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隔日清晨。
我睁开眼睛,却遍寻不著爱•法的身影。
位在卢家聚落的空屋是爱•法家的两倍大,宽敞又豪华。这个大房间铺满了毛皮地毯,我们一如往常地席地而睡,但爱•法却不见踪影。
「咦?……爱•法跑去哪了?」
我慌忙爬了起来,敲了敲里面房间的门。
我确认了一下室内,果然还是找不到她,每个房间都空无一人。
爱•法跑去哪里了呢?
我的心中涌出了不安。
(那位二哥该不会又来找她麻烦了吧?)
这样的想法让我坐立难安。
我抓起就寝时取下的白色毛巾,慌忙走向玄关口。
门闩被拔掉了。
(……也就是说,她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而外出的。)
室外正值太阳刚好越过山棱,出来露脸的时刻。
平常的这个时候,我们大概已经洗好衣物了。由于今天是以客人的身份待在这里,我们才能暂时逃离做家事的麻烦。因此,我更加不懂爱•法外出的理由了。
室外有一处由七户人家包围而成的空间,宛如一座广场,我走了进去,环顾四周。
广场中,一位壮硕女性抱著铁锅、一位老婆婆在摊开的巨大布料上晒皮果叶、一群小孩子在一旁帮忙或干扰她们。
每户人家都各自展开著不同的清晨场景,但位于广场最里侧的卢家本家周围却不见人影,也未见爱•法的身影。
可是——看现在的气氛,感觉不出有人用蛮力带走爱•法。眼前的情景如此宁静悠闲,自己却怀抱著杀气腾腾的妄想,我觉得自己好愚蠢。
(既然如此,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她该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先回去了吧?)
昨晚为了薇娜•卢那件事,我整个人前言不搭后语。
但是,后来我始终坚持著「她喝醉了,我不清楚她在说什么」的论点,爱•法应该没有为此大动肝火才对。尽管爱•法相当怀疑我的说词,态度也很冷淡,但我并不觉得她会愤怒到丢下我不管。
难道说,她其实在背地里偷偷生气吗?
由于我对爱•法有所隐瞒,心中充满罪恶感。她看穿了我的内疚吗?
唉,早知道自己会如此懊恼,我就不瞒著她,全盘——不,至少得修改一部分发生的事情——据实以告了!
(……无论如何,我好像太慌张了喔?)
现在的我,简直就像是和父母走散的幼童嘛。
不过,待在这个世界的我,确实比遭遇那样的状况更为不安。
(对喔……这么说起来,昨晚是我和爱•法首次分头行动。)
如果把我看家的次数算进去的话,我们经常分开行动。然而,我跟爱•法约好「我必须在她的监督下行动」,所以我不曾独自在户外徘徊。
再说,就算分别展开行动,除了彼此之外,我们俩都没有其他可以交流的对象。我们在只有彼此的小小世界之中,度过了五天左右的时间。
而莉蜜•卢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平衡。
失去平衡后,马上就引发了这场騒动。
薇娜•卢追求我,达鲁姆•卢则向爱•法求爱。
这就是因果的机缘吧。
……等一下,现在不是自言自语的时候!
我必须先找出爱•法的去向。
总之,我得拜访一趟卢家本家。
如果爱•法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踏上归途,我也只能哭著追随她离去。
「……唷,客人。你怎么独自呆站在这里啊?」
当我想要迈出步伐的瞬间,有人从背后对我搭话。
回头一看,有著一头黄褐色头发的少年,挂著疑惑的表情望著我。
他是卢家的么弟,路多•卢。
「啊,你好……小弟,你也是一样,在这里做什么啊?」
我正要前往位于广场最内侧的卢家本家,既然这个人站在我的背后,代表他是从聚落外侧走向我。
「嗯?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起得特别早,所以漫无目的地散步去了。如果被那群女人发现,她们会吵著要我帮忙嘛。」
路多•卢这么回答后,「呼哈」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我的身高刚好一百七十公分。这位少年的个子比我娇小纤细,外貌相当可爱。
当然,尽管身材纤细,他却不会让人觉得瘦弱。他的体格宛如一头年轻的鹿,俐落敏捷。
圆滚滚的大眼睛蕴含著强韧的光芒,总是带著一副毫无畏惧的表情。
「女人的工作就该由女人去处理嘛。竟然因为我是老么就随意使唤我……所以呢,你在做什么啊?客人?你叫做明日太吧?」
「嗯。我起床之后发现爱•法不见踪影,所以出来找她。小弟,你有在哪里看到她吗?」
「不知道耶,她大概在帮忙女人们做事吧?这个时间她们应该在水源地洗衣……往这边走,跟我过来。」
路多•卢踏著轻快的步伐,开始走向卢家本家。
尽管少年说话的口吻很随性,但他的个性说不定意外地善良。在那群性格独特的卢家男人之中,这位少年确实散发出了最正直的感觉,而且只有他认同了我的料理。
「真是的。你们今天就要回去啦?好无趣喔,我还想再多吃点美味的餐点呢。」
他这番话也让我雀跃不已。我对他的好感度不断上升。
「我姑且把料理方法传授给你们家的女人们了。就算我不在这里,她们一定也会帮你烹煮美味的料理。」
「我们家女人的手艺才没这么灵巧!而且,老爸一定不允许她们做那道叫『汉堡排』的料理。就算她们能烹煮出美味的料理,也只有纪芭婆婆能够品尝吧。」
他用不满的眼神望著我。
「明日太,我问你喔,你真的不入赘到我们家吗?不管是薇娜姊或凌奈姊都好,你随便找一个下手,把她吃掉嘛。」
「你是她们的弟弟吧,竟然说出这么吓人的话……小弟,就算重要的姊姊遭受这种过分的对待,你也无动于衷吗?」
「反正她们迟早会出嫁,都一样嘛。这么说起来,如果嫁给别人,她们就得离开这个家,入赘的话,她们一辈子都可以待在卢家啊。既然如此,这么做比较好吧?」
嗯〜看来他还是有好好爱著自己的姊姊。不过,来自异世界的我有点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如果有男人随便对自己重要的姊姊出手,这位少年有办法把那个人当姊夫看待,尊敬对方吗?
「毕竟凌奈姊已经十七岁,薇娜姊二十岁了喔?附近的人们最近吵死了,一直嚷嚷说卢家本家的女人到了这种年纪竟然还不出嫁。赶快出嫁,孕育下一代,增加家族成员,这也是女性了不起的工作之一吧?」
「嗯〜顺便问一下,小弟,你现在几岁?」
「我现在十五岁喔。好不容易刚满能讨老婆的年龄了……我说你啊,可以不要称呼我『小弟」了吧?我听了总觉得背后一阵寒意。」
「抱歉抱歉。啊,水源地是那边吗?」
「这边喔。」
真是一位容易亲近的少年。
这么一来,除了三姊菈菈•卢之外,我几乎跟每位卢家人都交谈过了。这一家兄弟姊妹的个性相当五花八门呢。
充满魄力,个性让人摸不透的长男,吉萨•卢。
宛如一匹野狼、眼神危险的二哥,达鲁姆•卢。
看起来很粗暴,其实很爽朗的么弟,路多•卢。
性感气息多到满溢出来的长女,薇娜•卢。
清纯坦率又一本正经的二姊,凌奈•卢。
所有女性之中,唯一否定了我的『奇霸堡排』的菈菈•卢。
天真烂漫又惹人怜爱的莉蜜•卢。
这家人的个性还真是形形色色。
一对夫妻竟然能生出个性如此多元的孩子,我对此相当感兴趣。
「你无意入赘我们家吗?既然如此,只好由我来帮你引诱凌奈姊她们了。」
我们经过卢家的住屋,走进位于右手方,种植较多灌木的道路。
「或是趁凌奈姊沐浴的时候,让你闯进去。你也知道那条莫名其妙的规矩吧?如果男子看见未婚女子的裸体,必须娶她为妻,不然就得被戳瞎双眼。凌奈姊的性格其实很软弱,她一定会钻牛角尖地认为自己必须嫁给你了。」
「我才不想让凌奈•卢为了这种事情而钻牛角尖!再说,我觉得自己只会被戳瞎啊。」
「比起袭击她并让她怀孕,这么做简单多了吧?」
「我觉得你从前提就搞错了……路多•卢,对姊姊来说,究竟怎么做才是幸福的,你应该认真研究这一点。」
「这样也很幸福啊。这么一来,每天都可以吃到美味料理嘛!」
虽然他的发言相当狡猾,但他在话中夹杂著对我的赞美,让我无法讨厌他……我这种想法会不会很肤浅啊?
昨晚东达•卢彻底否定我的料理,这件事其实在我的心中烙下了深深的伤痕,而路多•卢说的话则治愈了我的心。
「嗯〜只好使用最后的方法……试著获得那位顽固老爹的认同了。」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完全没有要入赘的意思……」
「我不是指那件事啦,是要让他认同那些料理有多美味可口。」
我不禁仔细凝视著少年的侧脸。
路多•卢没有察觉到我的视线,他将双手支在脑后,宛如将双腿向外甩似地迈开步伐。
「我觉得那种奇霸兽肉超级好吃,但老爸却蛮横地抱怨说太甜太软对吧?所以,只要你能做出既不甜又不软的餐点,那老爸也没办法再说什么坏话了。如果老爸认同你的厨艺,就算我们家的女人模仿你烹调那种菜肴,他也不会埋怨——这个方法果然最行不通啊。」
就算最难成功,我还是希望事情能够有这样的发展。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可是,东达•卢已经不会再让我掌管炉灶了吧。」
「嗯〜?没这回事喔。只要你对他说『我这次会烹煮出美味的料理给你瞧瞧,让我掌管炉灶』,他一定会同意的。听到别人这么说,老爸一定不会充耳不闻。」
「……这样啊?」
「喂喂喂,你可别这么做喔!要是弄得不好,双手的指头被削掉该怎么办啊?这样我就一辈子都吃不到你煮的饭菜了耶,……我可不希望事情演变成这种情况喔。」
我真的想要亲吻他光滑的脸颊了。
然而,假如这一吻让我或少年开启了崭新的世界,我会很困扰,所以没有这么做。
(这样啊……如果对方真的同意,我就可以靠其他料理雪耻……!)
当我悄悄燃起斗志的时候,路多•卢在我身旁低声叹气道:
「照现况来看,最简单的途径就是让你入赘了。我推荐凌奈姊喔,你们的年纪一样大吧?」
「不,就算我们年纪相仿,因为这样的理由而结婚也太奇怪了。我想要更忠于自己而活。」
忠于自己的心情。
忠于自己的心。
路多•卢百无聊赖似地拋了句「是喔」。
「啊,那边立著一块门板般的东西对吧?那块板子后面就是水源地了。我不想被抓去帮忙,先回去啰?」
「我知道了。谢谢你……啊,虽然现在道谢有些太迟了,谢谢你昨天给我的兽角和牙齿,我昨天真的很开心。」
「什么意思啊?是我给你祝福耶,你竟然还跟我道谢?那是你用正当的手段获得的祝福吧?」
他有些任性地吐出舌头,一下子转过身去。
果然是血脉相连呢。他和那位惹人怜爱的么妹一样,举止相当有精神,十分适合状声词。那么,开始前进吧。我望向前方,确实有几片门板竖立著排成一排,倚靠在灌木上。
我不知道对方是出于什么原因而把门板晾在这里,但门板另一方传来水花飞溅的清凉音色,以及女性喧闹的声音。
(不管要雪耻还是怎么样,我都得先获得爱•法的同意。)
我考虑著要如何说服她,走向水源地。
传过来的声音相当欢快。那大概是莉蜜•卢的笑声吧,她一早就这么有精神啊。
「不好意思,请问爱•法有来这里打扰吗?」
我轻轻地从门板的阴影处望著里面。
下一瞬间,当事人便站在我的面前。
爱•法就站在这里。
她正用大块的布搓揉金褐色的发丝,讶异地望著我。
爱•法的身影充斥了我的视野,不留缝隙。
宛如滑顺巧克力般的光滑色泽,彻底塞满了我的视线范围。
——来到这个异世界之后,我第一个遇见的人就是爱•法。
所以,我当初一直以为爱•法是位标准的森边聚落居民。
我当时的想法其实大错特错。爱•法不仅不是一位标准的居民,还是一位超级特别的存在。
一位女人家竟然挥舞著蛮刀,在森林深处狩猎奇霸兽,除了爱•法之外,没有其他女性这么做。
我不曾见过其他人像爱•法一样。她有一双宛如野生山猫般的眼神,一举一动像个男人般果断。在这个森边聚落之中,我没看过有其他女孩像爱•法这般勇猛、强壮、洋溢著生命力与斗志。
光从外表来看,爱•法就已经与其他人截然不同。
这个聚落中的女性,尤其是未婚的年轻女性总是穿著裸露肌肤的服饰,所以我从日常生活中就能简单察觉出她与其他人的差别。除了爱•法,没有人的身材如此细致有型。
想当然尔,由于其他女性也必须赴森林搜集香草与柴火、挥舞柴刀砍柴、搬运沉重铁锅和水瓶,进行严酷的劳动工作,所以几乎没有人因怠惰而肥胖。
尽管如此,她们依然与爱•法不一样。
为了能在森林中奔跑、为了使用钢制蛮刀,猎捕凶暴的奇霸兽……由于必须达到这些要求,爱•法不断锻炼。她的身体彷佛是钢铁打造的一般,经过千锤百炼。
事实上,爱•法的骨架看起来很纤细,手臂、双腿和身体也不会特别粗壮,体格并不像男人一样强健。
但她的身体却有著经过锻炼、拥有实战经验的强韧肌肉。
宛如一条皮鞭般紧致,没有丝毫赘肉。
她没有进行不自然的减肥,而是透过辛苦的狩猎工作,使身体经过细致琢磨,纤细苗条。
即使如此,她并没有失去年轻女性的优美柔软,从她发达的背肌到紧致的腰身,再到洋溢跃动感的双腿曲线,这样的身材至今仍会让我小鹿乱撞。
爱•法相当漂亮,宛如一匹野生的豹。
她的肉体十分优美,彷佛一位优秀的运动员。
爱•法是一位充满魅力的女性。
不管将她视为动物、人类、或是一位女性——她的身体都相当美丽又协调,我平时就偷偷怀抱著这样的感受。
那么……
爱•法如此曼妙的身材,现在塞满了我的视野。
尽管褐色躯体四处浮现出淡淡的白色伤痕,却依然绽放滑嫩光泽,未带有任何一丝不纯物。现在,她的身体正展露在我的面前。
简单来说,爱•法现在一丝不挂。
爱•法张开双脚站在岩石上,正用一大块布擦拭著金褐色的濡湿发丝,整个身体僵住不动。爱•法的正面裸体暴露在我眼前。
还有数位女性赤裸著身体在她背后嬉闹,察觉到我的身影后,其中几个人发出尖声哀号,但我已经没办法清楚认知到这些事了。
想要知道原因吗?
宛如被高速快转的影片一样,我家女主人的脸色迅速变得通红,她的脸上巧妙地混合了羞耻的表情和宛如恶魔般的神色。爱•法使出全力,用一记右钩拳击中我的太阳穴。
2
「你还真是会替我们找麻烦哪……」
这里是与卢家宅邸隔了一段距离的空地,某个人发出沉重的叹息。
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搭配上好好锻炼过的壮硕身躯,细长的双眼眯成一条线,脸上总是挂著笑意,但却难以看穿他的内心——这个人就是卢家长男,吉萨•卢。
一脸事不关己的么弟路多•卢站在他的身旁,遥望著远方的群山。我和爱•法则站在两人的面前。
这画面简直就像训导主任在对我和爱•法说教,其实,现在的严重和紧急程度高到那种事完全无法相比。这是一场秘密会谈,将会决定卢家和法家之间的未来。
「撞见出嫁前的女孩裸体,是一项严重的禁忌。你清楚这一点吗?」
「……是的,我非常清楚。」
「按照规定来说,为了赎罪,犯了这项禁忌的人必须交出一只眼睛,或是迎娶那个女孩,一生守护著她。遗憾的是,我们连你的出身都不瞭解,不可能让卢家的女人嫁给你。」
「……是的,我清楚这一点。」
「而且,薇娜、凌奈、菈菈和莉蜜四姊妹全都在场,我们更不可能让四位女孩都嫁给你。」
「……是的,我不胜惶恐。」
「虽然这么说,但你并没有四颗眼睛。那么,之后该怎么做才好……」
「关、关于这件事情!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了!」
尽管这是一场秘密会谈,我依然忍不住抬高声量。
「我只看到了爱•法的裸体!」
有人踹了我的脚。
「由于爱•法彻底挡在我的眼前,所以我只看到了爱•法的裸体!」
又被踹了一脚。
「由于爱•法的裸体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周围的风景完全没有纳入我的视线之中!我的眼里只有爱•法的裸体!」
咻、咻、咻,这次她连续踹了我好几脚。
不过,如果对方取走我的双眼或其他部位,我会相当难过,所以我十分拚命地辩驳。
顺带一提,我的左太阳穴被那一记全力挥出的右钩拳击中后,现在还传来一阵阵的炙热疼痛。尽管没有出血,我依然很担心头盖骨是否龟裂了。
「什么嘛〜不要被自己家的女人吸走注意力啊。这样我的作战计画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路多•卢用丝毫感觉不到严重性的口吻这么喃喃自语后,吉萨•卢缓缓转向他。
「路多•卢,你不清楚自己的行为有多严重吗?」
他眯成一条线的细长眼睛静静地俯视著自己的弟弟。
路多•卢吓了一跳,他瞬间缩起身体后,马上又扬起眉毛说道:
「怎样啦!未免太小题大作了吧!这明明就是许久以前订下的陈腐规定。老实说,在这个聚落之中,根本没有人乖乖遵守这种毫无意义的规矩!」
「你说的可能没有错。但历代担任族长的孙家堕落至今,现在只有我们卢家是森边的模范。就算是古老的规矩,也绝对不可以轻忽。」
吉萨•卢的表情之中看不出特别的变化。由于他的脸庞本来就很柔和,不管他的发言有多么严厉,脸上只挂著一抹微笑。
尽管如此,听到吉萨•卢这番话,本来宛如幼犬在吠叫般的路多•卢的脸色却愈发铁青。
(插图063P)
「我……我知道了。是我不好……就说是我不对了啦!吉萨哥哥,不要这么生气嘛!」
「我之后再来思考怎么处分你。」
吉萨•卢丢下可怜的弟弟,再次面对著我们。
转瞬间,我感觉到一股看不见的压力沉沉地压在我的头上。
这个男人的魄力究竟来自何处呢?这股压迫感相当沉重,我觉得自己彷佛面对著一位武功高手。
「法家的爱•法,对于这位犯下禁忌的家人,你有什么想法?我打算听了你的决定后再下判断。」
吉萨•卢静静地这么说。
「为了遮蔽视线,水源地架设了门板。门板代表著每个家的门,在经过家人的允许之前,不可以踏入门内,森边存在著这条规矩。这么一来,法家的明日太便打破了双重禁忌——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惩罚他?」
「……明日太这个男人是异国人。身为法家的家主,我把这位异国人接进家里,却在教导他所有森边规矩之前,就让他拜访其他家,错在我身上。」
爱•法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这么说后,沉静地垂下头。
「若是需要赎罪,我愿意代替他交出自己的眼睛。不过,如果交出双眼,我将无法以森边猎人的身份生活下去,能不能容许我交出单只眼睛就好……」
「喂,爱•法!」
当我这么嚷嚷时,吉萨•卢用手制止了我,用手支著自己结实的下颚。
「法家的爱•法,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假使失去单只眼睛,是不可能以《猎捕奇霸》维生的。森林并非孩子的游乐场。」
「……如果我因此在森林中凋零,那就是我的天命。」
「原来如此。」
吉萨•卢点了点头,望向极度焦躁的我。
「那么,我重新再问一次。法家的明日太,你有看到我们卢家女人的裸身吗?」
「我只看到爱•法的裸体!」
到了这个节骨眼,她依然踹了我的脚。
「这样啊。」
吉萨•卢吐了一口气。
「明日太,我就相信你说的话吧……然后,既然你声称自己只看到爱•法的裸体,之后就是法家的问题了,与卢家毫无关联。」
「……你愿意原谅他吗?」爱•法开口问。
「我并非原谅他,而是相信他。」吉萨•卢回答。
「爱•法,你是一位值得信赖的人。明日太来自你担任家主的法家,我就相信他说的话吧……明日太,你说自己没有踏进门板内一步吧?」
「是的!因为爱•法一丝不挂地站在门板正后方!」
她又踹了我一脚。
由于我松了口气,所以毫不在意。
假使要献出爱•法的其中一只眼睛,我还宁愿对方戳瞎我的双眼。
「那么,这件事情没有对卢家造成危害,我就不予过问了……如果因为这点骚动就让其他家的人受伤流血,别人一定会毁谤卢家,说我们使用了恶毒的阴谋,陷害其他家。」
吉萨•卢这么说后,终于转头望向路多•卢,他现在变得相当安分。
「路多•卢,你瞭解了吗?你的举动不只会为法家带来灾祸,还会使卢家受害。你已经是能够分辨是非的大人了,身为卢家的成员,你要更守规矩一点。」
「是……」
路多•卢只简短地这么回答,他看起来更可怜了。
「请、请问,他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吗?」
「嗯?法家的明日太,为什么你要在意这种事?」
「因为……就算是他自作自受,我依然会感到过意不去,如果我能更机灵一点,就不会引发这场骚动了。」
「嗯……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处罚他。倘若我这么做,这件事将会传入家主的耳中。」
就算太阳已经升起,家主东达•卢依然还在睡懒觉。
「不管规矩如何,一旦我父亲东达•卢知道这件事,他绝对不会原谅你。毕竟家主特别疼爱小妹莉蜜•卢。不仅是你的双眼,他还会要求你交出心脏。」
「……这样啊……」
「假使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外界会认为卢家让一位嗜血暴徒担任家主,轻蔑卢家。除了家主东达•卢之外,也拜托两位不要让其他家人知道此事。」
我只能回答说「彼此彼此」。
这件事情不只关系到对方家族的名誉,也可能会害我们家族的人丢掉性命。
「那么,我们就和解吧。家主目前尚在就寝,就由我吉萨•卢来接受两位的辞行,愿我们两家都平安。」
他的意思是「没事就滚回家去」。
不能和莉蜜•卢她们道别,让我感到有些难受,但在这种状况下,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沉默地低下头,走向卢家取刀。
「啊,对了,家主东达•卢有话要我转告两位。为了正确传达他的意思,我就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你们。」
吉萨•卢的脸上挂著一如既往的和善微笑,叫住我们。
「『谢谢你们煮了这餐难吃的食物。多亏了两位,大长老获得救赎。我要为你们腐蚀猎人灵魂的良药献上祝福』……传话到此结束。」
3
「爱•法,喂!」
我这么叫唤著,对方当然没有回覆。
我们已经拿了刀和披风,现在正要走回法家。
人们将森边的黄土路踩踏得相当平坦坚硬,走在路上时,不时会与几位聚落居民擦肩而过。
此处距离法家约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这是我首次遇见这一带的居民,因此每个人都惊愕地转头望著我。不论身在何方,穿著森边服装的异国人果然都会勾起大家的好奇心。
我一点也不以为意。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如何处理眼前迈开大步,散发出愤怒与拒绝气息的爱•法。
我明明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讨论,现在却怎么都找不到开口的时机。
(……就算保持沉默,也没有办法解决问题吧。)
我下定决心后,朝著爱•法怒气冲天的背影这么开口:
「你听我说!如果你是在气刚刚那件事,那确实是我的错!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可是,我不想让这件事情破坏我们之间的信赖关系。看在我们之前一起度过的日子份上,你可以听我解释吗?」
「……」
「我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路多•卢告诉我那里是水源地,我压根没想过卢家的水源地竟然是一条大得夸张的河川,还能让人沐浴。我以为大家应该正和乐融融地洗著晚餐的餐盘,所以才会不以为意地探头一看嘛。」
「……」
「而且,我还是首次得知出嫁的事情……我说啊,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你一丝不挂的模样,我要怎么对你负责才好?」
说出这种话,就连我自己都感到羞耻困窘。
这可不行,我努力装出轻浮的声音:
「如果能娶到你这样的美人,我一定会超幸福的啦。如你所知,就我的立场来说,我根本没资格获得这种殊荣!但是,如果这样不符合规定,就算要我入赘也……」
我的气数将尽。
爱•法转向我,踢击地面,飞扑而来。她的瞬间爆发力相当惊人,不亚于七天前杀死奇霸兽的那一击。
我的身体轻易就被拉倒在地,爱•法的膝盖抵著我的腹部,竭尽全力抓住我的胸口,用力勒住我,让我难以呼吸。
「我、我说啊,爱•法……」
「啰嗦死了!你——你这个大混蛋!」
看来我彻底踩到她的地雷了。
爱•法的双眼宛如烈火般燃烧,她紧紧咬著双唇,彷佛要渗出血来,她的脸蛋也变得通红。
「你……你知道我是做出了多大的觉悟,才决定要以《猎捕奇霸》维生吗?你竟然这么轻易就说要入赘——」
爱•法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因悲痛而微微发颤,她的手不断勒紧我的胸口。
看到爱•法的眼中微微渗出的物质,我打从心底感到后悔。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开玩笑!我只是想要化解尴尬的气氛罢了!我没有恶意!」
这次是我不对,百分之两百,确确实实是我的错。不言而喻,显而易见。
不是因为正经的争论,也不是情感不合而造成的摩擦,只是因为轻率的口吻而让女孩子双眼含泪。在这个世界上活到第十七年,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样的行为会唤起多强烈的罪恶感。
「抱歉!真的很抱歉!我竟然让你这样坚强的女孩子哭泣,罪恶感快要让我停止呼吸了!拜托你别哭了!」
「开什么玩笑!谁在哭啊!」
爱•法才刚这么大喊,一滴温热的物体就滴落到我的脸颊上。
爱•法的视线中燃烧著热烈的激情火焰,宛如业火一般,我甚至觉得她的眼泪会因此而蒸发。遗憾的是这样的奇迹并没有出现,继续滑落的一滴滴泪珠炸弹击碎了我的心。
我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死了。
如果爱•法像前天的莉蜜•卢一样崩溃哭叫,我一定会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后悔,进而苦闷致死。
然而,身为充满荣耀的女猎人,爱•法没有嚎啕大哭,她推开我,与我拉开距离后,转向后方擦拭泪水。
我也缓缓抬起上半身,呼唤著背对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爱•法:
「呃,爱•法……?」
「我没有哭。」
「对啊,你没有哭!是我看错了!听说如果被人紧紧勒住,会导致缺氧而让视线模糊呢!」
爱•法沉默地站了起来,再次用手臂抹了抹脸后,重新昂首阔步。
我大力叹了口气,追上爱•法。
这段期间路上并没有其他行人,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对喔,这家伙不是一位只有冷漠性格的女人。)
爱•法只是一味盯著前方,交替移动著双脚。
尽管她的眼中已经没有泛著泪光,但双颊依然有些潮红,表情感觉比平时更为青涩。
直到平时毫无畏惧的表情重回她的脸庞之前,我不打算对她说些多余的话。这么下定决心后,我将视线移向前方。
彷佛在等著我移开视线般,爱•法本来不悦地闭著嘴,现在却张开了口:
「……你这家伙为什么从刚刚开始,就露出一副钻牛角尖的表情啊?」
「欸?当然是我一直在懊悔啊,不知道怎么和你和好。」
「我不是问这个,你是不是怀抱著其他烦恼?若非如此,你不会懊悔到这种地步。」
对方明明一直暴跳如雷,却察觉到了这一点,我打从心底感到讶异。
「嗯,我其实有件事情想找你商量。不过这件事情有点复杂,等你心情平复之后,我再告诉你。」
「开什么玩笑!我一直都很冷静啦!」
我总觉得她的语气变得更幼稚了。
真的没问题吗?尽管我感到担心,但为了尊重她的想法,我开始陈述了起来:
「呃〜那我就开口啰。这件事情相当唐突,你听的时候别生气喔。如果你阻止我,我会乾脆地放弃。」
「……虽然只过了短短几个小时,我却觉得自己已经被触怒了好几年,你还打算继续说些无聊的事情给我听吗?」
「假使你觉得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就果断地拒绝我吧……我啊,希望东达•卢能再品尝一次我的料理。」
爱•法微微眯起眼,将冷冰冰的眼神投向我。
我试著真心诚意地阐述自己的心情。
「只要东达•卢不认同我的料理,卢家就不可能去学习放血这个流程。这么一来,从明天开始,纪芭婆婆每天又要吃著腥臭的肉吧?而且,就算不管这一点,我一听到别人说自己煮的料理难以下咽、是毒药,真的相当不甘心。」
爱•法没有回答。
她只是半睁著眼,凶残地瞪著我。
「现在事情总算圆满落幕,我也知道最好别继续和那个家族深入往来。除了纪芭婆婆和莉蜜•卢之外,最好不要接近其他卢家人比较妥当……可是,我还是很不甘心。」
「……原来是这种事啊。」
「嗯?」
「听到对方骂得那么难听,如果不感到悔恨才奇怪吧。这件事情不值得你现在这样絮絮叨叨。」
「是啊。不过,我们现在也无法轻易和卢家扯上关系吧?所以我才这么困扰。」
「……你不需要烦恼。」爱•法拋下这句话。
她还说「随心所欲地去做吧」。
「欸?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真的去向那位乖僻老爹丢出挑战书,你也不介意吗?」
「你想这么做就做啊,我不会阻止你。」
「你怎么一直事不关己啊!如果失败的话,也会造成你的困扰喔?」
「如果不想造成我的困扰,就跟我撇清关系。」——她该不会又想说这种话吧。假使她这么说,这次不管惹她哭泣或大吼,我都会彻底抗争下去。
但她完全没有提到这一点。
「东达•卢已经不打算让我嫁进卢家了。照那个人的个性,不可能容许一个女孩子家狩猎奇霸兽。我现在只从那个男人身上感受到敌意和嘲讽。」
「嗯,可是既然对方对你怀有敌意,我们最好别和他扯上关系吧?」
「为什么?既然对方是敌人,让他屈服就好了吧?」
爱•法乾脆地拋下这句话。
看到我满脸疑惑,爱•法哼了一声。
「我又不是拜托你拿刀打倒东达•卢。我是要你用美味的料理让他的心降伏于你——不是这样吗?」
「与其说是降伏,不如说认同吧?算了,我确实充满斗志啦。」
「既然如此,你就随心所欲地去做吧……我也希望纪芭婆婆之后能继续品尝美味的料理。」
说到后来,爱•法的声音变得相当小,如果不把耳朵凑到她的身旁,甚至会听不见。
「不过,在你阐述自己这么做的意义之前,我必须先询问你一件事。」
爱•法的眼神蕴含著更加危险的光芒。
「有胜算吗?」
「胜算啊……」
我思考了两秒左右后,回答「有喔」。
「有吗?」
「有。虽然我还需要再研究一下,但家里还剩下很多肉,可以让我恣意研究。」
「那么,你可以获胜吧?」
「嗯?哎呀,胜负有时与运气有关……」
「你一定要赢,我不允许你输。」爱•法撇过头。
「听到对方用如此下流的言词污辱你煮的菜肴,我已经无法忍受了。假使东达•卢再度露出那种傲慢的态度……我绝对会当场勃然大怒,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
看到我讶异地瞪大双眼,爱•法的脸上再次染上红晕。
「昨晚,听著那个男人说话时,你知道我忍受著多大的屈辱吗?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拿铁锅里沸腾的东西泼向那个男人的脸。」
可是,昨天你从头到尾都冷漠地面无表情吧?
我再次思索了起来,爱•法的情绪起伏确实很大,但当她面对不同的对象时,总是面无表情,甚至看起来有些冷酷。
那副冰冷纯净的表情下,竟然燃烧著如此滚烫的激情。
「可是,在别人家用晚餐——而且对方是卢家,若是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法家的血脉应该会马上断绝吧。所以,你挑战这个任务时,要做好担起法家名声的觉悟。」
「我知道了。」我大力点了点头。
总觉得有某种热热痒痒的东西在心中蠢蠢欲动。
「谢谢,爱•法。我没想过你竟然会这么懊恼。」
「哼!因为你这家伙暂时还是法家人嘛!倘若有人不合理地贬低家人,身为家主,我当然会生气!」
爱•法恶狠狠地拋下这番话,像小孩一样嘟起嘴。
「……而且,不管其他人胡诌什么,那道料理绝对很美味。」
为什么呢?
难道爱•法是为了刚刚发生的事在报复我,想要看我落泪吗?
我并没有流泪,反而笑逐颜开。
「爱•法,你总是会在最后关头推我一把呢,总觉得心里涌出了源源不绝的斗志。」
「……哼。」
「唉〜还好没有让那场无聊的骚动,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之后也多多指教了喔,爱•法!」
「……你自己犯了两次禁忌,还好意思称它无聊啊。」
她皱著鼻头的容貌,宛如一只发怒的山猫,爱•法已经恢复成平时的模样了。
看到她令人生畏的脸庞,我更加雀跃。
「对喔,毕竟我看到了你的裸体嘛,怎么可能无聊啊,爱•法!这可是我的真心话喔!」
当我正得意忘形的时候,爱•法使出全力揍了我的后脑勺。
4
接下来的几天,为了打倒东达•卢,我每天都专心地研究著烹煮奇霸兽肉的方法——听到我这么说,大家可能会觉得我整天不眠不休地烤著肉,不过当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在森边,想要有饭吃就必须工作,所以我依然有好好完成每天的工作。再说,为了进行研究,我得获取材料才行,因此要进行更大量的肉体劳动。
举例来说,我必须确保柴火。
没有柴火的话,我就无法烤肉。
而且,我满腔热血地打算趁这次机会,努力钻研炉灶的温度调节方式。
可是,如果真的要钻研成功,修练的时间必须以年为单位来计算,但我绝对不能在这件事情上敷衍了事。
首先,法家只有一个炉灶,因此我必须在极其受限的环境中进行烹调。假若使用强火煮开『奇霸肉汤』,后来就必须减少投入柴火,慢慢让它滚开。这已经是调节火力的极限了。
然而,卢家有许多炉灶。这么一来,只要在烹调料理时搬动铁锅,就可以恰当地分开使用强火和弱火。所以,在卢家用晚餐时,我可以不用捏制迷你汉堡排,而是烹调结实的正常大小汉堡排——在调理时,「维持弱火」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这与在瓦斯炉上使用平底锅的状况不同。毕竟每块木柴的形状不尽相同,最后只能用眼睛目测份量。而森边使用的铁锅比平底锅更为厚重,热传导较慢,但一旦热了之后,火力便相当强大。这种感觉的差异也很棘手。
昨天我将重点摆在不要让汉堡排烧焦上,所以没有端出失败的作品,但火力会不会太过微弱,让肉汁跑掉呢?我一直无法抹去这股不安。我不希望下次再见到东达•卢时,还需要这么提心吊胆。
因此,对我来说的第一个难关就是「调节弱火」。
我该加入多少柴火?该升起多大的火?燃起多大的火才会达到多高的温度?我必须调节柴火量,观察火的大小、确认烟雾的情况,把握煎烤肉的状态。这是一场耐心的胜负,也是一场看不见终点旅程的起点。
总之,我反覆燃烧著木柴,烧烤肉。
家里已经被烟熏得有些呛人了,相当辛苦。
这个时候,我就很羡慕卢家的环境,能够把炉灶搭建在室外。不过,就算羡慕富足者也无济于事——我和※石川啄木一样,一味地盯著自己的手,但有人却感到不满。(译注:日本明治时代的文人,出身贫苦,知名的短歌曾写到「不论多么辛勤工作,生活都不见起色,我凝望著自己的手」。)
那个人当然就是我唯一的同居人,这个家的女主人爱•法。
从卢家回来的午后,爱•法结束猎人的工作,从森林归来。看到被肉脂和柴火的烟雾熏过的屋内惨状,她马上怒吼:「你这家伙在搞什么啊!」
为了打倒那个奇霸兽老爹,我必须进行研究嘛。我小声抗议,打算用天生的可爱模样拉拢女主人,她却毫不领情地骂了我:
「你是笨蛋吗?在家外面做一个炉灶就好了啊。」
爱•法用手拨乱金色秀发,这么开口。
我真的茅塞顿开。
森边并没有木匠、建筑师或室内设计师。不管是房屋或家具,皆由居民亲手制作而成。
「若没有炉灶,我们就会饿死,所以我多少也知道搭建炉灶的方法。」
爱•法的父亲于两年前过世,那时的爱•法年仅十五岁。后来,她与众人断绝关系,一个人独居。这样的她却拥有如此丰富的知识,来自异世界的我当然没办法想像。
而且,我也不认为每位森边的十五岁少年,都知道如何搭建炉灶。
爱•法的父亲彷佛预料到自己会英年早逝,才将自己拥有的所有知识都急躁地传授给了女儿——我甚至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然而,现在已经无从查证这件事情了,我也无意追究。
我只是一味地赞美著爱•法说「你好厉害喔」,祝福著她的存在。
◇
因此,从卢家回来的隔日午后,我和爱•法两人便开始辛勤搭盖炉灶。
虽然我知道会很辛苦,但这还真是苦心竭力的重度劳动。我们先拖著拉板到岩场,搬运大小适合的石头。我们反覆搬运岩石,并将搬来的岩石堆积在地面上。完全是一场体力和毅力的胜负。
我们在法家的正后方搭盖了这个炉灶。
从太阳还高高挂在天空上时,我就必须不断将柴火添加进炉灶中。因此为了避开外人的视线,我们最好把炉灶搭建在从大马路上看不到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法家后方长著一棵高大茂盛的灌木,就算突然下起骤雨,它也能帮我们守护炉灶。我打算之后用这株灌木当做基底,搭建一处屋顶。
我们反覆搬运著岩石。
然后将它们愈堆愈高。
我们将石头堆叠成圆锥形,宛如一座圆形小山,上方和前方都有著洞穴,中间彻底中空。光靠堆叠岩石,当然无法让炉灶顺利成形。爱•法从森林中带回了「黏土」,可以用它来连接起每颗岩石。
她带回的灰色岩块只存在特殊岩场之中。将这种石头打碎,溶解于水中后,就可以使用了。由于它会让手黏糊糊地黏在一起,我们一边与之搏斗,一边将它填进岩石之间的缝隙。等到炉灶的外型搭建到一定的程度后,再试著烧柴火。
假使气密性不足,或是发现某些部位在烧柴时破裂崩毁,我们便再次揉入黏土。
反覆进行了五六次这样的工程后,我们终于能防止烟雾从缝隙之间流泻而出。接下来,我们将黏土混入细碎的砂砾,溶解成稀稀的糊状物之后,均匀涂抹在炉灶的内外两侧。
接下来,我们用火烤过整个炉灶,等黏土硬化就大功告成了。
「呜哇!!满头大汗!这个工作耗费了我们半天的时间呢。」
太阳来到西方的尽头,烹煮晚饭的白烟早已在四周冉冉上升。
「……明日太,我肚子饿了喔。」
就连坐在地上的爱•法也难掩疲劳神色。
「说得也是。难得盖好了这个炉灶,今天就用它来烹调料理吧。你想吃肉汤还是汉堡排?」
「汉堡排。」
我维持著瘫软在地的姿势,转头望向爱•法。
爱•法露出骇人的表情,问了句:「怎样?」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你回答的速度好快喔。可是,昨晚也吃汉堡排,这样连续四餐都吃一样的餐点喔,无所谓吗?」
「…………………………不要紧。」
不用隔了这么久才回答我嘛。
我在工程途中偷溜去煎了波糖,所以不管她想吃什么主菜都无所谓。虽然绞肉会有些费工,但爱•法拨了半天的时间帮忙我搭盖炉灶,跟我对爱•法感谢的心情相比,这种答谢的方式根本不算什么。
当我这么沉吟时,爱•法再次开口唤我:
「明日太。」
「怎么了吗?爱•法。」
「前天在卢家吃的汉堡排比较大块。」
「这个啊,在我的故乡,那才是普通大小喔。」
「……为什么你在法家做的汉堡排这么小块?」
「咦,我没告诉过你吗?倘若要做成那样的大小,必须分别使用强火和弱火煎烤喔。如果只用强火,表面会烤焦,只用弱火的话不容易煎熟,鲜味也会流出来。所以我只好把它分成这种可爱的大小来煎。」
「这样啊。」
「是啊,就是这样。」
「明日太。」
「怎么了吗?爱•法。」
「……法家现在也有两座炉灶喔。」
(插图085P)
「是啊,我真的很开心呢。可是一个在室内,一个在室外,搬运铁锅很辛苦喔。要烹调一道料理的时候,应该很难分开来使用这两个炉灶吧。」
但是,当我学会维持弱火的技巧时,不就没办法把这门技术实际运用在烹调上了吗?这下麻烦了。当我这么思考时,爱•法的眼睛在暮色中熊熊燃烧。
于是,我们隔天便在户外搭建了第二座炉灶。
在宛如双胞胎兄弟一般排排站的炉灶前方,我在使出全力后瘫软在地。
「呜哇!!满头大汗!连续两天都搭建炉灶真是太累人了!我的手臂都肿了啦!这样有办法做料理吗?」
我瘫在地上发牢騒后,爱•法的眼神本来情感复杂地游移著,现在则紧紧盯著我。
「没有啦,我还是会煮喔,我会煮啦。我会帮你端出一道巨大的『奇霸堡排』……所以你不要哭喔?」
「谁在哭啊!」
「那就好……而且,我明天终于可以正式开始研究烧烤料理了。爱•法,我很感谢你喔。」
「哼。」
「这么说起来,我明天开始想要请你试吃对付东达•卢的烤肉料理,今天是近期最后一餐汉堡排啰。」
「最后一餐……」
「如果你想吃的话,我之后还是会煮给你吃……喂,你不要哭喔?」
「谁在哭啊!」
「嗯。你真的很喜欢汉堡排耶?如果成天只吃汉堡排,就会如同吉萨•卢所说,咀嚼力真的会退化……」
此时,我感到有些不对劲。
咀嚼力,退化……?
假如退化的话……
会怎么样呢?
「这样啊。」
我将手按住眉心,陷入沉思。
「这样的确……说得也是……」
「明日太,怎么了?」
爱•法一脸严肃地靠了过来。
金褐色发丝微微黏在她香汗淋漓的脸颊上,怎么说呢——有点性感。
「没,没有啦!我只是再次确认了料理的方向性。我这次会努力煮出结实有咬劲,又跟汉堡排一样美味的料理,你好好期待吧。」
当我将思考的触角伸向四面八方的同时,我问了爱•法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
「这么说起来,爱•法,我们这两天都在搭建炉灶,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但狩猎的工作不要紧吗?这么一来,我们将近十天没狩猎到奇霸兽了吧?」
「不要紧,我们在卢家获得了意外的收获。」
爱•法用指尖缠绕著挂在胸前的颈炼。
跟我一样,爱•法也得到八颗牙齿和兽角。
爱•法的胸前本来就挂著数量繁多的牙齿与兽角,她似乎将多余的份收纳在毛皮披风的内袋。
「获得了八颗报酬,代表是两只奇霸兽的份,也就是二十餐的亚力果和波糖啊……只是掌管一次炉灶,这样的报酬还真是超乎常规。」
「对于你来说,这是正当的报酬。」
凝视著炉灶中燃烧的火焰,爱•法轻声低语。
「而且,倘若正值猎捕不到奇霸兽的时期,不管在森林走了多久,也不会有收获。尽管森林幅员辽阔,无边无际。但我们能进入的领域却极为有限。我们能进入的领域,就是能够当天来回家里的距离。」
「嗯,这样很合理。」
「然而,只要我们将聚落周遭的奇霸兽全都一网打尽,奇霸兽喜欢的果实和小动物增加后,潜藏在森林深处的奇霸兽就会为了取得这些食物,而迁徙居住地。这么一来,我们就有猎捕不完的奇霸兽了。」
「原来如此,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循环啊。」
然而,加入我这位寄宿者之后,爱•法的负担比平时多了一倍,所以我认为这件事情没有这么容易。
若要维持一个人的生计,只要十天猎捕一只奇霸兽就足够了,两个人的话,五天至少就要猎捕一只奇霸兽。希望能在爱•法的积蓄减少之前,迎接丰收期的来临——我在心中这么祈祷。
隔天,爱•法竟然带著巨大的牙齿和兽角回家。
「有一只奇霸兽掉进你之前跌落的陷阱里。」她这么说。
又隔了一天,她依然又带了巨大的兽角和牙齿返家。
「今天这只好庞大,刀子差点要折断了。」
猎捕奇霸兽,需要赌上性命。
我之前还祈祷著她能丰收呢,真是丢脸。
然后,再隔了一天——爱•法竟然独自搬了一只五十公斤重的年轻奇霸兽回来。
「我有照你说的做,试著放血了。它一边流血,一边抽搐了许久,我应该做得不错吧。」
当我使用屋外的炉灶烧柴时,爱•法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她的身上满是汗和泥沙,看起来相当痛苦,大力地喘息。
她当然会累成这样。就算是体型娇小的奇霸兽,体重也有五十公斤起跳,重量应该跟爱•法的体重不相上下。
「你、你没事吧?竟然这么乱来……」
「不要紧……给我水。」
我慌忙走进家里,用杓子舀了满满的水。
当爱•法想要接过杓子时,我发现她的手臂颤抖不已,于是将杓子直接送至她的嘴边,微微倾斜。
爱•法一口饮尽之后,大力吐了口气,就这么躺倒在地。
她形状完美的胸部剧烈起伏,我有些困扰,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我把视线移向一旁的奇霸兽,它和爱•法和谐地并排著。
奇霸兽尸体的头部和喉咙上沾染了鲜血,小小的双眼悲伤地紧闭。尽管身高不高,身体却因胖而显浑圆,看起来有著丰美的脂肪。由于它的角比牙齿还大,我猜它大概是一只年轻的公奇霸兽。
「……现在还有将近一半的肉耶,你没必要这么勉强自己吧。」
我这么开口后,爱•法继续在地上躺成大字形,不悦地望向我。
「你在说什么啊。只要再过五天,那些肉就会开始腐败吧?」
「是啊。既然如此,你可以在森林将它放血之后,把腿部带回来就——」
「平时一直在啰啰嗦嗦地嚷嚷道『丢掉奇霸兽的身体好可惜』的人,是你吧?」
爱•法闭著眼睛,呼吸依旧有些絮乱,她不满地这么说。
「为什么你要挑我毛病?我做的事情是多余的吗?」
「怎么可能!……我很感谢你。谢谢你,爱•法。」
爱•法张开眼睛,瞄了我一眼。
「……既然你感谢我,就用行动表示给我看。」
「咦,咦咦?我该怎么表示才好?」
爱•法慢吞吞地爬起身,微微嘟著嘴,仰望著我。
「……我今天想吃汉堡排。」
我只拜托她试吃了两天烧烤料理,现在已经出现戒断症状了啊。
我在她面前大力点头道:
「知道了!等我把它肢解之后,就来著手准备!你就饿著肚子等我吧!」
爱•法点了点头,她的模样有些奇怪。
她的表情相当不自然,简直像在拚命压抑住勾起的微笑。
看到她这副模样,就算我不愿意,也会忍不住燃起斗志吧。我只能仰天长叹。
5
忙忙碌碌之中,一眨眼十天就过去了。
也就是说,距我穿越到这个异世界的那天,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我与爱•法单独度过了前五天,第五天的晚上,我与莉蜜•卢相遇。第六天我们拜访卢家,隔天便回到法家,之后又过了十天——确切来说这已是第十六天了。
我觉得自己彷佛从好久以前开始,便在这个世界过日子。另一方面,我又感到惊愕,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
不管怎样说,这十六天相当充实紧凑。
尤其是这一个星期,我每天都过著烧柴煎肉的日子。我现在终于摸索出头绪了,打算明天一早就前往卢家,拋出宣战布告。
不管多么努力钻研,关于火力的研究都永无止尽。我必须找到一个放手的时机,而那个时机就在今天找到了。
爱•法今天的晚餐是我的最终试验品。她品尝后,挂保证说「跟汉堡排一样美味」。
适合森边居民的餐点——一道能够让森边居民开心享用的餐点。这是我思考出这道料理的关键。看到爱•法极其满足的表情,我由衷地认为「这道料理一定不会有问题」。
「老实说,如果我当初没有遇见你,我一定什么事都办不到,几天就横死路边了。」
用完餐,收拾好餐具后,我满足地躺在地毯上,没来由地开口说出这种话。
叽叽叽……昏暗的室内微微响起兽脂蜡烛的燃烧声,爱•法露出有些不悦的表情。
「像你这样的人,不管陷入什么样的困境,不管被谁捡回家,都一定能迎刃而解……你想听到我这么说吗?」
「我才没有这么看重自己,我也不打算小看这个世界。在这块人生地不熟的土地上,我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你。这究竟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啊?我刚到这里的头两天,心中就浮现了这样的自觉。」
「……为什么一到晚上,你就会毫无脉络地开始谈起严肃的事情,要不然就是瞎说些感伤的话?我只能单方面受你影响,很困扰呢。」
在烛台火光的照耀下,爱•法撩起金褐色秀发。
就寝的时候,爱•法总是让头发自然披散而下。
在昏暗的灯光中,我眯眼望著她闪闪动人的美丽长发,缓缓露出微笑。
「这样啊?虽然我已经在这个世界待了一段时间,但还是无法脱离以前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感觉呢。在昏暗之中,静静地与人交谈。对我来说,这并非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一定会觉得感伤啰。」
这么说起来,总觉得自己像是每天都在参加毕业旅行。
在橘红色的火光下,尽管无法看清楚对方的脸庞,依然一点一滴地和对方交谈,直到睡意袭来为止。既然我会认为现在这个情境相当特别,一定代表我还不适应这个世界吧。
「假如你认为我变得很阴沉,让你不愉快的话,我会跟你道歉。可是,能够抱持著这样的心情跟你交谈,怎么说呢——感觉很舒适。」
「……我不是说了吗?这种认真的口吻跟你很不搭,很恶心。」
爱•法用著有些懒散的姿势靠在墙上,她朝用更懒散的姿势躺卧在地毯上的我踹了一脚。用完晚餐后,为了不浪费兽脂蜡烛,我们只会点亮一个烛台。因此,为了让彼此的身影留在视线范围内,入夜后,我们通常不会隔著太远的距离。
有爱•法在我身旁放松休息,这样的感觉相当惬意。
单独和妙龄女子度过夜晚,一开始让我坐立难安,现在却能如此安逸。长时间相处下来,我们之间萌生出家人般的情感,爱•法的存在转化为空气一般自然——并不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这当然也有些关系,不过,我并没有彻底把爱•法当作家人看待。如果她是我的家人,当我看到她美丽的脸庞、光滑无比的褐色肌肤、偶然展露出的忧愁表情、宛如孩子般的举动等等时,我的心情就不会摇摆不定,小鹿乱撞了。
我是异世界人——要是没有这个负面因素,我一定会立刻爱上爱•法。
不,我现在可能已经爱上她了。
在这十七年之间,除了家人和青梅竹马之外,没有人能像她一样占据著我的心。况且我们只相处了几天,她竟然就能将我迷得神魂颠倒。
尽管如此,我依然不想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无法预测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某天,我说不定会突然被拉回原本的世界,身陷熊熊烈火之中。我怀抱著这样的忧虑与恐惧,不打算做出不负责任的举动。因此,纵使爱•法充满魅力的身影偶尔会搅乱我的心思,我依然能满足地度过安稳的夜晚。
为什么这样的感觉会变得如此明确呢?其中一个原因,说不定就是因为那位浑身充满性感气息的薇娜•卢袭击了我。
(卢家的人们又度过了什么样的夜晚呢?)
除了莉蜜•卢之外,我只跟卢家人相处过一个晚上。
我觉得他们并非坏人。
当然,二哥达鲁姆•卢并不是一位能让人敞开心房的人,我对长男吉萨•卢和长女薇娜•卢的评价也仍抱持保留态度。
可是,除了他们之外的人们——我并未和许多人交谈过,但他们没有让我留下太糟糕的印象。
家主的太太,米雅•雷•卢感觉是一位豪迈的妈妈。
长男吉萨•卢的太太,莎堤•雷•卢是一位相当文静,性情温柔的女性。
七兄妹的祖母,曾经跟我一起负责炉灶的蒂多•敏婆婆个性温和,但却莫名散发著威严,是一位了不起的老婆婆。
二姊凌奈•卢真的是一位可爱又坦率的女孩。
么弟路多•卢虽然为我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但我依然很难厌恶他。
我几乎没有跟三姊菈菈•卢有任何接触,也不曾看过她绽露笑颜,但我对她的印象也不差。
我认为莉蜜•卢是一位好孩子。光是看到她的笑容,就能让人打起精神来,她就是如此惹人怜爱的女孩。再说,对于爱•法而言,她也是一位相当重要的人。真希望她能维持这样的性格长大成人——莉蜜•卢会让人产生这样的念头。
然后,纪芭婆婆——是他们最重要的大长老。
这位婆婆相当不可思议,宛如童话故事中的出场人物。她大起大落的人生简直让我难以想像,能用这么棒的方式与她有交集,真的让我欣喜又自豪。
统领著这些卢家人们的人,就是家主东达•卢。
对我来说,这个人打碎了我身为厨师的自尊。
我想为卢家带来充满幸福的餐桌,想要挽回自己不够深思熟虑而铸成的错误。同样的,我想要让那位乖僻的男人大吃一惊的渴望,与上述的心情一样强烈——我不否认这一点。
即使如此,我认为自己不该怀著愤怒和憎恨来处理这件事。
假使那位口出恶言的壮汉真的跟他外表一样,是一位个性残暴又傲慢的人,我并不期望能与他相知相惜。但那个男人终究是莉蜜•卢的父亲,纪芭•卢的孙子。
而且,厨师下厨时本来就不该心怀敌意。
我会想要进行这场对战,可能是为了厨师的自豪与自尊。尽管如此,我并不是要让那个男人投降,而是想要获得他的认同。
而且——我从来没听过有厨师闯入别人家,强迫对方吃自己烹煮的料理。我果然还是不成气候的半吊子。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懊悔。所以,我希望自己至少要为他们家庭带来和谐的气氛,而不是造成他们感情不睦。
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在等待我呢?
首先要视明天的会面而定了。
「……嗯?」
听到一声轻柔的物体落下声,我抬起头后,发现本来靠著墙壁而坐的爱•法,正随意地躺在地上。
「怎么了,你睡了吗?如果你要睡的话,我关灯啰。」
「不……我还没睡。」
这点小事,没必要这么固执吧。我露出苦笑,抬起因白天的工作而筋疲力尽的身体,盖上窗边的烛台。
黑暗瞬间笼罩我的视野——我的眼睛马上就习惯了月光。
爱•法依然维持著刚才的姿势,躺在墙边。
在苍白月色的照耀下,她金褐色的长发轻柔地披散在地上。
我留意著不要踩到她的发丝,隔著一段距离躺了下来。
「……如果是你的话,不管陷入什么样的困境,不管被谁捡回家,都一定能迎刃而解……」
一道几乎难以听见的嗓音悄悄地传了过来。
我用相同的声量回了句「没这回事」之后,闭上眼。
我们的时间就这样时而静谧、时而喧嚣地流逝而过,确实地朝著我与东达•卢作下了断的时刻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