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
夏树担心地呼唤着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看了现在的我,不管是谁都会担心才对。
我把头发全放下来,并且拔掉隐形眼镜,改戴回原本那副粗框眼镜,而且还在大热天里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手里拿着魔法书和五串提升灵力的念珠。今天我也一边摇晃着比平常更蜷曲的背脊,一边精神抖擞地准备诅咒世界。
「你好像一天比一天夸张哦?」
夏树指的大概是我的装扮吧!
「废话。因为我无论如何都得让我的魔法成功啊,」
包含会长在内。我要将一切从这个世界上抹消。嘿嘿嘿。
「那你这么做有得到什么成果吗?」
「……」
和会长交谈过后的这三天,我跷掉了话剧社的练习,并且把自己一直关在家里。我关掉手机的电源,还拜托家人对来访者谎称我不在家,彻底地隔绝了外界的接触。
然后我全心全意地反覆进行魔法仪式。我每天咏唱咒语、描绘魔法阵,只为了把无处发泄的积愤乘着诅咒传送到整个世界。
……不过我的周围却没有任何东西因此而改变。太阳依然在早上升起。月亮也依旧在晚上露脸。一天还是二十四小时。像是陨石坠落,或是外星人大举入侵之类的事情也没有发生。某个地方的国家似乎因为一位政治家的发言而发动了战争的样子,可是从我嘴里吐出来的咒语却完全没有那种力量。
即使如此,今晚我还是要开始行动。今天绝对要让诅咒成功,我的心中存在着实践这种消极想法的积极。
「呼哈哈!今晚一定要让地上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为了替自己加油打气,我大声喊道。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你到外面再做这种事情吗?」
夏树客气地对情绪高亢的我这么说。平常的夏树总会厌烦地摆出强硬的态度,不过现在却并非如此。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她很害怕我的魄力吧!
「外面啊……」
这里是我们姐妹俩的房间。从窗户往外眺望,正好可以看到乌云密布的天空。在这样的夜里举行黑暗仪式真是再适当也不过了。
「说得也是。我也想尽可能地把魔法阵画大。」
夏树的身体像小动物般地颤抖,她似乎重新体认到了我的认真。
「那个,还是在这里好了。请你在房间做吧!」
然后她又故意小声地说「这种家伙可不能放到外头去啊」,让我大为光火。
「夏树,连你也瞧不起我吗?」
「没有这种事。讨厌啦,姐姐你也真是的。哈哈哈。」
夏树僵着一张脸逐渐远离我的身旁,然后她将手伸向背后打开了门,并且迅速地转身。
「希望老天保佑我明天一早起来能变成独生女!」
这么喊完,夏树便冲出了房间。
「等等!」
夏树并没有理会我的话,楼梯间只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哼。那种小人物无法理解我崇高的理想吗?」
我在地上摊开白纸,并且实际画起了魔法阵。
今天要怎么做呢?要用什么魔法来折磨这世界上的人类呢?我想只要那样做的话,大家一定会……
「哎呀?」
魔法阵还没画出个样子,原子笔就断水了。
「……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好吗?」
我当场一屁股坐在地上。
然后丢下手上的魔法书,并且把念珠扔向墙壁。
其实我也知道。就算做这种事情也没有意义,更不可能得到一丝丝成果。
话说回来,我到底想诅咒什么呢?
就算诅咒世界,也没有任何事情会改变。我真正想诅咒的……一定是我自己吧,结果我想咒杀的是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的自己。
我无法顺利地融入大家,还时常擅自采取行动,甚至连话剧都演不好。除了叫出小怪以外,我依然无法施展任何魔法。真是没用。这样的我不在还比较好。
既然这样的话,让沙幸学姐代替我不就好了吗?一之濑学长还喜欢着沙幸学姐。只要看过他之后,任谁都能明白那种事情。不管嘴巴上再怎么说,他一定还是希望沙幸学姐能够复活的。而且他不也明确地说过沙幸学姐比我还好吗?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姐姐?」
门外突然传来声音。夏树正偷窥着房内。
「你不是下楼了吗?」
我粗鲁地这么说。
「我平常就很奇怪。」
没错。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怪人。
「你比平常还怪。」
「那么从今天起,这就是我最普通的样子。因为我已经变成一个更甚以往的怪人了。」
「你真是自虐啊。」
「是啊。」
「拿去。」
夏树把某个东西朝我扔了过来。那东西砸中我的头,然后掉到地板上。我有一种连生气都嫌麻烦的感觉。
「吃那个冷却一下头脑吧。」
夏树丢过来砸我的是杯装冰淇淋。
「拿去。」
这回她把汤匙扔向了我。我稳稳地接住了画着放射线飞过来的银色棒子。
「我的头脑已经冷却了。」
「冷却的不是心吗?」
夏树大概以为自己说了什么经典名言吧,只见她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看到她的表情后,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话先说在前头,你刚才那句话根本不是什么经典名言。」
「总比姐姐的魔法或诅咒的咒语要好得多吧。」
这家伙真多嘴。我捡起冰淇淋,并且打开杯盖。盖子上写着「真帆」两个字。什么嘛,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吧。
「我说啊。」
我将银色的汤匙刺进冰淇淋里。
「你可以为喜欢的人做任何事情吗?」
夏树怀疑地看着我。
「包括殉情吗?」
「不,还不到那种地步啦。」
「这个嘛,什么都愿意做是有点言过其实了,不过如果可以让对方开心的话,我倒是愿意做到某种程度。」
「到什么程度?」
「这很难说耶。」
「像是让对方以前的女朋友复活?」
「不是啦,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这很难抉择耶。毕竟你说的是前女友吧?如果复活的话,两人搞不好又会死灰复燃吧。」
夏树盘起双手思考了起来。
「不过如果我喜欢的那个男生真的会很开心的话,我或许还是会让他的前女友复活吧。」
「真的吗?」
「然后我再把那男生抢过来。」
这家伙的坚强有时令我感到很羡慕。
「是吗?说得也是。」
「唉,刚才谈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啊?」
「心理测验。」
接下来就随便敷衍她几句吧。
「咦?是吗?那我的答案是什么结果?」
「这个嘛,像夏树这样回答的人应该要更尊敬姐姐,并且进贡各种东西,这样就会变得幸福快乐唷!」
「哦。不过这种结果跟心理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哎呀,别在意那么多啦。快点交出贡品吧。」
「你白痴啊!」
夏树只说了这句话后,便离开了房间。她大概认为我已经恢复精神了吧。
虽然问题一点也没有解决,不过我觉得自己似乎稍微下定了决心。我紧紧抓住斗篷的下摆,并且轻轻闭上双眼,调整起自己的呼吸。
我不认为夏树说的话是错的。如果喜欢的人能感到开心的话,我愿意为他做一大堆事情。
我可以很肯定地说自己喜欢一之濑学长。
如果他能感到开心的话,那么……
我愿意协助会长。
我这么决定了。我不知道恶魔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也不清楚恶魔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过如果沙幸学姐真能复活,我想那肯定是件好事吧。大家一定都会很开心的。就算在那之后一之濑学长又和沙幸学姐重新交往,那不也算是个美好的结局吗?像我这种人根本就没有出场的余地,也没有任何容身之处。因为我是个跟以前一样阴沉的空气里,我也是个像氩气一样毫不起眼的家伙。
而且沙幸学姐说不定还赶得及参加这次的大会。这样一来,她一定会发挥出远胜于我的精湛演技。台词一定也能说得比我更有感情。
想着想着,自己也郁卒了起来。我越来越讨厌自己。越是这样想,我的决心就越是坚定。
还是协助会长让沙幸学姐复活吧,我想一之濑学长一定也认为那样做比较好。
一之濑学长一定也……
他的脸浮现在脑海里,始终不肯离去。
明天去学校吧。然后跟一之濑学长说清楚吧。说要让沙幸学姐复活。
一之濑学长会说些什么呢?
谢谢你,空口同学。这样我跟沙幸又能在一起了。
……我想事情一定会这样发展的。那样不就好了吗?那样就好了。
距离大会还剩不到一个礼拜。
朝阳被厚重的乌云遮蔽而不见踪影,眼前的情况就算开始下雨也不奇怪。事实上在我抵达车站之前,天空已经开始一点一滴地下起小雨了。我正朝着久违多日的学校前进。
湿气与高温令我感到不快。我撑开摺伞,急急忙忙地赶往车站。
一开始应该先对大家说些什么呢?该怎么做才能平安了事呢?我的脑袋想的尽是这种事情。
在快要抵达车站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他就站在我时常搭车的车站前方。
正准备迈入老年的瘦小男性。那位男性撑着一把大伞站在马路中央,四周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空气中只传来雨声,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声音了。
「老爷爷!」
我马上就认出那个男人是谁。那是伊丹书店的店长,我比任何人都要信赖的书店店长。
和我对上眼后,老爷爷露出了哀伤的微笑。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向他,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我觉得自己总算找到了救赎的光芒。
「老爷爷,为什么您要把店关起来呢?之前您都跑到哪里去了?」
我连珠炮似地问了一堆问题。冷静一想,这些问题或许让人很难开口回答也说不定,不过我却没有余力想到这种事情。
我还有其他事情想询问老爷爷,或是跟老爷爷商量。可是脑海里却无法把想说出口的话一一整理排列好。总之,我想把至今为止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告诉老爷爷。
「真抱歉啊,空口同学。」
老爷爷慢慢地这么说。他的样子看起来显然跟平常不同。
「其实我有些话必须告诉空口同学。」
「告诉我?」
我也有些话必须告诉老爷爷。我因为想要快点谈自己的事情而感到着急不已。
「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呢……?」
老爷爷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
「好吧,我就不兜圈子单刀直入地问了。空口同学,你看过恶魔吗?」
听到老爷爷嘴里说出来的话。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您说恶魔吗?」
「没错。」
老爷爷的眼神很认真。
我曾经跟老爷爷谈过好几次关于恶魔的事情。那时老爷爷非常认真地听我说话,从来没有取笑过我。而如今却换成老爷爷主动向我询问恶魔的事情。
您在说什么啊?恶魔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存在呢?要这样打混过去是很简单的事情,可是他的眼神却不容许我这么做。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爷爷知道恶魔的事情吗?
还是说这是什么隐喻呢?
老爷爷的样子并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先让混乱的脑袋冷静下来,并且重新调整好呼吸,然后笔直地注视着老爷爷。
我不清楚这个人是不是真的知道些什么,不过我打算老实地说出真相。我认为那是对至今为止和我商量过各种烦恼的老爷爷最大的诚意。
「是的。」
我点了点头,心跳数正逐渐上升。
「从以前到现在,你和很多恶魔接触过吧?」
「……是的。」
我一边回答,一边不断地拼命思考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老爷爷是个会把书借给我这种怪人的旧书店老板,同时也是个很好的商讨对象。就算我说了再怎么脱离常轨的事情,他还是不厌其烦地认真倾听。老爷爷应该只是个这样的人才对。
「我得向空口同学道歉才行。」
「为什么?是因为您突然关店的缘故吗?」
「我之所以会把店关起来,是因为在这里的工作已经快要结束了。」
「在这里的工作?您的工作难道不是开旧书店吗?」
我的脑袋又开始混乱起来。
「其实我不是人类。」
远处响起了雷声。雨水猛烈地打在我们两人的伞上。
「等等,您是在开什么玩笑吗?您也感染了我的黑魔法式思考吗?」
我笑了,不过内心却完全笑不出来。
「让我从头开始一一说明吧。」
当我试图整理乱成一团的脑袋时,耳边传来了老爷爷所说的话。
「我原本是个天使,隶属于神域这个追捕恶魔的机关。空口同学应该也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我该做何反应才好?
我该笑吗?还是该惊讶呢?又或者该装出一副不知道的样子呢?
我从来没有跟老爷爷提过神域这个名词,而且老爷爷实在不像是在开我玩笑的样子。想要随便装傻带过是没用的,我只能像刚才一样老实地回答。
「是的。」
「我有一位同事。那家伙拥有比谁都要来得丰富的魔法知识,不过遗憾的是那家伙却无心遵守纪律与常识。」
魔法。天使。恶魔。啊啊,我最喜欢的辞汇全都端上来了,这样的全餐我一个人可吃不完啊。
不知不觉中,我将伞从因为过度使力而麻痹的手换到另一只手上。接下来事情到底会怎么发展呢?我究竟还会受到多大的冲击呢?
「有一次。那家伙触犯了禁忌。」
禁忌。
「就是让死者复活。」
雷鸣又再度响起,我觉得这回雷电打在比刚才还近的地方。
「不管是被禁用的咒语,还是术式、祭品、道具等等,总之,那家伙用上各种东西完成了魔法。天神因此大怒,并且从那家伙身上剥夺了天使的翅膀,接着神域上下为了缉捕那家伙而采取了行动。」
「咦?魔法完成了吗?那么……」
「让死者复活的魔法的确存在。不过使用这个魔法的代价也很庞大,那家伙夺走了许多天使同伴的生命,并且把它们的血肉与魂魄当成施展咒术的道具。在那之中也有很多我的伙伴。」
居然利用天使的死肉和性命。一瞬间永音老师的脸涌现心头,不过不管怎么说,那样实在是太可怜了……不,平常我在心底咒骂永音老师的内容也差不了多少就是了。「那家伙来到了人间界。这不光是为了躲避神域的追辑,更是为了实行那家伙穷其一生完成的魔法,因为那家伙的魔法无论如何都需要会使用魔法的人类协助。」
「会使用魔法的人类?」
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我的理解已经开始跟上了话题。
「因为那家伙很清楚神域有多大本事,所以我们迟迟无法抓到它。不久,我们的手段都用罄了,神域也就此断定实质上不可能再逮到那个家伙了。」
老爷爷悔恨地扭曲了表情。他似乎对杀了伙伴的天使怀有深沉的愤怒与怨恨。
「我无视神域的命令,继续留在地上搜捕那个家伙,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只为了自己的欲望就将伙伴五马分尸的家伙。然后无视命令的我也被剥夺了翅膀。」
天使被剥夺了翅膀,那也就是说……
老爷爷的体内微微透出了泛蓝的光芒。
「那么老爷爷是……」
「没错,我也变成了恶魔。」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一道闪电打在至今为止最接近我们的地方。电光让老爷爷认真的表情蒙上了阴影。
「您、您骗人。」
我不信,我不愿相信那种事情。我浑身颤抖地摇了摇头。
「不,我说的是真的。就算沦为恶魔,我还是不断地搜捕那个家伙。我深知那家伙正在寻找会使用魔法的人类,而就在搜捕的过程中,我发现了空口同学。」
「您说我吗?」
这出乎意料的一句话让我差点把挂在肩上的包包抖落.
「没错,我在你身上感受到魔法的素质。所以我使出各种手段,好让许多恶魔聚集到你的身边。我想这样一来,那家伙一定会扑向会使用魔法的你。」
让恶魔聚集到我的身边?
至今为止发生的种种事件重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一只脚踏进了正后方的水洼中,发出哗啦一声。老爷爷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我。
「那么永音老师说过的唤来恶魔的幕后黑手是……」
「幕后黑手吗?就空口同学的立场看来的确如此。」
那么老爷爷就是恶魔事件频繁发生的元凶吗?不管是和我缔结契约的恶魔,还是宫脇同学那时候的恶魔,全都是老爷爷搞的鬼吗?
「您太过分了!」
「对不起。」
这是多么草率的一句话啊。他知道我曾经有好几次快被恶魔害死的经验吗?我收回稍微往后退的腿,并且向前挺出身子逼近老爷爷。
「我可是被恶魔害得很惨呢!」
「不过那也到此为止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找到那家伙了。」
「找到了?老爷爷一直在追捕的恶魔吗?」
「没错。空口同学应该也见过它才对。」
我也见过?我最近见过的恶魔。让死人复活的魔法。寻找会使用魔法的人类。
全部的线索组合起来,最后指向了必然的解答。
「恶魔的名字是法埃利尔。」
法埃利尔。笑容宛若妖精,声音有如银铃的恶魔。
老爷爷向我低下了头。
「空口同学,我为造成你的困扰向你道歉,可是我也希望你能明白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了。」
「那……」
虽然老爷爷说希望我能明白,可是我又该怎么做呢?至今为止的事件也让除了我以外的人受了伤,所以我不认为那是光靠我原谅就能解决的问题。
我喜欢老爷爷。虽然恶魔的事情曾令我深受困扰与打击,不过老爷爷也曾经给了我超乎寻常程度的救赎。所以我个人是完全不在乎什么原不原谅的问题。
……不,莫非连那点也全在老爷爷的意料之中?老爷爷之所以不断地鼓励我、支持我。是因为没有我这个诱饵会很麻烦的关系吗?
我到底该相信什么才好呢?
「我受够了。」
我到底该相信谁才好呢?
「让你受了委屈,真的很抱歉,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不过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帮我最后一个忙。」
我用沉默示意老爷爷继续说下去。
「请你告诉我法埃利尔的所在之处,我要逮捕那个家伙。」
法埃利尔的所在之处。那就是会长的身边。
我该告诉他呢?还是不该告诉他呢?
我也不是不想帮助老爷爷。不过要是那个恶魔不在的话,沙幸学姐就无法复活了。这样一来,会长和一之濑学长大概会很失望吧。不,那样甚至还会剥夺其他更多人的希望。
老爷爷用认真的眼神注视着我。我歉疚地低下头来,并且轻声说:
「我不能说。」
我还是说不出口,因为那个恶魔能够实现一之濑学长的愿望,我还是不能让它被逮捕。
「为什么?」
老爷爷用双手摇晃我的肩膀。突然大吼的老爷爷马上就呛得干咳不止,那更进一步地强调出他那有些悲怆的表情。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可是……」
我想让一之濑学长开心,我想让他获得幸福。
令人不快的雨水渗进鞋里,并且侵蚀了我的袜子。
「我找到你了。」
雨声。
雷鸣。
电光。
「好久不见了。」
白色羽翼。
白色光芒。
天使的身影。
「永音老师……」
我凝视着光芒前方。
那里有个无机质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天使。她正在距离我们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展开大大的翅膀,并且释放出刺人的光芒。
「神域吗?」
老爷爷完全没有看向永音老师。不过他似乎瞬间看穿了一切的样子。
「拿空口同学当诱饵的人并不是只有我啊。」
老爷爷不甘心地说。
「咦?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毫无头绪的我一边转动脖子,将视线交互投向老爷爷和永音老师,一边努力地掌握现状。
「永音是你在这边的名字吗?」
老爷爷从容不迫地回过头来,并且这么询问永音老师。永音老师也用平静到近乎冷淡的语气回答:
「没错。而你似乎自称伊丹的样子。」
「这名字的发音是源自于失去同伴的『痛』,以及追悼的『悼』。(注3:痛、悼以及伊丹的日文发音均为いたみ)」
永音老师露出淡淡的微笑。不过她的眼里却散发出具有攻击性的光彩。
「你一点也没变呢。」
「我一点也没变。除了失去翅膀以外,我还是跟以前一样。」
「不过这变化却大幅改变了你自身的命运。」
「看来似乎是如此。」
永音老师逐渐走了过来。老爷爷连动都没有动过,我也怕得不敢离开现场一步。两人身上正飘散着非比寻常的氛围。
「你似乎一直待在极为精巧的魔法空间里,我始终遍寻不着呢。」
「你以为只要跟着空口同学就能找到我吗?」
「是啊。托她的福,我才能再次见到好不容易离开了巢穴的伊丹先生。」
老爷爷的身体动了。
「你逃不掉的。神域已经在这一带部署了数十位精锐成员,就算是你,也不可能突破得了这个包围网的。」
永音老师严厉地这么说。那尖锐的言词让我吓得将身体缩成一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可怕的永音老师。
「请不要抵抗。」
「我找到法埃利尔了。」
听了这句话后,永音老师的表情变了。直到刚才为止都像铁面具般冷淡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
「你说法埃利尔吗?」
「没错,就是我一直在追捕的那个法埃利尔。」
「法埃利尔的搜索行动已经结束了。」
永音老师冷淡地这么断言。这句话让老爷爷起了激烈的反应。
「那又怎么样?」
永音老师继续接近这里,双方的距离缩短到只剩下三公尺左右了。
「那家伙杀了伙伴的事实永远都不会消失!」
「你现在可是处于被追捕的立场哦。」
「只要抓到法埃利尔,我随时都可以让你逮捕。」
「请你认清楚自己的状况。」
永音老师来到了我的眼前。白色羽翼与白色光芒像是要把我包围起来似地扩展开来。
「拜托你,我不想伤害你,请你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逐渐张大的翅膀试图把老爷爷连同我一起抓起来。
「一定要有人为伙伴报仇才行。」
我的脸颊溅上了水滴。
原本应该在我身旁的老爷爷消失了。因为事发突然,我完全搞不清楚老爷爷究竟去了哪里。只有老爷爷拿的伞轻飘飘地掉在原地。
背后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只见老爷爷正摆出一副贴近地面的姿势,雨滴直接打在他的身上。
「我还不能被你们捉到。」
「我说过你逃不掉的!」
「那我就逃给你看看吧。」
老爷爷像是咳嗽似地大笑。
蓝色的电光。
微弱的光芒才刚闪现,在下一个瞬间,一道几乎无法直视的蓝光便包覆了老爷爷的身体。然后迟来的轰隆声震天作响。永音老师那对翅膀包住了我,并且保护着我。
双眼紧闭的我一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永音老师那纯白色的翅膀。然后当那对翅膀展开时,映入眼帘的是已经没有老爷爷存在的站前豪雨风景。
「被他给逃了……」
永音老师嘀咕似地说。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请、请问……」
我战战兢兢地询问永音老师。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希望永音老师能说明一切。我希望她能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真相,要不然我的脑袋都快爆掉了。
也不知道永音老师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只见她愣了好一会儿。
「那个,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什么?」
永音老师的翅膀消失了.然后斗大的雨珠也落到了永音老师身上。同时,永音老师的脸松懈了下来,变回平常那种什么也没在想的白痴表情。
「不过这场雨也太大了吧,真想找个有屋顶的地方避避。」
雷声。
「哎呀,雷公要偷走人家的肚脐了!避难避难,」
永音老师一边这么说,一边跑向车站。我也无可奈何地跟了上去。明明刚才完全感受不到人的气息,车站里却像平常一样看得到站务员和几位乘客。仿佛直到刚才为止就只有我们身处在异次元里似的。
「杏仁豆腐的自动贩卖机在哪啊?」
永音老师站在售票机前问。
「我想不光是这个车站.就算找遍全国大概也找不到那种东西。」
永音老师完全变回了平常那个没有常识的教师。
「那个,关于刚才的事情。」
「呜嗯。」
永音老师露出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看着我,我注视着这样的永音老师的眼睛。我们就像这样互望了好一会儿后,永音老师突然噗哧一声地笑了出来。
「讨厌啦,真帆好擅长玩这种互瞪游戏哦。我该怎么做,表情才能变得像你一样有趣呢?」
我默默地踹了永音老师的小腿一脚。
「好痛!」
「下次我会连踹两下。」
「使用暴力是不好的哦。」
泪眼汪汪的永音老师认命似地指了指附近的长椅。
「我们坐着谈吧。」
「好。」
我和永音老是在长椅上坐下。外头的雨似乎变得比刚才小了一点。
「你从伊丹先生那里听说过什么吗?」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说了些什么?」
「伊丹先生说自己原本是天使。」
「是啊,那个人在神域时是我的上司。」
「是这样吗?」
永音老师像是遥望远处似地稍微眯起了眼睛,事实上她正看着车站外头。
「他是个很优秀的人。」
就算上司再怎么优秀,部下还是会成长成这副德行啊。我不禁同情起老爷爷。
「我还听说他是为了追捕天使同事才来到地上。」
「那你几乎都知道了嘛。」
「嗯,是啊。」
「那神域正在追捕伊丹先生的事情呢?」
「……他并没有说。」
不过看了至今为止的发展,我也大概知道了。降临地面的恶魔。而神域的工作正是缉捕这些恶魔。
「既然事情都演变到这种地步了,我也不得不跟真帆说清楚了。」
「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吗?
「哎呀,反正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
嘿嘿嘿,永音老师边笑边搔着头。这个人所谓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若是用一般常理来判断就太危险了。
「我之前不是说过要真帆成为神域的特派员吗?」
「嗯。你说如果不想让记忆被消除的话,就要协助你们。」
「哎呀,该怎么说呢?其实那是骗你的啦。」
「等等,这话是什么意思?」
「希望你帮忙这件事并不是骗人的,可是特派员这点就……」
该不会……
「我也知道伊丹先生正在寻找会使用魔法的人类。如果是伊丹先生的话,我想一定会利用那个人类设下陷阱的。所以如果我也找到了会使用魔法的人类,或许就能把伊丹先生给引出来也说不定。」
「也就是说,永音老师假借特派员这个名目监视着我啰?永音老师利用了我!」
「这个嘛,拐弯抹角地说就是这样吧。」
「这种说法一点也不拐弯抹角!根本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嘛!这既不含蓄,也没有认何比喻,你只是单纯地欺骗了我!」
「委婉地说就是这样吧。」
「就说一点也不委婉了!」
我激动到提起肩膀呼吸。另一方面,永音老师还是笑得跟平常一样。刚才认真严肃的表情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伊丹先生是个十分小心谨慎的人。就算我一直监视着真帆,他还是迟迟没有露出马脚。直到刚刚他离开藏身之处时,我才总算发现了他。」
藏身之处指的是伊丹书店吗?的确,我从未在那间店以外的地方遇见老爷爷。那间店具有天使察觉不到的奇妙力量吗?又或者是不让恶魔的存在曝光的力量呢?
「伊丹先生现在正式采取行动了。他抱着可能会被神域发现的觉悟来到外面,并且和真帆接触。这也就是说……」
永音老师稍微将视线转向我身上。
「关于法埃利尔的事情,真帆知道些什么对吧?」
「是的。」
看到我点点头后,永音老师露出为难的表情。
「法埃利尔的搜捕已经结束了,所以我也不能随便出手。现在我还是得以伊丹先生为第一优先。」
永音老师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要逮捕老爷爷,不对。你要逮捕伊丹先生吗?」
「毕竟那是工作啊。」
「不过他以前不是天使吗?」
「现在是恶魔。」
「他又没做什么坏事。」
「神域的工作是缉捕地面上的恶魔,那跟判断善恶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为伙伴报仇有什么不对吗?」
「我说过了,判断善恶不是神域的工作。」
「抓到之后要怎么处置他呢?」
「谁知道。那种事情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
「永音老师觉得这样可以吗?他不是你以前的上司吗?」
「……是啊。」
永音老师又叹起气来。我也跟着叹了口气。
「总之,我还是要逮捕伊丹先生。已经有为数众多的天使被送到地面上来了,所以我想近期之内应该就能找到他了。真帆也是,如果遇见伊丹先生的话,请你务必要联络我。」
这是要我出卖那么照顾我的老爷爷吗?
「我不知道要怎样联络你。」
「这倒也是。那还是算了,你就保持平常的样子吧。」
她是打算再拿我当诱饵钓老爷爷上钩吗?
我并没有回答。
神域似乎真的无意缉捕法埃利尔的样子。不过要是法埃利尔被捕,我也会感到很困扰就是了……
可是从老爷爷的话听来,名叫法埃利尔的恶魔似乎相当危险的样子。既然都能为了完成魔法而不惜杀死同伴。那么那家伙的思想肯定相当偏激。这种家伙的魔法真能随便使用吗?
「那么我先走了。」
「请等一等。」
我站起身子叫住永音老师。
「那个,我有一件事情想问。」
「你问吧,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真的吗?我一边这么想,一边道出心中的疑惑。
「使用法埃利尔那个让死人复活的魔法有没有什么代价呢?像是副作用或祭品之类的.」
永音老师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如果有就糟了.唯有这点我一定得搞清楚才行。
「我不知道。」
预料之中的回答。
「……是吗?」
「不过如果是那种程度的魔法,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说不定在魔法的准备阶段就会发生什么事了呢。」
什么?准备阶段?
「具体上来说,会发生的事情到底是……」
虽然这部分很恐怖.却又最重要。
「好比和活过来的人关系亲近的存在碰上了什么不幸啦,就算发生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吧。」
和沙幸学姐关系亲近的存在。
「你说的不幸是什么呢?」
「嗯……死掉之类的。」
「那不是不幸的最高级吗?」
「我只是举例嘛。」
说到和沙幸学姐关系亲近的存在……
一之濑学长!
「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永音老师边这么说边点头。虽然这个人说的话不能尽信,但如果刚才那些话都是真的,那么一之濑学长如今正面临着迫切的危机。
别开玩笑了!
我绝不能让法埃利尔用那种魔法,更不能协助会长。
「那我先失陪啦。」
永音老师露出淡淡的微笑后,便离开了车站。
电车的铃声响了。我向站务员出示月票,然后急忙冲上月台。
如果一之濑学长真的会发生什么事情的话,我一定得想办法阻止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