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我把所有的干劲和希望随着叹息一起吐了出来。娇小的我体内只剩下高浓度的忧郁而已。
一之濑学长和我身体紧密贴合的那天晚上,我从雏浦同学寄来的电子邮件得知了禁止使用体育馆的事情。也就是说,话剧社今后全面禁止在体育馆内练习。我因为太害怕了,所以并没有回信给雏浦同学。
那都是我的错。因为我一时鬼迷心窍,想要和一之濑学长再抱久一点,所以才会……不,事实上那短短几秒钟或许不会让事情产生什么太大的变化也说不定。总之。那是副会长误会了。这点一定得提出严正的抗议才行。
而且还有会长的事情。他用魔法找我麻烦,可是永音老师却一点也没有要帮助我的意思。这也是得靠我自己一个人解决的大问题。
恼人的事情为什么会一口气凑过来呢?大家简直就像是算准了时机同时找我麻烦似的。要靠我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种时候只能找某个人商量了。
时间已经是晚上了。这里是我的房间。而我的身边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干嘛?我的脸上黏了什么吗?」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夏树,这家伙感觉有点靠不住啊。我实在是提不起劲告诉夏树今天发生的事情。
「干嘛啦?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我看。」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夏树的脸上也有鼻子、嘴巴和眼睛啊。」
我一边把手机像小沙包一样扔到空中,一边草率地敷衍几句。
「……你现在才发现吗?」
「嗯。」
「啊,是吗?」
夏树似乎已经不想再跟我讲话的样子,她只随便应了一声,便从椅子上站起身子。
「我要先去洗澡哦。」
「请便。」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脑袋因为太烦恼而无法顺利运转。
「有话想说就说嘛。」
夏树在走出房间时轻声地这么说。就算听到这句话,我还是无意跟夏树商量。
这时。我想起了每当有烦恼时的商量对象。无论是困惑的时候、迷惘的时候,还是无助的时候,那个人总是会给我一些建议。
我时常光顾的书店。在那里有个会把我的胡言乱语认真当一回事的男人。
明天参加社团活动之前先去和他谈谈吧,我想起老爷爷那张温柔的脸庞。
可是到了隔天,事情却更进一步地往坏的方向发展。
时常往来的道路。熟悉的风景。不可能会搞错的路线。我像平常一样穿过夹在围墙间的狭窄通道,朝目的地的书店前进。
那间店很随兴,开店时间和关店时间每天都不一样,有时也会视天候和季节而改变。一开始我完全搞不清楚什么时候去才会开店,不过现在大概明白了。我总觉得自己已经摸透了老爷爷店长的脾气,所以我深信那间店在今天的这个时间绝对会开。
可是店门口的铁卷门却是紧紧拉下来的。不,不光只有这样而已。整间店的样子显然跟往常不同。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我仿佛被周围嘈杂的蝉鸣催促似地接近铁卷门。
有种讨厌的预感。
铁卷门上贴着一张告示。我冲到那张纸前,并且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
『本店歇业。感谢各位迄今的光顾。伊丹』
像宣纸一样薄的纸上只写了这么一段简短的文字而已。
店旁的窗户全都盖上了挡雨板,里头没有人的气息。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间店铺后方应该是住宅才对,可是那边也完全感受不到人的气息。老爷爷已经搬走了吗?
虫子们的叫声听起来似乎比平常要大上许多。
书包从我的手上滑落,可是我却不想马上把它捡起来。汗水流过脸颊。
好热。
为什么?
我什么也没听说啊。
不,老爷爷确实没有义务告诉我要歇业的事情。
可是怎么会一句话都不说就关门呢?
难道只有我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是个跟老爷爷很熟的常客吗?
还是说老爷爷以为我会反对歇业,所以才故意不告诉我呢?
疑问接二连三地涌上心头。
至今为止,我跟老爷爷聊过各式各样的话题,商量过各式各样的问题,也吐露过各式各样的烦恼。老爷爷无论何时都是我的伙伴。如果我想朝错误的方向走去,他也会及时地纠正我。
对我而言,老爷爷是既像父母亲又像老师的朋友。
我自然而然地提起拳头敲打粗糙的铁卷门。一阵生锈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老爷爷,你不在吗?」
有如机器故障般的金属悲鸣声越来越响亮。我用双手不断地敲打铁卷门。
「唉,其实老爷爷在里面对吧?你要关店关到什么时候呢?」
我的手敲到发麻了,可是店里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你会再开店对吧?老爷爷!」
我使尽全力搥着眼前的钢铁屏障。晃动的铁卷门发出巨大的声响,不过也就只有这样而已。
不知不觉间,四周变得悄然无声。周遭的所有生物仿佛是要逃离我似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当场跪坐在地上。
「居然什么话也没说……就随随便便地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依然没有任何声音回答我的自言自语。
强烈的阳光烘烤着我的背部,热得发烫的地板灼烧着我的膝盖。
怎么办?
怎么办?
我不断地吸气吐气。
没问题。我不会哭的。我不会再被逼到厌倦一切的地步了。
我鼓励着自己。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没错。我已经改变了。所以现在不能放弃,也不能逃避。
「我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没错。以前的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焕然一新的我,跟以前不一样。
绝对跟以前不一样。
我站了起来。
「我得靠自己解决一切才行……」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后,我便朝着学校走去。
就算禁止使用体育馆,话剧社还是得找个地方练习才行。由于无法使用音响和照明设施,要进行正式的总彩排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话剧社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不做。我们悄悄潜入为了补习而开放的校舍,并且在不会被人发现的教室里偷偷练习。那是我们最起码能做的努力。
练习的教室是今天早上雏浦同学寄信告诉我的。虽然雏浦同学的信件总是很简洁,不过那时的信件内容却比以往更简短。那唤起了我的不安。
老实说,我有点抗拒去练习。毕竟曾是我精神寄托的伊丹书店歇业了,而且就算是误会,导致话剧社禁止使用体育馆的主要原因还是我。我觉得自己有责任。
「对小起,我来晚了。」
结果我比集合时间晚了五分钟才到。其实我自己也明白这样做只会让自己的立场更糟而已。赶在所有人之前到场,并且跟大家道歉绝对比较好。可是就算心里明白,懦弱的我还是没有勇气这么做。所以我至少得表现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才行,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犹豫不定的我了。
「早安。」
最先对我打招呼的是三癒学姐。当然,其他社员也都到了。
「你好慢啊。」
湊山学长说。如果是平常的话,湊山学长这句话八成是在开玩笑,不过如今他的笑容却有点僵硬。他大概真的在生气吧……
平常总是朝我扑过来的神门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看起来一脸无聊的样子。我想他一定已经听说过昨天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那个。」
我试图开口说明情况,却说得结结巴巴。
「没关系啦。那是副会长自己会错意对吧?」
这么说完,宫脇同学便笑着为我打气。可是我觉得她的眼神看起来并不像是真正相信我的样子。
「那个人外表看起来虽然冷静,实际上却有一些地方很粗心呢。」
雏浦同学眯起了眼睛。
「对啊~~哎呀,这真叫人伤脑筋呢~~。」
我硬是笑着这么回答。
「这回的事情责任全都在我。」
一之濑学长说。我无法看着他的脸。
「我会确实地跟学生会抗议,也会拜托永音老师在教职员会议上提出这项议题。只不过……」
他懊恼地接着说:
「我不确定能在这次的大会之前取得使用许可。」
现在是暑假。各种事情都处理得很慢。
「我们自己偷偷使用不就好了?」
神门有点粗鲁地说。的确,毕竟我们没有错,我觉得就算这么做也无所谓。
「不,体育馆的舞台已经给其他社团使用了。」
一之濑学长仍旧懊恼地这么说。听完这段话后,雏浦同学迅速地提出质问。
「哪个社团?」
「放风筝同好会。」
「那种东西应该在外面放吧!」
湊山学长理所当然地吐槽。
「这是在挖苦我们吧。毕竟副会长难得找到阻止话剧社练习的借口,自然会一直抓着这点打击我们。」
雏浦同学的眼光变得锐利起来。我想她一定很生气吧。雏浦同学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能展现惊奇的身体能力,以及以暗杀术为基础的格斗术。她是校内最强的战士。同时也是一位天才武术家。所以一旦认真起来,学生会的成员或许都会被她葬送在月黑风高的暗巷里也说不定。虽然她实际上不可能这么做就是了。
「虽然没有照明和音响设施的配合,但我们也只能暂时在这里练习了。」
一之濑学长环顾着教室。全部的椅子和桌子都被搬到教室后方了。看了这幅景象后,我想起了小学发表会的练习情况。
「真帆。你不要在意哦。」
三癒学姐对无精打采的我露出微笑。我大大地点了点头。像这样傻乎乎地装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是我用来维持自我的最后堡垒。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练习吧。」
大家在社长的指示下开始练习。
我也尽全力地摆动身体。
就算会长会使用魔法,话剧社的所有成员还是会站在我这边,并且为我在这里空出一块容身之处的。所以我现在也得拼命练习才行。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一边避开学生会的耳目,一边辗转在学校各处继续练习。虽然大家都对无法在体育馆内进行正式练习感到不满.不过还是很认真地投入每天的排演。
我也逐渐淡忘了会长的事情。
新学期开始后一定没问题的,现在先专注在话剧社的大会上吧,还有尽可能地表现出开朗的样子。我一直像这样子鼓励着自己。
「要逃离『过去』是不可能的,因为『过去』是无法改变的东西。」
我面向宽广的操场这么说。
今天我们在操场后面练习。在这里声音不会反射,所以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感觉比平常还小。虽然已经刻意挑选了阳光不会直接照射到的场所,不过感觉还是很闷热。
「好,这里先暂停一下。」
一之濑学长中断了排演。大家注视着我和一之濑学长。
「空口同学,这段台词你可以再多放点感情进去吗?」
被一之濑学长这么一说,我低下了头。
这一幕是被一之濑学长指谪过好几次的地方。从刚拿到这出戏的剧本、还没配上动作只念台词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卡在这个地方。不管我怎么做。一之濑学长总是会在这段台词的地方点出问题。
老实说,我很讨厌这段台词。可是就算自己再怎么讨厌,演戏毕竟还是演戏,我必须完全化为登场人物,并且说出这段台词。这点道理就连我也知道。不过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要将心情融入说出讨厌的台词的人物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要逃离过去是不可能的。
对现在的我来说,那句话跟死刑的宣告差不了多少。我正试图逃离过去。因为我就是借此为自己加油打气的……
「你再多想想角色的心情。」
我办不到。
「那个!」
我鼓起勇气对一之濑学长说:
「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一之濑学长问。练习中的他很严厉,仿佛平时的温柔都消失了一般。尤其是距离大会剩不到几天的最近,这种倾向更是变得格外强烈。
「关于刚才的台词,该怎么说呢?学长不觉得有点消极吗?」
一之濑学长的表情变得严峻起来。我怕得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
没想到一之濑学长居然会露出这种表情。我环顾着周遭,试图向其他社员们求救。
「嗯~~的确是有一点啦。」
三癒学姐点点头,宫脇同学也点头赞同。谢谢你们。
「这话感觉说得太重了,毕竟真帆的角色设定还算是个好人啊。」
「的确,这段台词感觉有点偏离角色形象呢。」
湊山学长看着一之濑学长说。
大家想的果然都跟我一样。
「这段台词改成这样如何?『过去』虽然很难改变,不过一定……」
「不行。」
我的提议被一之濑学长的话打断了。
「这出剧本已经完成了。如果要更动台词,整出剧本就得重写了。」
一之濑学长的态度很顽固。他那一口咬定的语气让在场的所有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
我不死心地继续说服一之濑学长,可是话才说到一半就又被打断了。「能够彻底融入角色的人才称得上是演员。如果你办不到的话,就不要参加大会了。」
一之濑学长的眼神是认真的。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你也不用把话说成这个样子吧?
我没有说出心中的反驳是正确的选择。如果把那种话说出口,我想现场的气氛一定会变得更糟的。
「总之。」
无法形容的险恶空气中响起了雏浦同学那宛如琴瑟般的美妙声音。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大家赶快练习吧。事到如今还更动剧本确实不是件好事,而且沙幸学姐应该也有她自己的考量,所以我认为最好还是维持现状。」
沙幸学姐……
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是啊,现在才更改剧本也太勉强了。而且既然是那位涩谷学姐的话,我想这段话一定有什么特殊含意吧。」
湊山学长爽朗地说。他显然正试图改变现场的气氛。
「我是很想照真帆的话做啦,不过现在先练习吧。」
神门搔着头说。三癒学姐虽然偷偷瞥了我一眼,却没有多说些什么。
「沙幸学姐一定也认为这段台词具有特殊意义哦。」
雏浦同学像是在鼓舞士气似地说。
沙幸学姐、沙幸学姐、沙幸学姐……
大家常常挂在嘴边的名字。
「那么大家再开始练习吧。」
沙幸学姐。那是一之濑学长以前的恋人。
「空口同学,这边的台词啊……」
沙幸学姐已经不在世上了。她病死了。
话剧社的前任社长,深得大家信任的完美女性。
她好像长得跟我很像的样子。话说回来。我当初之所以会加入话剧社,原本就是为了暂时代替沙幸学姐。
而这出戏的剧本是沙幸学姐写的。
我握紧了微微颤抖的拳头。
因为这是沙幸学姐的剧本,一之濑学长才不想更动。因为还无法忘记沙幸学姐。因为还喜欢着她,一之濑学长才不愿删改她的剧本。大家也一样。因为这是沙幸学姐写的东西,大家才会寄予信赖。因为这是沙幸学姐写的东西,大家才会一致赞同。
「……的话就好了吗?」
我呢喃着。
心里响起了什么东西崩溃的声音。
我装腔作势掩饰的某种东西似乎毁坏了的样子。
沙幸学姐、沙幸学姐,大家总是把她的名字挂在嘴边。
高不可攀的纯洁花朵。众人憧憬的存在。值得信赖的领导人。最爱的女性。
我不可能成为那种人的替代品。
力量从身体流失。我的肌肉放松,肩膀倏地垮了下来。我总觉得已经搞不清楚自己至今为止所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了。
我已经被否定到这种地步了吗?
「如果我是沙幸学姐的话就好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
一之濑学长露出惊讶的表情。
「如果是沙幸学姐的话,或许就能理解这种心情也说不定,不过我却无法理解。如果不是我,而是沙幸学姐的话,演出一定会更加完美吧?」
我想我正在笑,维持到前一刻的假面具还黏在脸上。
一之濑学长什么话也没说,不过我却很希望他说出一句话。这是空口同学的角色。光是这句话就足以让我得到救赎。
可是现实却保持着沉默。
谁也没有说什么。因为我突然说出奇怪的话,大家都感到很困惑。
「对不起。我似乎没办法取代沙幸学姐。」
没错。我办不到。
我依然维持着无力的笑脸。
为什么我还笑得出来呢?与其沦落到这种下场,倒不如像以前一样面无表情地过活还比较好。
讨厌。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容身之处了。
「沙幸她……」
又是沙幸学姐。
我已经不想再从一之濑学长的口中听见这个名字了。
「沙幸学姐、沙幸学姐。沙幸学姐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大家什么话也没说。
是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沙幸学姐很重要,大家都很喜欢沙幸学姐。
一之濑学长就算到现在也还深爱着沙幸学姐。
我想在那之中一定没有我能介入的余地。
啊啊,我已经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和沙幸学姐比起来,我这个人根本完全派不上用场吧?大家一定也觉得沙幸学姐在会比较好吧?」
「……如果是现在的空口同学的话,那么沙幸的确要好上太多了。」
一之濑学长的眼神是认真的。
「空口同学,大家……」
光靠我果然还是不行。我已经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了。
「对不起,」
我跑走了。不,是逃走了。
我自己破坏了自己所能容身的最后的场所。
后方传来大家的声音。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马不停蹄地跑着。
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该去哪里才好?
我该回哪里才好?
河川的水面上闪烁着橙色的光辉,远方传来踏上归途的孩子们精神抖擞的声音。
我是在下午的练习快结束时逃走的,所以我已经有将近两小时都在进行漫无目的的流浪之旅了。在这段时间内,我几乎一直坐在河边眺望青蛙从水里探头出来的模样。而我现在也是一个人在河滩上收集形状看起来像动物的引头.并且以我创立的真帆动物园为乐。怎么会有像我这么凄惨的高中生呢?
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我抬起什么也没装的脑袋,心想差不多该回家了。
以后该怎么办呢?
虽说那是自己干的好事,不过我还真是做了一件夸张的事情呢。在练习中逃走,这种事情就连小学生也不会做。
我叹了口气,并且就这样抱着膝盖坐在原地,丝毫无意起身。
跟大家道歉吧。是啊,那样做才是最好的。
不过我却迟迟提不起勇气。就算回到大家身边,说不定也只会惨遭白眼而已。那令我感到害怕。
我叹了口气。
不能像这样一直逃下去了。大会快到了。不赶快练习是不行的。虽然这点我也很清楚,不过……
「看你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
突然被人从背后叫住,我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虽然那声音听起来很像一之濑学长,不过当我回过头时,我马上就知道自己搞错了。
「会长……」
会长站在我后方五公尺左右的地方。河滩上的草随风摇曳。电车驶过附近的铁桥,抹消了我呢喃般的微弱声音。
「今天我是来听你对之前那件事的回答。」
「你说……回答吗?」
「你愿意协助我的魔法吗?我就是来听你对这个问题的回答的。」
魔法。会长说的是让人复活的魔法。我狠狠地瞪了会长一眼。
「我不会帮你的。而且什么用魔法让人复活,那种事情是绝不可能办得到的。」
虽然永音老师说或许有可能成功,但我却完全不这么认为。死人就是死人,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就算是沙幸学姐……
「光凭我和空口同学的力量大概办不到吧。」
会长露出微笑,然后他缓缓地将手伸向一旁。他想做什么?我往后退一步,并且摆出防护的架式。
「不过我有个可靠的伙伴在。」
橙色阳光照耀着的那只手臂亮起了微微的蓝光。这也是什么魔法吗?
会长手臂上的光芒一点一滴地逐渐增强,不久便开始喷出蓝色的火焰。然后那火焰熊熊地燃烧起来,竖起了一道将近三公尺的火柱。
我曾经开过这种火焰,这种监色火焰是恶魔寄宿的火焰。
「该不会……」
「出来吧。」
火焰爆炸性地扩大,然后又瞬间凝聚起来。火焰凝聚的地方是会长的手臂上,那里出现了一个直到刚才为止都还不存在的生物。
圆滚滚的眼睛和长长的耳朵,闪烁七彩光辉的翅膀和蓝绿色的洋装,那简直就是童话里出现的妖精本身。不过我却很清楚那并非妖精。这家伙是恶魔,欺骗人类、让人类陷入绝望的可怕恶魔正坐在会长的手臂上。
会长为什么会发疯似地说什么魔法、让人复活之类的蠢事,我马上就猜到了个中缘由。
会长肯定是被那个恶魔给骗了。我得赶快把这只蓝色妖精的真面目告诉他才行!
「会长,这家伙是。」
「我是恶魔哦。」
在我揭穿它的真面目之前,蓝绿色的妖精抢先以可爱的声音做了自我介绍。我瞪大了眼睛。
「我的名字是法埃利尔。是个和人类缔结契约,并且为人类实现梦想的恶魔。」
为人类实现梦想?恶魔就是像这样欺骗人类,好随心所欲地利用人类的。
「会长,你不要被骗了。这家伙是企图让人类陷入绝望之中的恶魔。」
「大致上的事情我已经听法埃利尔说过了。」
会长非常冷静。他一副泰然自若又游刃有余的态度,相较之下,焦急不已的我简直就像个白痴似的。
「普通恶魔似乎是以人类的绝望为食粮的样子,不过法埃利尔不同,它跟那种恶魔不一样哦。」
「哪里不一样?」
「我原本是个天使.」
法埃利尔依然用宛如孩子般天真无邪的声音从旁边插嘴说。
「恶魔分成天生的恶魔和天使转变过来的恶魔。我是以前曾经是天使的恶魔,这种恶魔才不会让人类陷入绝望呢。」
「我不相信。再说,为什么你会从天使变成恶魔呢?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坏事吗?」
听到我这么一说,法埃利尔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我原本隶属于名为神域的天使组织。不过我却无法认同组织的做法,也跟上司处不来。所以我想说不要再当天使了,以恶魔的身分来帮助人类吧。」
神域,那是取缔恶魔的天使组织。从神域至今为止的表现看来,那的确很难称得上是个所作所为完全正确的正义组织。而且身为组织一员的永音老师还是个既不可靠,个性又马马虎虎的怠惰天使。如果上司是她这种人的话,我也会萌生出不干天使的念头。
「可是……」
「重点并不在那里。」
会长阻止了正准备进一步提出反驳的我。
「法埃利尔是好恶魔还是坏恶魔,那对我而言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罢了。重要的是法埃利尔知道如何施展让死者复生的魔法。」
晚霞与蓝光同时照射在会长的脸上。那是交织着理性与疯狂,同时蕴含着残酷的色彩。
「关于我想唤回到这世界上的人,我想空口同学应该也知道才对。」
名字。会长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涩谷沙幸。」
涩谷沙幸。
为什么那个名字也出现在这里呢?
「你听说过这个人吧?她就是你加入的话剧社的前任社长。」
我不可能不知道。
「我想让她复活。」
「为什么?」
在脑袋想好该说些什么之前,我的嘴巴已经先动了起来。
「你问为什么?你连那种理由都不知道吗?」
会长的语气突然变得粗暴起来。我吓得浑身发抖。
「你不知道话剧社发生过什么事情吗?你不知道一之濑拓马干了什么好事吗?」
「一之濑学长?一之濑学长做过什么事情?」
「看来你似乎真的不知道的样子。」
会长的语气又恢复平静。
「你想知道吗?」
听他那么一说,我不可能不想知道。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和拓马在一年级的时候同班。」
法埃利尔轻轻地浮到半空中。它离开会长的手臂,并且慢慢地接近我。其实我怕得想立刻逃走,可是会长的话却把我牢牢地绑在原地。
「当时我们的感情还很好。我们是好友,也是劲敌。」
一之濑学长和会长在成绩与运动神经方面的程度大概都差不多吧。当然,两人必定是在竞争前几名的位置。
「入学之后不久,拓马就加入了话剧社.我则是对学生会执行部的活动很感兴趣。而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沙幸的。」
会长露出了怀念往昔般的表情。不过他的眼神却一点也不温柔,从这里我很清楚地知道事情的后续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当我为了学生会的工作而前往话剧社时.我第一次见到了沙幸。」
接下来就演变成会长喜欢上沙幸学姐这种酸甜的青春故事吗?所以会长才会试图把她唤回这个世界吗?
「虽然在那之后也见过她几次,不过我并没有喜欢上她。」
你这个怕羞的家伙。不过自己喜欢谁也不是那种能堂堂正正说出口的事情就是了。
「我崇拜着她。」
……?
「崇拜?」
「没错,我对她的感情很接近崇拜。对我而言,沙幸就形同于神。」
某种冰冷的东西在身体上窜爬。这个人真的不要紧吗?
「不管是容貌、思考、举止,还是行动,我认为她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是这样吗?」
我的手心渗出汗水。一种不同以往的恐惧感油然而生。我稍微退离了会长身边。
「然后拓马和沙幸开始交往了。我非但不反对,一开始反而还很开心。我认为只要沙幸幸福就够了。」
不过,会长非常生气地这么大声吼道。我再度吓得浑身发抖。
「去年冬天,拓马却强迫沙幸站上舞台。」
去年冬天。会长说的一定是冬季大会的事。
「你知道吧?沙幸生病了,也因此住院了。只要安静疗养,她应该还能活得更久一点才对。可是拓马却只因为想跟沙幸一起演戏而把她带出医院,结果缩减了她所剩不多的生命。」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发生过这种事情。
「沙幸勉强自己的理由,或许只是单纯地想一路赢得大会也说不定。无论如何,沙幸还是被拓马的一己之私给杀死了!」
太阳完全沉没了,附近的道路上亮起街灯。头顶上法埃利尔的蓝光正照耀着会长。
「我无法原谅杀死了沙幸的话剧社,更不能原谅拓马。同时,我想尽可能地解救身为被害者的沙幸。」
「那……」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我轻轻地压低了头,心想得赶快理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行。
会长的神情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如果刚才那些话都是真的……
那么我不认为一之濑学长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不管怎么说。勉强生病的人站上舞台真的很不妥当。还是说一之濑学长对沙幸学姐的恋慕之心强烈到不得不这么做呢?如果真是如此,那会是一份多么强烈的心情啊。
「你最重要的人会不会也和龙司想的一样呢?」
法埃利尔从空中对我说。
我最重要的人?它指的是一之濑学长吗?
「不可能!」
没错,一之濑学长说过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我握紧拳头全力反驳。
然而和表面的气势相反,我的内心深处卷起了不安的漩涡。
真的是这样吗?
「我想你只要冷静下来想一想,应该就能轻易地得出结论哦。你没有已经亡故的朋友吗?还是家人或恋人也行。想让最重要的人回来的心情并没有错,那反而是再自然不过的感情。」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你该不会是在担心一旦沙幸复活了,自己的容身之处也会跟着消失吧?」
法埃利尔流露出恶魔的笑容。
我的容身之处消失了?那是说我的立场会被沙幸学姐夺走吗?
「不过你担心那种事情也没用。」
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不是已经被我们的魔法变回以前的样子了吗?你已经没有容身之处了。不管在班上还是在社团里,你都已经不被任何人需要了吧?」
我已经不被需要了?
我已经没有容身之处了?
我觉得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力量从体内流失,体温不断下降,仿佛全部的血液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似的。
班上的所有同学都对我很冷淡。
我从话剧社的练习中逃走了。
一直以来沉浸其中的日常生活全都付诸流水了吗?
已经回不去了吗?已经无法恢复了吗?已经不能挽救了吗?
「如此一来,你不认为让沙幸复活会比较好吗?她的母亲一定也会觉得很高兴的,毕竟心爱的女儿复活了嘛。」
沙幸学姐的母亲。
我想起了尽管身心都快崩溃,却还是故作坚强继续站起来的女性身影。
「你不会再抗拒使用魔法了吧?因为你已经是『过去』的那个空口了啊。」
我大大地摇着头。
「我、我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变了。我当然有容身之处,话剧社的大家一定会……」
「你真能说得那么肯定吗?那么你现在回到大家身边的话。大家还会像平常那样接受你吗?」
在练习途中逃跑的人。害社团禁止使用体育馆的人。明明演技也没多精湛,却还斗胆对剧本提出意见的人。这种人……
「……像我这种人……」
大家一定不需要了。
「你会帮助我吧?」
会长说。不过声音虽然进了耳里。却没有传到大脑。
我的身体大幅摇晃。
双腿不停摆动。
讨厌讨厌讨厌。我讨厌这里。
我讨厌这个男人,也讨厌那个恶魔。我要诅咒你们,我要你们得到报应,我要宰了你们。
居然害我心情变得这么糟,我要把你们像意大利面一样加盐煮熟后剁成肉酱,再和切成条状的蒲公英花一起装进罐子里!
「呵呵……」
我笑了。一直以来不断压抑的东西就像决堤似地一涌而出。
「你怎么了?」
一切都无所谓了。不管什么事情变得怎么样,那都跟我无关。我讨厌大家。我谁也不想帮,我指着会长,并且张大嘴巴说:
「我才不要帮你呢!笨蛋!笨蛋!笨蛋!」
像个小学生般用单纯的辞汇道尽心中想说的话后,我便一溜烟地逃离了现场。
我又逃走了。既然如此,我决定干脆逃离一切。
会长并没有追上来。那种游刃有余的态度反而让我格外火大!
我受够了。我想舍弃一切。
一位阴沉少女又哭又笑地跑在夜晚昏暗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