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蓝月十五日。
尽管这天没有一个平安的结尾,但开始的方式与前一天如出一辙。
森边依然维持戒严状态。我们在日出时醒来,抬着要清洗的物品打开门后,守护法家一晚的多姆家男人站在我们门前。
总共有四位男人。他们在法家四方生火,轮流休息,防备凶贼袭击。
「早安,我们去帮晚餐善后了。」
四位带着奇霸兽头骨的男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虽然是摊位卖剩的商品,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我昨晚请他们吃了『咩姆烧肉』当作晚餐。在朴实强悍的森边居民中,北边一族的男人特别勇猛。由于札特·孙玷污了多姆家的名誉,使他们暴跳如雷,但他们宛如岩石般面无表情的脸庞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四位男人中,其中一人留在家里监视周遭,剩下三人跟着我们前往水源地。他们遭札特·孙袭击,让泰伊·孙不知去向。为了挽回多姆氏族的荣誉,他们自愿护卫法家。
他们一定强烈希望能亲手报复凶贼吧。他们二十四小时都护卫着法家,使我们不需要担心离开家园时遭到纵火或下毒,可以努力在驿站城市做生意。
结束晨间工作后,我们今天也路经卢家聚落,与希拉·卢和路多·卢等人会合后,进入驿站城市。
尽管我们认为在这段路途中最有可能遭到袭击,但我们这天也平安顺利地抵达驿站城市,静静地开始工作。
◇
(卡谬尔·佑旭等人目前正在摩尔加森林的正中央吧。)
我用铁板煎着肉,茫然地思索。
他们在日出时离开杰诺斯,大约四、五十分钟后抵达卢家聚落。接着,他们会花两个小时南下至萨乌帝的聚落——现在应该正在没有道路的森林间前进吧。
他们沿着摩尔加山从南方朝东方前进后,要花半天才能穿出森林。路程仿佛无穷无尽。这还只是往返两个月的长途旅行开端罢了。
(札特·孙会在哪里出现呢?……难道路多·卢说得没错,他会静静地在森林中丧命吗……)
考虑到这一点,我不知不觉地叹了口气。
我的搭档菈菈·卢站在身旁,她一脸不满地嘟囔:
「嗯~客人果然很少呢。人家的干劲快要消失了。」
「没这回事。我们的销售量并没有极端地一落千丈。」
虽然这么说,生意确实有些冷清。我们的销售量会与平时不相上下,是因为西方客人本来就不多。
然而,都拉大叔依然紧紧牵着塔拉的手,连同锅具店和布店老板的份,一同买了回去。佑美也如同昨天宣告的一样前来露脸。我只能祈祷这些人不要卷入灾祸,咬紧牙根努力了。
「啊,欢迎光临!」
此时,仿佛在为我们打气似的,一批团体客人走了过来。我勾起由衷的笑容,迎接对方。
东之民的商团《银之壶》全员前来光顾。修米拉尔一如往常地脱下兜帽,站在摊位前方,他莫名地不发一语,凝望着我。
「呃~今天也是各五个吗?」
「是。」
他轻轻点了点头,再次陷入沉默。
为什么呢?或许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哀戚。
「修米拉尔,怎么了吗?」
「不……我只是、听说了、一件事。」
「一件事?」
「南方居民的旅社、吃得到、你的料理。」
「啊,你指的是《南之大树亭》啊。」
他陷入沉默,眼神满是哀伤。
到了这个地步,我多少能察觉到他的心思。
「这、这个啊,因为《南之大树亭》的老板是南方和西方的混血,他听说摊贩大获好评后,希望我为他们的晚餐时段提供餐点……」
「晚餐时段,能吃到你的料理、很幸福。」
「谢、谢谢你。可是,这部分跟旅社老板的想法有关……」
「旅社老板、西之民、不行吗?」
「什、什么?」
「《玄翁亭》老板、是西方人。明日太、讨厌、西方人吗?」
「没、没这回事。这个摊贩有西方客人会来光顾。我自己也希望森边居民能跟西方人筑起更好的关系。」
修米拉尔微微探出身子。
「《玄翁亭》的老板、拥有、相同的愿望。《玄翁亭》、晚餐、不行吗?」
「那、那是你住宿的旅社名称吧?要是对方愿意跟我合作,我当然求之不得……」
「我、转告他、《玄翁亭》老板、一定很高兴……我们、很幸福。」
「要是我们能够合作,我也很开心。修米拉尔,你总是为我们带来很棒的提议,我很感谢你。」
修米拉尔缩回身子,微微低下头。
「……我失态了,真是丢脸。」
刚刚那算是失态的举动吗?
那我不就一天到晚都在失态吗?
「不过,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现在这个时期,我也无法自由行动。就我现在的立场而言,最好不要恣意在驿站城市走动……」
「不要紧,灾厄、要结束了。」
「欸?」
「我的同胞、是占星师。他说、森边、灾厄的凶星、消失了。」
这么说起来,东之王国西姆又被称为魔法之国、咒术之国。就算真的有占星师的存在,也不足为奇。
「一定会消失。灾厄、将化解。星星的动向、是绝对的。」
「这样啊。那么,只要罪犯被逮捕时你们还待在杰诺斯,我就会去跟旅社老板谈谈——」
修米拉尔摇了摇头,仿佛在打断我的话。
这位太过冷静的沉着年轻人难得露出如此性急的态度。
「不对、凶星、会消失——今天、会消失。」
「今天?」
「今天。灾厄的凶星、今天、会消灭。」
修米拉尔再次探出身子。
「明日太,请你留意。强大星星、消失时、将波及、周边的星星。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灾厄消灭时、将波及、势弱的星星。」
我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呢?
就西洋人的说法来形容,就像有人在自己的墓上行走一样……一股笔墨难以形容的寒意缓缓窜过我的背脊,我不禁全身发抖。
「……我会告诉、《玄翁亭》老板。灾厄结束后、拜托你了。」
最后,他眯起眼睛,仿佛在怜悯我。接着,他与同胞一同离去。
「他还是让人搞不懂耶。」
菈菈·卢笑道。我却笑不出来。
总觉得胸中莫名骚动不安。
灾厄的凶星将会消灭。许多人的命运将受到波及——
这简直像是个不祥的预言。要是把札特·孙看作灾星,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这也让我害怕。
(与其让他在森林中悄悄死去,我比较希望有人好好逮住他,不过……)
届时,我们也会受到莫大的损害吗?札特·孙长年卧病在床,他的身上真的残留着强大的力量吗?
我无法理解占卜的结果,心里却愈来愈不安。
「……啊,是多多斯。」
此时,菈菈·卢毫不在乎似地低喃。
一位带着多多斯的东方人独自从北方走了过来。
「今天一早就很吵闹喔。因为多多斯在森边行走嘛。莉蜜他们都很兴奋呢。」
「啊,商团的人使用多多斯拖行货物啊。菈菈·卢,你有去围观吗?」
「嗯,人家刚好完成水源地的工作,正要走出去。那是一群让人感觉很差的人喔。每个人都像西姆人一样遮着脸。」
我和平时一样,与精神奕奕、无惧无畏的菈菈·卢交谈后,心中的不安也稍微缓和下来。
不只菈菈·卢,所有卢家女人都表现出坦荡荡的态度,没有对札特·孙的袭击事件表现出一丝畏惧,她们的举动让我感到可靠。我的胆量果然完全没办法与她们相比。
「看到城里人高傲地走在森边聚落,果然让人不舒服。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不,这不是第一次吧?以前也曾经有商团经过森边,前往西姆。」
「啊,对喔。人家已经不记得这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才两岁吧。」
「欸?上次有商团通过森边,已经是这么遥远的事了啊?」
我有些讶异地反问后,菈菈·卢点了点头。
「那是信·卢的第一个弟弟出生那年,刚好过了十年。所以人家才两岁,当然记不得啰。」
「这样啊……原来如此……」
为什么呢?
我总觉得心中窜过一抹不安。
不管那是多少年前发生的事,都与我无关。明明和我没有关系——我的胸口却一阵骚乱。
十年前,一个巨大商团经过了森边聚落。然而,不知道是因为森边居民领路不周,亦或是商团准备不充足,他们遭受奇霸兽袭击,全员失去性命。
数十人因此命丧森林。
那些人是杰诺斯的居民,不是森边居民。
(难道说……)
宛如绒毛的不协调感轻飘飘地描绘出形状。
我并不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受。前天,我也尝过这个滋味。
当时札特·孙仍关在纪恩家。所以,我当时只为了卡斯兰·卢堤姆要和卡谬尔·佑旭见面一事感到心慌,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接着,我联想到二十多天前,卡谬尔·佑旭抵达卢家聚落时的事情——
(对了,那个时候,卡谬尔也曾提到商团……不,是东达·卢提起的吗?总之,他们当时有谈及这件事。没想到那竟然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我早已将两人的对话忘得一干二净。我当时认为那是好几年前发生的事,与我毫无关系。
现在也是一样,这点依然没有改变。不管商团是在五年前或是十年前惨遭袭击,都与我无关吧?
但是——有一件事改变了。我现在知道有人十年前在杰诺斯意外身故。我从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口中听说了这件事。
那个人是米拉诺·马斯的挚友,也是他妻子的哥哥。
那位不知名的人物在十年前失去性命。
(难道——他是商团的成员吗?)
米拉诺·马斯声称森边居民杀了自己的好友。证据就在于那个人的手中握着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首饰。
(我记得他当时是死在悬崖下……)
仔细想想,驿站城市并没有悬崖。就我所知——只有摩尔加森林中才有能让人跌落而下,失去性命的断崖。
米拉诺·马斯的挚友果然是商团的一员,在森林中丧命吗?
袭击他的人不是奇霸兽,而是森边居民。
(十年前——札特·孙刚好也是在十年前卸下家主一职。不管怎么说,札特·孙都比兹罗·孙更有可能做出如此无法无天的行为。就算他当时已经患病,他也可以命令他人帮自己动手,不需自己出马。)
「他人」该不会就是泰伊·孙吧?
拼图逐渐拼在一起,浮现出一幅不堪入目的图画。
但拼图还未凑齐。这么一来,萨修马的商团愈来愈有可能遭受袭击了。
这并不是让人讶异的新闻。不管可能性是一成或九成,卡谬尔·佑旭等人都不会掉以轻心。就算札特·孙展开攻击的可能性提高,对商团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可是——还是不够。
我心中的不协调感依旧没有消失。
「……明日太,你没事吧?」
菈菈·卢突然戳了戳我的侧腹。我打从心底吓了一跳。
「客人来了。如果你不舒服,人家来做吧?」
「不,不要紧。请稍等一下……」
话才说到一半,我更加错愕了。
站在摊位前挂着微笑的人竟然是雷托少年。
「咦、咦?雷托,你留在杰诺斯啊?」
「是的。这次工作十分危险,所以卡谬尔命令我看家。真是过分,我这两个月都要孤零零度过了。」
雷托少年露出天真的笑容,可爱地微微歪着头说:「今天我只要一人份」,递出两枚红铜币。
「谢谢你的光顾……你要怎么生活呢?杰诺斯是你的故乡吗?」
「是啊,但我没有家,也没有家人。」
有着一头亚麻色发丝的少年依然挂着笑容。
「母亲生下我后就过世了。缘分让我住进《奇谬鸟尾巴亭》。两年前,我遇见来旅社住宿的卡谬尔,成为他的弟子。」
「欸?你是米拉诺·马斯的养子吗?」
「不,他当初是出于善意,让我住在那里。我现在已成为卡谬尔的家人,也会支付住宿费给米拉诺·马斯。」
他的孩提时代比我想象的更为艰辛。
正因如此,这位少年才会洋溢着成熟的氛围吧。
「米拉诺·马斯对我很好,但我想看看各式各样的世界,所以选择待在居无定所的卡谬尔身边。只要跟他一起过日子,无论如何都能学会独自生存下去的能力。」
「这样啊……一个人独自过两个月,很辛苦吧?」
「没这回事。我本来就孑然一身。」
雷托少年扬起温驯乖巧的笑容。
「我的父亲曾经是大商团的团长,十年前,一场不幸的意外使他丧命,母亲后来也追随他而去……我当时才刚出生,没有任何记忆。」
我差点把刚做好的『奇霸兽堡』掉进铁锅里。
雷托少年的茶色眼眸紧盯着我。
「你果然不知道吗?卡谬尔并没有要求我封口,所以不要紧。」
「雷托……那么,米拉诺·马斯的挚友是……」
「是的。你指的是米拉诺·马斯的大舅子吧?我的父亲是他商业上的伙伴。米拉诺·马斯一定把太太和我母亲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觉得我很可怜。他对我和他的亲生女儿一视同仁,相当爱护我们。」
「…………」
「请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我本来就无亲无故,完全不了解丧亲之痛。」
雷托少年面露更纯真的微笑,拿走我手上的『奇霸兽堡』。
「那么,先告辞了。明天开始,我每天都会来光顾。」
雷托少年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彼端。
我半分茫然地目送着他的背影,听到最后一块拼图在脑中拼起的声响。
卡谬尔·佑旭——一开始就知道十年前商团全灭事件的凶手可能是森边居民。
因此,他才会订下这个计划。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没有让雷托少年同行吧。
他不愿意看雷托少年步上父亲的后尘——
(但是,十年前的状况和现在不一样了。假使十年前的事件是孙家的计谋,现在却只剩札特·孙和泰伊·孙能够做出如此蛮横的行为了。光凭两个人的力量,无法袭击由四位猎人和五位《守护者》守护的商团——就算他们真的展开袭击,也只会惨遭击败……)
就算拼图大功告成,我的结论依旧没有改变。
但我的心却因不安而骚乱不已。
这让我今天工作时,心中一直惶惶不安——时间仿佛流动得更缓慢了。
2
这一天,我们也顺利完成工作。
工作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那一群人抵达驿站城市时,正值我们结束工作的时间。
我们完成摆摊和《南之大树亭》的备料作业后,和昨天一样,在《奇谬鸟尾巴亭》与大家会合。
一开始,爱·法率先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街道另一端好吵杂。」
当爱·法抛下这句话的同时,她将我推至路边,整个人护住我。我还没有感受到任何预兆,但路多·卢也把女人赶到自己身后,他们用猎人的眼神望向南方。
「怎、怎么了?究竟发生什么事?」
「我不知道,空气相当紊乱……而且,他们正朝我们而来。」
这里是驿站城市正中央。札特·孙等人不可能在白天的街道上,光明正大地昂首阔步吧?
「既然如此,我们最好赶快归还摊车,离开驿站城市吧?」
「现在别动。凶贼似乎无意展开攻击。不过,这是——」
爱·法陷入沉默。她的侧脸挂着充满怀疑和戒备的表情。
然后——「他们」来了。
本来没有察觉到他们的行人停下脚步,慌忙躲到路旁。
低沉的吵杂声缓缓接近而来,宛如地震的前兆。
远方似乎传来年轻女孩的轻声尖叫。
「那是……」
我忍不住将手放在爱·法的肩膀上,探出身子。但爱·法的身体动也不动,我无法将脸探出她的肩膀。
一个奇妙的集团从道路南方走了过来。
他们声势浩大,全员都穿着连帽皮革斗篷。步伐悠哉。
恐鸟多多斯的头突然从人群中探了出来。两只多多斯拉着一台巨大货车。
道路宽约十公尺,路人可以轻易闪避这一行人,继续向前迈进,但所有人都靠向路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凝望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这群人的氛围就是如此古怪奇异。
「抱歉啊!我们并不危险,不需要担心!可是,不要太靠近我们喔!」
一位虎背熊腰的男人站在最前方,发出豪迈的笑声。
他的声音让我更加吃惊。我们与那个团体仍保持着七、八公尺左右的距离,再加上对方戴着皮革斗篷上的兜帽,我看不到男人的长相。但我曾听过他粗野的嗓音。
这个男人不应该出现在驿站城市——那是前往西姆的商团首领——萨修马的声音。
也就是说,那是他率领的商团成员吧。
可是,他们现在应该待在位于摩尔加山山脚的森林中才对。
再说,尽管商团人数众多,我却只看到两只多多斯。他们也没有携带其他行李。
然后——我的嗅觉让我察觉了这股奇异氛围的真面目。
两种气味随风飘进我的鼻腔。
一种是宛如过熟果实的甘甜香气,另一种是宛如铁锈、伴随着酸味的腥臭。
(这是——)
这是引诱奇霸兽果实的香气,以及血腥味。
当我一头雾水,愣在原地时,他们走到我的面前。
站在最前方的男人果然是萨修马。他深深遮蔽着脸孔的兜帽下,隐约可以看到熟悉的褐色胡须和巨大的嘴巴。
他穿在身上的皮革斗篷上沾满红黑色的血迹。
「……喔,你是摊贩老板啊。」
萨修马突然停住脚步,望向我们,抛出这句话。
他身后的男人们也仿效他,心不在焉地望着我们。
萨修马的脸上挂着笑容。
其他男人们身上却散发着肃杀的氛围。
「除了性感的女人外,今天还有猎人陪着你啊。看到这么多森边居民进城,杰诺斯居民应该很害怕吧。」
「你是——萨修马吧?请问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不是出发去西姆了吗?」
「我们是打算这么做啦。但货物都被糟蹋啦,只能丢脸地跑回来了!如果双手空空地前往西姆,没有办法做生意吧?」
萨修马抛下这段话,开怀大笑。
他的外貌凶神恶煞,看起来就像一位野盗首领。他沾满鲜血,放声大笑的模样看起来根本不像商人。
再说——我看到他腰际牢牢地挂着一把大刀。不仅如此,就算站在总数超过十人的森边居民面前,他也毫不畏惧。
看到我一脸困惑的模样,萨修马愉快地说了下去。
「这是遵从杰诺斯法律进行公正肃清的结果!虽然你们是森边居民,但依然隶属于杰诺斯管辖下,不可以动歪脑筋喔?」
「公正的肃清……?」
「该说是刚好吗?我们遇到一位独一无二的森边居民,他的外表让人不可能认错他的身份。你们帮我确认一下吧。这说不定是各位最后一次与他见面了。」
萨修马贼贼一笑,对着后方的男人们抬下巴示意。本来聚在一起的男人们移动到集团中央位置,分别走向多多斯的前后两侧。
接下来,我瞠目结舌。
三位男人站在拉货车的多多斯后方。
其中一人是卡谬尔·佑旭。
尽管他披着兜帽,但我不可能认错他修长的体格。我还看到他代表性的鹰勾鼻,以及覆满金褐色胡渣的下巴。
另一个人是达巴克的汉恩。
他并没有穿着斗蓬,头部绑着层层绷带、粗糙的布制衣物包裹着健壮肉体、挂在腰际的两把刀皆清晰可见。他宛如爬虫类般的灰色冰冷眼眸漠不关心地望着我们——望着我们这群森边居民。
一个男人站在两人中间。他瘦骨如柴,穿着破布衣裳,宛如活尸。
那是孙家本家前任家主,札特·孙。绝对没有错。
他真的瘦成皮包骨,看起来十分凄惨。
他的脸直接呈现头盖骨的形状,眼窝和双颊凹陷,干枯的嘴唇中有一口黄板牙。连残留着少许黑发的头颅上都刻划着深深的皱纹。肌肤呈现紫黑色,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还活着。
他的四肢、脖子和身体都宛如枯枝般枯竭萎缩。铁链捆着他的手腕,系在货车的后方。他身上破旧的衣服勉强可以看到漩涡的花纹。
他的个子应该很高,但现在弯曲着腰和膝盖,似乎没有笔直站立的力气。他骇人的模样让人感到不愉快,仿佛坟墓中的尸骸直接暴露在自己眼前。
「这个男人的确是森边的大罪犯札特·孙吧?他朝我们丢了一种奇怪的果实,吸引奇霸兽过来!多亏了他,我们不只负伤,货物也糟蹋了,大部分的多多斯也不知去向。我们后来偶然抓到了他,应该没有哪个王国的法律会包庇这种大罪犯吧!」
听到萨修马说的话,我终于发现多多斯拖的货车中装了什么。
没有车篷的货架上躺着几位全身是血的凄惨男人,有的人发出痛苦呻吟,有人像尸体一样动也不动。
人数总计六人。是二十三位商团成员中的六人。
剩下的男人们静静地包围住罪犯和货车。他们身上的皮革斗篷染成鲜红色,大概是奇霸兽喷溅的血液。
(引诱奇霸兽果实……原来如此,他使用果实袭击商团啊……)
倘若对方没有说谎,我大概可以理解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因为空气中飘散着让人喘不过气的强烈甘甜果香。爱·法一定也有闻到这抹浓郁的香气吧。
「萨乌帝家……带领你们进入森林的森边居民呢?」
我半下意识地询问后,萨修马发出冷笑。
「啊,他们当然率先展开迎击啰。无奈奇霸兽的数量太多,四人都受了重伤,我们将他们运回聚落了。尽管结局让人怜悯,但他们是顽强的森边居民,不会丢掉性命吧。」
「泰伊·孙呢……?你们只遇到一位凶贼吗?」
「你说那位灰发老爷爷啊?《双头獠牙》砍了他后,直接把他推下山谷了。他已经成为蒙兽的饲料了吧。就算当时还活着,现在也早已伤重不治了。大家明天开始不用再畏惧森边的大罪犯啦!」
「……泰伊·孙……?」宛如地狱深处回荡的声音响起后,在场者瞬间紧张了起来。
深深低垂着头的札特·孙缓缓抬头。
「……泰伊·孙去哪里了……?我们必须亲手挽回孙家失去的荣耀……泰伊·孙……?」
「吓了我一跳。这位活尸,你还有力气说话啊。」
萨修马似乎感到作恶,他的笑容变得僵硬,转向札特·孙。
「你的同胞死在森林里啦!你的性命也将在今晚走到尽头!在这之前,你就尽情做你的大梦吧!」
「……你在说什么啊,肮脏的石之都居民……你们忘了森边居民的恩情,迟早会走向凄惨的结局!」
他的眼窝宛如真正的髑髅般深深凹陷,寄宿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火焰。
他干枯的皮肤龟裂开来,脸上逐渐浮现出邪恶的笑容。
「你们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猎捕奇霸兽,为什么要轻蔑我们……?你们只能靠贬低我们来维持自尊心!脆弱的赛尔法之子啊!污秽的石之都居民啊!你们都受到诅咒了!」
「哼,你怎么突然开始说些聪明话啦,凶贼。那么,企图夺走石之都财富的你又是什么?你有资格用这么高傲的语气说话吗?卑鄙小人!」
萨修马的声音浑厚有力,脸上却浮现出恐惧之色。震慑他的并不是札特·孙说的话,而是札特·孙声音中的魄力与邪恶吧。
这也是我的心声。札特·孙散发出惊人的生命力,让人感受不出他是濒死之人——狄咖和杜多见识到他宛如怪物般的魄力和执念后,心中充满畏惧。我们现在也亲眼目睹他这副模样。
「受到诅咒的石之都居民,随便你们怎么说……我们的鲜血和荣耀为你们筑起了财富!你们这些忘恩负义之徒!毒辣的篡夺者!我们的努力守护了你们的安宁!」
「你说够了吧!忘了荣耀,恬不知耻的人是你!」
宛如钢铁般的声音阻断了札特·孙的诅咒。
开口的人是爱·法。
「你独占奖金,滥采森林蔬果,没有好好尽到猎人的职责,不准谈论森边居民的荣耀!」
「喔……你这家伙就是女猎人啊……听说你奉承石之都的蠢蛋,获得莫大财富,是无耻之家的家主……」
他充满怨念,宛如鬼火一般的眼神正缓缓地望向爱·法。
爱·法现在就像一只暴跳如雷的山猫,她熊熊燃烧的蓝色眼眸正不悦地回瞪对方。
「你没有资格说我无耻!孙家前任家主,你走错了道路!」
「你才走错了道路吧……石之都的居民是敌人!是不可饶恕的罪人!为了让自己沉浸于安宁之中,他们把我们关在宛如监牢的森边里!他们是一群污秽的罪人!」
「我们的神是森林!竟然称森林为牢狱,你没有资格称自己为森边居民!」
「蠢货……森林又没有赋予我们任何恩惠,怎么会是神!我们的祖先受骗了!我们明明在森林过活,没有赚到铜币却只能饿死,这哪是猎人该过的生活啊!八十年前,森边居民的荣耀就粉碎了!就惨遭践踏了!你们只是为了猎捕名为奇霸兽的铜币,而不惜赌上性命!」
爱·法咬牙切齿。
她紧闭的双唇即将发出怒吼时,路多·卢跨出了半步。
「你这家伙从刚刚开始就在胡诌什么啊?不管你怎么掩饰,你都犯了罪!你玷污了森边居民的荣耀!」
「不对……我是要取回荣耀……兹罗果然无法继承我的大志……要不是我遭受病魔侵袭,森边居民一定能夺回荣耀!到时候,我们不需要阿谀奉承任何人,可以享用森边的蔬果,在森边生存下去,过着我们应得的生活!」
「你太蠢了吧?袭击旅人、夺取财富难道是森边居民应有的姿态吗?」
「就算我们为非作歹,杰诺斯城的人也不会惩罚我们!十年前,那些家伙也只能装作视而不见!他们没有办法猎捕奇霸兽,怎么可能制裁森边居民!」
这句话宛如闪电一般,窜过我的心。
十年前,他果然——札特·孙果然犯了同样的罪。
当时,他的计划成功了。
他引诱奇霸兽,杀死所有商团的人,抢夺货物——然而,却没有人兴师问罪,所以他现在才能露出自夸的笑容。
「只要我们稍微蓄积力气,就能获得自由!你们却让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法家的家伙!卢家的家伙!要不是你们的阻挠,孙家一定能将森边居民领导至正确的道路!」
这一瞬间——一把收纳在皮革刀鞘中的刀朝札特·孙的背部一挥而下。
札特·孙发出宛如野兽般的呻吟,倒在石之大道上。
是达巴克的汉恩挥的刀。
「下流小人。」
他裹着绷带的嘴巴抛出这句话后,再次举起刀,却被卡谬尔·佑旭静静地按住了。
「虽然逮捕了犯人,但我们没有制裁他的权利。汉恩,我们好不容易立下功劳,别让心血白费了。」
汉恩宛如爬虫类的冰冷眼神望向卡谬尔·佑旭,若无其事地将刀系回腰际。
卡谬尔·佑旭轻轻叹了口气。望向彻底安静下来的萨修马。
「萨修马,多说无益。这个人深受病魔侵袭,已经失去正常人的心了。我们必须尽快把这种麻烦的家伙交给杰诺斯城。」
「啊、嗯……说得也是。」萨修马恶狠狠地俯视着札特·孙,朝着北方前进。
「你站得起来吧。要是不站起来,我会砍下你膝盖上的肉。」
听到卡谬尔·佑旭的威胁,札特·孙缓缓站了起来。
最后,他宛如恶鬼似地放声大笑。
「污秽的石之都居民、背叛孙家的无耻假猎人!你们就尽量憎恨彼此,迈向毁灭吧!现在眼前只有躲不掉的纷争与绝望在等着你们!我诅咒西方神赛尔法!我希望南方神加喀尔遇到灾祸!我们不会再搞错侍奉的神了!」
散布在前后两侧的男人们再次将他藏起来,等到沙哑的大笑声消失后,只留下宛如混浊瘴气般的寂静。
萨修马领头后,穿着皮革斗篷的一行人再次缓缓移动。此时,消失的卡谬尔·佑旭突然垫起脚尖,望向我们。
他取下兜帽,脸上并没有挂着一如往常的装傻笑容,表情有些歉疚——他勾起一抹寂寥的微笑,仿佛在乞求我们的原谅。
「……这下子,孙家终于完了啊。」
路多·卢耸了耸肩,轻声说道。
我正打算望向他们时,突然吓了一跳,愣在原地。
伫立在路旁的人们正用异样的眼神望着我们。
所谓的异样眼神——充斥着极度的恐惧、愤怒、狐疑与困惑。仿佛在看着一头陌生的野兽。
萨修马一行人已经消失在道路的另一端,但没有人离开。大家都伫立在原地,瞪着我们。他们似乎害怕一转身背对我们,就会遭到我们砍杀——人们全都僵在原地。
此时,有人敲了敲我的左肩,我差点要跳了起来。
转过头,米拉诺·马斯站在该处。
这么说起来,我们现在正站在《奇谬鸟尾巴亭》的正前方。
「米、米拉诺·马斯……」
「不要多嘴。你们赶快回去。」
米拉诺·马斯也跟其他路人一样,双眼中也燃烧着炽热的激情。
不,他眼眸中的火炎比其他人更为剧烈,仿佛正因憎恨而发狂。
「我会整理摊车,你们带着自己的行李马上回去……不然的话,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
「不要误会,我对你们的印象没有任何改变。」
米拉诺·马斯低声抛下这句话,憎恨地望向男人消失的北方。
「……那家伙杀了我的好友。」
尽管我差点没听到他压低的声音,但他确实这么喃喃自语。
此时,我终于发现雷托少年悄悄地站在他的旁边。
少年静静地笑了。
他凝望着北方,笑容跟平时一样纯真无邪。
看到他的模样,我无法推敲出他内心的想法——可是,我看到透明的泪珠一涌而出,从少年光滑的象牙色肌肤上滑落而下。
插图p207
几个小时后,我们接获札特·孙的死讯。
东达·卢代表三族长前往杰诺斯城后,将这个讯息带回森边。
札特·孙被关进杰诺斯城的监狱中之后,没有等到入夜,在接受审问时衰弱而亡。
如同西姆占星师的占卜结果,凶星消失无踪。
他干脆地离开人世,仿佛在嘲笑留下来的人们,扭曲了各种命运。
3
「——带领商团进入森边的达利·萨乌帝等人也身负重伤。幸好没有人丧命。其中两人伤势较重,暂时无法进入森林。」
晚餐后,我们待在卢家聚落,听着卡斯兰·卢堤姆进行报告。
凶贼的威胁唐突地消失了。但现在的状况使我们无法尽情欢庆。为了获得更多情报,我和爱·法只好前往卢家聚落一趟,没有回家。
「我不清楚正确数量,但他们至少遭到超过十只奇霸兽袭击。札特·孙和泰伊·孙恐怕是把引诱奇霸兽果实的汁液淋在身上,引导奇霸兽接近商团……然后,他们将引诱奇霸兽的果实扔在商团的男人们身上,将奇霸兽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报告内容与我的预想如出一辙。
他们运用『献祭猎法』的要领,把自己的身体当作诱饵,吸引到超过十头奇霸兽——他们真的疯了。
「四位猎人对上超过十头奇霸兽啊,那当然没有胜算啰。真厉害,竟然没有人丧命。」
听到路多·卢搭话,卡斯兰·卢堤姆沉重地点了点头。
「尽管如此,达利·萨乌帝对于自己没有击败札特·孙和泰伊·孙一事感到懊悔莫及。依据萨乌帝家的使者所述,一旦伤势恢复,他绝对会前来道歉。」
「那不重要啦。算了,要是那位宛如骷髅的前任孙家家主在森林中丧命,说不定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目前有八个人待在大房间。
分别是我、爱·法、卡斯兰·卢堤姆、路多·卢、东达·卢和吉萨·卢——以及纪芭婆婆和米雅·雷妈妈。
纪芭婆婆身体虚弱,难得会留在这里。当她接获札特·孙的死讯后,主动表示要参加这场气氛沉重的会议。
「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们没有确实逮捕到泰伊·孙。关于这一点,达利·萨乌帝有说什么吗?」
吉萨·卢代替沉默的家主询问卡斯兰·卢堤姆。
「是。达利·萨乌帝确实看到用绷带遮住脸的男人砍杀泰伊·孙。泰伊·孙的胸口遭对方狠狠砍了一刀后,他抓住男人的外套,却被踹飞,跌落谷底。」
「嗯,可是,既然没有人确认到他的尸体,我们最好认为他还活着。毕竟濒死的人还是有可能在聚落纵火,伤害女性。到头来,我们仍必须严加戒备。」
吉萨·卢这么开口后,宛如一条线的细长眼睛望向我和爱·法。
「明日太,你明天还打算进驿站城市吗?」
「是的,我姑且已经备料完毕了。杰诺斯城的人似乎也希望我们继续做生意……但是,我认为明天开始必须更小心慎重。」
札特·孙的存在让驿站城市的居民更加畏惧和戒备森边居民。那位不可饶恕的罪人竟然还有脸谴责石之都设下的骗局。
我不会全盘否定那位宛如凶星的男人的发言。八十年前,杰诺斯城和森边刚开始来往时,势必潜藏着扭曲的心态和欺骗。
然而,这些话不该由札特·孙告诉大家。这是忍受苦难至今的森边居民必须亲自解决的问题。
这位大罪犯谋害他人、在聚落纵火、袭击旅人并夺走财富。听到他揭发杰诺斯城的罪状,只会让人们更为愤怒惊恐。因此,当驿站城市的人们因遭到罪犯责骂而怒火中烧之际,心中也燃起了对森边居民的畏惧。
他们说不定会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对森边居民的歧视心态——一旦察觉到这一点,心中的恐惧将会雪上加霜。
他们会认为森边居民果然对自己怀恨在心,尽管表面上默不作声,心里一定对城市里的居民充满怨恨和不满。
实际上并没有这么一回事。不知道是好是坏,森边居民对杰诺斯的居民并不感兴趣。他们只一股脑地追求荣耀,没有发现自己受到不正当的待遇。
因为族长必须与杰诺斯城来往,所以札特·孙的心中才会充满怨怼吧。那个男人太拘泥于心中的怨恨与屈辱。这是引起现在这个状况的主要原因。
八十年间,杰诺斯和森边的关系变得错综复杂。我们想要慢慢解开彼此之间的关系,札特·孙却打算用固执的想法攻击对方。
在这样的状态下前往驿站城市,会比以往更加危险。
「札特·孙……选错了路……」
纪芭婆婆突然喃喃自语。
路多·卢和吉萨·卢本来想开口说话,现在全都闭上嘴巴。
「札特·孙一定认为自己这么做,可以拯救一族的荣耀吧……他认为我们必须斩断这八十年来与杰诺斯的关系,自由地活下去……」
「嗯?可是,他尽情滥采森林资源,还不进行重要的狩猎工作。这么一来,猎人的荣誉不就一文不值了吗?」
「一旦奇霸兽的数量增加,杰诺斯的居民确实会感到困扰,森边居民却不会喔……?要是所有森边居民都过着像孙家一样的生活,奇霸兽说不定会破坏所有杰诺斯的田地……」
「原来如此。他想要让杰诺斯见识森边居民的重要性啊。这个札特·孙真是个难以饶恕的无耻之徒……算了,就算那个男人继续担任族长,森边居民也不可能听从这种命令。」
吉萨·卢干脆地抛下这句话,似乎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他的话语中充满自负,认为自己宁愿动用武力,也不愿意听从对方的命令。
或许札特·孙是打算逐渐将森边染上自己的执念——继孙家之后是札札与多姆这些孙家亲族,接着是那些小氏族,最后则是卢家亲族这些敌对势力。
然后他会对杰诺斯主张「若是不满的话就会彻底放弃猎人的工作」,以田地的安全作为要胁,借此构筑平等甚至更有利的关系。
假若札特·孙没有遭受病魔侵袭,继续坐在族长的位置上,他的影响力会传播到多远呢?——这不是一件可以笑着轻易带过的话题。
「我也这么认为,吉萨……可是,杰诺斯的手法也不是完全正确喔……?只吃森林中的蔬果,只在森林中生活……当我们待在南方的黑森林时,就是这么过活……札特·孙认为我们应当恢复这样的生活方式吧……」
「纪芭婆婆,听你的语气,仿佛在包庇那个臭骸骨。你该不会认为他的想法是正确的吧?」
路多·卢蹙起眉头,似乎惶惶不安。
纪芭婆婆的眼睛被下垂的厚厚眼皮遮住一半,她缓缓环视着所有在场者。
「我反而比较想问大家……你们听了札特·孙说的话,有什么想法……?」
东达·卢坐在大长老旁边的上位,他喝了一口水果酒后,开口回答:
「如同札札家家主所述,要是他真的不满意杰诺斯的作法,只要抛弃摩尔加森边就好。但他不仅将奖金占为己有,还袭击旅人夺取财富,这不是猎人会做的事。」
「……我跟家主的想法一样。」
「就是说啊,我也这么想。」
吉萨·卢开口后,路多·卢也点头同意。
卡斯兰·卢堤姆沉思半晌后回答:
「可是,摩尔加森林是他的第二故乡,抛弃这个地方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他有可能会被称为西之王国的叛徒,遭受追杀。对方也不可能允许我们二度更改侍奉的神……既然如此,我认为他应该在摩尔加森边寻找正确的生活方式。」
「你果然还是这么一板一眼……明日太、爱·法,你们呢?」
路多·卢询问后,爱·法微微歪了歪头。
「如果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与杰诺斯城里的人往来,就只能击败对方或离开森边了。但是,我想要尽可能遵从纪芭婆婆等前人制定的规矩,在森边过活。」
「我也赞成爱·法。尽管我不喜欢驿站城市的居民,但我相当喜欢这里的生活。」
陪伴着纪芭婆婆的米雅·雷妈妈表示意见后,路多·卢有些闹别扭似地说:
「我也不想抛弃这座森边啦。那么,明日太,你呢?算了,不用问也知道。」
「嗯,我的想法跟大家一样……如果要追加一点的话,我认为札特·孙搞错了方法。他的做法无法率领森边居民前进。」
「咦?老爸也说过这种话吧?」
「嗯。再加上他滥采森林蔬果的行为。既然他心中拥有让森边居民自由生活的信念,他应该要好好跟大家解释才对。对于我这位刚来到森边的人来说,我也不懂大家为什么宁愿饿死,也不愿去吃森林中的蔬果。」
有人从我的正面和右方恶狠狠地瞪着我。
换句话说,卢家和我们法家的家主正用险峻的眼神凝视着我。
我换个语气,面对东达·卢开口:
「我当然也无法彻底苟同札特·孙说的话。不只是因为他做出了盗贼的行为,也因为孙家分家的人们看起来一点也不幸福……札特·孙八成是一位只能用恐惧来束缚人心的族长吧。他会要求别人遵从他心目中认定正确的事。不管他最初的信念有多么正确,一旦使用这种手法,就无法将人民引导至正确的方向——这是我的想法。」
「你认为札特·孙的信念没有错吗?」
爱·法面有难色地询问。
我担心她会头痛之余,摇了摇头。
「就算森边居民确实受到不正当的差别待遇,札特·孙袭击旅人等恶行也绝对不正确。假使他认为城里人不该歧视森边居民,森边居民该过着更自由的生活,他必须在家主会议陈述自己的心声,与大家交换意见,才有办法找出正确的道路。他没有这么做,我深感遗憾。」
「遗憾……真的很遗憾……」
纪芭婆婆低语。
「札特·孙的父亲是一位优秀的猎人……因此,当族长家族卡瑟和利马家灭族时,我们卢家人同意让孙家担任族长,多姆和札札等莽汉也愿意服从他。然而,札特·孙一定只继承了父亲的自尊心和强大的野心,却没有继承到父亲关爱同胞的精神……真是遗憾……真是可惜……」
「……大长老,我们该重视的是现在,而不是过去。」
东达·卢低语后,再次望向卡斯兰·卢堤姆。
「萨乌帝家的使者只说了这些话吗?既然如此,代表路多他们在驿站城市耳闻的事情并非谎言吧。」
「不,还有一件无法忽视的事情……多多斯拉的货车几乎全坠落悬崖,但达利·萨乌帝眼前的奇霸兽踩破了一个货车掉落的行囊,内容物倾倒而出。」
「怎么了,难道里面装着人的尸骨吗?」
「不,行囊中装着普通的砂石。」
东达·卢讶异地皱起眉头。
「没有人会用铜币换砂石吧?会不会是与砂石相似的食物?」
「我也有这么询问对方,但奇霸兽出现时,商团的人们随即抛弃货物和多多斯,拔刀英勇作战。他们击退奇霸兽,逮捕札特·孙后,毫不关心坠落悬崖的货物,得意洋洋地返回驿站城市……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前往东之王国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认为他们只是伪装成商人,企图引诱札特·孙……卡谬尔·佑旭告诉我总共有十八位商人和五名护卫,但达利·萨乌帝分不出究竟谁是商人、谁是护卫。」
「哼~原来如此。那些家伙确实都还能行走呢,顶多只有五六个人躺在货架上呻吟。那群奇霸兽让萨乌帝家人受到重伤,石之都的商人却顽强地活下来,未免太不自然了。」
听到路多·卢的分析,卡斯兰·卢堤姆点了点头。
「但是……」吉萨·卢开口说道。
「他们不是花了两个月计划从森边聚落前往东之王国一事吗?就算这是谎言,我们至少二十天前就听说了这件事。当时孙家还没有衰亡吧。整件事不太合理啊。」
「是的,我也对此感到无法理解。昨天,他们知道札特·孙逃亡后,大概立刻想出了这个计策吧。既然卡谬尔·佑旭是他们的一员,应该能轻松办到这一点。」
「不对——」我开口说道。
说出这件事后,东达·卢说不定会对卡谬尔·佑旭感到愤怒。可是,身为一位森边居民,我不得不开口。
「假使他们突然变更如此庞大的计划,反而会启人疑窦。我认为对方的目的本来就是要让孙家掉入陷阱。这么思索会比较自然。针对十年前商团在森边遇害一事,石之都的人大概掌握了森边居民犯罪的证据。」
「……这是怎么一回事?」
卡斯兰·卢堤姆沉静却盈满力量的眼眸望向我。
(会是这么一回事吗……)我承受着他的视线,脑中浮现的想法让我喘不过气来。
一开始,卡谬尔·佑旭就怀疑孙家是十年前那起事件的凶手。就算他知道这件事,我本来以为事情的本质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因此按捺住心中的不协调感与不安,没想到我误会了。
原来整件事暗藏了这种内幕。
卡谬尔·佑旭等人并不是在提防孙家袭击,他们一开始就设下计谋,引诱孙家伸出魔爪。
我感受着一抹难以形容的虚脱感,继续说了下去。
「我和卡谬尔·佑旭共同认识的人,与十年前那个商团有关。那个人坚信整起事件的凶手是森边居民……但直到今天为止,我才知道那位过世的人与商团有关,卡谬尔·佑旭应该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我转头望向东达·卢。他陷入沉默,眼神熊熊燃烧。
「东达·卢,你还记得吗?二十多天前,卡谬尔·佑旭拜访过卢家聚落,他曾提及那个商团的事情。当时,他还发表了怀疑森边居民的言论吧?」
「……小子,听到他人出口侮辱森边居民,你认为我有办法忘得掉吗?」
吉萨·卢也开口:
「我也记得他说的话。东达父亲说十年前企图经过森边的商人全被奇霸兽所杀,那位卡谬尔·佑旭却表示,不确定杀人凶手是否真的是奇霸兽。」
「真厉害,我根本记不得这么久以前的事情。」
路多·卢耸了耸肩。
我也彻底忘了这些话。就算我铭记在心,也无法阻止今天的状况吧——虽然这么说,我还是怨恨着轻忽大意的自己。
「十年前,孙家一定是用相同手法袭击了商团。他们这次本来也可能成功……前提是商团成员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
可惜拖着货车的人并不是商人,他们全员大概都是处理麻烦事的专家——《守护者》吧。
然后,货车中装的不是前往西姆贩卖的商品,而是普通的沙袋。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孙家主动跳入陷阱。
「孙家现在只有札特·孙和泰伊·孙能自由行动。一般来说,他们不可能拥有袭击商团的力量。因此,倘若他们是为了吸引札特·孙中计而突然想出这个计划,未免不自然了。我认为他们已经策划了两个月,没想到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孙家竟然在森边失去势力。」
「原来如此……」卡斯兰·卢堤姆喃喃自语,其他人陷入沉默。卡谬尔·佑旭等人竟然为了让孙家中计而思索出如此复杂的计划,这已经超出了森边居民的理解范围。
「要不是孙家在家主会议中引发那些事件,他们现在一定还是坐稳族长的宝座。一旦商团委托与十年前相同的工作,他们就会再次策划袭击。卡谬尔·佑旭等人大概算准这一点,才会想出这个计划。所以,听到森边居民让孙家失去族长的地位后,他们八成错愕不已……但他们也不能突然装作没有这项计划,再说,为了莫大的财富,札特·孙这位大罪犯仍可能不惜一死也要袭击商团,所以他们才会毅然决然地执行计划吧。」
「可是,他们究竟是基于谁的意向而策划这个圈套?杰诺斯领主一直放任孙家无法无天,他会突然挥下定罪之刀吗?」
卡斯兰·卢堤姆用迫切的声音开口后,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详情……但我认为卡谬尔不可能凭一己之见来策划如此庞大的陷阱。他也必须透过杰诺斯城向孙家委托工作。如果杰诺斯城不知情,他等于是欺骗了杰诺斯领主。因此,我认为领主也有协助这场计划。」
难道是杰诺斯领主想出这个计谋,委托卡谬尔·佑旭执行吗?
或着是卡谬尔·佑旭规划计策,由杰诺斯领主协助呢?
无论如何,杰诺斯领主一定与这起事件有关。
「……这就是杰诺斯城采取的手段啊。」
此时——东达·卢眼中燃起熊熊烈火。
「为了缉捕孙家的凶贼,石之都的人蒙骗我们吗?如果那些家伙一开始就把这件事告诉我们,萨乌帝家的男人就不会身负重伤了。」
「关于这一点——很难说呢。卡谬尔·佑旭当初拜托达利·萨乌帝只要负责担任向导就好,达利·萨乌帝会去对付奇霸兽,是出于自己的意志。」
卡斯兰·卢堤姆冷静地回答后,东达·卢宛如野兽的双眸望向对方。
「萨乌帝的男人认为他们是无力的商人,所以才拔刀对付奇霸兽吧?要是他们知道那些家伙全是石之都士兵之类的人,状况就截然不同了……然后,当萨乌帝提议让自己家的所有男人担任护卫时,那群家伙还婉拒了他?」
「……是。」
「为了引出泰伊·孙,杰诺斯城现在还不让法家中止生意……这些城里人说的话全是谎言。我们该如何信赖这群不揭露真心的家伙?」
东达·卢握碎了手中的水果酒土瓶。
所剩不多的红色液体沾湿了他的指尖和地毯。
「东达·卢——不,卢家家主和森边族长,请千万不要冲动。族长采取的行动将会决定森边的命运。」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可是,必须领导人民的族长是我、格拉夫·札札和达利·萨乌帝。杰诺斯城吩咐我们在八天后为人民指示出正确的道路。」
东达·卢情绪激昂的程度不输家主会议那一夜。
「东达·卢,可以听我说句话吗?我也不认同城里人采取的手段,但只有一件事——你刚刚说卡谬尔侮辱了森边居民吧?关于这一点,你现在有什么样的想法?」
东达·卢猛烈燃烧的蓝色眼眸从卡斯兰·卢堤姆身上移向我。
我吞了一口口水,调整呼吸后,继续说了下去。
「二十天前,卡谬尔说的是真话。不仅如此,他还出言挑衅森边居民——不对,他是在警告我们。继续这样下去,他们说不定会抢先我们一步,先出手制裁孙家……当你听到他说的话时,你认为森边居民不会做出这种土匪的行为,你感觉自己受到侮辱了吧?」
「……那又怎样?」
「但是,现在背叛你的信赖,伤害森边居民荣耀的人是札特,孙,而不是卡谬尔吧?」
「明日太,到了这个节骨眼,你还打算包庇那个男人吗?」
吉萨·卢的语气也和卡斯兰·卢堤姆一样冷静,但却蕴含着不同的意义。让我冒出更多冷汗。
即使如此,我仍必须继续说下去。
「我不打算包庇卡谬尔。不过,我们没有察觉到札特·孙犯下这种滔天大罪,一直对他的所做所为放任不管,这代表森边居民和城里人都必须对他犯错一事负责吧。」
「……你的意思是,我们跟城里人属于同类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们必须好好确认是谁的过错,导致今天发生这种状况……光就十年前的事件来看,札特·孙伤害的不是森边居民,也不是杰诺斯城的人,而是驿站城市的人民。你们认为所有过错都该算在杰诺斯城的人身上吗?」
谁管驿站城市的人啊!……要是对方这么回答,说不定会破坏我对森边居民的认同。
然而,吉萨·卢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说:
「我们一直没有制裁孙家,是因为没有获得那些家伙犯罪的确证。杰诺斯城的人明明掌握了证据,却不给予制裁,我真心希望你不要把我们混为一谈。」
「是,因此——」
「我清楚。因为我们没有制裁孙家,导致族长家族腐败不堪,这是我们犯下的罪——家主东达也曾这么说过。但我还是必须告诉你,我无法信赖杰诺斯城的人。」
吉萨·卢抛下这句话,细长的眼眸望向父亲。
东达·卢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瞪着我。
「……我理解你的主张了,我们会听取你的意见,决定日后的道路。」
东达·卢说完这句话后就沉默不语。沉重的静谧在房间中扩散开来。
终于——纪芭婆婆充满哀戚的声音传了过来。
「……假使我们当初能跟杰诺斯结下更深厚的缘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下一瞬间,爱·法愤怒大喊:
「你错了!纪芭婆婆,正因为先人过去为我们开拓了苦难的道路,才有现在的我们!而开拓现今面临的苦难,正是现在活在森边的人的职责!……纪芭婆婆,你现在还陪在我们身旁吃苦,你也是活在当下的人之一喔。我认为你不该继续沉浸在悲痛之中。」
「……说得也是……比起哀叹,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纪芭婆婆满是皱纹的脸庞上似乎绽开了温和的微笑。
「爱·法,谢谢你……婆婆差点又陷入过往的回忆之中了……」
爱·法依然一脸愤怒,撇过头。
由于她的脸庞转向我,我们的视线刚好交错。
「……你看什么?」
「我在看我的家主。」
昏暗之中,爱·法面红耳赤,打了我的头。
进行到深夜的紧急会议暂且告一段落。
4
回到法家之前,我们去找聚集在卢家聚落的雅米儿·雷等人聊了聊。
正确来说,是卡斯兰·卢堤姆想这么做,我们只是陪同他一起过去。
我们穿过焚烧着篝火的大广场,抵达过去借宿的空屋。卢家分家的年轻家主信·卢正在该处站岗。
「我要和里面的人谈一谈。东达·卢已经准许了。」
卡斯兰·卢堤姆说明后,信·卢点了点头,敲敲门。
「我是信·卢,卢堤姆家和法家人要求与你们见面。如果你们答应的话,就开门吧。」
对方似乎犹豫了半晌。经过一阵沉默后,有人从内侧拉开门。
雅米儿·雷探出头来,当她出现的那一瞬间,一抹强烈香草气味猛烈地窜入我的鼻腔。
「找我们有什么事?……你们终于发现泰伊·孙的尸体了吗?」
「不,我们想来谈谈孙家本家的事。」
雅米儿·雷轻轻叹了口气后,迅速后退。
我们依序走入室内,独自留在室外的信·卢关上门。
「什么嘛。是你们几个啊。」
让我有些怀念的高亢声音回荡在昏暗之中。孙家本家的成员们本来分配到新的家庭,现在在这间空屋中重聚。
雅米儿·雷成为雷家人,奥拉和梓妃成为卢堤姆家家人,米达成为卢家人。
「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各位。我只是想跟各位聊一下,保证不会待太久。」
当卡斯兰·卢堤姆和爱·法脱下皮革鞋子时,我观察着好几天不见的前孙家人。
奥拉和梓妃坐在右侧的墙边,两人紧靠在一起。雅米儿·雷出来迎接我们后,踏着婀娜多姿的步伐,走向左墙壁坐下。宛如一座小山的肉块米达沉沉地坐镇在面对我们的墙壁中央。
「究竟怎么了呀?我们已经把所有情报都告诉你们了唷……再说,前任家主已经死了,你们可以不用担心了吧?」
梓妃的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头发扎在头顶,像颗洋葱一样,她发出了比鸟叫声还要高亢的声音。和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相比,现在的她似乎更郁郁寡欢。
其他人也是一样,奥拉抱着女儿纤瘦的肩膀,静静地垂下眼帘。雅米儿·雷有些懒散地靠着墙壁。至于米达——我现在还无法摸透这位异于常人的壮汉内心。他异常小巧的双眼紧盯着我。
「札特·孙确实失去性命,但我们还不知道泰伊·孙的行踪。我想再来问问各位,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卡斯兰·卢堤姆走到一处能够环视三个方向的地方,坐了下来。我和爱·法也在他可靠背影的后方坐下。
「人家刚刚说啦,我们已经全部告诉过你们了!泰伊爷爷太常陪着前任家主,使他成了一个不会思考的窝囊废啦!一旦接获命令,他什么都愿意做,要是把他丢在一边,他就什么都做不到,他简直就像个泥娃娃啦!」
梓妃歇斯底里地嚷嚷。
泰伊·孙和札特·孙都是她的「祖父」,她的身上均等地流着两人的血液。两人逃出森边聚落,沦落为凶贼。如果她很注重血缘关系,现在的心情应该最为复杂吧。
「梓妃说得没错……父亲泰伊从年轻时开始就担任前任家主的亲信,负责侍奉前家主。他的灵魂腐烂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因此,除非孙家本家人下令,他不会主动为非作歹……」
梓妃的妈妈,也是家主兹罗的太太奥拉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她的双眸本来跟父亲一样混浊,现在却像普通人一样盈满悲伤,凝望着空无一物的地毯。
「我并没有怀疑各位说的话。假如札特·孙生前对他下令,情况会变得怎样?就算札特·孙离世,他依然会达成对方的命令吧?」
「不知道……一旦听说前任家主过世,他说不定就会舍弃那个命令了。可是,你不需要担心……父亲泰伊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我们不得而知。到头来,我们并没有发现他的尸骸,只能当作他还活着。」
卡斯兰·卢堤姆询问遗族时,一定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就算与孙家断绝缘分的两人使用「爷爷」或「父亲」等称谓,他也没有责备两人。
就算形式上断绝关系,泰伊·孙依然是他们的血亲,这是不变的事实。看到血脉特别相近的奥拉和梓妃一副无力的模样,我的心情也沉重不堪。
此时,米达突然缓缓地大喊:「啊啊,你是那个会煮美食的男人……你是骂过米达的女人呢……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呀……?」
我差点整个人跌在地上。
我亲爱的家主大人立起单膝,盘坐在地,她一派轻松地望着米达。
「你现在才发现啊,脑袋还真差……不过,你还是老样子,真是太好了。」
「嗯……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呀……?看到你在这,米达的肚子就空空的喔……?」
他口中的「你」,指的大概是我吧。真是让人不怎么开心的制约反应。
「我们过来询问有关泰伊·孙的事情……米达,你认为泰伊·孙是什么样的人?」
「我……喜欢泰伊·孙喔……?我最喜欢雅米儿、奥拉和梓妃,接着就是泰伊·孙了喔……?」
「吵死了,笨蛋!」梓妃再次大喊。
「所以……我很开心能再次见到雅米儿、奥拉和梓妃,可是,如果泰伊·孙死了,我会很伤心喔……?他跑去哪里了呢……」
「喂,你别哭喔?」
爱·法发出尖锐的声音后,本来差点要全身颤抖的米达·孙瞬间停下动作。
「米达不会哭喔……你可以不要骂我吗……?」
「既然你不哭,我就不骂你。」
爱·法板着脸回答后,一直保持沉默的雅米儿·雷发出装模作样的笑声。
「法家的家主爱·法,你已经可以让米达听话了呢。你应该有办法跟动物交谈吧?」
「你竟然把过去的弟弟当动物对待啊?我劝你最好别一直话中带刺……再说,你的身上为什么满是香草味?我的鼻子开始痛了。」
「你可以跟你旁边的男人抱怨吗?尤其是那位体格魁梧的卢堤姆家长男。」
雅米儿·雷敷衍地耸了耸肩。
想当然耳,卡斯兰·卢堤姆目瞪口呆地回道:「我做了什么吗?」
「都怪你那位有趣的父亲教唆雷家家主。他说我身上沾染着奇霸兽的血腥味,要是不想办法去除这股恶臭,我会嫁不出去……多亏了他,雷家家主命令我趁沐浴时,用粒萝的汁液摩擦身体。」
雅米儿·雷撩起精美的褐色编发,冷冷地瞪向我。
「雷家家主听说明日太也察觉到那股恶臭,所以更加督促我这么做。托你们的福,我的嗅觉才快要出问题了呢……明日太,我的身体真的臭气冲天吗?」
「欸,嗯、对……因为工作方面的关系,我对气味很敏感。」
「……哼。」
雅米儿·雷依然撩着头发,瞪着我的脸。看到她高傲的眼神,爱·法不悦地说:
「就算你现在和雷家家主分隔两地,你还是有好好地遵守约定啊。你意外地是个守规矩的女人呢。你不但获得雷的姓氏,对方甚至还为你照料出嫁一事,你停滞的心应该终于畅快一些了吧?」
「是你们命令我不要忤逆雷家吧?我只是遵守约定罢了,你没有资格抱怨我。再说,我不希望女猎人对我出嫁一事多嘴。」
室内的气氛变得相当险恶。
可靠的卡斯兰·卢堤姆出面仲裁。
「不说这件事了。雅米儿·雷,你对泰伊·孙有什么想法?如果他还活着,你认为他最有可能做出什么样的行动?」
「只有泰伊·孙本人才会知道吧……然而,假如你们认为他不过是一位分家男人,一定会吃到苦头。」
「这是什么意思?」
「泰伊·孙不只是分家中最常陪着前任家主的人,他与前任家主相处的时间甚至比本家的任何人都长久。这使他的灵魂彻底变得腐败……你知道泰伊·孙为什么常常跟在我和狄咖等人的身旁吗?」
大家当然都不得而知。卡斯兰·卢堤姆、爱·法和我只能沉默以对。
雅米儿·雷微微散发出过去的冷酷氛围,无趣似地勾起嘴角。
「因为前任家主命令他这么做。家主兹罗个性怠惰,使前任家主丧失信心。为了鉴定谁最适合成为下一任家主,他派泰伊·孙调查我们的动向。尽管前任家主吩咐他不准违背我们的命令,但他其实是前任家主的耳目,负责监视我们。」
「……也就是说,虽然你是女人,但依然有可能当上家主啰。」
「不只是可能,要是孙家没有灭亡,我一定会成为孙家家主。名目上来说,将由我招赘的男人获得家主和族长的名号……总之,狄咖和杜多毫无率领一族的资质,札特·孙打算拱我的伴侣成为族长。」
我第一次耳闻这件事,心中冲击不已。
要是森边真的步向这样的未来,孙家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就算卧病在床也要掌控孙家的札特·孙,将家主的位置让给悄悄希望孙家毁灭的雅米儿·雷——
我摇了摇头,迅速甩掉如此无谓的想法。
不管怎么思考,我都不认为那样的未来会有多光明。假如札特·孙离开人世就算了,如果他一直苟活下去,雅米儿·雷将会背负更沉重的恶业。
「泰伊·孙就是如此乖顺的仆人。札特·孙卧病在床后,泰伊·孙宛如他的左右手一般,为他工作……所以,要是泰伊·孙还活着,你们可千万不要接近我喔?如果札特·孙命令他留下孙家的血脉,那个男人一定会来救我,而不是兹罗或长男狄咖。」
「……我第一次听说泰伊·孙这号人物跟札特·孙的关系如此深厚。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他们打算派你担任下一任家主。」
听到卡斯兰·卢堤姆这番话,雅米儿·雷的嘴角扬得更高了。
「我认为没有必要提及这件事,所以没告诉你们。假如你们为此感到不悦,我随你们处置。可以让我离开雷家,改由因颜面尽失而气到发狂的纪恩家和多姆家收留我。」
「不,请等一下,卡斯兰·卢堤姆——」
我慌忙开口阻止。
我不认为雅米儿·雷会为了保身而做出这种举动。她一定是为了泰伊·孙而闷不吭声。只要札特·孙遭到处决,就能解放泰伊·孙的灵魂。
我还来不及说下去,卡斯兰·卢堤姆就用眼神制止我。
「我不打算责备你。不管你事先是否有告诉我们这件事,谁都想不到病入膏肓的札特·孙竟然有办法自力逃脱。因此,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再说,札特·孙是出于自己的意识将你选为继承人,你的罪并不会变得更重。」
雅米儿·雷收起冷淡的微笑,换卡斯兰·卢堤姆面露稳重的笑容。
「而且,你已经是雷家人了。罗·雷一定不会允许我把你移送到多姆和纪恩家……雅米儿·雷,札特·孙已经离开人世了,你也该从他的束缚中解放开来了。」
「……要是我能干脆地忘记那个男人,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雅米儿·雷这么说后,深深地低下头,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泰伊·孙也跟我一样……不过,假如札特·孙在死前没有留下任何命令,泰伊·孙就终于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了。」
「自己的意志?」
「……他希望有人能毁掉自己。」
一股沉重的静谧在大房间中扩散开来。
奥拉依然悲伤地凝望着地板,梓妃紧紧攀附着她,仿佛在为她打气。米达依然一脸茫然,环顾大家的模样。爱·法沉默地板着脸。
卡斯兰·卢堤姆凝望着雅米儿·雷无力的模样。过了一会,他缓缓地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打扰了这么久……不远的将来,你们就可以回到各自的家了。在那之前,只能请各位先在这里挤一挤。请各位日后也以森边居民的身份,过着正确的生活。」
没有人回答。
我和爱·法也跟着他站起身。
「你们要走啰……?米达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喔……?」
此时,米达突然开口。正要转身的爱·法吃惊地回过头。
「你连别人的长相都记不得了,能记住我们的名字吗?」
「因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名字,所以记不住长相呀……?米达是卢家的米达喔……?」
「我们并没有忘记你……我是法家家主爱·法。」
「我是法家家人明日太。」
「谢谢……米达希望能和你们再见面喔……?」
「有缘的话,就会重逢吧。」
爱·法的毛皮披风一甩,她这次终于转过身。
米达在爱·法的背后战战兢兢地开口:
「爱·法……明日太……就算发现泰伊·孙,也不要杀他喔……?他真的是一位温柔的爷爷喔……?」
◇
我们和留在卢家聚落的卡斯兰·卢堤姆道别后,踏入受到黑暗支配的森边小径。
我们借了两个补充大量兽脂蜡烛的烛台,这是我第一次在入夜后强行军。我住进法家后,学习到夜里要留意巨鼠和蒙兽,但我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提防它们才好。
「明日太,不要离开我。只要你遵守这一点,就不会遇到危险。」
爱·法的嗓音十分紧绷。
只要不轻忽大意就不会有危险。反过来说,一旦疏忽,危险将随之而来。直到最后一刻,米雅·雷妈妈仍建议我们在卢家聚落休息,但爱·法坚持没有多余的空屋就不能这么做。
幸好我害怕黑暗的程度不像我的惧高症那么严重。我不用像第一次过吊桥时表现出凄惨的模样。但我当然还是会感到害怕。
森边地区当然没有街灯,由于左右遭受森林包夹,月光也无法照耀进来。要是失去烛台的火源,浓密的黑暗将使我们伸手不见五指。假若爱·法没有陪在我身边,我一定没办法坦荡地向前迈步。
「……今天真是与众不同的一天。」
爱·法低语。
「札特·孙被逮捕、过世……明明只是这点小事,我却感觉今天的状况与家主会议那晚一样危险。」
「是啊。不管他在任期间的表现如何,他毕竟是森边的族长嘛。他罹病之前,凶猛的程度应该不输东达·卢吧。」
最后,这个男人使出浑身解数诅咒这个世界。认为这样的世界毁灭最好。
凶星的消灭孕生出宛如黑洞的深渊。为了不被深渊给吞没,我们只能使出全力抵挡了。
「明天过后,生意不知道会怎么样。」
「嗯~我们必须进城后才会知道。要是不小心搞砸了,一切的心血就白费了,不管杰诺斯城的人怎么命令,如果状况不适合开店,我们还是该暂停营业。」
「……这是上天给我们的试炼吗?」
爱·法笔直地凝望着黑暗的彼端,开口询问。
「因为我们一直无法与驿站城市的居民结下正缘……因为我们一直放任孙家堕落,才必须通过这个考验吗?」
「嗯,我认为你说得没错。」
当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后,我对黑暗的不安与恐惧也逐渐消逝。
然而,爱·法一定处于戒备状态。当我们距离法家只剩半小时路程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将手中的烛台递给我。
接着,她握住刀柄,面向左方。
「是谁,出来!」
埋伏我们的不是巨鼠或蒙兽,而是人。
我马上感到紧张,用烛火照耀左方。
企图埋伏我们的人应该不多。在黑暗的彼端宛如幽灵般缓缓出现的人,果然是有着一头灰发的森边男人。
「泰伊·孙……」
下一瞬间,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和引诱奇霸兽果实的香气刺激我的鼻腔。
泰伊·孙站在树木之间。他果然活了下来。
我没有确认到他受到了多严重的刀伤。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穿着猎人服,一件城市人常穿的皮革长斗篷包裹着他的身体。
这大概是他从达巴克的汉恩身上抢来的衣服。我记得卡斯兰·卢堤姆提过,泰伊·孙坠崖前曾紧抓住那位绷带男的斗篷。
不论如何,泰伊·孙身穿斗蓬,站在我们面前。他有着灰发和灰胡子,带着一抹黑色的蓝色眼睛宛如死鱼般混浊,年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右手从斗篷的衣襟露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把钢制小刀。
「哼……前任家主札特·孙想要取下法家人的首级,而不是卢家啊?算了,这下子省得我进城了。」
爱·法面对着泰伊·孙,双眸熊熊燃烧,表情却冷静沉着。
「你也是猎人,你自己清楚吧?现在的你没有力气谋害我们。要是你多少残留着森边居民的自尊,就抛下刀子,让我们逮捕吧。」
「我会抛下刀子……但不是现在。」
他的嗓音中不带有一丝情感,跟我过去听到时一模一样。
这个男人明明受到能够致命的一击,摔落悬崖。但他的一切依然跟过去如出一辙。
然而——虽然泰伊·孙穿着的皮革斗篷上看不见任何鲜血喷溅的痕迹,但他的身体却传出浓厚的血腥味。他的斗篷下说不定满是鲜血。
「法家家主爱·法,法家家人明日太,我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危害你们。我有事情要拜托两位。」
「拜托?」
「是的。因此,我才会在这里等候两位。发现只有多姆家男人待在法家后,我才会过来卢家聚落。但我认为在卢家聚落接触两位的机会不大,没想到我们竟然会在这里巧遇,真是侥幸。」
「没想到你是一位这么多话的男人,看来你还剩下不少力气。」
「没有这回事。我的生命即将迈向终点。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工作要处理。」
「等一下,我要先问你一件事。你已经知道前任家主札特·孙过世了吗?」
泰伊·孙宛如人偶般点了点头。
「我知道。多姆男人曾大声地谈论这件事。因此,我认为自己必须见两位一面。」
「哼,我知道了,那么,说出你的愿望吧。」
泰伊·孙的回复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明日太,可以让我吃看看你做的料理吗?」
泰伊·孙用着宛如机器人似的冰冷声音说道。
「我的料理……你、你为什么想吃我的料理啊?」
「我听说你烹煮的料理为森边带来丰饶,导正森边与杰诺斯的缘分。如果你的料理真的办得到这两点,我希望能将它铭记在心后,离开人世。」
「可是,这种事……」
「假使你达成我的心愿,我会抛下刀子,对你们言听计从。我发誓会将所剩不多的时间献给同胞。」
这确实像是森边居民会说的话。
然而——我从他的声音中感受不到一丝人味。
他那双暗色碧眼更加混浊,失去血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纵使成长幅度不大,但孙家分家人的眼神和情感已经逐渐带有人味,泰伊·孙却还是老样子。
「家主会议那一晚,我有机会一尝你的料理。但我用餐时漫不经心,没有十足感受到你的实力……我想要确认你的力量,确定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正确后,离开人世。」
「……既然如此,我们折返回卢家聚落吧。卢家人应该比多姆人好说话一点吧?」
爱·法静静地回答后,泰伊·孙摇了摇头。
「不,卢家家主绝对不会饶过我。要是强行这么做,我怕法卢两家的关系会破裂……再说,我已经决定要死在杰诺斯的城市里了。」
「什么?」爱·法险峻地眯起眼睛。
泰伊·孙依然维持着同样的态度,继续说了下去。
「明天正午,我会拜访贵店。法家的明日太,请让我一尝你的料理。」
「别说这种蠢话!你身受重伤,怎么可能跑去驿站城市!你去找明日太之前,森边男人和卫兵就会逮捕你!」
「不要紧。只要穿着这件服饰,我就能自在地在驿站城市行走,不让卫兵们起疑。」
泰伊·孙这么说后,深深地戴起皮革斗篷的兜帽。
森边居民的自尊心极高,我难以想象他们扮成驿站城市居民的模样。
这不是问题所在。
「你究竟有什么企图?我们无法完成你这个可疑的愿望。」
爱·法用力抓住刀柄,迅速沉下腰。
泰伊·孙动也不动。
「你们不答应的话,现在就砍向我吧。我会以札特·孙给予的孙家人身份赌上性命,龌龊地抗争到最后一刻。」
「你为什么非得进入驿站城市不可!到时卢家男人也在场,就跟我们现在回去卢家聚落一样!」
「不,我想前往杰诺斯的驿站城市,在当地居民的注目下,成为你们的囊中物。我想让他们看到森边居民制裁同胞的模样。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赎罪了。」
「……胡说八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驿站城市的居民憎恨森边居民。这都是因为孙家人犯下无数罪行的缘故。札特·孙过世后,只剩下我能赎罪了……因为我是最后一个听从札特·孙的吩咐,危害杰诺斯的男人。」
泰伊·孙不带感情地说道。
「我吃完料理,抛下刀后,就随你们处置。你们要当场砍杀我也可以,要把我交给卫兵处置也可以。最重要的是森边居民必须在石之都人的眼前谴责同胞……所以,就算我遭石之都人砍杀,也无法轻易死去。」
「你真的没有失去理智吗?我无法相信你说的话。」
「我想也是。我会提出这个建议,就是想要取回理智。」
在黑暗之中,爱·法锐利的视线与泰伊·孙空虚的眼神交缠在一起。
我担心爱·法的刀随时会砍向对方,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我们没有办法答应你的请求。我们不知道明天是否能顺利开店,就算开了店,卢家男人也会陪同在旁。我们很重视法卢两家的羁绊,不可能欺骗对方。就算欺骗他们,他们一定也认得出你吧。」
「卢家男人要砍杀我也无妨。只要在城市居民的注目之下这么做,一定也能对森边有帮助……可是,要是他们在我确认你的实力前攻击我,我也只能像个孙家人,龌龊地抗争到底。」
「不管你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一旦在客人面前引发骚动,只会煽动驿站城市居民的恐惧罢了。」
「是的。最理想的状况,就是让森边居民亲手逮捕我,交给卫兵吧。只要这么做,就足够抚慰城里人的心了。」
我总觉得泰伊·孙正企图蒙骗我们。
我跟爱·法一样,无法相信他说的话。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就交由各位判断。」
「这样啊……看来我果然只能趁现在逮捕你了。」
爱·法更加沉下腰。
泰伊·孙不带感情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只能龌龊地反抗了……可是我敌不过你,我先逃跑了。」
「你现在已经失去力气了,你觉得自己逃得过我吗?」
「我大概逃不过你。前提是你必须抛下家人,才能追上我。」
泰伊·孙的身影慢慢地远去。
「等一下!不要动!」
「不,我必须逃跑。要是成功逃脱,我会在明天正午抵达驿站城市。请在该处击败我。」
泰伊·孙的身影已经远离至烛火照耀不到的地方了。
爱·法本来用力踏着地面,企图追上去。她现在以遗憾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我。
「可恶,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啊!」
最后,爱·法没有离开我的身旁,泰伊·孙再次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