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啊,可以看到水源地,感觉自己终于抵达故乡了。」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喃喃自语后,一直保持沉默的爱·法久违地转过头来。
「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明日太啊,你的体力简直跟十岁小孩没两样。」
「是喔,只要胜过莉蜜·卢就够了……爱·法,你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
「哼。」
爱·法马上将头转了回去,加快脚步。
「啊,等我一下!至少让我喝口水嘛!从刚刚开始,我的喉咙就乾到不行耶!」
毕竟我扛著超过十六公斤的行李,走了接近一个小时的山路。拉著绳子的肩膀已经擦伤了,脚和腰也开始打起哆嗦。今天我肉体的操劳程度,说不定胜过制作炉灶的那一天。
顺带一提,我是如何通过那座恐怖的吊桥的呢?为了搬运我的行李,爱·法不仅跑了两趟,最后她还必须拉著我的手带领我过桥。她大概是在担心我这位仓皇失措的家人会再次抱住她吧,不管怎么说,我的人生充满了许多不想被莉蜜·卢等人知道的羞耻之事。
总之,先来补充水分吧。
「真是没出息……」
当爱·法说的话大力刺向我的心脏之际,我掬起在岩石间涓涓流动的清水,喝进肚里。
真是宛若甘霖。
接著,很久没开口跟我说话的爱·法换了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明日太,你什么都不问呢。」
「嗯?你是指刚刚那位大叔说的话吗?虽然我想问的问题堆积如山,可是,你每个晚上都会告诉我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嘛。」
我将双手擦在膝盖上,一面调整呼吸,一面仰望著爱·法的脸。
「你会依据你的判断,选择要先告诉我哪一件事情吧。我不会对你的判断挑毛病喔,毕竟我还太不瞭解这个世界了。」
「…………」
「不过,假如你的情绪平复下来的话,我确实想跟你聊一些事……你对那位大叔有什么看法?」
我这么说的同时,将视线落向自己的脚边。
那里摆著塞满波糖和堤诺叶的大袋子,以及一个装著水果酒的土瓶。
爱·法本来想丢下水果酒,踏上归途,但我认为水果酒又没有错,所以自告奋勇搬运它。这瓶水果酒的设计与之前常喝的相异,我很好奇这是什么样的酒。
「他确实是一位相当古怪的大叔,但感觉不是坏人。我有些好奇你对他怀抱著什么样的想法。」
「……不值一提。」
「你已经要出发了啊?喂,等我一下!」
逼不得已之下,我扛起布袋,痛苦不堪地追上爱·法。
尽管扛著更沉重的行李,爱·法依然没有乱了步调。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但你的神经刚刚相当紧绷喔。你不擅长和那种大叔来往吗?」
「……我跟城里人无话可说。」
「你明明说了很多啊。这么说起来,和那位大叔相比,我才算是外来者吧?如果你愿意跟他交谈,说不定会意外地发现你们很合得来喔?」
「……难道我跟你合得来吗?」
「啊哈哈!虽然我早就察觉到了,但你根本还在生气嘛!从刚刚开始,你的话就一直让我心如刀割耶!」
「……我不是故意的。」
爱·法的眼神变得有些忧郁。
「我是不是表现得有些奇怪?」
「你说奇不奇怪啊……我以为你是在认真思考著什么。毕竟从驿站城市到这里的路途之中,你看起来很苦恼。」
「我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和城里人交谈,所以脑中才会一片混乱吧。」
她阴郁的眼睛望向我。
简直就像一位迷路的小孩。
「我是不是很奇怪?」
「……不,你一点也不奇怪。」
我笃定地说。
「听到对方突然说出那种话,你当然会感到混乱,这样一点也不奇怪。听了大叔说的话后,虽然我只是一知半解,但对你——对于森边居民来说,那件事却会左右森边的未来。」
「…………」
「我很久之前就这么说过吧,你并不需肩负起这么大的责任,假如觉得自己不能胜任,就忘了这件事吧。」
我说的话相当不负责任。
但其中一半是我的真心话。
假设那位名为卡谬尔·佑旭的男人所言不假——孙家因此失去势力,由卢家来统帅森边,一切说不定就能圆满落幕。
但是,事情的进展可能不会这么顺利。
我们还没有摸透东达·卢这个男人。假如那位粗暴的壮汉取代孙家,支配森边,且他的行事风格比孙家更为暴虐,我们也会对莉蜜·卢和纪芭婆婆抬不起头。
再说,大叔刚刚说的事情也有可能都是胡说八道。针对森边的内部状况,卡谬尔·佑旭似乎掌握著一定的情报。他说不定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要捉弄我们,我们不能轻易相信他。
不过——这不是我全部的想法。
我想要相信那个男人说的话,我希望他能夺取孙家身为族长的权力。
这么一来,我们就不需要在意卑鄙小人狄咖·孙的动向了,再说,我们今天再次和孙家结下了梁子。
那个男人自称杜多·孙。他感觉和狄咖·孙一样无足轻重,但这种不知廉耻的家伙反而更令人害怕。他从中午开始喝得烂醉、在驿站城市闹事。如此粗俗的人竟然居住在森边,真是令我难以想像。
那种家伙没有资格掌管森边居民——这一点绝对不会有错。
(纵使卢家的达鲁姆·卢也是一位相当棘手的人物,但没有这家伙那么糟糕。如果将达鲁姆·卢比喻为狼,那家伙只是一只野狗罢了……不对,这样说对野狗太失礼了。)
他果然还是「人」吧。
大概是「受到文明荼毒之人」。
「……你这家伙还不是一样陷入沉默。」
我的耳边突然传来女孩子闹别扭的话声。
我还以为是谁呢,结果是爱·法的声音。
「明日太啊,你自己还不是愁眉不展,却要别人忘了这件事。」
爱·法有时候会露出比年龄更为稚嫩的表情。
这种时候总是会让我感到动摇——我现在也相当惊慌失措。
「没有啦,我没有在烦恼太艰涩的事情,原来这个世界也有狗啊?我只是在想著这件事罢了。」
「狗?你是指法尔布狼在人类家园传宗接代后,生下成为人类朋友的那些孩子吗?那只是西之王国的传说罢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爱·法嘟起嘴。
「如果你想吃那种什么狗的东西,就滚去石之都。与我无关。」
她大力撇过头,真的相当用力。
我的心中一片混乱,不知道究竟该感到愤怒还是怜惜。
「我知道了啦!我知道了!我们来谈论更让人开心的事情吧!我跟你说,既然我们已经和东达·卢分出胜负了,我今天想要挑战新的料理。这几天一直在试吃肉排,我的下巴已经筋疲力尽了。」
爱·法依然别著头,斜睨著我。
「……新的料理,有比汉堡排好吃吗?」
「要尝试看看才会知道。这么说起来,肉排很美味吧?」
「确实是这样……但我还是最喜欢汉堡排。」
「咦!?你说过肉排跟汉堡排一样好吃吧?所以我才会下定决心用肉排和东达·卢一决胜负喔?」
「肉排确实跟汉堡排一样好吃……但是,我喜欢汉堡排。」
我本来想开口反驳,但因为太过讶异,所以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
因为我发现这大概是爱·法第一次使用「喜欢」一词。
爱·法曾经说「食物没有分什么好吃不好吃」,但她后来不仅说了「美味」,还说出「喜欢」这个词汇。
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值得讶异的剧烈变化。
「……虽然你曾说老是吃柔软的肉会让牙齿变得脆弱,但只要我持续啃肉乾,就不用担心这一点了吧。」
爱·法撇向一边的脸微微低垂,嘟著嘴斜斜地仰望著我,这样的表情相当卑鄙。
因为她并不是故意露出这样的表情,所以才更过分。
「所以呢,我还是喜欢汉堡排。」
「我、我知道了。那么,明天我来做汉堡排,今天先来挑战新的吃法吧。」
爱·法的头垂得更低了,她似乎在忍住微笑。
我只能说,还好我的双手都提满了东西。
我们才刚跟东达·卢一决胜负,就算又怀抱了新的苦恼,今天过得悠闲一点也不会遭受天谴吧?我们就好好养精蓄锐,明天再来烦恼卡谬尔·佑旭提到的事情吧!当我陷入思索之际,我们终于抵达家门口。此时,又有新的烦恼在等待我和爱·法。
这份烦恼的形体是一对郎才女貌的情侣。
他们是六天后就要举办婚礼的卡斯兰·卢堤姆和阿玛·敏。
2
「法家家主爱·法和家人明日太,我们正在恭候两位的归来。」
卡斯兰·卢堤姆的脸型微微呈现四方形,有著一双大眼和大鼻子。即便不是美男子,但散发出诚实又谨慎的气质。他深深地行了一礼这么说。
「能遇见你们真是太好了,毕竟快到我们必须回去卢堤姆家的时间了。」
阿玛·敏将黑褐色的头发整齐地扎了起来,稳重的表情中带著一抹聪慧与朝气,她也跟著行了一礼。
「卡斯兰·卢堤姆和阿玛·敏。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爱·法还未彻底换上家主的表情,她有些困惑地询问后,对方彷佛商量好似地同时露出微笑开口:
「我们有急事要找两位,所以才会前来拜访。」
老实说,听到这句话,我的心中燃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关于在婚礼仪式上掌管炉灶一事,今天早上回家的时候,我们已经拜托东达·卢帮我们拒绝了。
尽管如此,我依然感觉到不好的预兆。
「总之,待在这里太引人注目了,先进去家里吧……明日太,你负责保管钢铁。」
爱·法拎著水果酒的手从我的手中夺过装有波糖的袋子,迅速走进家里。
我顿时惊慌失措,赶紧一把接过卡斯兰·卢堤姆递出的大小两把刀。
「请、请进。」
自从许久以前莉蜜·卢造访这里之后,首次有客人前来拜访。
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待两人。
爱·法终于从粮库回来后,她在大房间中央附近的上位坐了下来。两位客人也保持著符合礼节的距离,在爱·法的正对面坐下。
有些不知所措的我终究在爱·法身旁跪下,将收下的刀具放在手边。
由于没有人开口抱怨,我的举止应该没有打坏森边的礼节吧。
「首先,我们想要向两位道谢。法家的爱·法和家人明日太,谢谢两位昨晚为我们准备的精彩盛宴。」
「是呀,昨晚的餐点真是美味。对我们来说,这场无可取代的前宴将成为我们永生难忘的幸福一夜。」
听到这两位看起来诚实又正经的人说出如此真挚的谢词,我也忍不住想要向他们道谢。
应该说……由于我刚从龙蛇杂处的驿站城市归来,在这个时间点,见到宛如纯朴象徵的这两个人之后,我发现他们带给了我与昨晚截然不同的感受。
卡斯兰·卢堤姆是一位眼神这么率直的年轻人啊。
阿玛·敏原来是一位表情如此爽朗的女性啊。
不知道是因为家世的关系,还是个人的差别,许多卢家人都散发出令人眩目的生命力。但这两人的气质却更沉静稳重,宛如在大地上扎根的大树般强韧有力。
爱·法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家主的严厉表情,她立著单膝,盘腿坐在地上,凝望两人开口:
「能够尽到接管卢家炉灶的责任,我们也相当喜悦——然而,两位说有事要拜托我们,指的是什么事情?关于婚宴一事,我们已经透过东达·卢拒绝了吧。」
听到爱·法直接了当地开口后,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了声「是」,低下头。
「我们确实就是想找两位商量此事!当时是我的父亲丹·卢堤姆提出这件违反森边习俗的事,听到他的提议……」
「我们也认为这个想法很出色。假如能够实现,那会是多么幸福的夜晚呀。」
还没举办婚礼,两人的心灵就如此契合。
两人的表情和眼神都充满了纯粹的期待和喜悦——看到他们奋力地想要传达自己想法的模样,让我感受到他们老实的性格。
不过,这是两码子事。
在卢家的亲族之中,这位卡斯兰·卢堤姆是拥有最强力量的卢堤姆本家继承人。假如由我在他的婚宴上接管炉灶,责任未免太过重大。
我只能仰赖爱·法果断的性格抉择了。
「卢堤姆家人与敏家人都与法家关系不深,法家人无法出面接管那么重要的场合。家族的喜悦,应该要与家族中的人分享……明日太昨晚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我也点头表示同意。
下一瞬间,卡斯兰·卢堤姆直率的眼睛望向我。
「明日太,我听说你虽然是法家人,但并非来自森边,而是异国。然后,你在自己的故乡是以担任厨师维生。」
「是的,尽管我只是一位帮助家里工作的实习生,但你说的没有错。」
「我并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工作。简单来说,就跟驿站城市中贩卖现成食物的商人差不多吗?」
「是的,你的想法并没有错。」
「既然如此——可以把你烹煮的菜肴卖给我们吗?」
「……什么?」
我听不懂对方的意思。
贩卖菜肴——在这样的森边,要怎么贩卖啊?
「我不会要求你出于善意、情意和义气来担任宴会的炉灶管理人,我们会用适当的报酬和你进行交易,让你负责这份工作。只要一晚就好,我们希望能购买你烹调的技术、知识和劳力——这是我们的愿望。」
而我——
听得目瞪口呆。
「明日太,你是其他家的家人,我们不会要求你祝贺我们。再说,我们昨晚才初次见面,不可能强迫你付出善意和盛情。既然如此,假如想要获得你的助力,我们认为只能选择支付报酬了。」
「这样的话……可是——」
「我打算尽我所能支付酬劳,你烹煮的餐点值得我这么做。我想把昨晚阿玛·敏和父亲丹·卢堤姆所品尝到的幸福滋味,分享给其他家人、其他亲族。明日太,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卡斯兰·卢堤姆这么说的同时,伴随著清澈的声音,取下了挂在粗壮脖子上的兽角和牙齿。
项链上挂著一层层大量的兽角和牙齿,远远超过爱·法脖子上的数量。
阿玛·敏面露沉静的微笑,拿下自己的项链。
项链上挂著亲人献给她的三颗兽角和牙齿。
他们将这条代表了猎人的荣耀,以及父母的爱的项链,递到我的面前。
「不仅是卢堤姆家,卢家的所有『子族』约百余人也将参与这场宴会。我知道这不足以支付所有人的餐费。然而,所有参加宴会的人皆会致赠一个祝福给我们。我和阿玛·敏的加起来总计两百颗。假如还是不够的话,我会去猎捕奇霸兽,直到足够为止……」
「等一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我感受到了近乎恐惧的情绪,大声吶喊。
「我、我只是个不成熟的半调子,不适合担纲如此重要的工作……再说,我还是一位外来者,不太清楚森边的规矩,假若将如此重要的工作交付我……」
「你已经展现过你的实力了,我们并不会对此感到不安。」
「你、你说的实力指的是昨天的肉排吗?我说过了吧,那是光靠家族的力量就可以完成的料理。我现在可以马上把食谱告诉你们——」
「如你所述,倘若想要重现同样的味道,必须从捕捉到奇霸兽的阶段就开始动工吧?」
「我会教你!我会教你如何放血和屠宰!其实我也只屠宰过三只奇霸兽。你们本来就拥有剥皮的技巧,马上就可以学会。」
「昨晚大家反覆提起的汉堡排——」
「你们没有品尝过也无所谓。假如沉迷上那道料理,会对各位的身体有害。」
「我们没有这么愚蠢。」
卡斯兰·卢堤姆——突然勾起微笑。
那是一个强悍的微笑,充满了男子汉的自信和威严。
「假如你说那种食物会马上危害到猎人的身体,我绝对不会品尝。可是,你说就算吃了一千次、两千次可能都不会产生影响。没错吧,明日太?」
「那、那只是我的臆测罢了,我不清楚实情。然而,倘若每天尽吃些柔软的食物,确实会让牙齿和下巴变得孱弱,这件事绝对没有错。」
「听了你这番话,假如还有人放任自己的灵魂腐败下去,那就是因为他太过软弱。你不需要为此感到郁郁寡欢。你会把这件事告诉我们,就是想要告诫我们吧?」
卡斯兰·卢堤姆将一只手紧握成拳,轻轻放在地板上,探出身体。
尽管青年耿直的表情上没有出现任何变化,但他的情绪说不定悄悄地变得激动。
「我是猎人,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解释得这么清楚——总之,我想要将自己的心情分享给大家。只要能增加生活的喜悦,求生意志也会增强。你带来的喜悦让我和阿玛·敏获得力量,我想让其他人也知晓这份力量。不仅是卢堤姆家,我还想分享给卢家、敏家、雷家、马姆家、立林家、以及姆法家——面临现在这种状况,我们必须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完成身为猎人的义务。」
所谓现在这种状况,指的是——难道是孙家堕落一事吗?
但我无法一口气思考这么多事情。
「所,所以我才说……我会把自己的技术全都传授给你们。包括放血、屠宰、煎波糖的方法,以及昨天那份肉排的烹调方式,给我六天的时间,我能够仔细指导各位。我已经将一定程度的技术传授给卢家的女人们了——」
「……那汉堡排呢?」
「不用勉强去学如何制作汉堡排也无妨。这道料理太过费工,与森边居民不太相称吧?」
「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汉堡排与森边居民是否相称,该交由森边居民来决定才对……不,你已经是法家家人,也是我们森边的同胞,我并不是在轻蔑你说的话。可是,我们想要自己选择未来的道路。」
「只要能获得莫大的喜悦,不管需要费上多大的工夫,我们都会选择那条路。」
阿玛·敏久违地开了口。
「为了活下去,我们该怎么做呢?搜集木柴?晒乾皮果叶?鞣制毛皮?为了让生活变得更丰足,我们该怎么做,该朝哪条道路前进?八十年前,我们的父母、祖父母思考了这些事情,并传授给我们。总有一天,我会生下卡斯兰的子嗣——我希望能为孩子指引出一条更加幸福的道路。」
「没有人会愿意致力烹煮食物而疏忽其他工作。尽管如此,假如还是有人愿意去下工夫,那一定是因为他感受到了其中富含的意义与价值。假如有人在汉堡排之中找到意义,那么他一定愿意花工夫制作汉堡排吧。假若没有找到意义,那他就不会想要动手……道理就是如此简单。」
「可是两位并没有品尝过汉堡排,为什么会如此执著呢?」
「我们不单单只是执著于汉堡排,我们希望你能够全力以赴。」
卡斯兰·卢堤姆说道。
「因此,我们才会拜托你。我们不会去拜托那些向你学习过的人,我们只想拜托你。仅仅一个晚上就好,我们希望你能施展出浑身解数——这是拜托你工作的报酬。」
「请等一下。我——」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的脑袋似乎比我自己想像中更混乱不堪,动摇不已。
下一刻,一直闷不吭声的爱·法静静地开口:
「明日太似乎相当疲倦,毕竟这个男人的体力和十岁小孩没有两样。光是要他把货品从驿站城市搬回来就让他筋疲力竭了……很抱歉,可以等到明天再回覆两位吗?」
「这样啊,当然没问题——那么,明日太,我们最后想拜托你一件事。」
「……请说。」
「昨晚,你说你想要成为良药,而非毒药——我也由衷地这么企盼。你的这份力量千万不可成为毒药。假若将这份力量转化为良药,森边居民说不定将会获得更多生存下去的喜悦、更多羁绊、更多力量。我会火速赶来这里,就是抱持著这样的念头。但愿我们能选择相同的道路——那么,先告辞了。」
3
夕阳已然西下。
中午时分,我们在驿站城市与卡谬尔·佑旭邂逅,回来森边后,又与卡斯兰·卢堤姆等人促膝长谈。这已经彻底超出了我思考的容量,我只能埋首于料理之中,暂时逃避现实。
今天的料理相当简单。假如不把煎波糖的时间算进去,不到一个小时就大功告成了。
铁锅中炖煮著亚力果和堤诺叶。
假橡胶叶上摆放著追加用的亚力果和堤诺叶。亚力果分为圆片和月牙形两种,拥有高丽菜般口感的堤诺叶则切成一口大小。
蔬菜旁摆著奇霸兽的肉。分别是五花肉、里肌肉和腿肉三种。我以厚度五公厘为目标,尽可能将肉类切成薄片,排列成美丽的圆形。
红色的浓稠液体在木盘上闪闪发光,这是以水果酒为基底的沾酱。我将水果酒煮滚,等酒精挥发后,添加盐和皮果叶来微调味道。完成的酱汁带著甜甜的滋味,东达·卢吃了绝对会大肆抱怨一番。
「好!完成啰,爱·法!」
爱·法用表示「这是什么?」的表情望著我。
说得也是,不管怎么看,我都只是将生肉排列在盘子上罢了,森边居民应该无法理解吧。
「这叫做涮涮锅,是一道让人直接煮肉来吃的料理。」
就算听到我这么说,飘浮在爱·法头上的问号依然没有消失。
比起动口说明,直接动手示范会比较简单。我拿出为了今天而准备的秘密武器——
我将几乎没有味道的古栗树枝削细,乾燥之后做成了「筷子」。
「先像这样将肉放入锅子里。」
「哇!」
由于传来了奇怪的声音,我转过头后,爱·法莫名地红著脸,捂著嘴巴。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我应该没做任何让你感到害羞的事吧。」
「吵、吵死了!这是什么恶心的动作啊!」
「嗯~?这就是筷子的用法啊。」
我试著开合了几次筷子后,爱·法惊呼著「哇、哇」,脸蛋也变得更红润……对于无法压抑惊呼声的自己,她似乎感到很害羞。
「我继续示范——像这样把肉放入汤中,缓缓地让肉片左右飘动,必须烫到肉片不带红色为止。涮呀涮~涮呀涮~」
「……那是什么奇怪的咒文啊?」
「是为了让肉片烫得美味的咒语喔。」
接下来,我将烫得相当可口的五花肉放入爱·法的木盘中。
然后,又各夹了一片锅中漂浮的亚力果和堤诺叶给她。
「问题在于要花点时间才能吃完三颗亚力果。啊,反正你先吃吃看。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去换成普通的肉汤。」
「…………」
她喃喃自语后——我现在已经知道她在轻声说些什么了,爱·法感谢了森林的恩惠和我之后,有些狐疑地拿起木盘。
她用木匙舀起浸在沾酱中的肉片与亚力果,送入口中。
「涮呀涮~涮呀涮~……味道如何?」
「……好嫩。」
「五花肉确实很软嫩对吧?给你,这次是腿肉喔。」
「……跟肉汤里的肉比起来,肉质更韧。」
「涮呀涮~涮呀涮~」,我差不多也讲到腻了。「最后是里肌肉。」
「……好软。」
「我说啊,我们和东达·卢的激战已经结束了,可以不用去管肉的硬度了。假如不合你的口味,我就拿去炖肉汤,你觉得如何?」
爱·法面有难色地陷入思考。
在这之间,我一边念著「涮呀涮~」,一边烫著给自己的五花肉片。
「不用这么烦恼,只要老实说出感想就好了啊?」
尽管这么说,她依旧迟迟没有答覆,我只好将烫好的五花肉放入口中。
啊。
好吃。
这十几天来,我们的晚餐都是奇霸肉排或汉堡排,因此烫肉片的口感和清爽滋味让我感到美味无穷。
我在卢家也喝了肉汤,不过「煮」和「烫」出来的食物果然还是有著些微的差异。
再加上我今晚烹煮的是涮涮锅。除了亚力果和堤诺叶稍微熬出的高汤之外,仅加入少许岩盐。因此,唯一的调味料就只有水果酒沾酱,没有办法掩饰肉的滋味。
根本不需要下工夫掩饰奇霸兽肉的滋味,这些肉让我感受到了这股力量。奇霸兽肉丰润又直接,每当我咀嚼时便会渗出肉汁,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吞下喉咙。
奇霸兽肉依然有些腥味,肉质也比猪肉更韧,但只要切成这种薄片就不会有问题。当我尝试了最有嚼劲的腿肉后,发现我不仅可以顺利咀嚼腿肉,还能享受其绝妙的口感。
「哎呀,真好吃!……这是我的想法,你呢?」
爱·法再次思考半晌后,说了句「很美味」。
「只是……每次都只能尝到一点点,进度太慢了。」
「嗯,我可以瞭解你的心情。吃到后来我也常常会感到麻烦,想要把它们全部丢进锅里。尤其是猪肉——不对,奇霸兽肉必须烫至全熟,直到不带血色为止。」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全部烫好呢?」
「咦?嗯~……确实也有一开始就全数烫好的吃法。一片一片汆烫的优势,在于用餐过程中能品尝到刚烫好的热腾腾肉片吧?老实说,我也不常吃这道料理。」
「这样啊。」
「是啊,毕竟我们店里没有贩售涮涮锅嘛。我们家也很少外食,当我妈妈……」
我忍不住噤声,但既然已经说了一半,我也只能把话讲完了。
「……当我妈妈还在世的时候,我们偶尔吃过几次。」
我在驿站城市的时候曾经自我反省,认为自己不该把原属世界所发生的事物太过钜细靡遗地告诉爱·法。这么做真的比较好吗?
爱·法稍微眯起眼睛,将视线落在煮滚的铁锅上。
我搔著头,将小块木柴丢进炉灶中。
「……你的母亲是在你几岁的时候失去性命?」
「嗯?七岁左右吧,怎么了?」
「这么早啊?」,爱·法这么说后,错愕地抬起头问道:
「也就是说,你是在七岁之前品尝到这道料理的吗?」
「是啊,大概吧,只有我跟爸爸两个人一起吃火锅,未免太冷清了……啊,不对,我和你一起吃火锅的时候,不会有这种感觉喔?」
「…………?」
「真是的!我简直在自掘坟墓嘛!……没有啦,简单来说,全家人一起吃火锅这件事,该怎么说呢,它算是一种标准的家庭料理啦……所以,当整个家族从三个人减少为两个人时,让我感觉吃火锅是一件寂寞的事情!抱歉啊,说出如此令人郁闷的事!」
爱·法眨了眨眼,似乎没有完全理解我说的话。
「我不懂。我和你两个人一起吃这道料理时,不会让你感到不愉快吧?」
「假如我有这种感受的话,就不会做这道料理了。」
「这样啊。棒极了……看来我不用揍你了。」
「那还真是太好了啊!」
「……这个借我。」
爱·法伸出右手。
「咦?你是指筷子吗?你不是觉得很恶心吗?」
「那你为什么要多做一双?」
她发现了啊。
我另外准备了一双筷子,悄悄地放在舀取浮沫的木盘和勺子的阴影处。
「没有啦,我会多做一双,当然是为了给你用。但这并不容易操纵喔?」
「既然你会用,我没道理学不会。」
爱·法再次嘟起嘴巴。
于是,我一边担心著亚力果和堤诺叶会不会煮过头,一边开始进行筷子用法的讲座。
「什么嘛,很简单啊。」
三分钟后,爱·法顺利地夹起一片亚力果。
嗯~
算了,只要她能牢牢夹起食物就够了——我这么告诉自己。
最后,爱·法并没有学会正确的握筷姿势。她将大拇指和食指夹住其中一根筷子,再用中指和无名指夹著另一根筷子,成功地操作著,用得比我还要灵巧。
若是光看手的形状,她的握法确实称得上完美,还是先妥协吧。
「好,那就继续吃吧!你要多吃点亚力果喔?如果有剩的话,我最后还可以拿去炒肉片。」
「嗯。」
我瞄到爱·法点头答应后,追加了一块木柴,顺便将煎波糖送入口中。
「明日太,这是什么部位的肉?」
「那是里肌,背部的肉。」
「这样啊。」
爱·法将肉放入铁锅中——
「涮呀涮~涮呀涮~」,她开始喃喃念了起来。
我忍不住将嚼到一半的波糖吐了出来,害自己被呛到了。
「你在做什么啊,不要浪费食物。」
爱·法这么说,瞪了我一眼后,继续念著「涮呀涮~涮呀涮~」。
我拚命忍住笑,我要等享受完她这副模样后,再告诉她「如果觉得麻烦的话,在心里默念就好了啊?」——我在心中大力宣誓。
4
平静的晚餐时光顺利结束了。
我们一如往常地整理餐具,盖上其中一个烛台的盖子后,接下来就是正视那些麻烦事的时间。
「……明日太,丑话说在前头。」
爱·法举起双手,松开金褐色的头发时,静静地说:
「稍早卡斯兰·卢堤姆的那一番话,全是对你说的。身为家主,我当然会把我的意见告诉你,给你建议。但最后要由你自己做出判断。」
「嗯,我清楚。」
「此外,关于这件事,你不需要考虑法家的立场。」
「咦?」
「这是正正当当的交易。就算你失败,也不会有人受到处罚,就算你成功,卢家和法家的关系也不会变得更紧密。除了报酬之外,我们不会有任何损益。」
她散落的发丝在黑暗中飘舞。
未婚的女人基本上不会剪头发,因此爱·法的头发相当长。
「……这么一来,那两人又会怎么样呢?假如我失败的话!他们会面临什么样的状况?」
「不会怎么样,这只会让他们失去亲族的信赖,受到嘲笑罢了。大家会说卢堤姆家的继承人自己糟蹋了整个典礼,是个为了愚蠢儿戏拋下猎人尊严的蠢货。」
「哇喔。这种时候,我真的很感激你说起话来毫不留情的性格……啊~!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小声一点……你究竟在烦恼什么啊?对我来说,这就是一件不用操心又安全的赌注。」
爱·法靠著墙壁,疑惑地歪著头。
「卡斯兰·卢堤姆的要求,就是要你烹煮之前做过的料理,你不需要标新立异。奇霸肉排、汉堡排、肉汤和煎波糖……你只要端出这几道料理,参加宴会的客人几乎都会大惊失色,受到冲击吧。」
「话是这么说啦……但是,举办宴会时,大家通常都会奢侈地在锅中加入各种蔬菜吧?昨天,米雅·雷妈妈不是提过这件事吗?因此,我才会毫不客气地决定在正式端给客人的肉汤中,加入堤诺叶和蒲菈。」
爱·法再次甩动那一头秀发。
或许是因为兽脂蜡烛烧得不够亮,我比平时更不容易看到她的表情。
「所以啰,不管我端出多么罕见的料理,只要没有添加五花八门的蔬菜,说不定依然会有人感到不满,觉得哪里不对劲,进而动怒吧。不仅如此,假如我的料理不符合他们的胃口——对于这些人来说,难得参加一次的宴会不就被搞砸了吗?」
「…………」
「而且,这次是正式的结婚典礼。说不定会出现思想陈腐的大叔,或是比东达·卢更顽固的老爹,这种人可能比较喜欢一般的宴会所端出的炖煮波糖锅。毕竟各人喜好不同嘛,我老是忘记这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听到东达·卢贬低我时,我身为厨师的荣耀才会受到伤害。我已经不再认为每个人都会无条件地接纳我的料理,这只是无稽之谈罢了。」
「明日太,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爱·法的声音中带著错愕。
「就算发生这些事,卡斯兰·卢堤姆依然想拜托你掌管炉灶。对他而言,是一场最重要的盛宴,那一晚,他打算让你掌管无可取代的家族和亲族的生命。这不是一项殊荣吗?」
「这确实是一项殊荣。就是因为我不够资格拥有这份荣誉,我才会如此畏惧。卡斯兰·卢堤姆和阿玛·敏由衷地信赖我,打算将如此重要的工作交给我处理。我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这让我感到害怕。」
「……我果然还是不懂。」
昏暗之中,爱·法的身影耸了耸肩。
我站了起来,走到爱·法跟前坐下。
「……怎么了?」
爱·法狐疑地望著我。
尽管她微微蹙起柳眉,她的眼神却比我想像中更为平静。
「抱歉,看不到你的表情让我不安。如果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近,让你感到烦躁,我会再去点亮一个烛台。」
爱·法缓缓摇了摇头开口:
「明日太,你明明顺利达成了你与东达·卢之间的约定,为什么还会如此不安呢?面对自己的料理,你首次表现出如此懦弱的态度。」
「……之前发生的事情都与我的想法和感情扯上关系。我想要成为莉蜜·卢和纪芭婆婆的力量,我想要设法获得东达·卢的认同。出于这般强烈的心情,我才会去尝试挑战那些看似不可能获胜的比赛——但这次不一样。」
我凝望著爱·法美丽的蓝色眼眸,这么说。
「我和卡斯兰·卢堤姆之间无恩无缘,我不知道他们说的话是否正确。这件事明明与我有关,我却无从判断它的正确性。因为我——」
「你要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爱·法的眼中闪烁著不悦的光芒。
「……明日太啊,你今天的眼神果然有些阴郁。当我们与东达·卢见面的时候,你找到了相当正确的道路,但现在的你却什么都看不见。」
「什、什么意思啊?」
「你还不懂吗?你不用考虑恩情或血缘,这件事也和正不正确无关,这都不是由你来决定的。卡斯兰·卢堤姆不是说过了吗?他们只是想要借助你的力量。」
爱·法突然抓住我的手臂。
她的脸本来就已经很贴近我了,现在更是直逼我的鼻尖。
晚餐的余香被划分而开——爱·法的香气扑面而来。
「卡斯兰·卢堤姆和阿玛·敏会决定你的价值,而不是你自己。你不用考虑恩情、血缘、善意和盛情,这都跟这件事无关。那些人认同了你的能力,希望能『买下』你的力量一晚,所以他们会支付你报酬。」
「那是因为……」
「不管最后有没有达成你期望的成果,那都是买方的责任,卖方并不需要烦恼。明日太,你——」
爱·法露出沉思的表情后,终于开口说:
「……明日太,你今天在驿站城市买了城里的食物吧?」
「是啊。称不上美味,但也不难吃。」
「为什么你会想要付出铜币去买那种东西呢?」
「咦?那是因为……闻起来很美味,外观也不差。」
「你觉得尝起来的味道值得吗?」
「不,那个价值等于一瓶水果酒,我觉得太贵了。」
「既然如此,你有打算对店家抱怨,要对方赔偿你的铜币吗?」
我——
眼前的视野彷佛变得清晰。
「你发现了那个食物的价值,支付了报酬。卡斯兰·卢堤姆他们也发现了你的料理的价值,想要支付报酬给你。顾客购买商品之后,他们怎么想就是他们的自由,就算感到不满,他们也不会开口抱怨。」
「爱·法……」
「更何况卡斯兰·卢堤姆他们已经品尝过你的料理。他们寻求你烹煮的滋味,主张要支付代价。当你待在故乡的时候,你也是烹煮并贩卖餐点维生吧,为什么你要拒绝对方呢?……这让我一头雾水。」
「我懂了——我懂了喔,爱·法。我终于知道我在畏惧什么了。」
卡斯兰·卢堤姆和阿玛·敏真的只是普通的「客人」。
我和他们无恩无缘,没有任何羁绊。就算我婉拒这个委托,他们也没有理由抱怨。即使有人刁难我的料理,我也不用负起任何责任。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害怕。
看到自己的料理被「定价」,当做「商品」贩售——这让我相当恐惧。
「我……不曾自己开店。开店的人是我的父亲,我只是帮忙他罢了。」
为了让浮现在脑中的想法变得更为明确,我试著将其说出口。
爱·法静静地听著我说。
「当时,客人花钱购买的是我父亲的料理。就算我负责煮饭、烤肉、切菜——端上桌的依然是父亲的料理,不是我的。我一直这么认为。」
「嗯。」
「然后,我来到了这个世界。遇见像你这样的人,开始为了你和自己制作料理。然后,我遇见莉蜜·卢、纪芭婆婆,还有东达·卢。然后,我开始为许多人烹煮料理——但这并不是在买卖。我希望那些人品尝我的料理,所以我才会煮菜给他们吃。」
「嗯。」
「所以,昨天帮东达·卢准备菜肴时,我没有亲自出马。因为对方需要的不是身为厨师的我。既然如此,我认为家人烹煮的家庭料理,才有办法满足那位大叔的心。」
「嗯。」
「然后,这次——跟之前恰恰相反,对方需要的是身为厨师的我。」
我的背上窜过一阵寒意。
虽然夜晚比白天凉快,我们依然可以穿著薄衫度日——我的膝盖却开始大力颤抖。
「这一点——让我感到畏缩。」
「……」
「这跟卢家人献给我的祝福不一样。我只是个半调子厨师,我不确定自己的料理是否有价值。一想到与自己无缘无恩的人会公正又冷静地评论我的料理——就让我感到魂不附体。」
「虽然你这么说——」,爱·法的脸本来和我拉开距离,现在又凑了过来。
「你刚刚混浊的眼神,似乎恢复了光芒呢。」
「是啊……身为厨师,这是有生以来首次有人信赖我的厨艺。真是吓坏我了——但我也感到非常自豪。」
「那么,你会接受对方的委托吗?」
「……我想接下来。」,我挤出这句话。
我的胃快速缩紧,刚刚吃下肚的肉片和波糖彷佛要被推出来了。
「既然那些人如此信赖我……我想要好好努力,让他们付出的报酬得到相等的回报。身为厨师,我希望我的手艺能不让自己蒙羞。」
我全身颤抖不已。
好像真的要吐了。
我吃了一惊,原来自己竟然这么没有胆识。
下一瞬间——爱·法用手心若即若离地悄悄碰触著我的脸颊。她的眼神以极近距离望著我。
「……我感到很自豪。」,爱·法静静地低语。
在爱·法的注视之下——我的身体终于停止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