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下仰望东京的天空,心想:实在太超现实了。
头上宽广的天空,并不特别狭窄或肮脏,只是一片普通的天空。
和平常那群伙伴走在人生地不熟的东京马路,总觉得像是梦中的情景,他不禁感到脚步踉跄了起来。
是梦吗……?
搞不好张开眼睛,就发现是在自己的房间……不会发生这种事吧?一股想伸手捏脸颊的冲动朝缘下袭来,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他会莫名地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也是有理由的。
今天,乌野高中打赢了神奈川代表•椿原学园,获得参加第二战的资格。
话说回来,刚才在眼前的春高赛场和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春高赛场,实在不像是同一座场地;况且自己不是以观众的身分,虽说是候补人员,但仍是以选手的身分站在赛场,这件事也像梦一样。应该说,更像破绽百出的整人游戏才对。
干燥寒风吹在紧绷的身体上,冻得刺骨。
走在他前方的队友正在谈论晚餐的话题。那画面跟平常社团结束回家的场景实在太像了,使他到刚才为止,连一点在全国大赛奋战的感觉都没有。大家丝毫没有紧张感。
「……嗯!」
但是所谓的现实,说不定就是这样。毕竟人生在世,不太可能发生什么戏剧化的发展。就在他想着这些事的期间,大伙儿抵达住宿地点了。
树荫后方突然出现一名女孩。
她的身材纤细高䠷,非常可爱。
我认识她!她是住在隔壁高级饭店的新山女子高中的选手。名字好像叫……
「听说乌野赢了,恭喜。」
缘下还想不起那位女孩的名字,这时她露出笑容。但是她的笑容和祝福话语,并不是对所有排球社成员说的。
「嗯……嗯嗯!」
田中停下脚步,站得直挺挺的,动也不动地大概给了个回应。
没错,她说话的对象只有田中龙之介一个人。既是宫城县女排代表,也是冠军候选队伍新山女子高中的主攻手•天内叶歌,是田中的青梅竹马。
虽说是青梅竹马,但田中表现出来的态度又未免太尴尬了,对田中而言,相处的记忆只停留在小学四年级的青梅竹马,突然变成高中女生出现在他面前。也难怪他无法维持平常心。
天内露出羞赧的笑容,对一脸尴尬的《阿龙》说:
「呃……那个……明天……我们都要加油喔!」
「嗯嗯!」
「再、再见……!」
田中像根棒子般伫立原地,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对着脸颊红通通、落荒而逃般返回饭店的天内背影回了一声「嗯嗯!」。
只会回答嗯嗯嗯嗯,你是海狗吗?真没出息……缘下目瞪口呆地陈述出客观的事实。
「看来有希望……」
「!?」
田中的反应非常激烈。但他双眼无神地望着空中,目光游移不定。
「有希望……的意思是?」
啊,他僵住了……
算了。
缘下抛下脑容量超载的田中,快步走进旅馆。他默默地拾级而上。
田中那混帐……不,我才不羡慕他有个青梅竹马咧。不,我并不是羡慕他,可是那个女生满可爱的,也不是因为可爱就怎样……没错,跟可不可爱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内在,不过刚才那个女生,看起来好像满乖的……不对,比起那个,田中那种角色竟然有人跟他说什么「明天我们都要加油喔!」,那种像是连续剧的发展是怎样啦,太令人羡慕了吧!
缘下忿忿不平地耸起肩膀走回房间,一看到铺了榻榻米的大房间、壁龛、有裂痕的玻璃窗,不知为何突然胸口一热、喘不过气来。
——啊,我可以在这里再住一晚。太好了……
「缘下大笨蛋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无法忽视的吼叫声进入了准备铺床的缘下耳中。
「刚、刚才那是怎样……是田中吧!……他在外面吗?」
晚餐和会议都已经结束,接下来只要等去洗澡的一年级生回来,就可以睡觉了——田中冲进如此悠闲的和室中。
「缘缘缘、缘、缘、缘下!你、你这家伙!都是你!我!都是你…………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田中陷入半疯狂状态。还满可怕的。但是,跟他认真就输了。缘下低头看着双手抱头、激烈打滚的田中,努力用最冷静的口气提醒他:
「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啊,真是的,我好不容易才铺好的……喂,你不要在棉被上乱动啦!灰尘都飞起来了。」
田中在地上打滚时被棉被卷起来、变成蓑衣虫状态,仍不间断地从棉被里发出模糊的叫喊声。仔细一听,才发现他口中反复念着「缘下……缘下这混蛋……」声音听起来充满恨意。
「你、你是怎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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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才了大吼了我的名字,难道是想对我抗议吗?我做了什么?这到底是怎样,某种表演吗?
缘下战战兢兢地窥视田中的模样,正好跟慢吞吞地从棉被中探出头的田中对上了眼。
唔哇!
果然很可怕。他的眼睛好像充血了。我记得他刚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还很正常啊……?
「你、你你你、你、都是你!都是你,刚才!刚……才……说了多余的……话……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别让我想起来啊啊啊啊!!拜托……消除我的记忆吧!!」
随着痛苦的惨叫,田中再次钻回棉被。
「所以说,到底怎样啦……?」
说着这句话,缘下突然明白了。
他似乎知道了。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他懂了。
反正田中一定是跟那个有希望的新山女学生发生了什么吧!一定被甩了,不然就是被讨厌了吧!这下没希望了,活该!虽然我本来就不羡慕田中,不过他活该!!
缘下的心情就像拨云见日一样爽快,但又不能就这样放着田中不管。
不过,就算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大概也不会回答,况且他这死样子大概也没办法回答,还是先改变话题吧!因为不管怎么,本大爷现在心情可好得很。
缘下尽量用最温柔的口气,对活跳跳、看起来新鲜有活力的棉被说:
「总之先安静一点啦!菅原学长正在用功耶!」
「…………!」
棉被团戛然停止动作。
没错,田中是一个通情达理的男人,也是一个尊敬学长又会为学弟着想的好人。他这么热血也是为人耿直的证据。被青梅竹马甩掉,他现在一定很痛苦,但是那样的悲伤总有一天会痊愈。毕竟世上没有永不停歇的雨,也没有永不散去的黑夜。嗯。但话说回来,田中被那个女生甩掉实在太棒了!
菅原笑着对心满意足地点头的缘下说:
「啊,我无所谓。正好可以锻炼专注力,真是一举两得?平常心、平常心!」
菅原若无其事的态度,令一旁的木下和成田佩服不已。
「3年级的派头好厉害啊!」
「男人果然还是要抱持平常心呢!」
「你也得好好加油。」
「什么啦,你才要好好加油咧!」
就在2年级生悄悄地互相鼓励时,田中从棉被里爬了出来。
缘下脑海浮现「羽化」两个字。
摆脱悲伤的过去,朝着未来拍动羽翼的时刻来临了——缘下是这么想的,但是从棉被爬出来的田中竟然开始打坐。为什么?
「你到底是怎样啊?很恐怖耶,我无法猜透你的行动啊!」
「喂,田中,你快回来啊!」
不管木下等人再怎么叫,田中还是不为所动。
那可能不是羽化,而是蛹化。既然如此,接下来可能会没完没了。里面充满了泥泞般的情绪,好可怕。
「真会给人找麻烦……」
这种时候,如果是西谷,一定会上前说些帅气的话,改变沉闷的气氛,可是西谷洗完澡后就睡死了。现在只能靠他们自己想办法。怎么办?跟他一起打坐吗?我才不要咧……
缘下无计可施,缩起了肩膀。
话说回来,田中在比赛时总是展现出惊人的坚强精神,为什么一碰上女生就完全无法发挥那样的能力呢?不对,面对清水学姐时,他倒是每天都在发挥那种能力哩!不管学姐怎么说他,应该说,不管学姐怎么无视他的存在,他都不会受到任何挫折。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缘下歪头不解,他告诉队员们:
「算了,总之只能随便他去啰!」
木下和成田也表示赞同。
「没错,随便田中吧!他大概被新山的女生甩了吧?」
「啊,成田果然也那么想吗?」
「就只有那点了啊!」
「如果明天还治不好,可以强迫他收看ORESUGEEDOUGA我好厉害视频吗?」
「洗脑,对吧?」
「讲好听一点啦!」
「心灵控制。」
「还不是一样!」
「精神训练呢?」
「喔,听起来还满像样的。」
2年级生围着不知道听不听得见伙伴声音、静静打坐的田中,对彼此点头。
先前不知道跑哪去的泽村和东峰,回到了状况诡异的房间。泽村一回来就开口叫了一声「喂,日向」,缘下回答他:
「1年级生还在洗澡。」
「是喔。我只是想告诉他,今天球鞋的事,要记得正式向清水道谢。」
「啊啊……」
泽村指的是拿错球鞋的事件。
错在他们往东京体育馆移动时,把行李放下跑去上厕所,结果发生了附近小孩拿走日向背包的意外。等即将开赛时,日向才发现没有球鞋,幸好清水帮忙拿回来才顺利解决。因为比赛马上就开始了,日向还没向清水好好道谢。
「学长说得对,我会好好告诉他的。要是那时候清水学姐不在的话……」
语毕,缘下倒抽一口气望向田中。
田中仍旧半闭着眼打坐。
「居然没反应……?」
平常田中只要听见清水的名字,就算立刻冲上来也不奇怪。那样的他,现在却不为所动。顺便一提,原本在睡觉的西谷就算这时跳起来也不奇怪,但此时他也熟睡不起。
看来田中一定受到很大的打击。
打招呼或公事上的对话——不管什么内容,只要跟清水说上几句话,田中一定会从某处出现并恐吓对方。光是话题中提到清水的名字,原本确定不在的田中也会不知不觉现身加入谈话。如此异常的状态才是排球社的日常。
通常来说,只要听见刚才泽村和缘下「明天把我的球鞋……」的对话,田中要不是开始胡思乱想,要不就是吼着「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劳烦洁子学姐动手!」,然后冲进浴室揍日向,再不然就是说「我代替你去向她表示谢意!」并飞奔出去找清水;总之他一定会采取某些热血到让人心烦的行动。
可是,现在在如此接近的距离听见清水的名字,他却像地藏王菩萨一样无动于衷。
实在是未知的模式。
泽村询问忍不住紧绷整张脸的缘下说「嗯,怎么了?」,然后他才发现田中不寻常的模样,吓得抖了一下。
「这,这是什么?他是……田中对吧……?」
「啊,没、没事啦!」
缘下忍不住往前站了一步,挡住地藏王菩萨,不让泽村看到。
然后他心想:
奇怪?我为什么要隐瞒田中的事?
是田中擅自发出奇怪声音又固定不动的,我又没做错什么。但我莫名有种自己监督不周的感觉,这是为什么?要说是责任感强烈,听起来还满不错的,可是再想想,单纯只是自己抽到下下签罢了。
「那个,不,该怎么说呢……」
看见缘下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泽村也感到惊讶。
「不,不可能没事吧?看他这样子,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没事的话,他怎么会变这样?你看……他已经露出佛家顿悟人生无常的表情了喔!」
「呃,这大概是……在锻炼平常心……啊,没错,精神训练啦!」
「……是喔,原来还有这种训练喔。」
泽村虽然歪头不解,但还是大方地接受了。缘下松了一口气。他分明没有做什么坏事,却还是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那么,等日向回来,再麻烦你转告他。」
说完之后,泽村便朝着菅原和东峰坐着的方向走去,但他突然回头补了一句:
「不过,训练也要适可而止喔。要是有什么事让他心情沮丧的话,就让他看看ORESUGEEDOUGA我好厉害视频吧!」
「啊,是!我们也是这么打算的。」
乌野高中男子排球社对ORESUGEEDOUGA我好厉害视频的信赖实在惊人。
所谓的ORESUGEEDOUGA我好厉害视频,正如大家所知,就是精选出每一个选手表现最好的瞬间,剪辑而成的视频。
但是,ORESUGEEDOUGA我好厉害视频不会出现超乎本人实力的画面。没有CG,也没有替身。画面呈现的只有一步一脚印、确实成长的他们的真实模样。他们对ORESUGEEDOUGA我好厉害视频的信赖,也可以说是他们对自己的自信。但也有可能他们只是很想说ORESUGEEDOUGA我好厉害视频这几个字罢了。
房间终于恢复平静……原以为如此,可是事情没这么简单。祸不单行。走廊再次传来啪哒啪哒的吵杂脚步声,队员们纷纷紧张起来。
「学长,对不起!那个,日向在浴室昏倒了!」
山口冲进房间。
「他还好吗!?」
主将反问山口。
「不,那个,他好像在浴池泡澡时不小心睡着!泡太久头晕了!」
大概是一路从浴室跑上来的关系,头上还冒着蒸气的山口才刚说完,日向就像是被囚禁的外星人般被月岛和影山架回了房间。
「我、我、我不要紧啦……喝、喝点水就复活……」
日向边说边脚步踉跄地走向自己的棉被,结果脚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日向融化了!」
缘下对脸色铁青的山口发出指示:
「他没有融化。去倒水,还有跟旅馆的人说一声,要是有冰枕或保冷剂的话,就跟他们借一下。」
「是!」
山口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又立刻慌慌张张跑回来。
「水!还有这个,枕头!」
山口大概太仓促了,他伸出来的手打到了某个东西。
是田中的肩膀。
「啊,田中学长,对不起……呜!」
山口发现田中的异状后忍不住后退。缘下简短地对他说:
「啊,不用管他,日向就拜托你了。」
「咦?啊,是……好……」
山口一边不安地偷瞄田中,一边照顾着日向,缘下也过来帮忙。说是照顾,其实也只是让日向躺在冰枕上,还有给他一瓶瓶装水而已。
队员们都聚集过来,忧心忡忡地看着日向。
「他果然太累了。」
「没有吐,应该还好吧!」
「洗澡的时候睡着,他是小孩子吗?」
「影山以前也边吃边睡过啊!」
「依照本能行动吗……」
缘下交互看着脸红通通、嘴上发出「嘿噗」声响的日向,以及面无表情打坐的田中,心想:
居然有两个人出现异常状态,我们队伍果然太松散了吗?
不过,其他学校表面上看起来中规中矩,说不定他们也是这种感觉。除了集训时住在一起的学校外,他们只看过对方比赛时的模样。不,白鸟泽和青城倒是一直循规蹈矩。有种按部就班的感觉。但是,只看比赛的话,我们学校说不定也相当规矩老实。不,很难说,或许不是……
缘下在一旁看着喝了水后逐渐复活的日向,脸色却愈来愈苦涩,山口发出「咦?」一声让缘下抬起了头。
「怎么了?」
「那个……田中学长不会是睡着了吧?」
「咦?」
缘下在田中面前挥了两、三次手。没反应。他将耳朵凑了上去,结果听见了规律的鼾声。
「无辜惊扰大家……」
看来他似乎坐着睡着了。
也是,这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听到日向昏倒却没有任何行动,的确很奇怪。说不定刚才在聊清水学姐的话题时,他也只是因为睡着了没有听见。太好了,不是异常。不对,果然还是异常吗?
「算了……等他累了就会自己回被窝睡吧!」
缘下放松紧绷的肩膀。
既然睡了就好。
日向也是,看来不需要担心了。他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立刻开始打起瞌睡了。
放下心的队员们回到各自原先所在的地方。缘下也回到自己的被窝。他从刚刚开始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觉得疲惫不堪。
他仰躺在棉被上,看着天花板。
好宽阔!
旅馆真让人感到身心放松——缘下心想,并用力吸入了一口榻榻米的气味。
睡在榻榻米和棉被上很舒适,而且旅馆人员很亲切,这点也很不错。比起隔壁的高级饭店,或许住在这里更好。虽然窗户有裂痕就是了……
原本吵闹慌乱的房间,彻底安静下来。
他可以听见学长们轻声交谈的声音。
从某人耳机里流泻出来的声响,搞不好是ORESUGEEDOUGA我好厉害视频。
ORESUGEE我好厉害吗……我虽然不是特别厉害,不过我们队伍说不定真的很强。毕竟我们终于在全国大赛拿下一场胜利了。去年连参加春高这种事都没想过呢。
缘下如此心想,但立刻又改变了想法。
不对,学长他们去年和前年就已经以春高为目标在努力了。
缘下朝3年级生的方向一瞥。
泽村正在翻阅类似文档的东西,大概是明天的预定赛程吧?菅原还瞪着问题练习册看。东峰好像正在看ORESUGEEDOUGA我好厉害视频。
对3年级生而言,这次春高是高中最后一场大赛。
高中杯预赛落败后,他们也没有引退,仍以春高为目标继续练习。要兼顾大学入学考和练习,不是靠一般的精神力和体力就能办到的。
但他们三个不慌不忙、不吵不闹,仍旧和平常一样。
缘下不由得感动佩服。
大地学长和菅原学长冷静可靠的表现,沉稳得好像已经参加过好几次大会;东峰学长也是,一旦比赛开始,他就摇身一变成为乌野绝对的王牌主攻手。
3年级学长果然很厉害呢!
等自己升上3年级时,恐怕没办法像他们这样可靠。而且马上就要升上3年级了,简直就像骗人的一样。自己明明不久之前还是1年级的菜鸟啊!
「……啊!」
接着,他回想起一件事。
今天赛后跟黑川学长打招呼的时候,气氛很尴尬——
黑川广树是大缘下两届的学长,也是缘下逃避社团活动时的主将。
1年级的暑假,原本已经引退的乌养总教练——也就是乌养教练的爷爷归队了。因为可以接受从前带领乌养前进全国的名将指导,长期以来总是受人揶揄、被说是「坠落的强豪,不会飞的乌鸦」的队员们,更是格外开心。
缘下原本也很期待可以获得乌养总教练的指导。他开心地幻想着……说不定在总教练的指导下,他们也能出赛春高。
但是,几天后,这番开心兴奋的心情就彻底消失了。
盛夏的严苛训练——
在那之前没有指导老师、练习时总是马马虎虎的乌野排球社处境大变。练习严苛的程度,讲白一点就是地狱。
这就是《为了获胜》的练习吗?为了迈向全国,必须每天持续这么辛苦的练习才可以吗?可恶,身体好沉重!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无法随心所欲地移动。如果得活得这么痛苦,我才不希罕什么全国大赛咧!不,社团我都不想参加了——
一旦内心出现裂痕,就会变得脆弱。
第一次跷掉练习那天,相当需要勇气,即使待在家里也莫名地不安。不过第二天起,就像摆脱了束缚般,日子过得随心所欲又痛快。
人很容易随波逐流。
冷气、冰品、漫画、电视。这才是夏天最正确的过法。大热天在体育馆满头大汗地进行累死人的练习,实在是愚蠢透顶——
那个夏天,包含缘下在内的五个新社员都退出了,1年级生只剩田中和西谷两个人。
过了一阵子,还是想打排球的缘下回社团一看,体育馆已经不见乌养总教练的身影。虽然很没出息,不过缘下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因为队员不多的关系吧?排球社再次接纳了他们——以及像缘下一样逃走的成田及木下。那时候,他自顾自地想着……可以回去参加社团活动真开心、以后要好好转换心境、努力加油,就算练习很艰辛也绝对不能逃跑等等……不过……当时,大地学长他们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逃跑的学弟厚着脸皮回来、若无其事地练习,长久以来期待的指导老师又不见了……真心想以全国冠军为目标的学长们,不知道有多么不甘心——?
「…………」
缘下愈想愈觉得坐立不安,他向后翻身,结果看见放在枕头边的大会赛程表。赛程表记载了所有参赛学校的数据。他伸出手,翻找明天的对战对手,也就是兵库县代表的稻荷崎高中那一页。
有了!
黑白照片上瞪着镜头瞧的那些面孔,看起来非常厉害,不过比起照片,更引人瞩目的是写了『连续三年出赛,总计第三十一次』的出场次数。
也就是说,他们的3年级学生,每年都有参加春高吗?
稻荷崎高中是今年大赛最有望夺下冠军的学校。他们也在高中杯中拿下了亚军,无疑是支强劲的队伍。缘下原本也觉得,怎么才第二场就碰上这样的强敌,可是全国大赛基本上都是由各都道府县的第一名队伍出赛,不管碰上哪间学校都一样,大家的实力都非常坚强。
ORE(我)们虽然SUGEE(好厉害),不过,现实是MINNA(大家)也SUGEE(好厉害)的。
他将手册往前翻几页,出现了乌野高中。
「全县第一」这句话果然没有现实的感觉。
乌野出场的次数则是『暌违五年,总计第九次』。
「暌违五年,是吗……」
缘下拗着手指数起来,他才发现距离上次出场的四年之间,在社团里面活动的有今天坐在观众席的黑川以及再上一届的田代世代。
「……咦、啊、糟糕!」
突然,一阵羞耻感向他袭来。
他的脸愈来愈火热,背脊却愈来愈寒冷。
先前的我到底在干嘛啊!像我这样半吊子的家伙来全国大赛,还骗学长说什么大家都没什么紧张感啦、没有什么现实感之类的,我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我分明只是消化不了眼前的现实罢了……
缘下忍住想逃出去的冲动,紧紧咬住了牙关。
他只觉得自己没出息。
不过,没出息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他早就知道自己很没出息又很逊了。他明明知道,但还是想打排球。所以才会忍着耻辱回到队上。
所以,事到如今,丢脸算什么!
不过是丢个脸而已,要丢多少都行!
深呼吸冷静下来后,缘下心想:
总有一天,我也可以挺起胸膛向黑川学长打招呼吧?就像大地学长跟黑川学长他们说话那样堂堂正正。
缘下回想着现任主将巨大的背影,他感受到外头的冷空气从玻璃窗的裂缝吹了进来。
有点冷。
如果没有左邻右舍跟毕业校友的募款,他们到底会住进什么地方呢?虽然不至于沦落街头就是了,不过——
缘下看着被风吹得喀哒喀哒作响的窗户,他心想「校友吗……」。
来到会场的毕业校友只有黑川学长他们两个而已吗?说不定还有其他校友也来观战了吧?除了商店街加油队之外的其他人。比如已经出社会在东京工作的人,那些素未蒙面的人说不定也坐在观众席的某个地方——
这么一想,人声鼎沸的会场,印象也变得截然不同。
没错。即使没有来到体育馆,应该还有很多守着电视收看转播的人,以及就算没有看比赛,也会收看新闻确认比赛结果的前乌野高中排球社队员吧!
那些毕业校友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观看比赛呢?
如果是我的话……我想想。比起眼前的比赛,我大概会想起自己的高中时光——全力投入社团活动的日子吧!
清早的体育馆寒冷刺骨、回家路上买的热呼呼肉包、棘手的前辈、用指尖抓住球的感触、举不起来的双腿、发球前的紧张、汗水流入眼睛的刺痛、无法上场的比赛、救起来的球、救不到的球……
校友们今天也边想着那些回忆边观看比赛吗?
说不定还有人看见坐在长凳上的乌养教练,会想起被乌养总教练折磨的日子。毕竟那两个人长得实在太像了。
缘下忍不住笑出来。
除了商店街加油队以外,那些原本印象朦胧、让人没有头绪的存在,突然一口气变得很亲近。提到毕业校友,总觉得是恐怖的大人,但大家以前也只是普通地参加社团活动的高中生而已嘛!
五年前的他们也一样。
五年前出赛春高的『小巨人』所在的世代也是。
缘下思索着以前从未特别在意过的他们。
五年前那群人住在什么样的地方、调整了什么部分,好上场面对比赛呢?比赛当天有人弄丢球鞋吗?有被青梅竹马甩掉或是洗澡洗太久头晕的人吗——?
他朝睡着的日向瞄了一眼,结果旁边传来巨大的鼾声。
「呼噜——!」
缘下回头一看,连睡相都很有气势的西谷正用脚踹着田中。即使如此,田中还是维持打坐的姿势。看起来实在不像明天有重要赛事的模样。
不过——
熟睡的田中和西谷——不,不止他们两个,在浴室洗澡洗到头晕的日向、感觉不怎么在乎日向死活的影山和月岛,还有学长们。大家基本上都我行我素的,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说不定,因为全国大赛而莫名想东想西的自己才是最奇怪的。
但是,为什么大家可以跟平常一样呢?
明明正在东京参加春高啊!这可是特别中的特别活动呢!
缘下才刚想完,立刻就明白了。
「……啊,原来!」
原来他们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啊!
无论在球场还是在房间里,不管在什么地方,他们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所以不需要惊慌。
如果是这样,那我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太可怕了。我没办法像平常一样。如果要我站上春高的球场,该怎么办……光想就害怕了。我是来干嘛的啊?
「唉……」
每次想到自己比1年级生还胆小,就觉得没出息。话虽然这么说,自己也不会轻易改变想法,主动要求教练「用我!」。
但是——
应该也有我办得到的事情吧?赛前,总有一件我应该做的事情才对。
接受并忍耐一切不合理的学长们的意志坚定强烈、一次也不曾因挫败而放弃的田中和西谷毅力十足,精神好得要命的学弟们气势惊人,我是在他们的带领之下,才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虽然我没什么出息,但现在一定有某件我非做不可的事情才对。不,拜托一定要有——
缘下如祈祷般寻找自己该做的事,以及现在坐在这里的意义。
「啊!」
他找到了。
缘下从棉被里跳起来,呼唤任凭西谷乱踢的田中。
「喂,田中!」
田中动也不动。
「田中,躺好再睡啦!小心感冒喔!」
没错。只有吃好、睡好的人,才能好好奋战。
「快点!」
他朝田中肩膀一推,田中就翻倒了。田中倒下后仍旧维持打坐的姿势,但过了一会儿,他的手脚便渐渐解开、伸展开来。缘下知道,人类很容易随波逐流。他帮田中盖好棉被后,心满意足地低声说:
「这样就好了!」
之后,缘下回到自己的被窝,在※上浆上太多变得硬邦邦的被单上翻滚,心想:
——不知道明天晚上是否也能睡在这条棉被上呢……?
他听见学长们轻声交谈的声音。
从某人耳机里隐约流泻出来的ORESUGEEDOUGA我好厉害视频声响,大概是来自东峰学长吧!
再翻一次身的时候,缘下已经进入梦乡了。不久之后,房间的灯也会熄灭吧。
没有永不散去的黑夜。
等明天一到,就要面对稻荷崎之战。
输了,就结束了。意即,他们必须离开东京。
今天打赢了第一战,明天是第二战。之后还有第三战、八强赛、四强赛。然后是,冠军赛。
决定去留的战斗,连日持续。
春季高中排球赛、全日本排球高级中学选手权大会。决定高中排球巅峰的战事,还只是刚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