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酷暑让空气膨胀起来。蝉紧抓着树木大鸣大叫,大楼的冷气室外机不断排放出热气。
走在街道上的每个行人都边扇着手帕边走着。连猫啊、狗啊也热到不想从阴暗处出来。
我骑着脚踏车,在化为灼热地狱的马路上奔驰。﹒
穿过狭窄的巷弄,在高围墙包围、压迫感百分百的小路中前进,到达目的地:旧书店。我快速奔驰,激起的风让树上的鲜绿色叶子摇晃着。
我从脚踏车上跳下,全力拉开书店的门。
「老爷爷!」
我朝店里大喊。
狭窄的店里被书柜塞得满满的,但就算空间这么紧密,店里还是不可思议地充满冷飕飕的空气。挂在窗边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是空口同学啊?」
从店里面传来沙哑的声音。
空口是我的姓,我的全名叫做空口真帆(SoraguchiMaho)。如果把空念成「kuu」、口念成「ro」,空口真帆就变成了「黑魔法」(kuromahou)!因此,大家在背地里叫我的绰号就是「黑魔法」。虽然你觉得我说起来很活泼开朗,其实是因为我不太想回忆起悲惨的过去。因为我被叫成「黑魔法」啊。如果是被称为魔法师,或许听起来还比较帅气一点,不过我是被叫成「黑魔法」啊。显然就是阴险狠毒的坏角色。
但是,其实我不能明确否认这个绰号。因为我实际上是超级喜欢黑魔法和咒语的超自然少女,而且还是狡诈阴险的晚熟阴沉少女。条件都这么充分了,就算别人叫我「黑魔法」,我也无话可说。
即使如此,我最近也改变了。连以前认为没必要的朋友都结交了好几位,还开始参加以前觉得很无聊的社团活动。而且,我还有了大家认为一旦遇上就会得荨麻疹的恋爱感觉。就像我提到的这些事情一样,虽然还不算变身成活泼的开朗少女,但是我确实已经改变了。
「怎么了?声音喊得这么大声?」
有点年老的男子从店里面走出来。他是这家书店的老板。
「我是来买书的。」
我说完之后,把手上的一百元硬币拿给他看。
老爷爷看见我手上的硬币,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买书?空口同学要买书?」
这里是旧书店。买书本身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老爷爷会这么吃惊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我不曾在这家书店里买过书。或许我是这家店的老顾客,但是我总是向这家店借书来看。或许我只是想和老爷爷讲话才过来的吧。这里对我来说不只是旧书店而已,这里还是经典藏书超级丰富的图书馆,也是有心灵顾问进驻的保健室。
但是今天不同。我手里拿着百元硬币。阳光从一直开启的门口照进来,银色硬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要买。」
我咧嘴笑着。老爷爷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我。
「你想要买什么书呢?」
「其实我要去参加夏季集训!」
我把心中不断扩大的欢喜叫声就这么从嘴里喊了出来。
「夏季集训?话剧社的吗?」
「是的。」
「那,既然你要去参加集训,那你想买什么书呢?」
「我想要在晚上睡觉前看的轻松魔法书!」
我递出手上的百元硬币。
「……我看你还是不要买比较好吧?」
老爷爷冷静地说道。
第一学期(注:日本的小学、中学和高中都采三学期制。第一学期为四月到七月,第二学期为九月到十二月,第三学期为一月到二月。各学期之间以暑假、寒假和春假区隔.)的结业式隔天,我人在车站里。
不是我家附近的车站,而是从那个车站再往前行驶几站,是这地方最大的车站。许多人一边躲着夏日直射的阳光一边快步走着。我就好像被这个世界遗留下来一样,独自站在车站的阴暗处。
今天是夏季集训的出发日,而这个车站的南口就是集合地点。距离集合时间大约还有十五分钟,我好像是第一个来的人。
从旁人的眼光来看,我看起来只是个一脸无聊站在这里的女高中生吧。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我的内心因为接下来即将展开的夏季集训而感到雀跃不已。即使如此,我还是戴着钢铁面具,表情没有丝毫改变。或许有一点点高兴,不过大概得用显微镜观察才能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吧。
「您好早哦~~」
边说边登场的是撑着洋伞的娇小女生。她穿着白色衬衫和深蓝色缎带的夏季制服,用像妖精一样的轻快步伐走到我身边。她除了手上的洋伞之外没有带其他行李。
我都带了这么大一只旅行手提包了说……顺带一提,请大家不用担心:我没带魔法书啦。
她站在我身旁。虽然我在同年级的女孩子们当中不算个子高的人,但是这个撑着洋伞的少女却比我还娇小。
「你好,三愈学姊。」
我向少女打招呼。
学姊。她并不是姓三愈,名字叫学姊。她确实比我还年长。
「您好啊。」
三愈学姊微笑说道。她不管对谁说话都是用敬语。她解释是因为自己身材娇小,很自然就这么说了。我不晓得这该不该叫做谦虚,不过我很喜欢这位有礼貌的娇小学姊。
之后,女孩二人组来了。有着高脁的身材,一头黑色的长发,婀娜多姿走向我们的是,和我同年级的社员雏浦。她的外表看起来很苗条,也有一点瘦弱,但是她的真面目是勇猛无比的武道家,是连哭泣的孩子也会乖乖闭嘴的战士。
还有一位绑着三股短辫的女孩子,她紧黏在雏浦身旁。她是宫协弥生。她有着让人有点担心的白色肌肤和大眼睛,是个让人想要挺身保护的楚楚可怜少女。而她实际上确实得常常面对需要人保护的场面。
「哇啊!」
在我和三愈学姊等待地点前几公尺处,宫协发出微妙的哀叫声。原来是从天上掉下鸽子的粪便。幸好鸽子大便没击中她的头或者衣服,而是击中她的鞋子。
「幸好是鞋子。」
宫协笑着说。虽然她之前和现在有点不一样,不过她现在是相当正向思考的人。她们两人和我们会合。
「集训真棒。好有青春的感觉。」
宫协笑着说。她的笑脸真是耀眼夺目。和我让人觉得不舒服的笑容有如云泥之别。
「去年还满让人感动的。」
雏浦看着三愈学姊说道。三愈学姊用力在脸前挥手。
「那样还算普通啦。不需要特别觉得感动。」
「是什么事情这么不得了呢?」
我如此询问,雏浦立刻回答我。
「就是相当宽阔、美丽、豪华。」
「就说没有这回事啦
三愈学姊有些不好意思地否认。
「如果三愈学姊真的这么想的话,最好去参观一下贫民窟,了解现实社会会比较好喔。」
雏浦边笑边说。
本校话剧社从以前开始就有集训,不过以前都是借用便宜的深山研习营之类的地方。集训地点从去年起大幅更动。这是我们敬爱的娇小学姊弓滨三愈带来的巨大变化。
「不过别墅真的好棒哦。」
宫协打从内心羡慕地说。
没错,我们接下来要去的集训场地,就是弓滨家的别墅之一。那是一栋盖在海边,具备新艺术(注:ArtNouveau。西元一八九○到一九一○年间,流行于全欧洲的装饰艺术风格。图案多由仿白植物卷须及昆虫羽翼的波纹构成,造型呈现流动感。)风格的豪华洋楼,甚至还有体育馆和喷水池。听去年参加集训的学长姊说,设备比穷酸的避暑饭店更齐全。
我们又说说笑笑了一阵子。这段期间。宫协用向雏浦借来的面纸擦掉鞋子上的污渍。
「哦,大家都到齐了嘛。」
突然有人从后面发出声音,我吓了一跳并且回头看。站在后面的人是把短发梳得高高的高个子学长。他是凑山容一学长。
「如果你再晚个一秒钟发出声音的话,我就会把你当成可疑人物解决掉。」
雏浦小声低喃。
「喂,等等。再怎么看我都不像是可疑人物吧?想当然是熟人啊!」
「我绝不宽待从背后靠近的人。」
「你是哪来的杀手啊!」
凑山学长代替我说出我心里的话。
「凑山同学还活着啊。」
三愈学姊天真无邪地说。
「咦,我们之前不是才见过面吗?」
「不过你最近因为补习的关系晚来参加社团练习,好像存在感有点薄弱了。」
「什么存在感薄弱!我的存在感是最强的!没错吧?」
凑山学长慌张地询问蹲着的宫协。然而,宫协光是擦自己的鞋子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宫协同学,有人在对你说话。」
听见雏浦这么说道,宫协终于抬起头。
「咦,凑山学长来了啊?」
凑山学长脸上的表情消失。或许发生悲伤的事情时,人真的连哭都没办法哭出来吧。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呢。」
再次有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光是听见这声音就内心小鹿乱撞。
「哦!有人突然从后面靠过来了!雏浦,攻击啊!别手软……」
凑山学长开玩笑的台词被雏浦的拳头打断,在途中变成呻吟声。她的拳头深深打进凑山学长的腹部。
我回过头,并且用自己的眼睛看清楚站在后方不远处的这个人。
清爽的笑容。炯炯有神的眼睛。飘逸的柔软发丝。轻盈的体态。滑润的双手。高脁的身材。
我在短短一瞬间打量他的全身,紧张地屏息。
他还是这么英俊挺拔。
「一之濑同学,勉强赶上时间啰。」
三愈学姊边说边露出自己的手表。
一之濑。这是他的名字。是我不晓得在心中呼喊多少遍的名字。不过,也是实际上几乎不曾说出口的名字。
「抱歉。电车晚来了。现在还没来的人是……」
一之濑学长看了看在场所有人的脸。
「已经全员到齐了。我们快点走吧。」
我斩钉截铁地说。但是我的声音太小了,在这种户外几乎没有人听得到。
「啊,神门还没来啊。」
一之濑学长发现了。
神门裕贵。他是话剧社唯一的一年级生。是麻烦人物的代名词,也是不乖乖遵守时间的失败人类。虽然他有时像小狗一样不怕生,但是他基本上老是一副阴郁沉闷的样子。而且他还有一半是恶魔。这不是指他的个性像恶魔一样恶劣,而是如我所说的,他真的是恶魔——虽然只称得上半只恶魔。也就是说,神门是人类和恶魔生下的孩子。或许你会怀疑真的有这种事情吗?但事实就是如此。这个神门真的是个麻烦人物,至于是怎样的麻烦……
「真帆~~!」
当我在脑中全力诽谤、辱骂神门的时候,本日第三次有人从背后说话。我已经不会被吓到了,但是心中不好的预感逐渐扩大。
我头也不回立刻躲在雏浦身后。我躲在她后方看声音的主人是谁。
「你在做什么啊,真帆?」
果然,声音的主人是神门。他的身高几乎和我一样。那张一脸无趣看着我的脸,还是个稚嫩的少年。虽然他实际上是个不良少年。
「我还想从后面抱住你的说。」
「我就是在提防这个。」
我用细小微弱的声音对神门说。
「你们还是老样子,打得火热啊。」
三愈学姊露出喜悦的笑脸。一听到大家这么说,神门也就得寸进尺起来,而且行为还更嚣张!如果我有现在两亿倍的勇气,我一定会对三愈学姊大发雷霆,并且要求她收回刚刚那番话吧。但是,我实际上光是用小小的声音说「才不是这样」就已经精疲力竭了。我想,大家一定会以为空口真帆是在害羞吧。
「不过,请别在别墅里引发什么事故。」
「才不会发生呢。」
这次稍微大声一点反驳。如果被人这么想的话,一切就完了。我悄悄看了一下一之濑学长。一之濑学长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微笑着。
……他不在意,这也是个问题。如果他能在此时露出懊悔的表情就好了。
「电车差不多快来了。」
雏浦边看手表边说道。
「那么,集训开始!」
边跳起来边说的人是三愈学姊。不过凑山学长立刻插嘴。
「还没开始吧?」
「在回到家以前就是集训!反过来说,只要离开家,集训就开始了!」
「如果是这样,在更早以前不就开始了吗?」
「唔……」
三愈学姊双眼湿润,憎恨般地瞪着凑山学长。凑山学长则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俯视着三愈学姊。
「志乃,凑山同学欺负我。」
「欺负是不好的行为喔。」
三愈学姊向雏浦求援,雏浦的手指发出嘎滋嘎滋声音。
「不,对啦。现在集训就已经开始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不希望开始的同时我就得退场啦。」
突然采取低姿态的可怜学长。
「学长,你跟平常一样嘛。补习都在学什么啊?」
神门边挖鼻孔边说道。
「吵死人了。听你这么一说就让人觉得有气!」
「欺负人的孩子要用铁拳制裁……」
车站的大厅响起凑山学长的哀号。于是,我们的夏季集训就这么开始了。
转乘一次电车后,我们已经坐了两个小时的电车了。
途中我们聊了很多很多话题。对不起,这是骗人的。我几乎没有讲话。我和平常一样都在听别人说话。而且就算我是听众,反应太慢的我依然没办法好好听别人讲话。换句话说,我和无害也无益的摆设一样。我是个只能点头听着别人说话的人偶。
就算我的表情一点都没变,我还是觉得很快乐。我还是第一次像这样和朋友一起出远门。昨晚我也盼望今天的来到而迟迟无法入眠呢。
高耸的人工建筑物渐渐从车窗外的风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许多高山和河川映入我们的眼帘。
每穿过一条隧道,我就越来越期待。
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青春啊!
虽然脸部像铁面具一样面无表情,但是我心中却满是期待。
「快到了。下个车站就是了。」
听见三愈学姊这么说,我伸手拿起放在架子上的行李。这次是四天三夜的集训,所以行李稍微多了一点。我伸出手想要把塞进各种东西的手提箱和小包包拿下来。
好重。不是我自夸,我没什么力气。自从加入话剧社以后,因为有在拉筋,所以我想体力应该多少比以前好一点吧。但就算这样,我的体能还是像用电池运作的玩具一样。
「可以吗?」
当我和一动也不动的行李奋战时,从旁边传来温柔的声音。
「来。」
对方轻轻拿起沉重的行李,并且把行李交给我。
这么体贴又温柔的人,当然就是一之濑学长。
「谢、谢谢。」
我用大概是在电车上听音乐的人,从耳机发出的鼓声这样的音量道谢。
总觉得这次集训的预感似乎很不错的样子。不管我内心有多么高兴,表面上还是不为所动的我也微微露出笑容。
我们到达的是寂寥的无人车站。但是初次参加集训的人,也就是我、神门和宫协则同时发出惊叹声。
「好漂亮……」
「真酷。」
「哇——好壮观好壮观。」
在我们眼前的是一片海洋。白色沙滩耀眼夺目地反射着阳光,美丽的海洋就像在邀请我们一样,将一波又一波的海浪规律地打上岸。天空中有巨大的积雨云。在云的上方则是灿烂耀眼的炫目太阳。这是几乎可以刊登在旅行社广告单上面的完美海岸。
「很棒吧。」
站在后方的凑山学长引以为傲地说着,就好像这一切是自己的功劳一样。
「别墅在距离这里大约二十分钟公车车程的地方。我们走吧。」
我们一个接一个跟着三愈学姊离开车站。
公车站牌就在车站前面。我们在金属棍棒附近等车;金属棍棒在海风吹拂下,几乎变成茶色。
「因为公车一天只开三班而已,如果错过了时间就糟糕啰。就算走路也得走一小时以上,请注意这点哦。」
一小时以上。在这种炽热的天气里走上一小时,感觉好像会在途中变成木乃伊一样。
「这乡下真是太酷了。」
神门还是老样子,不断东瞧瞧西看看。这家伙没办法用情绪性的辞汇形容风景,虽然我也没办法这么做就是了。
「有时间的话,今年也到海边玩玩吧。」
雏浦如此提议。这么说来,事先说要记得带泳装,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好啊。」
一之濑学长微笑点头。
大海啊。与其在海里玩耍,我觉得在沙滩上画魔法阵更符合我的个性。我原本就对泳装这种东西没什么好的评价,更无法想像穿着那么暴露的服装出门。紫外线还会引起皮肤癌耶!况且,我不想让自己的贫弱体态暴露在大太阳底下。
「空口同学会游泳吗?」
一之濑学长看着我,担心地询问。突然发现有人在担心我,让我吃惊地睁大眼睛。
「因为,你看起来很不安的样子。」
真会察言观色。
「呃……我不会游泳。」
还是报告事情真相吧。
「这样真帆就跟我在沙滩上玩好了。我真是越来越期待了。」
神门突然勾搭上我的肩膀,豪爽地笑着。我把他勾搭在我肩膀上的右手小指朝不能弯曲的方向反折,稍微抵抗了一下。
「好痛!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只能去游泳了啊。」
「我并不讨厌在沙滩上玩,可是我讨厌和神门两个人一起。」
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在这段漫长的集训中老是被误会。我得在此说清楚讲明白。我正面看着神门,明确说道。
「真帆,你……」
就连神门也察觉到我的厌恶和拒绝相当明确,担心起这下子别人会怎么看待他。他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害羞啦。」
神门的正经表情才露出短短一瞬间。他立刻露出笑脸,轻轻抚摸我的头。
「请别摸我的头!」
「请尽量别在外头卿卿我我的哦。」
凑山学长边说边笑。
「我才没有呢!是他自己单方面要碰我的。这是性骚扰。」
我自然也加大音量。这是我以往都不会发出的声音。只要习惯了,我也能用和普通人同样的音量说话。
当我和平常一样,正像这样被人误解时,从远方传来了巨大的引擎声。但是这显然和我们等待的公车声音不同。这声音既尖锐又吵杂。
「在这种乡下地方也有飙车族啊。」
雏浦喃喃自语。的确,这显然就是改造车才会发出的声音。
声音渐渐接近。
突然一辆红色跑车一边侧滑,一边弯过十字路口。这辆车发出震耳欲聋的排气声和引擎声,以惊人的速度朝我们冲过来。
这辆红色跑车就像要撞倒公车站牌一样冲过来,接着在差点撞上之前紧急煞车。从轮胎飘出白烟。
我被车子的气势吓到,在不知不觉间紧抓着三愈学姊。而三愈学姊则紧抓着雏浦。宫协也紧抓着雏浦。
「凑山学长。如果你现在离开我的话,我会让你二次过肩摔。我不会做倒地防御。地点在柏油路上。」(注:以柔道来说,练习或比赛时被过肩摔的人都会采防御姿势保护自己,而且练习或比赛地点大多在柔软的地板上。)
凑山学长也紧抓着雏浦。
停下来的红色跑车车门缓缓地打开。
任何人都在注意驾驶的脸孔。
从里面走出一名长卷发女性。她脸上戴的太阳眼镜反射着盛夏的阳光。
黑色的细肩带小背心和热裤。虽然说现在是夏天,但是从我的眼光来看,这种裸露程度已经和裸体画上等号。但是也因为没有被遮蔽起来,让人一眼就明白这名女性身材火辣。她一步一步靠近我们。
女性摘掉太阳眼睛,微笑地看着我们。
「让你们久等啦。」
我很想说才没有在等你。一之濑学长则吃惊地询问。
「永音老师,您怎么在这里?」
「因为我是话剧社的顾问啊。」
这个被称为永音老师的女人扭动身体,娇艳妩媚地说着。
老师。没错,这女人虽然是这副模样,但是她的确是教育工作者。啊啊,如果我是学问之神,我一定会赏给把教师执照发给这个猥亵淫乱教师的家伙一发雷击。不过永音老师会来当老师是有原因的。这个整年脑袋充满森巴嘉年华的女人,真面目居然是天使。意思不是说这女人对待不受欢迎的男学生很好,对男学生而言有如放学后的天使一样。而是如字面之意,她是天使。虽然平常为了掩人耳目,不过她的确有翅膀,还常常操纵人类的记忆,把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全部隐藏起来。不管是刚刚介绍的半恶魔神门也好,还是天使永音老师也好,我周遭有许多无法用常识理解的人。
「您居然会知道这个地方。」
永音老师靠近吃惊的一之濑学长。
「我˙调˙查˙的˙啊。」
快停下来!你这么靠近,一之濑学长会沾到你身上的鳞粉,全身过敏起疹子啊!
「不过,你们还真过分。居然瞒着顾问自个儿集训。」
柔软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一之濑学长的脸颊。
「你们讨厌我吗?」
「不过,我是听说您忙着开会没办法来。是空口同学说的。」
糟糕。我缓慢又轻巧地打算从现场开溜。但是,我无处可逃。
「哎呀……是真帆这么说的啊。」
永音老师的眼珠子望着我。我的身体僵硬,正面接受她的视线。
「在这种大自然里,还让人真想大叫啊。啊——啊——真帆喜欢的人就是……」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冲向永音老师,紧紧抱住她,并且把拳头塞进永音老师的嘴巴里。
「晃开偶!」
永音老师想说什么,但是我拚命不让自己的手离开永音老师的嘴巴。
「因为我觉得如果永音老师来的话,好像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看着一之濑学长解释。
「欸,她姑且也算是顾问老师,而且都特地到这里了……」
一之濑学长苦笑。
他看见我的古怪行为,不晓得该怎么反应才好。我慌慌张张地把手从聒噪的天使口中拔出。
「好痛好痛好痛……我还以为我的下巴快掉了……更何况,你们这些少年少女在一起,怎么可以没有大人看着呢?」
你才是最让人担心的人吧。当然,我没把话说出口,只能觉得很丢脸般,默默低着头。
有车子的声音。我们等的公车终于来了。
「这下子是名正言顺的全员到齐了。」
宫协看着大家说道。这些就是话剧社的所有成员。全部共八人。总之,我真的很喜欢这群人。
公车开了二十分钟后,我们到达目的地。永音老师说要去找可以停车的地方,就不晓得开车到哪去了。很不巧,别墅位于小径的另一头,所以没办法开车过去。永音老师一定是打算违规停车吧。
公车站牌前面有树林。但是随着微风吹拂到此的海浪气息,说明了大海就在这附近。由三愈学姊带头,我们在树林中的小径前进,前方有一栋优雅的洋房。我们走向就算被杂志当成人气旅馆介绍也不奇怪的建筑物。
我们穿过曲线优美的铁制拱门,走进别墅腹地内。
最先迎接我们的是宽广的庭院。如同事前得到的情报,庭院中央有个被花园包围起来的喷水池。
我们就好像迷失在电影世界里一样。我兴奋地从喷水池旁边走过,站在玄关前面。三愈学姊按了按门铃。
门很快就从里面打开。
出现一名身穿围裙的高龄女性。
「已经恭候多时了,小姐。」
女性笑脸行礼。她的腰挺得笔直,说的话也清晰明白。
「也欢迎大家光临。」
「今年也请多关照了。」
一之濑学长边说边行礼。其他社员也跟着仿效,低下了头。
「大家不管何时都可以来,房间和舞台也都随时准备妥当了哦。」
「谢谢。」
「请进来吧。」
我们在她的招呼下进入别墅里面。大家直接穿着鞋子进去。
我们一进门就来到大厅,这里有阶梯。看样子是从这里的阶梯走上二楼的。别墅外观呈十字形。我们从十字的交叉点进入建筑物。
「大家先把行李放到房间会比较好吧。而且练习也得换衣服后才能练习吧。」
老奶奶边说边开始分配钥匙。
「我们有三人房和两人房。不过人数似乎和事前询问的人数有一点不同的样子呢……」
永音老师来参加是个意外。这或许是把永音老师赶出去的大好机会。
「不是还有很多房间吗?重新安排房间就好了吧?」
我的薄弱期待随着三愈学姊充满博爱的一句话而烟消云散。
男生社员按照最初的设定住在三人房里,女生社员则分成我和永音老师,雏浦、宫协和三愈学姊这两种组合。虽然这是大家决定的组合,但是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何我得和永音老师住在同一间房。嗯,虽然我觉得避免让雏浦和宫协两人单独在一起是明智的决定……
「那么,放好行李后就到舞台集合吧。从楼梯后面的走廊,直接走到底就是舞台了。」
一之濑学长下达指示后,神门立刻张开大嘴。
「咦——去海边玩的事排在后面啊?」
这是当然的呀,蠢蛋!你以为我们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啊!我在心中尽情怒骂着神门。当然表面上还是索然无味的扑克脸。
「嗯,明天再去海边玩吧。因为比赛快到了,我现在想尽量把时间用在练习上。去海边玩比较像是转换心情用的吧。」
一之濑学长安慰似地说道。神门「呿」了一声转过头去,但也不再有其他意见。这样看来,他多少也有点成长了。
「好,解散。」
说完,我们各自回到房间里。
「我们就先演过一遍吧。」
我们全体聚集在舞台上。
这里是弓滨家的体育馆。这里的确是体育馆。三愈学姊说,她的父亲喜欢运动,所以别墅里也有体育馆。有钱人不管做什么都很大手笔。虽然和平常使用的学校体育馆相比是有点小,然而若以个人财产这点来思考的话,就显得相当宽广。好像本来没有舞台的样子,但是为了在集训时能够派上用场,还特地做了高一点的地板。
我紧握手中的剧本。
这剧本里有我的台词。
没错。我将在这舞台上首次演出。不对,正确来说是以前也曾经演过戏,但是因为大家的记忆都被消除,这件事情就变成从来没发生过了。所以,在正式纪录上,这是我的第一次登台演出。
这次宫协和神门负责音响和照明工作。宫协因为入社的时间晚,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另一方面,神门的工作分配倒是有一段意外的插曲。我总觉得应该不会分配工作给吊儿郎当的神门,不过看样子并非如此。好像是神门自己主动说想负责照明工作的。他说,他不知怎么地,觉得自己得把这件工作做好才行。我搞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或许神门也有自己的考量吧。
不管怎样,我心中充满希望。
从现在起就要开始练习。
然后正式演出就会来临。
不管到时候结果会是如何,现在我都想好好努力,绝对不要留下遗憾。我注视着自己紧握的剧本。
……这部剧本。
我心里还有一个在意的地方。
这部剧本到底是谁写的?
不管这是谁写的,都跟剧本的评价或者话剧内容没有关连。我虽然知道这点,但还是很在意。
我首次看这部剧本时,我想起以前在新生欢迎会上演出的《睡美人症候群》这出戏。这次的戏剧不管是对话的用字遣词、作品的中心主旨、舞台指示(注:原文为「卜书芒」(TOGAKI)是指剧本里,在台词中间写明人物的动作、出退场,指示灯光照明、音乐音效等的字句。中文又称为「舞台说明」或「舞台提示。」的写法等等全部都和《睡美人症候群》相似。
换句话说,写这个剧本的人是……
「空口同学。」
听见有人在叫我,我猛然回过神。雏浦拉着我的手。我们已经开始练习了。我的角色并不是可以一直站在舞台上的人物。
「对、对不起。」
我慌慌张张躲进舞台侧边。
这出戏先从一之濑学长的台词开始。
「有一名少女。她就某种意义上而言,是个不幸的少女。」
这出戏是以医院为主的故事。
少女每天都会来探望住院的母亲。但是某一天,她的母亲死了。死亡原因并非疾病或事故,而是自杀或是他杀。少女无法相信母亲的死,她调查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得到的结论却是,如果母亲是遭到他杀,能够杀害母亲的人只有少女而已。少女无法相信母亲自杀,终于开始怀疑自己搞不好就是犯人。故事的结局虽然是肯定与否定参半,不过我觉得很有趣。
很难理解这出戏的主旨。上次的《睡美人症候群》也是这样,都让人搞不懂究竟是想表达什么。我一想到这,就觉得这两出戏剧的脚本家应该是同一个人吧……
顺带一提,我的角色就是母亲。虽然前半段有出场,但是到了后半段,除了回想场景外,基本上就是死亡状态。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是很适合我的角色。
我认真练习。当然不只我,其他社员也都全力排演。太阳一下子就西沉,一直到老奶奶管理员来通知我们为止,我们都忘了时间的经过,热中在练习上。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谢谢您,濑叶奶奶。让您特地跑来通知,真过意不去。」
一之濑学长道谢。这位老奶奶姓濑叶(seba)。顺带一提,她的名字好像叫凉美(sumi)。小时候的昵称叫小凉(sucyan)。换言之,全名就是濑叶小凉(subasucyan,Sebastian,赛巴斯钦)(注:原文为「卜书芒」(TOGAKI)是指剧本里,在台词中间写明人物的动作、出退场,指示灯光照明、音乐音效等的字句。中文又称为「舞台说明」或「舞台提示。」世上居然有这么完美的组合。我的这项冲击性发现没有传到任何人的耳朵里,我乖乖跟在一行人的后方,离开体育馆朝餐厅前进。
餐厅位于从玄关进来后的左侧尽头。因为这个别墅的构造是左右对称,所以在玄关右边的尽头也有大房间。那个房间似乎是游戏室,有撞球台和飞镖靶。这个空间不管到哪里都充满豪奢感。
已经有一个人在餐厅里准备就绪了。
「你们好慢哦。」
是永音老师。说要去停车就消失的她已经回来了。不过她的样子似乎有点奇怪。
虽然这个人平常就很奇怪,不过现在却和与生俱来的奇怪有点不同。她的脸颊红通通的,双眼蒙眬。
「老师已经先喝餐前酒了唷。」
在她前面的桌子上摆着一瓶红酒。看样子瓶子里已经空空如也了。
「你们也要喝吗?」
无法想像她是学校老师。我们无视老师就座。房间里摆放了几张紧贴并排的长方形桌子,桌子上铺着白色桌巾。长方形较长的那一边各自摆放着四组刀又和餐巾。我想尽可能坐在离永音老师远一点的地方。最想要的位置,当然是一之濑学长的旁边。
但是,像这种自由席基本上就是先抢先赢。像我这种自我意识薄弱的迟钝家伙可没有选择权利。换句话说,我只能坐在空出来的地方。这次也是,在大家忙着逐一入座的期间,留给我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是最角落的位置。旁边是神门,对面是宫协。
宫协还无所谓,不过我讨厌旁边的神门。
「喂,真帆,快点来坐啊。」
神门拍着空的座位,高兴地说着。我无可奈何地只能坐在那里。几乎同时,濑叶奶奶开始上菜了。
我不曾吃过高级料理或者真正的料理,所以我完全不知道在这里吃的食物是哪一国的料理,或者叫做什么名字。我只知道这盘是鱼、这盘是菜、这盘则是肉。不过我的味觉可是正常运作中的。我肯定不会说错的是,这顿或许是濑叶奶奶烹调的晚餐,全都好吃到让人感动。我吃的很少,国中时的营养午餐也都会剩下一半,但是今天,我却让人大感吃惊地不停吃着晚餐。我津津有味地一直吃,就好像要把这一生该吃的东西全部都在这里吃光一样。
「真帆,我们之后要做什么?」
当我和料理一起享受幸福时,神门从旁插话。
「晚上练习完以后就睡觉了吧。」
「试胆大会呢?」
「没有。」
「放烟火呢?」
「没有。」
「夜晚的散步呢?」
「没有。」
「我和真帆的两人独处时间呢?」
「不只在这次的集训,就算宇宙毁灭了也不会有。」
「有必要说成这样吗……」
就算是神门,听到别人这么说也会感到有点受伤,他露出些许难过的表情。
「我有买烟火哟!」
突然大声说话的人是永音老师。她的脸越来越红。在她前方的红酒酒瓶不知何时变成了两瓶。
「还有西瓜唷,可以玩切西瓜唷~~呵呵呵,我这个能干的女人准备得不错吧~~」
这女人不只喝酒喝醉了,还自我陶醉起来。
「社长,怎么办?」
冷静询问的是雏浦。她坐在一之濑学长的左边。如果我也能坐在那里的话该有多好啊……
「嗯,稍微玩一下也好。要去海边吧?」
一之濑学长有点困扰,他询问坐在斜对面的三愈学姊。
「这个嘛。我觉得不错啊。这里也有水桶之类的。而且,老师喝太多了。」
三愈学姊边说,边把坐在右边的永音老师的红酒拿起来。三愈学姊看起来很像是会尽情玩乐的人,但她实际上是很可靠的。神门悄悄把手伸向三愈学姊拿到一旁的红酒。
「喂!你这未成年的小子!」
他立刻就被凑山学长盯上。这群人还真是搭配得恰到好处。
餐厅的南边墙壁是一大片玻璃。可以从这里看见庭院和树林。外面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是非常适合放烟火的时间。顺带一提,这也是使用魔法的绝佳时机。啊啊,如果我有带魔法书来就好了。
我们吃完附点心的全餐后,向濑叶奶奶道谢,便离开餐厅到玄关大厅集合。
「那我去拿烟火,大家就先到海边等我吧。」
老师边挥手边说。她没办法好好站着,东倒西歪地边踱步边说话。
「我去向濑叶奶奶借水桶。海就在前面那边,请大家先到那里等我。」
三愈学姊一说罢就回到餐厅。
「那我们就先去海边吧。」
当所有人要跟着一之濑学长行动时,有人拉住我的手臂。
「真帆就来帮我吧——」
像磨人精一样的醉鬼摇着我的手。
「烟火多到您一个人拿不过来吗?」
「对啊a'\,/''\如果全部放在一起,多到会把半个北海道炸成灰烬唷。」
「请别说这种一听就知道是骗人的话。」
「所以,我一个人没办法拿啊~~」
她又摇晃着我的手。
「我知道了。如果现在让老师单独走路的话,就算没办法让北海道变成灰烬,也有可能引起火灾。」
我叹了一口气,跟在永音老师后面。
「所以,一之濑同学你们就先朝海边,Go!」
在永音老师的催促下,剩余的成员朝海边前进。
「我们则朝房间,GO!」
永音老师边说边举起拳头的同时,就像要抱住我一样靠了过来。我只好扶着她,走向我们的房间。
永音老师的呼吸充满了酒臭味。
我别过脸,一边希望能多少呼吸到一些新鲜空气,一边踉跄又蹒跚地在走廊上走着。
「喂,真帆。」
永音老师突然在我耳边说话。
「什么事?」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我吓了一跳,别过脸不看她。我的视线对着其他方向。
「我以为您很忙啊。」
「很过分耶。」
永音老师笑着。她似乎没有在生气。看见她这样子,我有点放心了。
「不过,真帆居然会参加集训,还真是奇怪耶。」
「说的也是。」
我也这么觉得。在更早之前,我大概连想都没办法想像自己会和社团的成员们一起出游吧。
我们到达房间门口。我打开上锁的门,进入房间。房间大概有十个榻榻米大,有两张床,还有桌子和沙发。只是现在这些家具上面几乎都被行李埋没了。有一部分行李是我的,不过大部分都是永音老师的行李。
「烟火应该放在沙发上面吧。呜,我要睡了。」
永音老师说罢,把放在床上的行李扫到地板上,直接躺在硬是腾出来的空位上。
「您不是说分量多到一个人没办法拿吗?」
「没问题。因为只有仙女棒而已。」
「嗯!您是说真的吗?」
这样的话,热闹又欢乐的集训气氛肯定会变得跟守灵夜一样沉重。
「开玩笑的啦。你看到就知道了。你在沙发上找找看上
「嗯。」
我有点生气老师耍了我,但还是乖乖地在沙发上寻找。我找出装在大袋子里的四组烟火组合,双手拿着烟火。
好重。
「还满有分量的。」
「对吧?」
「老师要睡觉了吗?」
「呼—一」
「虽然我一下子就看穿您在装睡,不过我知道您的意思是什么。」
我走向门口。
「啊,对了。」
在我关掉电灯想要离开房间前,永音老师叫住我。
「有什么事吗?果然是想要一起来吗?」
「不是。」
「还是说,您想吃杏仁豆腐吗?」
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真的这么猜想。这个醉鬼天使在这种状况下也很有可能说出这种事情。
「我想吃。不过,我不是想说这个啦。」
月光照进全黑的房间里。在微暗之中,永音老师的声音认真了起来。
「你最好小心一点。」
「小心?」
「我之前也说过了,幕后黑手的恶魔。」
幕后黑手。恶魔。
「好像还满接近你的样子。」
背部传来冰块滑落的冷颤感觉。我忍不住回过头看看四周。
「就算神域针对这点进行调查,也无法掌握它的真面目……好像对手完全知道我们的事情一样。」
永音老师的声音在朦胧微光中静静地响起。
「那个恶魔已经在人类世界里,还埋伏在空口真帆的身旁。这是确实无误的情报。」
我的身旁有恶魔?
「为什么是我?」
「唉,如果不实际上抓到恶魔,进行询问或拷问的话是不会知道的。我觉得应该有什么理由才对。」
「我该怎么办才好?」
就像都市夜空一样深沉又黑暗的沉默。
「你什么都不必做。」
永音老师只说了这句话之后就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传来沉稳的呼吸声。
我无可奈何,只能离开房间。在我关上房门前,似乎听见从里面传来「抱歉」的声立曰。
「神门!别乱挥仙女棒啦!哇!别对着我!」
凑山学长的哀号响彻在夜晚的海上。
天空是满天的星斗。真的可以看到国小自然课教过的星座。虽然我住的城镇也是乡下,能看见的星星却不及这里的十分之一。我边拿着仙女棒边随意地看着天空。因为月亮也是弦月,所以更能清楚看见星星的光辉。我猜想,刚刚照进房间里的不只有月光,或许也有许多星光吧。
我想起我和老师在房间里的对话。恶魔就在我的身旁。难道我又被恶魔盯上了吗?如果恶魔再次出现的话,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我不想让讨厌的想像浮上脑海,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仙女棒上。现在不是害怕恶魔的时间,而是和大家尽情玩乐的时间。我得好好享受才行!
七位社员逐一消耗烟火。神门两手拿着仙女棒,就像小学生一样挥舞着;宫协拿到的仙女棒不知怎么地都是点不着的劣质品。三愈学姊在黑暗中高兴地放着蛇炮;雏浦则若无其事地用手拿着不能用手拿的烟火,看着美丽的火花。这举动真的很危险,好孩子千万不可以学哦。
「来,空口同学。」
有人边说边帮我点起仙女棒。他就是一之濑学长。他负责点火,让大家都能玩得尽兴。
他总是这样。一之濑学长总是为了让大家玩得尽兴,注意许许多多的小细节,在背后支援大家。虽然这是相当不起眼的事情,但是因为我一直看着他,所以我很明白。
「谢、谢谢。」
我拿的仙女棒发出橙色的火焰。接着终于转成蓝色,啪滋啪滋地发出火花。
「一之濑学长不玩吗?」
我鼓起勇气对他说话。
「我有啊。」
一之濑学长微笑着回答,接着拿出一支仙女棒。
「空口同学,让我点一下火。」
意思是用我拿的仙女棒的火,点着一之濑学长手上的仙女棒。我内心紧张地站在一之濑学长的正前方,手上缓缓发出火焰的仙女棒对着一之濑学长。
「空口同学,这样很危险。」
四散的火花飞到一之濑学长的脚边。一之濑学长也苦笑着。我慌慌张张地把仙女棒移到其他方向。
一之濑学长走到我的身边。我拿着仙女棒的手有一点出汗。
他的手凑到我的手旁边。接着,一之濑学长的仙女棒靠近我的仙女棒。
「啊。」
我和一之濑学长同时说出相同的话。
美丽的火焰在完成最后的任务前,就已经用尽寿命。只留下火花熄灭后的独特空虚感,我的手上没有留下重新发出光辉的生命力。
「……哈哈哈。」
几秒钟的沉默后,一之濑学长笑了。我也跟着笑了出来。就算是这么无趣的事情,只要跟一之濑学长在一起,我也能笑得出来。
「要不要我帮忙点火?」
雏浦走了过来。她手上拿着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发出熊熊火焰的固定式炮竹。
「不,没关系。」
一之濑学长的笑容有点僵硬。我看着这一幕,觉得很好笑,又笑了出来。
不管是天上的星光、地上的烟火、反射这些景象的夜晚水面,还是在场的所有人,大家都发出美丽的光辉。
隔天,从早上开始继续练习。我们一直在体育馆练习,吃完中餐后也更加积极练习。因宿醉睡到中午的永音老师也在下午到舞台来探班。在这里的排练比在学校练习的时候,时间更集中又密集;我觉得这对我们的走位动作有所帮助。濑叶奶奶偶尔也会出现观看我们排演。
午后,我们暂时休息。此时濑叶奶奶拿着点心和刨冰过来。因为体育馆内没有冷气机,就算打开全部的窗户还是觉得很热。对酷热难耐的我们而言,这种慰劳实在是太感谢了。但是濑叶奶奶带来的不只是这些。
「刚刚新闻报导台风快报。强烈台风改变行进路径,似乎会直扑这里的样子。」
濑叶奶奶一副担心的模样。因为这里靠海边,或许她在担心会有大浪吧。但是这栋建筑物本身盖在距离海边有段距离的地方,应该不必担心才对。不过三愈学姊倒是提出别的忧虑。
「这下子,如果不早点去海边的话,或许明天就不能去啰?」
海边。我一听到这个字眼就内心一惊。
那是我尽可能想避开的活动。
「因为海浪会慢慢升高,我认为趁还能去玩的时候早点去会比较好。」
濑叶奶奶有礼貌地建议我们去海边玩。我在心中发出没办法发出声音的哀号。去海边、穿上泳装,打死我也办不到!
不行不行。我得正面思考。最糟糕的情形,就算只有我穿着运动服出海钓钓鱼也没关系吧。
我想出不晓得是正面积极还是负面消极的解决方案,让自己冷静下来。
「去年我们也去海边玩过,好想再去玩一次。」
三愈学姊盯着一之濑学长。虽然放烟火也是这样,不过这种时候被要求下决定的人总是一之濑学长。除了因为他是社长,也因为信任他能够做出最好的判断的缘故吧。另一方面,是因为永音老师——身为顾问却从来没和她商量过任何事情——在人格上(正确来讲是天使格上)有问题的关系。
「既然大家都带泳衣来了,机会难得,就去海边玩吧。」
除了我以外,所有人百分之百赞成社长的决定。
「空口同学,你没事吧?」
走出体育馆后,大家回到房间换衣服时,一之濑学长不安地叫住我。
「就算不到海里游泳也可以吧?」
「可以啊。在沙滩上玩也不错呀。」
「这样子,穿体育服去也没关系吗?」
「体育服?因为天气很热,如果空口同学没带泳衣来的话……」
对了。这时候就假装自己忘记带好了。
「是啊。我最近脑袋有点问题,很容易忘东忘西。我得了健忘症,是阿兹海默症。所以我才会忘了带泳衣来。」
或许说得太夸张了。一之濑学长皱眉,显然是在担心我忘记带泳衣来以外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
从背后传来声音。是干扰我「捕鱼去,为今天的晚餐增加海鲜料理」策略的恶魔声音,不,是天使声音。
「反正真帆会带的泳衣应该也是在学校穿的泳衣吧。所以老师连真帆的一起带来了哟!」
永音老师从背后抱住我的肩。
「我也准备了能让健全男孩子的视线紧盯不放的性感泳衣哟!」
你干嘛做这种多余的事情啊!
「那就太好了。那么,换好衣服后就到海边集合吧。」
一之濑学长轻轻微笑。一点都不好!这样根本没解决任何事情啊!
在我想到下一个藉目前,一之濑学长就离开体育馆了。
体育馆里只剩下我和永音老师。
「如果不想露太多的话,也有海滩裙唷。哎呀,这下子你只能乖乖穿上了。」
「唉哟,算了……」
我乖乖回到房间。
如果直接穿着体育服到海边的话,或许实际上并不会让我觉得很尴尬。不过这样一来,我就不知道究竟自己到海边是要做什么了。要和大家一起去海边度过快乐的时光,果然还是得穿泳装去才行。
我不要啦。
我叹了一口气。
一之濑学长一定认为我会穿泳装去吧。
我又叹了一口气。
但是,如果我穿上的话,肯定是犯罪行为啊。
叹出的气息就像要把肺部掏空一样。
看样子,还是穿运动服去对这个世界比较好、对其他人比较好、对自己也比较好。
「真帆。」
一起回到房间的永音老师把比基尼递给我。布料少到只要好好摺叠,几乎用单手就能藏起来。我满脸通红。
「怎么能穿这种东西嘛!」
「这是最新款式哦。」
「不管是最新款式、最新设计,还是最新流行,我没办法穿就是没办法穿。」
「那你要怎么办呢?你不是忘记带泳衣了吗?」
「我要穿体育服去,然后在那里钓鱼。」
「也就是说,你要恢复成平常孤独的真帆啰?」
「唔……」
这女人还真是了解我的弱点。
「你想逃避吗?唉,也是可以啦。只不过证明人类是不可能轻易就改变的。」
她显然是在挑衅。我紧握拳头,瞪着永音老师。但是她一脸捉弄我的表情看着我。
真不甘心,但是或许就像永音老师说的一样。
「我知道了。我会去玩水,但是我要穿自己的泳衣。因为我真的没办法穿那种东西。」
「你带了吗?」
「我在慎重考虑下,放进行李了。」
我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泳衣。如老师所料,是学校游泳课时穿的黑色泳衣。
「你真的要穿那个吗?这套还比较……」
「您很啰唆耶。我绝对不会穿那个。我已经决定要穿这个去了。外面再加上运动服。」
「这样根本毫无意义嘛。」
我们开始换衣服。
太阳照得灿烂无比的大海。我穿着黑色泳衣走到海边。
或许我根本不是魔女,而是吸血鬼。没想到我的身体居然会抗拒阳光到这种地步。
我和永音老师到海边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集合到齐了。宫协和三愈学姊还在海边撑起海滩伞。
大家的视线都望向我们。不过不是看着我,而是看着永音老师。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她穿着和刚刚她递给我的同样款式的泳衣。普通男孩子就别提了,连女孩子也会被这模样吸引。
「唉唷,就算大家这么用力看着我,看到的部分还是不会改变唷。」
永音老师妩媚地边说边拨弄头发。一之濑学长和凑山学长同时从永音老师身上移开视线。居然连一之濑学长也……
转而看看自己的身材,我只能叹气。果然还是应该穿运动服去钓鱼才对。
我边拖着自我厌恶边走向沙滩。沙滩绵延将近一百公尺,沙滩两端都是岩石峭壁。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人。这里简直就像是私人海滩一样。不,搞不好这里真的是弓滨家的私人海滩也说不定。
「真帆同学!快点来这里。」
宫协站在浅滩上。
「我要开始啰~~」
在我开始行动前,三愈学姊推着我的背部。三愈学姊穿着添加摺边的粉红色坦基尼(注:类似细肩带小背心的加长型泳装上衣。)。虽然款式像小孩子一样很可爱,不过很适合她。
双脚泡到水里。比想像中还冰凉的水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嘿!]
我一靠近,宫协就泼水过来。
「哇,好咸哦。」
海水跑进嘴巴里,我脱口说出理所当然的感想。
「我们,要报复啰。」
受到三愈学姊的鼓励,我也朝宫协泼水。三愈学姊也加入,当我们哗啦哗啦对彼
此泼水时,雏浦出现了。
「姊姊真是个成熟的女人耶!」
宫协的眼色一变。雏浦穿着紫色的比基尼。有种和永音老师不一样的成熟气息。
我很担心越来越兴奋的宫协。
我们在像发疯一样灿烂发光的太阳下嘻闹着。游泳、奔跑、切西瓜、玩沙滩排
球……我们直到玩到累挂为止,彻底地玩乐欢笑,享受这一切。
就算穿着泳装,只要习惯了反而也觉得没什么了。虽然我很讨厌神门跑来想和我进行亲密接触,不过和一之濑学长一起玩真的是太愉快了。玩沙滩排球时我们还在同一队呢。
这种时间和自己真不相称。
我总觉得阴暗处或者暗巷比较适合自己。
但是,如果实际上试着走到外面,外面的光线并不会强到灼伤肌肤。在黑暗中看起来很刺眼的光线,在明亮的世界里却非常自然且柔和。
西边的天空慢慢有云层聚集。大概是那个台风接近的关系。或许是我多心了,我觉得风变强了,海浪也慢慢变大。
「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
雏浦的头发被海风吹拂着,她向一之濑学长建议。一之濑学长也看着西边的天空。
「说的也是。我们走吧。」
社长的一句话,让我们开始往上走回别墅。不过,只有被三愈学姊和永音老师整个身体埋在沙滩里的凑山学长,因为没人上前帮他,没办法立刻行动。
洗好澡,再回到体育馆集合时,外面的风已经增强,还开始下雨。
我到达体育馆的时候,那里只有宫协和三愈学姊。
「幸好我们早点去海边玩了。」
宫协从体育馆的窗户看着短时间内就把森林泡在水里的雨势,一边嘟囔着。她的白色肌肤经过刚刚的太阳日照而黑了不少。虽然擦了防晒乳,不过多少还是晒黑了一点。不晓得全身晒成健康小麦色的宫协会是什么样子呢?
「外面刮风下雨时,待在家里会不会觉得紧张啊?」
三愈学姊和平常一样充满活力地跑跑跳跳。在海边都已经玩疯了,她怎么还能这么有精神呢?明明我的身体都在渴求午睡了说。
「刚刚濑叶奶奶说,这好像是个强烈台风。海浪不会打到这个别墅吧?」
宫协担心地询问。三愈学姊笑着回答「不会有这种事情啦!」。但是另一方面,我担心如果把宫协的不幸能量提高到最大值的话,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不过,这附近有许多小山路。只要台风一来,常常会发生山崩之类的。」
娇小的学姊用开朗的声音说着让人不安的话。宫协露出明显的害怕表情。因为她是在人生中不晓得直接被雷打中几次的少女。她会对自然灾害如此戒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外面的雨好大哦。」
凑山学长带头,三名男社员也到体育馆了。最后到体育馆的人是因为头发很长,得忙着又洗又吹干长头发的雏浦和永音老师。
「那么,我们继续练习吧。」
一之濑学长见全员到齐后如此说道。
外头开始响起雷声。
永音老师带来的摄影机放在观众席。在那里可以把我们的演技通通录下来。照明虽然由神门负责,但是光靠他一个人还是会手忙脚乱,所以永音老师过去帮忙。听说正式演出时,在春天的新生欢迎会中帮忙的一之濑学长的朋友也会再过来帮忙。而宫协负责音响。她一开始不习惯操纵机械,但是现在也能一边看着标注Q场景的照明和音响的剧本,一边配合时间播放音乐或者效果音。
而站在舞台上的人,大家都很认真。
比赛在盂兰盆节(注:在旧历七月十五日左右祭拜祖先的例行行事。类似台湾民俗的清明扫墓)。之前。剩下的时间大约还有三个礼拜。
现在是达到高潮的场景。因为我在戏中扮演已经死亡的角色,所以在舞台侧边看着大家演戏。像这样看别人演戏也是一种学习。
「如果我们和苹果一起被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房间里,我们会察觉放在房间里的苹果吗?如果有看穿这一切的神明存在,祂或许会知道苹果就在这里。但是我们不同。我们只会认为,无法看到的东西就是不存在。」
雏浦在正面光的照射下进行排演。
「这是怎么回事?」
凑山学长一边说着台词,一边露出真的不明就里的表情。他的模样看起来相当自然。
「就是这个意思。」
舞台灯光转暗。
灯桥上的灯光照着一之濑学长。
这里是戏剧的核心部分。
「犯人打从一开始就存在了。犯人就在我们身旁,但是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一点。犯人是在这里的所有人。没错,的确就是在这里的所有人!」
雏浦的脸在这一幕没入黑暗之中。而且观众的目光也被灯光照射的一之濑学长吸引,所以没有人会注意到雏浦。因此,这里就只能靠声音拚演技了。
演过一遍后,我们立刻播放刚刚的录影画面,寻找问题点。之后练习每一幕,根据情况也会在此改变台词或者表演方式。
每当遇到这种情形,一之濑学长总是反对更改台词。虽然采少数服从多数,或者对方说的话有道理时,他并不会一直坚持顽固下去,但是有时候他的强烈反抗也会让我大吃一惊。
每次看到他这个样子,总是让我心里一阵狠狠抽痛。
写这个剧本的人一定是沙幸学姊。
涩谷沙幸是话剧社的前任社长,比一之濑学长等人还大上一届。本来应该已经毕业,继续升学或者就职,不过她却没有选择这两个选项。不,应该说无法选择。
因为她等不到自己的毕业典礼就已经离开人世了。
而且她也是以前和一之濑学长交往过的女性。
一之濑学长还无法忘怀沙幸学姊。自从我遇到一之濑学长后,这是这几个月里我一直在想的事情。他的言行举止和表情,在在都说明他的感情。
就算想忘也忘不了。
一之濑学长还是很喜欢沙幸学姊。
我在大家讨论时,用力握着剧本。
这剧本是沙幸学姊留在这个世界的遗物。窜改剧本不是一之濑学长的本意吧?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悲伤呢?不管我有多么靠近一之濑学长,一之濑学长的心还是向着远方,而且是我碰不到的遥远世界。
巨大的尖锐风声响起,就像有好几百人同时吹口哨一样。不晓得是不是我多心了,总觉得体育馆的墙壁似乎在随风摇摆。
「已经是晚餐时间了,我们就先到此为止吧。晚餐后,我们再从刚刚讨论到的地方继续下去。」
一之濑学长的声音好像从遥远世界传来的一样。
我们得完美演出这场戏。
这和是谁写的剧本没有关系。
我明白。我相当明白这一点。但是不管我怎么努力转移注意力,我还是很在意沙幸学姊。不只沙幸学姊,我也很在意和她在一起的一之濑学长。
我讨厌自己年纪小不成熟。我讨厌自己个子矮小。我也讨厌自己肚量小。
昨晚的星空就像假的一样,天空布满了厚重又阴暗的块状乌云。像那么黑暗的阴霾一定也在我的心中翻腾吧。
我跟在大家后面,走向餐厅。
我会感觉那么好吃的晚餐味道有点淡,应该是我自己的关系吧。
事件发生在集训第三天早上练习结束的时候。摄影机突然不动了。
「看样子是电池真的坏掉了。之前就怪怪的。」
全体社员从舞台上下来,聚集在一楼包围着永音老师。拥有者永音老师则一边检查自己的摄影机一边下结论。
「电池会这么容易坏掉吗?」
凑山学长询问。
「唉,因为真的坏掉了,也没办法。不过,因为我知道电池从以前就怪怪的,所以我带了预备电池来唷。」
这是这次的集训中我们首次对永音老师感到尊敬。这个人居然也会这么深思熟虑呀。
「不过因为我放在车上,得去拿才行啊。」
您都拿了那么多行李到房间了,为什么不连电池也一并带过来啊?我立刻舍弃刚才的尊敬之意。
「那我们就先中断练习,去拿电池吧。」
一之濑学长提议。他一定是想要自己去拿电池。像这种时候,他总是先牺牲自己。这就是一之濑拓马的行动模式。这次忘记带电池的人是永音老师,应该是永音老师去拿才对。况且车子的主人也是永音老师。不过,我是不认为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师会在下雨天出门。
「说的也是,台风好像也已经过去了……」
宫协的这番话,让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窗户外。和昨天相比,风雨都收敛了许多。
「不,看起来还没离开的样子。」
雏浦说。
「根据天气预报,我想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台风眼里面。」
「如果快去快回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永音老师说得一副完全没问题的样子。这让我有点担心而出声询问。
「您把车子停在哪里呢?」
「从树林前面的道路左转后一直走就到了。」
这样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远啊。
「感觉那地方有一点像山路。不过因为只有那一条路,应该不会迷路才对。」
您怎么会把车停到那种地方去啊?
「来,这是钥匙。」
永音老师毫不犹豫地把车钥匙交给一之濑学长。她果然完全没有自己去拿的意思。
于是,一之濑学长独自出门。
如果我跟去的话,或许可以得到两人独处的机会。
这想法就算执行上很困难,却很甜美。
当然我不可能自己说出口。
「那我去去就来。」
一之濑学长边说边离开我们这一群人。
我在嘴巴里轻轻低喃:「请慢走。」
「我想和你一起去。」这句则是连低声说都说不出口的心声。
「真帆~~」
神门用开朗的声音叫着独自数落着悲惨的我。如果是这家伙去拿电池就好了。然后最好发生打雷或者山崩之类的,让他好好反省自己平目的恶行恶状。
「我还想再看真帆的泳装模样咧。」
「我再也不会穿了。明年三愈学姊毕业以后,我们就要回到深山里的集训研习营去了。」
我断然说道。
「就算我毕业了,你们还是可以来这里啊~~」
三愈学姊立刻接话。虽然对人温柔很重要,但是千万不可以放纵像神门这种家伙啊。
「就是这样。太好了,真帆。」
笑容满面的神门想要跑过来抱住我,我发出轻声哀叫,连忙跑开。
在前方是离开体育馆的一之濑学长的背影。
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身体依照惯性动作,顺势跟上去。
我就趁这股气势跟过去吧!
「因为神门太粗鲁了,我没办法待在那里。」
我小声对着一之濑学长的背部说话。
「我、我可以一起去吗?」
我自己都没办法听见自己的话了。一之濑学长察觉到我的存在而回过头来。
「什么事?」
一之濑学长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啊、那个、那个。」
就算没有镜子,我也清楚知道自己满脸通红。因为我的脸颊已经热到几乎快让我神智不清了。
「一、一起……」
等待我说出整段话的温柔沉默。这对我而言却是残酷的空白。其实我是希望他能预先猜到我想说的话。我希望他能察觉到我的心意。
难道这是上帝给我「自己亲口说出」的考验吗?
「我想一起去。请带我去。」
我快速说完整段话。
一之濑学长露出有点吃惊的表情。啊,有可疑之处。我得快点解释才行。
「是、是因为、如果我待在这里的话,不晓得神门会对我做什么……」
我真的只是想跟一之濑学长在一起而已。如果我能说出真正的理由,那该有多轻松呀?
我相当了解自己的软弱。我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一之濑学长困扰似地微笑。
「嗯,我是无所谓啦。不过你这样说,可是会被神门讨厌的唷。」
「完全没关系。」
这是我的真正心声。我居然能够这么直接又干脆地拒绝别人、伤害别人的心。真不愧是本小姐我。
「那我们走吧。」
我默默点头。
「这样的话,我也要去!」
完全不懂我心情的男人——神门也毛遂自荐。
如果这家伙跟来的话,我使出三年分勇气才说出口的话不就全白费了吗?
「如果你跟来,我会恨你一辈子。」
我尽可能表达我现在的感情、我打从心底的愿望。
神门看着我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其他社员刚才的笑容也凝结不动。
「哈、哈哈。那我们走吧。」
一之濑学长以踉跄的步伐迈开脚步。
「是。」
我让一动也不动的神门从我的眼角溜过,我追在一之濑学长身后。
「就像三愈所说的,或许带把伞会比较好。」
一之濑学长指着放在玄关的雨伞。这些雨伞大概从一开始就放在别墅里了吧。我们离开体育馆时,三愈学姊说最好带把伞。
「我们各自借一把好了。」
一之濑学长一边把伞交给我,一边打开玄关的门。
「谢谢。」
我打从心里的道谢混杂在外面的风声中流逝。
「走吧。」
发出空气起伏的巨大响声。虽然雨停了,但是树林的巨大树木却显得相当柔软。因为是白天,所以天空还很明亮,不过这种天气还是令人担心。
「不快点的话,好像又会下大雨的样子。」
「我们快去快回吧。」
当然,和一之濑学长在一起的时间是越长越好。但是像我这种身材矮小、体重又轻的人,好像会被风吹走一样……
我们一起走出树林,接着按照永音老师说的道路前进。
一开始走的道路还有铺柏油,从中间开始就变成有泥土的道路,我们就这么走在一片泥泞之上。
「没事吧?」
一之濑学长好几次担心跟在后头的我。我蹒跚地走着,努力追上不断走在前方的学长。
虽然永音老师说车子停放在不远的地方,但是不管我们走了多久,完全找不到车子在哪里。不只如此,头上的树叶越来越浓密,周遭树木的树干也越来越粗。
我觉得,我们显然是走进森林里了。
显然不只是我觉得永音老师的指示相当奇怪。出发经过二十分钟后,一之濑学长似乎也对这种状况感到有所疑虑,突然停下脚步。
「真奇怪。」
「真的很奇怪。」
我们的意见一致。如果是平常的话,我应该会很高兴我们想着同样的事情,有同样的想法,但是这次实在没办法开心起来。因为这或许是攸关生死的问题。
天空发出咕噜咕噜的呻吟。接着开始落下能让水洼出现大波纹,如柏青哥小钢珠大小般的雨滴。
我们慌慌张张地撑起伞。斗大的雨滴一边摇晃头上的叶子,一边像瀑布般落下。台风眼的安全范围似乎已经通过这个地方了。
「看样子似乎很不妙。我们也找不到车子,先回去吧。」
我们两人的外出已经结束了吗?连聊天的时间都没有,连并肩而行都没有,就这样结束了吗?
我不要。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上来的。如果我不能接近他一点,我绝不回去。
「不过,或许车子就在前面一点的地方,我们要不要再稍微走一会儿?」
只要把人逼到极限,就能发挥超乎实力的力量。我用勉强传得到对方耳朵的音量说出有些极端的发言。
「或许吧。不过我觉得还是先回去等台风过去后会比较好。而且就算不用摄影机,我们也可以练习呀。」
相当正经八百的意见。但是,如果我就此放弃的话,就和以前的我一样了。至少让我说出想再和学长单独相处一会儿这句话,这样我们两人的关系应该就能有一点变化。
说吧,空口真帆!
我静静地用力吸了一口气。
脚步有点不稳。
这并不是因为我过度呼吸的关系。
宛如地面裂开的巨大声响盖过风声和雨声。
这并不是我太紧张而产生的幻听。
确实有摇晃感和咆哮声。
身体能感觉到,这一切的原因显然就在我们附近。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但是野性的直觉能想像得到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们快点回去吧。」
我的判断没有错。就算我是恋爱中的少女,我也不可能让自己白白死在这种状况下。我们回头,开始沿着原路走回去。
但是我们的脚步立刻就停了下来。
眼前的现实让一之濑学长也没办法说出话来。当然,我只能嘴巴张得大大的,整个人僵在原地。
简单来说,就是路不见了。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神秘事件。因为原因一日了然。
大量泥土就像小山一样堆在道路上。
山崩把整条道路都堵住了。
「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句话与其说是在问我,倒不如说是在询问自己。一之濑学长边看着崩落下来的土石边低喃着。
「要不要找其他的路?」
我谨慎提议。土石堆得很高,而且因为含有水分,感觉很不稳定。我觉得与其勉强走过土堆,不如先往前走寻找其他的替代道路会比较有效率。
「就算不从这条路回去,一直往前进,也不一定能找到其他道路。」
「到时候再回头,爬过这个土石堆吧……不过也不确定能不能爬过这个土石堆就是了。」
眼前这座土石小山显然不适合进行登山。不管怎么努力爬,好像半个身体会在途中被埋没一样。
稍微思考一下。虽然我是把脑袋想到的事情说出来,但是一之濑学长一定在脑海中思考各种可能性。一之濑学长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荧幕画面。
「那我们就这么做吧。」
一之濑学长说罢,开始朝土堆相反的路前进。我有点在意,拿出自己的手机。
这座森林在收讯范围之外。
这……不就是遇难的前兆吗?
我心里感到不安,同时朝着一之濑学长先走一步的方向,往前踏出一步又一步。
我知道永音老师很不负责任。
至今我已经被她的不负责任牵扯进许多麻烦之中,但是这次的麻烦完全不同。不对,这种情况已经超乎麻烦的范畴了。这根本是杀人未遂啊!
我一边在心里抱怨并诅咒顾问,一边默默地走着山路。我们完全找不到永音老师说的车子。当然,我们已经管不着车子会怎么样了。干脆车子就被土石埋没,千年后被当成古文明遗物挖掘出来算了。
我们当下的目的,就是找到能通往主要道路的山路。这趟旅程自出发开始已经过了将近一小时。其实在途中又发出巨大地鸣。我们彼此都没说什么,但是我们都很明白,这座山已经变成相当危险的地方了。就连刚刚觉得还很明亮的天空也越来越暗。视野慢慢变得越来越糟。
被称为山路的路已经消失。生长在黑暗森林中的茂密深绿色植物就像发狂的动物一样摇摆身体,传达出台风有多么猛烈。
对话已经死去。一之濑学长心里应该也很不安吧。他从刚刚开始都不说话。只有偶尔在危险的地方才会开口帮我一下。
究竟一之濑学长在这种状况下会想什么事情呢?
或许他在怨恨我,如果我没有跟来的话,他就能爬过土石堆一个人回去了。或许他在理怨我,如果我没有跟来的话,他就能用更快的速度越过山路了。
泥水和雨水把鞋子和袜子弄得潮湿又沉重。不只脚步,好像连身体和心灵都多了些许重量一样。
感觉森林的树木比刚才更吵杂。突然一阵风吹来,正想着无聊事情的我一不小心,手上的雨伞就随风飞去。雨伞以惊人的速度飞上去,挂在高高的树上。
「啊……」
我只能说出这句话。我的心已经达到有气无力的极限。感觉事已至此,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大雨毫不留情地打在我的身上。我的身体完全湿透,撑到刚才为止的雨伞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然而直接打在身上的雨,多到完全不能和刚刚还有东西保护时相比。
「不要……我不要这样。」
我发出内心深处的呜咽。这是我比其他任何话语更直接、更忠实的真正心声。
我好想哭。或许我已经流出眼泪了,但是打在脸上的雨滴藏起了我的泪水。
「你用这把伞吧。」
让人心里暖烘烘的声音。
一之濑学长递出他的雨伞。
「咦?但是……」
「因为这个地方两个人用一把雨伞不太方便走路。没关系,空口同学你用就好了。」
一之濑学长露出微笑。
为什么你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微笑呢?你是想让我安心吗?你是不想让我感到害怕吗,
他抓起我的手,让我握住伞柄。一之濑学长的体温,在我冰冷的手上温暖到让人发疼。
「你看,那里有个告示牌。看样子很快就可以走到山路上了。」
一之濑学长指的地方有个老旧的木制看板。上面的字都糊掉了,看板本身也呈现半腐烂状态。真不晓得这块看板究竟有多少可信度。不过对现在的我们而言,已经是相当足够的希望了。
「再一会儿就好了。」
一之濑学长迈开脚步。即使全身沐浴在雨水和强风下,他还是继续往前。
我紧紧握着他借给我的伞,跟在他后头。
但是,现实总是比想像还更严酷。不像道路的道路所在之处,地面就像被挖过一样削去一大片,有的地方被土石埋没。我不晓得究竟这是受到台风的影响才如此,还是之前就是这样。但是,我们反覆多次绕远路又回到原地,体力也渐渐流失。
我们离开别墅大概过了五小时了。现在已经是晚上,四周完全陷入黑暗。这下子就算有捷径,也没办法发现吧。
我专心看着走在前方的一之濑学长的背。
一之濑学长的背部摇晃着。大幅度地往左、往右……
他的步伐有点奇怪。就像脚步不稳一样,他的身体失去平衡,接着突然倒地。
「一之濑学长!你没事吧?」
我慌慌张张地跑到他身旁。
「我没事。」
他嘴上这么说,但是表情显然不是这么回事。他的呼吸急促,脸色不太好。我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他的额头烫得惊人。
「你好像感冒了。」
我担心注视着一之濑学长的脸。但他一句话也不说,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我没事、我没事,赶快往前走吧。」
一之濑学长蹒跚站起,看着道路的另一端。
不行!再这样下去,一之濑学长或许会死掉。我转头看看四周。
稍微能躲雨又能休息的地方……我一边祈祷,一边仔细观察四周。
我们虽然接二连三遭遇不幸,但是上帝总算愿意给我们机会。在不远的地方有一片峭壁,应该可以在下方稍微躲一下风雨。
「一之濑学长,我们先去那里休息一下吧。」
「但是……」
一之濑学长想反驳,不过也没再说什么。他一定觉得很难受。本来就花费不少体力在走山路上,再加上这场暴风雨。不管是我还是一之濑学长,真的都已经累了。
「我们走吧。」
不可以再让一之濑学长继续走路了。就算硬拉,我也得把学长带到那片峭壁下方。
这次由我带头朝峭壁前进。一之濑学长总算放弃己见,跟在我后面。
如我所料,峭壁下方有个只能躲雨的空间。不对,不只如此,继续往峭壁下方深处走去还有个更大的洞穴。
「就像洞窟一样。」
一之濑学长对我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一之濑学长?」
我感到不可思议,回过头望着他。在那同时,一之濑学长就像纸娃娃一样当场瘫软倒地。
「一之濑学长!」
我边大叫边跑上前,但是一之濑学长动也不动。他只是痛苦地呼吸着。
都是因为我让雨伞被风吹走的关系,所以一之濑学长才会全身被雨淋湿,被雨水削弱他的体温和体力。都是我的错,才会害学长感冒。
「对不起,学长。」
我得救一之濑学长才行。
我下定决心,抬起一之濑学长,走向风吹不进来的洞窟里面。
男人的身体比我想像中还要沉重。光凭我的虚弱体质,绝对没办法立刻走进山洞里面。我只能不断停下来变换姿势,慢慢往洞穴里面走。
我一直走到外头的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才停下来。
洞穴里面比想像中还要宽广,地面有岩石、泥土覆盖着,还长满了青苔。我让一之濑学长躺在干燥的岩石上,我则坐在他旁边。
外面的声音就像遥远世界的喧嚣一样。
在黑暗的洞穴中,我静静开口。
「一之濑学长,你还记得吗?」
我碰触一之濑学长的手。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或许他已经失去意识了吧。
「我们以前也碰到类似的事情哦。嗯,不过这次算是完全遇难了……」
他的手好冰冷。和刚刚碰到我的手的时候判若两人,简直就像是别人的手。
「我们一起去赏花。当时我真的很快乐。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和朋友在一起是这么快乐的事情。」
这记忆只有我记得。这回忆只有我能想起。这种感觉只有我知道。
「当时一之濑学长背过我。这次算是我的回礼。」
我在他的手上又放上另一只手。
「而且我们还单独去约会。我们去看电影、打撞球、吃饭……」
我注视着一之濑学长的脸。感觉他的表情似乎比刚刚稍微平静了一点。
「或许这些事情学长通通都忘了,但是往后我们还会有更多回忆。一之濑学长……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我知道对方已经失去知觉了。不过我的心跳得很快,我紧张到连自己也感到惊讶的地步。如果一之濑学长记得这件事情的话,我该怎么办才好……不对不对,这样不是刚好吗?唉唷,他应该没听见才对啦。
等等,这样不是好机会吗?
一之濑学长毫无防备,而且还失去意识。
我的脑袋提出恶魔的建议。
干脆偷偷吻他好了。
等、等等等等。不管怎样,这样还是太超过了。偷袭失去意识的人,就道德上来说是不对的行为。
不过,他失去知觉了,只要我不说,这样不就和没发生过一样吗?不知道就等于不存在。我思故我在。哎呀,我的脑袋开始混乱了。
只要短短几秒。如果只是稍微嘴唇碰嘴唇,这样就不是接吻,而是不小心碰到。我决定这么做。
我结束了不知所云的理论说服自己,把自己的脸悄悄靠近一之濑学长的脸。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他的脸。这么近距离看他,我真是羡慕一之濑学长的好肌肤,而且鼻子也很端正。他的睫毛很长,五官很清晰。还有嘴唇。我缓缓靠近他的嘴唇。
只是个意外。稍微碰一下就好了。只是一下子。只是一瞬间而已。
当我的嘴唇快碰到他的嘴唇时,他的嘴唇稍微动了动。
「沙幸。」
从他的嘴里只说出这句话、这个名字。
一之濑学长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或许做了什么恶梦吧。而且他在寻求别人的帮助。
我停下动作。我无法让自己的脸再往前靠近。
一听到那个名字,我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我把脸移开,紧握的手又加重了一点力道。
难道不管我怎么努力还是没办法吗?一之濑学长的心中,难道没有我可以介入的地方吗?
遇到这种状况就得意忘形起来,真觉得自己像个笨蛋。不对,我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我也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究竟是不甘心?是悲伤?是愤怒?还是可悲……总觉得,这是一种否定自己所有一切的情绪。
我该怎么赢过已经死去的人?这场比赛不管我怎么拚命努力,都完全没有胜利的机会了吗?
我的内心大受挫折。
就连外面觉得像是其他世界的声音,也用力撕裂着我的内心。
但是我察觉到,在那些声音之中,还混杂着其他不一样的声音。
有股腥臭味。那是比一之濑学长还更粗鲁,产生巨大肺活量的野性呼吸。我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洞窟更里面的黑暗之处。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蠢蠢欲动。我的身体打了个冷颤。
难、难道是……
我想起永音老师的话。
——好像还满接近你的样子。
恶魔。我再也不想有所牵扯的东西。
有脚步声。那东西从里面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
我没办法背起一之濑学长逃命。不管出现什么我都得应付才行。我的身体僵硬,无法动弹。我的脚在发抖。但是我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洞穴深处。
「是、是原住民吗?」
我对黑暗说话。因太过紧张,声音反而有点小声。对方不理会我。是因为对方没办法用日语沟通吗?或者是因为他是相当沉默寡言的人呢?如果是后者,或许对方和我很合得来,但如果是前者,或许就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发出沙沙、沙沙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从漆黑的空间爬了过来。
茶色的毛皮,巨大的身躯。那是熊。熊用四只脚爬着接近我们。
「难、难道这里是你的家吗?」
当然我并不是相信熊听得懂日语。我只是觉得,就算是让自己冷静下来也好,我得说些什么话才行。
「我们很快就会离开了,不过外面在下雨,希望你可以让我们躲一下雨。哈哈哈……」
看样子,熊似乎听不懂我说的话,它缓缓朝我们这边爬过来。它露出口中的尖牙,发出低鸣。
看样子,它真的生气了。
身为同样生存在蓝色行星上的伙伴,这只熊充分传达出它的心情。我立刻捡起地上的石头,站在沙子上。我捡起石头这件事让熊起了戒心,它停下了脚步。
「熊,你看着我。不过,一之濑学长你不可以看。」
谨慎起见,我也叮咛昏厥的一之濑学长,接着把手上的石头压在沙子上,一口气画好魔法阵。
这是施展召唤术时的魔法阵。我已经准备好召唤我的奴仆的终极魔法了。
「Numtsaremuatze……」
熊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咏唱咒语。看样子,不只人类世界适用特摄节日中英雄变身时不会遭到攻击这种大家默许的规定,连熊的世界也通用。
召唤仪式全部准备妥当。我信心满满,用力吸气。
「快出现吧,小怪!快来主人的……唉哟!」
我话才说到一半,就有什么黑黑的东西掉到我的脸上。我抓起在我脸上挣扎的掉落物,那是像小猫一样大小的漆黑老鼠。
「吱。」
黑色大老鼠低下头向我打招呼。这只老鼠就是我召唤出来的狰狞魔兽。顺带一提,它的名字叫小怪。
「小怪,这次要你立刻大展身手了!」
我瞪着熊,把手里的小怪对着熊的方向。小怪一副搞不懂状况的样子注视着熊。
小怪比一般老鼠还聪明。嗯,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它是我召唤出来的嘛。无论如何,它的清晰脑袋在五秒钟内就理解现在的状况。
「吱、吱、吱!」
小怪挣扎身体想要逃走,但是我不允许。
「我把这只老鼠当作祭品,请你放过我们吧!」
我把全力挣扎的小怪丢向熊。
但是熊看也不看我们,它靠近昏厥的一之濑学长。果然,连熊也宁可选择一之濑学长,而不想要这只漆黑的老鼠!
「小怪,还不快点表现出自己很好吃的样子!」
小怪听见我的无理要求后用力摇头。它知道自己不可能被吃掉后稍微安心了一点。这家伙真让人火冒三丈。
「如果一之濑学长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小怪听见这句话后,原本看着熊的视线转而望向我。它的红色眼睛里居然充满自信的火焰,就好像在说:「交给我吧。」似的。实际上小怪也比出了大拇指,指着自己就像在说:「让我来土一样。
难道这家伙有什么隐藏能力吗?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这样,但现在只能相信小怪自信满满的表情了。我放开小怪,小怪就跑向熊,发出鸣叫声,就像在说什么话的样子。我静静看着它们。
熊虽然短暂侧耳倾听小怪的鸣叫,不过在小怪说完之前它就开始行动了。接着,它缓缓抓住昏厥的一之濑学长的右手。
「不可以!」
一之濑学长会被吃掉!
这样的话,不管是用身体飞扑,还是其他什么都好,我都得击退熊才行!我呼唤体内的战斗模式。
不过这是我的杞人忧天。熊直接抬起一之濑学长的身体,它没有吃掉他,反而把学长搬到里面。小怪也理所当然地跟在后头。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呆在原地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我得追上一之濑学长,便立刻往洞穴里面走。
我靠手机的照明往洞窟里面走去,眼前出现稍微宽阔一点的洞穴。小怪站在入口处,小怪看的方向有刚刚的熊和一之濑学长,还有两只小熊。
看样子,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只大熊,就是小熊的母亲。
「吱吱。」
怎么样啊?小怪一定是这么说吧。我蹲下来,摸摸小怪的头。偶尔也要鼓励它一下才行。接着我又拉了拉它的胡须。这叫糖果和鞭子策略。如果它太嚣张的话也很麻烦。
母熊把一之濑学长抱在怀里取暖。他的睡脸相当安稳。
「太好了。」
我松了一口气,当场跌坐在地。就算我想要站起来,我也使不出力气了。
「一之濑学长……」
我爬着靠近学长。
一之濑学长还是很喜欢沙幸学姊。
但是我喜欢一之濑学长。不管有多么艰辛,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在他注意到我之前,一直爱慕着他。不管这有多么痛苦,不管这有多么困难,不管这得花上多久时间,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了。
单相思很辛苦。不管这场恋情得到回应的机会有多么渺茫,也不可能轻易消去思念对方的心情。
我叹了一口气。
我靠近一之濑学长,躺在他身边。
一之濑学长的脸就近在眼前。
雨声听起来很遥远。
黑暗之中只有一点点光线。
我轻轻靠近,
短暂地碰了一下。
这是命运上的碰触意外。
我的眼前慢慢暗了下来。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难道我也感冒了吗?还是说,只是我的体力已经到达临界点了呢……?
总觉得最后,一之濑学长有睁开眼睛的样子。
难道他还醒着吗?这样子,我最后的行动不就……
我的记忆就在此结束。
「帆……真帆……」
感觉自己好像在浓稠的液体中游泳一样。
「真帆,振作一点。」
身体在摇动。我在海上吗?
「真帆!」
耳边传来巨大声响。我猛然睁开眼睛。电灯和天花板,还有担心地看着我的许多张脸。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宫协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这里是……」
我用沙哑的声音询问。喉咙干到连白己也觉得吃惊。
「这里是医院。」
回答的人是雏浦。
「我们发现真帆你们倒在洞穴里面,就把你们送来这里了。」
神门说明状况。
洞穴。没错,我和一之濑学长在洞穴里昏倒。
「你的宠物大活跃唷。」
永音老师贴在我的耳畔低语。看样子通知他们我们所在之处的就是小怪。下次我得好好称赞它一下才行。
「还有,车子停在走出树林后右转的地方。」
永音老师开朗地笑着。都是这家伙的错,害我们差点死掉。一股深深的杀意涌上我的心头。
「不过,幸好你们没事。」
凑山学长露出安心的笑容。我也露出淡淡微笑。
「那座山最近正在进行伐木,很容易发生山崩。我已经告诉爸爸别再进行毫无计划的开发案了。真的很对不起。」
三愈学姊边说边抱住我。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她肯定在担心要是我有个万一该如何是好。但这并不是三愈学姊的错。我抱着她的背,告诉她已经没事了。
「真帆,我也很担心你耶。」
神门高兴地说着。他的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似乎真的在担心我的样子。
「所以也让我抱抱你嘛!」
「好好好。等一百年后再说吧。」
过了一百年再让他抱也没关系。我会这么想,也表示我的个性越来越好了嘛。
这下子就全员到齐了吧。
不,不对。还少一名社员。我放开三愈学姊,坐起上半身看看四周。
这医院的房间有点旧旧的,室内装潢很简单。窗外是晴天。台风似乎已经离开了。
但是我看不到他的身影。
难道……
「请、请问……」
这个问题该不会有什么恐怖的回答在等着我吧。一想到这,我就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太好了,你醒了。」
房间的门被打开后,就听见这个声音。
我感觉内心暖烘烘的。
「一之濑学长。」
我真高兴我还能喊出这个名字。
「你没事吧?」
一之濑学长在担心我。不过,这才是我要问的问题。
「学长你没事吗?」
「我没事。也打了点滴,有精神多了。」
他的笑容比任何夏日阳光还要灿烂。
我也露出像向日葵一样的笑脸。
「空口同学也能在今天出院的样子。」
「是!」
我大声回答。大家见状都笑了出来。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过感觉并不坏。
一之濑学长记得我吻他吗?看他现在的样子,当时应该是没了意识才对。不过,我还是觉得他在最后有睁开眼睛……
「真帆同学出院的话,我们就来照相吧。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拍照呢。」
「嗯,赞成。」
「很好啊。感觉会是个美好的回忆。」
「那,老师我要不要再穿上泳装啊?」
「哦!干脆大家都穿上泳装……呜啊!用拳头赞成太激动啦,雏浦……」
「学长还是老样子啊。」
大家笑着。我也笑着。
太阳、微风、大海、空气,所有的一切都笑着。
我也稍微整理一下情绪,感觉很清爽。
我们波涛汹涌的集训就此闭幕。
几天后,一张照片寄到我的手中。是我们在别墅前拍的合照。因为濑叶奶奶帮我们拍照,所以全部成员都在照片上。
照片中的我笑着。我希望自己能一直露出这样的笑容,老实面对自己的心情勇敢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