上又会死了吗?」
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家伙!结果它根本没有打算让宫脇的亲生母亲复活。
「怎么会……」
宫脇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彷佛与她的脸色成比例似地,青鸟周围的蓝色火焰变得越来越旺盛了。
它吞食了宫脇的绝望。恶魔吃下人类的负面情感来增加魔力。宫脇做了无法挽回的事,她的绝望感赋予了恶魔力量。
「接下来。」
身躯变得更为巨大的青鸟瞪着我。
「你妨碍了我不少嘛,小女孩。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不过你做好觉悟吧。」
青鸟才刚这么说完,便立刻大大地振起翅膀。接着蓝色火焰便笔直地向我猛冲过来。
啊,要是受到这一击的话,我一定会死。
野性的直觉这么告诉我。
我像是被绊倒似地往旁边逃,闪开了火焰。火焰通过之后,地上留下了一片黑色的焦痕。如果直接被这招命中的话,我大概就完了吧。
这家伙的等级果然跟和我缔结契约的恶魔不同。
「这股力量!这正是绝望的力量!」
恶魔一边笑着,一边散布火焰。就算周围或多或少被火焰烧到,之后神域应该也会想办法处理吧。我到处跑来跑去,闪躲攻击。
「宫脇同学!」
我抓住可乘之机,冲向低下头的宫脇身边。她继续这样沦陷在深沉的绝望之中,会让恶魔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强大的。
「……。」
宫脇简直就像个空壳子似地沉默不语。
她正无力地抱住母亲。我怀抱着祈祷般的心情,握住了宫脇母亲的手。
怦怦。
虽然很微弱,不过我确实从她的手腕上感觉到脉搏。她的出血量还不到失血而死的地步。如果是现在的话,说不定还能救得回来。
「宫脇同学!」
我摇晃着宫脇的肩膀。然而她却毫无反应。
「宫脇同学,你妈妈还活着!快点叫救护车!」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侧腹窜过了一阵钝重的痛楚。降落下来的青鸟从旁边踢了我的腹部一脚。我被弹飞了两公尺左右,身体在柏油路面上滚了好几圈。
余波荡漾的痛楚从腹部传遍了整个身体。剧烈的痛楚让我无法正常地呼吸。
「来吧,烧起来吧。」
青鸟大大地层开翅膀。它打算释放出火焰。
宫脇一动也不动。她应该听得见我说的话才对。
「宫脇同学!求求你!你要抓住真正的幸福才行!」
「真正的幸福?」
火焰对着我飞了过来。腹部的疼痛让我无法像刚才一样轻快地闪避开来。
「好烫!」
我千钧一发地闪过了火焰,身体感受到了火焰的温度。
「宫脇同学现在开始要变得幸福吧?不是追寻过去的幸福,而是创造出从今以后的幸福吧?」
我对着宫脇大叫:
「你要和新妈妈与学校的同学们一起创造全新的幸福吧?」
宫脇动了起来。她拿出手机,按响了三个号码的拨号声。
接下来只要处理那个飞在天上的恶魔而已。不过我的周围却没有能够投掷的道具。它只要像这样赖在空中不动,继续丢出火焰的话,我迟早会被它烧死的。虽然被恶魔烧死也很符合我的形象,不过我可不想被这种让人火大的恶魔杀死。
「真帆!」
我并不怎么喜欢那个耳熟的声音。
不过在这个情况之下,他却能成为比任何人都来得可靠的存在。
「神门!」
在通往公寓的道路上,我看见了神门和小怪。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吧,两人之间不自然地隔了一段距离。那一定是因为神门讨厌老鼠的缘故。我还想说怎么一直没看见小怪,看来它似乎是去帮我叫神门过来。没想到这家伙能为我带来转机。
「神门!用你的火焰烧光那只恶魔!」
呵呵呵,情势逆转啦!让你见识见识恶魔与人类的混血儿,那连天使也会恐惧的能力吧!
青鸟似乎也因为突然闯进来的帮手而感到惊讶的样子。
「咦?」
神门发出了像是傻子般的声音。
「对了,为什么这一带到处都像这样烧起来呢?烤地瓜吗?」
神门一边用手指触碰着鼻子一带,一边环顾着周遭。
「你刚刚说恶魔?那是什么?」
……。
对了!神门看不见恶魔啊。而且仔细一想,神门不是无法随心所欲的操控自己的魔力吗?
明明是他自己硬跟过来的,实际上却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你只会引起一之濑学长的误解而已吗?
已经没指望了。不能期待神门。下了这个判断的我,迅速地将视线栘向小怪。
「小怪,作战代码G!」
作战代码G。那是我过去在学校的屋顶上说服神门时所使用的战斗方法。
也就是……
「吱、吱、吱——!」
我冲向因为胆怯而不敢移动的小怪,在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抓住了它的尾巴。
虽然小怪死命地大吵大闹,不过我却无视于它的举动,并且确实地瞄准了试图从空中放出火焰、让地上烧成一片火海的恶魔。
「喝啊啊啊啊!」
我高高地抬起左脚,把尾巴回转了好几次,使劲全力地把小怪扔向青色的鸟。
「吱——!」
大声惨叫的小怪在空中成一直线飞行,然后撞上了青鸟的脸。突然吃了一记老鼠的身体撞击之后,脸上贴着小怪的青鸟就这样一边在空中转圈,一边撞向地面。
「是的,没错。请赶快过来!」
虽然我刚才一直专注在战斗中而没有听到,不过这回宫脇的声音确实地传到了我的耳中。
「真帆同学,救护车似乎马上就会过来的样子。没问题的,妈妈有救了!」
我一边听着她的报告,一边接近坠落下来的青鸟身边。
「怎么可能。为什么你没有确实地刺进去呢……」
呻吟似地说话的恶魔和至今为止的模样截然不同,它的身体缩水到只有普通的鸽子大小。比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家伙时还要小上许多。
「宫脇同学呢,她才不是那种会刺杀妈妈的女孩呢。」
我抓住青鸟的头,把它给提了起来。虽然它的周围还摇曳着些微的蓝色火焰,我却感受不到热度。这个火焰是假的。
「魔、魔力……」
「魔力不够了吗?因为宫脇同学已经从绝望中站起来了啊。」
「你这个薄情的人!你要忘记过去、舍弃所爱的人吗?」
我举起了握住青鸟的手,加强了手上的力道。
「她既没有忘记,也没有舍弃!只是她发现不能耽溺于过去,而错失了现在的幸福而已。」
「人类应该是很脆弱的才对。只要有温柔的回忆存在,不紧紧依靠那个回忆的话,就活不下去……」
的确,人类很脆弱。不过人类也能够克服这些难关。
「话说回来,你啊。」
我瞪着青色的鸟。
「胆敢让女孩子哭泣,你应该做好相对的觉悟了吧?」
青鸟振起翅膀试图逃走。不过我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放松。
「在把你交给永音老师之前,似乎还有一点时间呢……」
青鸟停下了动作。小怪不知道为什么点了点头。看来小怪似乎明白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有多可怕了。
远方传来了救护车的警笛声。青鸟的惨叫声交叠在警笛声中。
「那个……真帆喝可乐好吗?」
神门的声音也交叠在那阵声音之中。
「总之,记忆操作结束了!弥生妈妈的伤也治疗好了,这样就完全恢复原状啦。」
那个事件的隔天,我来到了化学准备室。
「如何?我的工作速度超快吧?」
永音老师开心地这么说。不过我倒是不清楚那样是有多快就是了。
「话说回来,那个幕后黑手的事情怎么样了?」
永音老师连日来都因为那个会议而没有参与宫脇的事件。他们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了呢?我认为我也有知道的权利。
「搞砸啦,最后什么也不知道。感觉会议也是随便聊聊、吃吃便当就结束了。」
「喂!」
我不假思索地吐嘈。这样一来的话,也不需要用上神门,由永音老师和我一起进行各式各样的搜查不就好了吗?算了,毕竟与这次事件相关的记忆应该全部都被消除了,一之濑学长误会我和神门约会的认知应该也被消除了才对。
「我们可是有好好地处理那只青鸟的恶魔哟。反正只要仔细调查这家伙的话,大概可以发现什么新事实吧。」
这个人所说的话全部都很可疑。我毫不掩饰地对永音老师投注怀疑的眼神。
「就是这样,老师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可以快点去社团活动了哟。我之后也会过去的。」
永音老师大概没有察觉到我的视线吧,她还是用平常的语气这么宣告。我莫可奈何地离开了化学准备室之后,便直接朝体育馆走去。只要被永音老师叫到化学准备室来,我势必会变成最后抵达体育馆的人。
虽然我以为今天我也是最晚到舞台上集合的人,不过却只有雏浦还没出现。
「真帆同学!」
舞台上传来了明朗的声音。
那是新进社员的声音。
编成三股的短辫配上满脸的笑容。大大的眼睛镶嵌在雪白的肌肤上。带着淳朴气质的少女。她是宫脇弥生。
「欵,听我说。今天有一个红绿灯是绿灯耶!虽然其他六个全都是红灯就是了。」
宫脇开心地说。
「很幸运吧!」
我带着笑容听她这样说。
「喂,真帆!」
听到神门傲慢地直呼我的名字,我生气地瞪着他。
「大家啊,都不想听我和真帆约会时的事情耶。」
「你、你想说什么事情?」
我惊慌失措了起来。
「我才不想听别人的恋爱史呢。」
凑山学长笑着这么说。
「你们还是一样打得火热呢。」
三愈学姊一边来回望着我和神门,一边露出了微笑。可恶!为什么神门的记忆没有消除,永音老师该不会为了凑合我跟神门,所以故意留下这一部分的记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是趋近于滥用职权的行为呢。
「是啊。」
一之濑学长稍微斜眼看了我之后,便这么说:
「火热到翘掉社团活动,跑去约会的地步吧。」
「咦?为什么你会记得这件事?」
连一之濑学长的记忆也残留下来了!
「哟呼——大家好吗?」
发出轻浮声音的顾问永音老师来到了体育馆。我用彷佛要在这个无忧无虑的天使身上套上套索的气势,冲向了她的身边。然后我将自己的嘴凑近她的耳边。
「为什么一之濑学长会记得我和神门一起出去的事呢?」
「啊啊,就算他记得这件事好了,反正那也不是跟恶魔有关的记忆吧?」
「虽然是这样没错!可是……」
不行,这个人不可能理解少女的心情。我放弃解释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
雏浦这么说着出现在舞台上。在下一个瞬间,宫脇飞奔到雏浦的身边。
「姊姊!」
当场的空气为之冻结。
「姊、姊姊?」
就算是雏浦,也为宫脇奇特的行为感到惊讶。另一方面,宫脇则是「嘿嘿嘿」地笑了。
「我总觉得雏浦同学就像姊姊一样嘛。」
「这样啊……」
雏浦轻声地呢喃着。然后用手抚摸着充满精神的不幸少女的头。
「我也觉得你像我的妹妹一样。」
……这气氛好像有点伤风败俗。
「这边也打得火热啊。」
三愈学姊开心地说。虽然她好像觉得很有趣的样子,不过我却有种社团风纪紊乱的感觉。
「喂——差不多要开始了哟。」
在一之濑学长的呼唤下,所有人都到舞台中央集合。
「因为所有人隔了很久才又聚集在一起,所以在练习开始之前,我要发表这个。」
这么说完之后,一之濑学长拿出了一本剧本。
「这是下一出戏的剧本。」
大家的表情都认真了起来。
「那么我们就以夏天的发表为目标,开始练习吧。」
结果,一之濑学长还是就这样误会下去。在这次的事件里,我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算了,既然宫脇变得那么有精神的话,那就好!其实真的不太好就是了。
——大家做着肌肉锻炼。
我不懂人类是幸福还是不幸。
——大家跑着马拉松。
不过我却能很肯定地说一句话。
——大家在休息时间里嘻闹着。
幸福一定是俯拾可得的东西。
——我在校门前和大家分别。我的头上延展着一片美丽的红色天空。
在许许多多的幸福包围之下,我觉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