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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第四章 驿站城市的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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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法,别这么在意啦。」

隔天,当我们前往驿站城市时,路多·卢难得对爱·法这么开口。

「你当然没办法抛下明日太,跟泰伊·孙玩鬼抓人啦。要是明日太在你离开时被巨鼠咬了一口,卧病在床,无法制作料理,甚至一命呜呼,这样才严重吧?」

跟昨天一样,总共有八个人前往驿站城市,分别是四位顾摊的店员,以及四名护卫。

我们踏在微微向下倾斜的道路上,爱·法一脸不悦,保持沉默。

「老爸和吉萨哥哥也没有抱怨喔。他们只吩咐我今天泰伊·孙现身后,直接把他抓起来。对方就算在驿站城市使用引诱奇霸兽果实也没有用,这么多猎人在场,我们一定能轻松得胜。」

我们当然把昨晚发生的事毫不隐瞒地告诉森边同胞了。多姆家的男人甚至还进行了夜间搜索,但没有发现泰伊·孙留下的痕迹。

「总之,不用担心啦。我们会逮住他,不让他伤害森边女性,也不会让他动驿站城市居民一根寒毛。对方只有一个人,没什么好怕的。」

打头阵的路多·卢用一如往常的轻松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要是那家伙乖乖抛下刀,我们就让他尝尝明日太的料理吧。这么一来,他也无话可说了吧?就算他有怨言,我也不管啦……爱·法,你就别这么沮丧了。」

「……我并不沮丧。」

爱·法似乎忍不住了,嘟起嘴唇。

下一瞬间,包夹着女性走在另一端的罗·雷做出反应:

「你这是什么脸啊。原来你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喔,简直就像小孩子一样。」

爱·法的脸庞马上变得跟山猫如出一辙,用危险的眼神望向罗·雷。

「不管是什么样的表情都很适合你。仔细一看,你是个美人呢。如果你不是猎人,我会想讨你当老婆。」

「罗·雷,别这样啦。你总是太肆无忌惮了。」

我慌忙插嘴后,罗·雷疑惑着歪着头。

「为什么啊?雷家人没有对朋友客气的习惯。我会这么说,是真的想娶她为妻。」

「可是……」

「别担心,我无法与猎人成婚。身为家主,我必须留下许多子嗣。假如她想嫁入我家,她只能放弃猎人的工作了。」

「爱·法又没说她想嫁给你!」

路多·卢笑着吐槽后,这个话题终于结束了。就算状况危急,森边男人却仍能如此悠哉,看到他们不以为然的态度,我是否该放下心中的大石头呢?老实说,我从昨晚便一直感到不安。

(那个男人……泰伊·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这位孙家分家男人失去家人后,就住进孙家本家。

他是奥拉的父亲,梓妃的祖父。

他成为雅米儿·雷和狄咖等人的左右手,听从他们的命令,处理一些无谓的工作。

然后——他是前任家主兹罗·孙的随侍。

我已经审视了他的档案无数次,但我依然摸索不出他的性格。

只有两件事能协助我分析他的个性。第一,他「或许」违背了狄咖的命令,救了爱·法一命。第二,他曾在丹·卢堤姆面前干脆地丢下刀子。

(……他希望能有人能毁灭自已。)

雅米儿·雷说的话在我脑中响起。

雅米儿·雷过去也曾经怀抱过这样的心情吧。

即便如此,她最后依然选择以雷家人的身份活下去。倘若泰伊·孙能无视札特·孙,他一定也能以多姆家家人的身份,找出新的生活方式。

但他却选择追随札特·孙而去。狄咖和杜多明明逃走了,泰伊·孙却留在札特·孙的身边。然后,他协助札特·孙犯下最后的恶行。

这都是他盼望毁灭的一环吗?泰伊·孙会选上这一条路,是打算亲眼见证札特·孙毁灭后,自己追随而去吗?——难道是这么一回事吗?

「……喂,停下来。」

罗·雷突然举起手,阻止我们前进。

森林边缘的小径绿意盎然,这是为了连接驿站城市和森边聚落而开拓的狭窄道路。

这条黄土道的宽度仅有两、三公尺,蜿蜒崎岖地向前延伸。枝叶茂密的矮树林包夹左右两侧。由于树木多,视野不佳。但我们只要再前进一点,就能感受到驿站城市的喧嚣。

「怎么了?没有动静啊?」

「左右两方的森林确实很安静……可是,你不觉得城市比平时更吵闹吗?」

我什么都听不见。薇娜·卢等女性也错愕地歪着头。

猎人们却纷纷点头。

「听你这么一说,仿佛有一大群人在吵闹。」

「难道泰伊·孙那家伙躲藏失败,被抓住了吗?」

「我去看看状况。」

殿后的信·卢跑下小径。不到一分钟,他就冲了回来。

「大量驿站城市居民聚集在城市和森林的边境。他们似乎无意爬上来,但来了许多卫兵。」

「大概多少人?」

「卫兵超过十人,城里人近百人。」

这究竟是什么状况?

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是泰伊·孙遭到逮捕,使许多人过来看热闹。

「这下子我们没办法进城了。明日太,怎么办?」

「嗯……要不要我和爱·法去看看状况?我们两人最不会刺激到那些居民吧。」

再说,要是泰伊·孙真的被逮捕,我必须趁他被带进杰诺斯城之前,与他聊一聊。

「说得也是。要是苗头不对,你们就马上回来喔?然后,我们就悠哉地等这些人离开吧。」

「了解。」

爱·法点了点头。

我们走在信·卢刚刚奔跑过的道路上。

在缓缓蜿蜒的道路上走了三十秒后,我们看到信·卢描述的情境。由于我们位在高台上,所以是俯视着整个场面。

一排木制房屋出现在我们眼前,房屋后方是一块空旷的空间,目前聚集了超过一百人。他们正好封锁住这条道路的终点。

这么说起来,札特·孙逃亡后,开始出现两位卫兵守着这个地方。现在增加为十位卫兵了。

然后——几位驿站城市的居民明显在与卫兵争辩。

「……看来他们还没抓到泰伊·孙吧。」

「嗯。难道——我们是这场纷争的元凶吗?」

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性。

既然这件事与泰伊·孙无关,我们只能朝这方面思索了。

「怎么办。我们现在进城不太好吧?」

「但是现在还不清楚事情的状况,不能轻易折返。不管我们进不进城,泰伊·孙都会依约出现吧。」

爱·法的眼神洋溢着严厉的光芒。

「我们该去找卫兵谈谈。倘若他要求我们回聚落,那我们也无可奈何。不论如何,必须先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决定下一步的动向……然而,如果那群人大举攻向我们,我们就马上返回聚落。」

「知道了。」

于是,我和爱·法警戒着左右两旁,更加慎重地向前迈步。

当树木的密度减少后,对方也可以看到我们的身影时——下一瞬间,人们的吵杂声化为怒吼。

呜哇啊啊啊啊……声音洪流伴随耳鸣滚滚而来。

爱·法暂时停下脚步,但她看到举着枪的卫兵们排成人墙,城里人也无意一涌而上后,再次跨出步伐。

随着我们愈走愈近,我逐渐能听懂对方的怒吼。

我只听到两种话语,有人怒吼:「滚回去!」,有人怒吼:「不要回去!」

「听好了,不要吵闹!在城里引发骚乱可是一项大罪喔!你们想被杰诺斯驱逐出境吗!」

我终于能听懂卫兵们在喊些什么了。

「开什么玩笑!要是你们能驱逐我们,就试看看啊!」

「卫兵也是靠我们赚的铜币来维持生计吧!」

「既然你们是卫兵,就好好逮住犯人啊!」

「谁是犯人啊!?犯人昨天就被逮捕了吧!」

无数人试图挤到卫兵面前。也有居民待在后方,互相推挤。

推挤的人大多是西方人和南方人。有着象牙色皮肤和黄褐色皮肤的西方人,与雪白肌肤的南方人皆面红耳赤,抓住彼此的胸口,破口大骂。不只是南方和西方人在对立,有些西方人也恶狠狠地瞪着彼此。

一群高挑纤瘦,有着黑色皮肤的东方人包围着他们,沉默地站在原地。他们的人数也不遑多让。

有些西方人也在与东方人争辩,但东方人不会放大音量,也不会推挤对方,只是静静地给出回答。

「森边居民痛恨杰诺斯的人!不能让这种危险的家伙进入杰诺斯!」

「不可以乱说话!他们并没有为非作歹吧!」

「就是说啊!西方之民总是喜欢毁谤无辜的人吗!?」

「闭嘴!外来者不要胡说八道!」

「有意见的话,你们也给我滚出杰诺斯!」

「哈!你要禁止我们出入杰诺斯吗?既然如此,这座驿站城市是为了谁而开发的啊!?这么讨厌外地人,你们干脆搭起一座石墙算了!」

我们在与他们隔了约七、八公尺的距离处停下脚步。

人们激动的情绪在清爽的清晨空气中滚滚沸腾。

「森边居民全是我们的敌人!」

「你是笨蛋吗?那你去猎捕奇霸兽啊!」

「你明明是杰诺斯人,为什么要包庇他们!?」

「森边居民也是杰诺斯的人民啊!我们都是西方神赛尔法的子民!诽谤他们的家伙才是不可饶恕的叛徒!」

「不要吵了!你们快点离开!否则我真的会逮捕你们!」

「你试看看啊!」

我们不需要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拥护森边居民派和责难森边居民派正争吵不休。

南方人全站在森边居民这一边。大部分的西方人则在谴责森边居民。不过,也有少数人反驳他们。

然后,我感觉聚集而来的人数以秒为单位,不断增加,听到这场骚动的人从道路上、从建筑物之间络绎不绝地走了过来。

这是一场难以收拾的大骚动。

我茫然地站在原地,爱·法一脸苦涩。

我们该主张自己的无辜吗?

或着,我们该默默地折返呢?

不管怎么做,都有让骚动愈演愈烈的风险。

「……明日太他们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你们要赶他们出去啊!」

在交错的怒吼和谩骂之间,传来一阵熟悉的少女嗓音。这是佑美的声音。但我找不到她人身在何处。

「够了没啊,赶快让我们吃饭!我饿死了!」

巴兰老大哥这么大喊。

修米拉尔大概正深深拉起兜帽,悲伤地注视着这场骚动吧。

(……我该怎么办才好?)

一般来说,我们最好选择返回森边聚落。

虽然杰诺斯的人半强制我们继续摆摊做生意,然而,假使我们在这个状态下老实地遵守约定,我们和驿站城市居民的关系一定会决裂。我们最好先撤退,未来再找机会与杰诺斯城的人们对谈。

但是如果不做出任何解释,逃之夭夭,拥护我们的人说不定会暴跳如雷。我们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闹够了没啊!你们究竟有什么权力妨碍他人做生意!?」

此时——传来一阵特别大声的咆哮,镇压住其他人的怒吼。

这个男人的声音并没有让所有人安静下来,但挤到卫兵前面第一排的人纷纷闭上嘴巴,转过头张望。

「森边居民对你们做了什么吗!?只有实际遇害的人才有资格抱怨!其他人闭嘴!」

「你在说什么啊!那些家伙昨天不是袭击商团吗?」

「袭击的人不是他们!凶手已经被逮捕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啊!」

米拉诺·马斯正在拥护我们。

他从汹涌的人潮中窜了出来,背向我们,瞪着众人,更大声地咆哮:

「难道一个人犯错,等于整个国家的人都犯了错吗!?你们认为杰诺斯没有任何罪犯吗!?你们难道已经做出代替别人遭受砍头的觉悟吗!?」

「叛徒!包庇森边居民的人滚出杰诺斯!」

「我没有包庇任何人!有些笨蛋企图制裁无辜的人,我只是在对他们说教罢了!」

「……爱·法,走吧。」

我抓住爱·法的手。

「不能让米拉诺·马斯成为众矢之的。我们要去说服他们。」

「我不打算劝说他们。」

「那么,你负责守护我吧。说不定有人会殴打我。」

「……那么,我就答应你吧。」

爱·法面露无畏的笑容。

「安静!」

当我和爱·法正打算向下走时,宛如雷鸣的声音斩断了沸腾的空气。

这阵咆哮声十分惊人,上百人同时讶异地屏息。

东达·卢和丹·卢堤姆应该也办得到这种事。不过,出现在我们眼前的人无庸置疑是石之都人。

大家再次议论纷纷,但氛围变得与刚才截然不同。本来挤在一起的人群也宛如十诫中的摩西分红海一样,一分为二。约十位士兵缓缓通过道路,走向我们。

这群士兵的等级明显跟驿站城市的卫兵不同。他们穿着一身优美的乳白色皮革盔甲,腰际挂着收纳在皮革刀鞘中的刀,手上拿着长矛。

我在驿站城市不曾看过有人穿着如此考究华丽的服饰。他们戴着附有护鼻和护颊的金属制头盔,身穿刻有西之王国纹章的轻型盔甲,披戴仪式用的短披风,穿着从手肘遮盖至手背的臂铠。有些人戴着皮革头盔,但接合处使用了金属打造。刀鞘和皮革长靴也施加了精美装饰,很适合用武勇之美来形容这群武者的姿态。

站在团体中央的人缓缓走到卫兵前方。在体格健壮的雪白士兵中,他特别高大魁梧。

他一定是这个团体的首领吧。他戴着铁制头盔,头盔上装饰着宛如鸡冠的流苏。只有他穿着长斗篷,虽然没有携带矛枪,腰际却挂着两把刀。斗篷的扣子上镶着一颗宛如琥珀的黄色石头。白色皮革盔甲上施加了美丽装饰。

「卫兵长,大家在吵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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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用冷淡严肃的声音询问。听他的嗓音,刚刚发出咆哮的人确实就是他。

其中一位封锁森边道路的卫兵惊慌失措、急忙冲了过来。

「梅、梅尔菲力德大人……您不是近卫兵团团长吗?怎么会移驾此处呢?」

「……卫兵长,先问问题的人是我吧?」

听到这句话,体型微胖的卫兵长开始发抖。

「驿、驿站城市的居民昨天看到那位大罪犯后,对森边居民心生畏惧。他们看到在城里做生意的森边居民要进城,才会引发这场骚动。」

两人交谈时,居民们纷纷陷入沉默。

热闹城市和野生森林包夹着这块奇妙的空白地带。这个全身雪白的团体似乎不适合任何一方。石之都是最适合他们的所在。

我对近卫兵团的存在一无所知。但我猜他们大概是真正的石之都居民——也就是被石墙包围的石头都市·杰诺斯城下镇居民。

「……两天前曾发布告示,不会禁止森边居民在驿站城市做生意。我们没有取消这项公告吧。」

名为梅尔菲力德的人望向我和爱·法。

由于他深深地戴着一个大型头盔,我没有清楚看到他的外貌。

不过,这已经足够让我察觉到一件事。

我瞥向一旁的爱·法,她不悦地蹙起眉头。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啊。

不知不觉间,我握紧拳头。

梅尔菲力德重新面向卫兵长,似乎对我们漠不关心。

「那么,这些人犯了什么罪?」

「没、没有,他们才刚从森边下来,一句话都没有说。」

「既然如此,引发骚动的驿站城市居民才是罪犯吧。你们不是负责管理这里的治安吗?为什么放任罪犯不管?」

「可、可是,人数这么庞大……」

「这跟人数没有关系,犯罪就是犯罪。」

下一刻,穿着白色盔甲的男人拔出其中一把刀。

驿站城市的人们发出惨叫声,纷纷后退。

「你们这群威胁杰诺斯安宁的罪犯,乖乖接受逮捕吧。要是谁敢抵抗,我会以近卫兵团长梅尔菲力德之名处决你。」

真是乱来。

我抓着爱·法的手臂,一口气冲下七、八公尺的距离。

「请等一下!他们有犯下如此重大的罪行吗?就我所见,没有任何人使用暴力吧?」

「你、你们这些森边居民不要轻易开口!这位大人是杰诺斯侯爵麦尔斯坦的第一公子,也是近卫兵团团长梅尔菲力德大人喔!?」

卫兵长脸色铁青地嚷嚷。

杰诺斯侯爵麦尔斯坦的第一公子——也就是说,他是杰诺斯领主的长子啰?

就算这样,我仍不愿忍气吞声。米拉诺·马斯站在拔刀的男子身旁,他的眼中燃起忤逆的火苗,仿佛就要破口大骂。

「因为我们疏忽地出现他们面前,才会引发这场骚动!我们应该先等待大家的心情冷静下来再进城才对!基于这样的背景原因,他们的心情才会如此激动,请放过他们一马!」

「……不管出于什么样的苦衷,罪就是罪。再说,我们没有禁止你们进入驿站城市。」

梅尔菲力德低声说道,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凝望着他冷淡的侧脸,继续拼命说下去。

「他们在驿站城市引发骚动,我能理解这确实犯了罪。这么一来,我们也应该制裁引发这场骚动的当事人吧?」

「引发这场骚动的当事人?」

「是的。是一位名为萨修马的商人所率领的商团。他们带着那位模样骇人的大罪犯,在驿站城市得意洋洋地昂首阔步。因为他们让居民们看到那位濒临精神崩溃的罪犯,居民们才会感觉自己安宁的生活受到威胁。」

在其他人眼中,我似乎在吹毛求疵。

但我毫不在意。我想要让当事人知道我的心声。因为你们没有顾虑到民心,才会引发这场骚动——这是我现在的感受。

「……真是狡猾的男人。」

梅尔菲力德收起刀子。

卫兵长看起来有些吃惊,但他依然手忙脚乱地对驿站城市的人怒吼:

「快解散!要是不解散,我真的会逮捕你们!」

尽管一脸不满,大家依然慢吞吞地走回驿站城市。

梅尔菲力德整个人转向我们。

「森边之民啊,罪就是罪、罪犯是罪犯。只要待在杰诺斯,不管是森边居民或驿站城市的居民,都必须遵守杰诺斯的法律。」

「……我认为你的想法十分正确。」

梅尔菲力德的外貌比我想象的还年轻,顶多二十五岁左右。他的下颚结实,鼻梁高挺,眉清目秀,确实长得像是贵族。

他有着象牙色的肌肤,从头盔中露出淡褐色的刘海——

他灰色的双眸寄宿着冰冷的光芒,宛如爬虫类一样。

2

尽管开店时间大幅延后,我们依然决定摆摊做生意。

要是没有泰伊·孙一事,我们绝对会折返吧。果然该给杰诺斯人一些冷静的时间。

正因如此,我们必须尽快逮捕泰伊·孙。这么做是为了让森边居民和驿站城市居民的心获得平静——除此之外,我们也要让泰伊·孙的心变得平静。

泰伊·孙大概期待着毁灭。但我不希望他这么做。倘若能逃过死罪,他说不定能获得重生的资格。

要是他继续窜逃,严重的伤势无法痊愈,最后只能在森林中死去。不管可能性有多渺小,只要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我就不希望他放弃。这番话听起来可能很伪善,却是我的真心话。

「西方人真是没用!我这次真的对他们深恶痛绝!就连刚出生的奇谬鸟都比他们勇敢!」

巴兰老大哥怒气冲冲地咀嚼着『咩姆烧肉』。

「老大哥,别这样。」

阿尔达斯难得啃着『奇霸兽堡』,他的嗓音有些无力。

「我们引发骚动只会造成明日太的困扰。从刚刚那起事件中,你可以清楚了解到这一点吧。现在想想,我们真不该理会那些嚷嚷的西方人。」

「你说什么!?要是吃不到美味的午餐,谁来负责啊!阿尔达斯,你今天明明比我吼得还大声。」

「所以我正在反省啊。为什么我们会如此易怒呢?」

阿尔达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与平时判若两人。

「到头来,我们还是吃到了美味的菜肴,当初根本没有必要吵架嘛。如果石之都里的人一开始就出现,就不会引发那场大骚动了。」

「就是说啊!一般来说,石之都的人比驿站城市的人更胆小懒惰,但我今天就夸夸他们吧。」

这是南方人率直的感想。

不过,对方这种做法,跟杰诺斯城拥护孙家的人的方式大同小异。我不知道石之都的人是出于什么意图而同意我们做生意,但驿站城市的人会把今天的裁决看作「森边居民果然受到特别待遇」。

「喂,你今天还是会为旅社提供晚餐吧?」

老大哥紧瞪着我不放。

「是的,纳乌帝斯希望我不要休息。」我回道。

「嗯,那我就没有怨言了……明日太,将来不管遇到多么棘手的事情,你都可以仰赖南方之民,不要客气。」

「好的,谢谢你。」

我当然没有办法轻易开口拜托他们,但还是很高兴听到如此贴心的话语。

老大哥等人前脚才离开,《银之团》的成员后脚就走了过来。

「明日太,很高兴,看到你没事。」

修米拉尔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拜托希拉·卢制作『咩姆烧肉』,接过铜币。

「谢谢你。修米拉尔,你刚刚也在那里吗?」

「是的,但我们,无能为力。」

「不,那是森边和杰诺斯的问题,我们只能靠自己设法解决了。」

「……明日太,我认为、森边居民、适合、东之王国。」

「欸?」

「西之王国、不重视、森边居民。不重视、同胞、太奇怪了。」

「……森边居民也未必把杰诺斯人当作同胞。我认为一个巴掌拍不响。」

我回答后,修米拉尔无力地垂下眼帘。

「我、考虑不周。真丢脸。」

「没、没这回事!看到你这么担心我们,我很开心。这是我的真心话。」

然而,我们没有办法轻易地迁徙至东之王国。如同卡斯兰·卢堤姆的说明,要是我们放弃猎捕奇霸兽,搬离西之王国,就真的会成为西之王国的敌人。就算我来自别的世界,也深刻理解这是相当危险的行为。

「……凶星,消失了。不知道未来是安宁,或衰退。我很担心。」

「就是说啊。我们会使出全力,设法将命运扭转至好的方向。」

「……倘若,迎向安宁。拜托你、跟《玄翁亭》老板、谈一谈。」

修米拉尔离去后,几乎没有客人上门。

距离正午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尽管路上人烟渐增,但大家完全把我们当作烫手山芋。拥护森边居民的西方人也保持慎重,不接近我们的摊位。或许他们担心自己前来光顾后,会引发跟早上相同的骚动。

「明日太,久等了。」

此时,莉依·斯多拉走了过来。

要是她跟泰伊·孙同时出现就麻烦了,所以我今天请她早点过来摊贩。并为她今天的薪水加了一枚红铜币。

斯多拉家家主照惯例陪同妻子前来,他阴郁的眼神望向道路上。

「我总觉得今天的空气特别混浊,城市人的视线也让我不愉快。」

「毕竟札特·孙昨天才被逮住嘛。我们最好不要刺激他们,这样才是聪明的做法。」

「哼,不用你叮咛,我也不会理那些家伙,反正他们只是一群胆小鬼罢了。」

听到这番话,让我有些沮丧。虽然这些氏族态度友善,并赞同法家在驿站城市做生意,但他们对杰诺斯居民的认识却十分浅薄。

只要将来能贩卖奇霸兽肉,就能过着丰足的生活。因此,他们答应我会全力以赴。然而,他们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必须先与杰诺斯居民互相理解。

卢家人应该也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森边居民依然保持着「不管对方喜欢或讨厌我们都无所谓」的态度。

由于他们怀着荣耀过活,所以不畏惧他人的眼光。不管获得什么样的评价都不在乎。他们认为自己只要朝着相信的道路前进就好了——这可以说是森边居民最显著的特性,可以成为他们强大的优点,却也可能是强烈的缺点。

我认为森边居民清贫的生活态度相当难能可贵。可是,当他们看到与自己不同的事物时,不会主动接触对方,反而会视对方为脏东西,加以排斥。或许正是这种性格导致孙家堕落,森边与杰诺斯的关系恶劣。

正因如此,看到东达·卢认为大家应该一起赎罪,不与犯下大罪的孙家切割,我也深感意外。我认为那是宣告新时代来临的福音。

(没想到孙家没落后马上就引发了这场骚动。要是札特·孙没有逃跑——算了,现在想这个也没用。)

当我抱头苦恼时,斯多拉家也决定好阵势。莉依·斯多拉和最年轻的男人留在摊位上,剩下三人躲进杂木林中。他们的动向跟前两天一样,但已经仔细讨论过泰伊·孙出现时要怎么包围他。

这下子准备齐全了。不管泰伊·孙什么时候出现,我们都能马上做出反应。

我担心的是驿站城市的人们。尽管人潮稀疏,但跟早上比仍算是不少。然后,昨天本来有五、六位卫兵站岗,现在却只有两位卫兵站在城市北端。

卫兵当然愈少愈好。但路人怎么办呢?当泰伊·孙——森边的大罪犯假扮客人接近我们,遭森边居民亲手逮捕时,目睹这个场景的路人会抱持着什么想法呢?

他们会不会认为森边居民再次引起骚动,产生反感?看到猎人粗暴的举动,他们会不会心生畏惧呢?

这么做真的正确吗?我还是无法确定这一点。

「……明日太。」

此时,爱·法低声呼唤我。

我转过头后,坐在两个摊位之间的爱·法望向北方。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不禁讶异地屏息。早上看到的白衣团体正从北方朝我们而来。

北方——是杰诺斯城的所在位置。

(怎么搞的,他们不是回城里了吗?)

白衣团体的人数和早上相同,约十人左右。团长梅尔菲力德果然站在最前头。他们庄严地走在石之大道上,再次进入驿站城市。

他们接受站在城市北端的卫兵们敬礼后,看也不看我们摊位一眼,朝着热闹的南方前进。梅尔菲力德的灰色眼眸笔直望向前方,没有望向我们。

「难道他们也在戒备泰伊·孙吗?」

爱·法让斯多拉家的年轻人站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对我窃窃私语。

「石之都的人很难得在驿站城市徘徊。看来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

「是啊,要是他们撞见泰伊·孙就糟了。」

要是让那位有着一双爬虫类眼睛的男人遇到泰伊·孙,就算是在驿站城市,他也绝对会杀了对方。因为他昨天没有成功砍杀那位凶贼。

「……那个男人的感觉和卢家长男极为相似。」

「嗯?你认为那家伙和吉萨·卢很像吗?」

「你不觉得吗?我能感受到他坚信规矩就是一切的坚定意志。」

「嗯~相较之下,吉萨·卢还比较有人味。」

吉萨·卢睁大那双眯眯眼后,里面说不定也暗藏着冷漠的瞳仁——想到这一点,就让我忍不住直打哆嗦。

杰诺斯领主的长子,同时也是近卫兵团团长梅尔菲力德。

他又被称为《双头獠牙》达巴克的汉恩。

贵族中的贵族使用有些脏污的绷带遮掩住脸,乔装成《守护者》。真是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我应该没搞错吧。强健的体魄、两把长剑、象牙色的肌肤——再加上我和爱·法曾听到达巴克的汉恩对札特·孙抛下「下流小人」那句话。

再来,还有那一双宛如爬虫类的冰冷灰色眼眸。我不清楚旁人的想法,但我认为在驿站城市中,不可能有第二双相同的眼神。

(没想到连领主的儿子都与卡谬尔合作……不,难道是相反吗?说不定是那位名为梅尔菲力德的男人订立计划,卡谬尔帮忙他——不管是哪一方,都让人不以为然。)

不论如何,这证明商团一事并非卡谬尔·佑旭独断的行为,石之都的人也牵涉其中。

那位为所欲为的大骗子卡谬尔·佑旭现在身在何处,在做什么呢?

(森边居民的处境岌岌可危,要是一个不小心,我们与杰诺斯的缘分将会陷入最糟的状况,无法修复。这是卡谬尔·佑旭真正的目的吗?还是说那位大叔也没料想到这样的状况?)

我还有机会和那个装傻的男人交谈吗?

我并没有那么讨厌他,只是无法由衷信赖他,因此只能与他保持距离。

然而,要是连卡谬尔·佑旭对森边居民的敬爱也是谎言——我们只能与他对立了。

(可是……要不是卡谬尔他们布下那个陷阱,米拉诺·马斯和雷托也无法雪恨了……)

不断思考后,我觉得自己的脑袋更沉重了。

我希望——卡谬尔·佑旭是站在「驿站城市」这一方,而不是站在「石之都」这一方。就算我们必须对立,我希望自己不要怨恨他。

「明日太,奇霸兽堡只剩下三个了,怎么办……?」

薇娜·卢用一如往常的语气告知我。

「剩下三个啊,意外地卖得很快呢。就要正午了,我们来制作追加的份吧。」

我拜托希拉·卢和莉依·斯多拉处理『咩姆烧肉』,走向『奇霸兽堡』的摊位。

同时,路多·卢从后方的杂木林中走向我。

「咦?路多·卢,为什——」

「来了喔。」

对于除了我之外的人来说,光是这一句话就够了。

薇娜·卢和菈菈·卢沉默地离开摊位,与希拉·卢等人会合。四位斯多拉家的男人迅速包围住整个『咩姆烧肉』的摊位和女人们。

爱·法走到『奇霸兽堡』摊位前方,路多·卢依然待在我的左方。罗·雷和信·卢则走到更左边。

距离正午还有数十分钟。

但是——泰伊·孙已经来了。

(是那个人啊……)

一位身穿茶色连帽斗篷的魁梧男人,宛如机器人一样,踏着精确的步伐走了过来。因为他像西姆人一样深深戴着兜帽,我看不出他的长相。然而,我能看到他斗篷阴影下露出深褐色的下巴肌肤。

他的步伐稳当,看不出受了重伤。所以,他才能在不让路人起疑心的状况下,从热闹的南方大道走过来,站在『奇霸兽堡』的摊位前方。

他和爱·法之间只隔了不到两公尺的距离。罗·雷站在爱·法的另一侧,也就是泰伊·孙的右方,信·卢则绕至泰伊·孙的背后。我向后退两步后,路多·卢挤进空出来的地方。

包括站在摊位后方的路多·卢在内,大家分别从前后左右包围泰伊·孙。每个人都握着小刀,只要向前踏出一步,就能砍伤他。

泰伊·孙抬起低垂的头,他的视线越过路多·卢的肩膀望向我。

他的眼眸混浊不清,宛如一条死鱼。

「我稍微早到了一点,因为站岗的卫兵比我想象得少。」

「虽然卫兵变少,但石之都的士兵正在城市里巡逻。他们随时回来都不足为奇。」

「这样啊……我身上没有铜币,可以让我品尝你的料理吗?」

「有一个条件。」

路多·卢回答。

「把你身上的刀子交给我。要是你乖乖照做,我就让你尝尝明日太的料理。我以卢家本家么儿路多·卢的名声发誓。」

此时,北方传来一阵失去理智的声音。

「喂!你们从刚刚开始就在做什么!?不要做出可疑的行为!」

那是站在北端的卫兵们。

爱·法谨慎地瞪着泰伊·孙,高声回答:

「这个男人是你们在追缉的罪犯,是孙家人!我们会把他交给你们处置,请你们做好准备!」

「你、你说他是大罪犯!?别胡说八道!大罪犯遭到砍伤,就算活着,应该也不能动弹了吧!?」

「我不清楚详情!但他现在确实还能靠自己站立!我们想要活逮他,交给杰诺斯处置!」

「……我、我去找人来支援!你们绝对别逃跑喔!?」

一位卫兵冲过南侧道路,另一个人似乎不打算靠近,伫立在原地。

路上的行人也满脸惊恐和疑惑,停住脚步。

「你想怎么做?大批卫兵马上就会过来了喔?你决定一下要怎么使用剩余的时间吧。」

路多·卢这么说后,泰伊·孙缓缓举起双臂。

爱·法、罗·雷和信·卢用猎人的视线望着他。

泰伊·孙解开脖子的扣子,长斗篷掉落地面。

这一瞬间——我讶异地屏息。

泰伊·孙穿着一件有着美丽漩涡花纹的森边服饰。但衣服从右肩处到左侧腹遭到砍裂,露出了用凄惨两个字也不足以形容的伤痕。他用菲巴哈蔓草胡乱缝合了巨大的伤口。

「……你的身体已经惨不忍睹,为什么还站得起来?」

「我还不能死。」

他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完后,将手伸向腰际的小刀。

注视着泰伊·孙的几双眼睛变得更锐利。泰伊·孙将收纳在皮革刀鞘中的小刀抛在爱·法脚边,爱·法迅速将刀子踢给斯多拉家的男人。

泰伊·孙目前手无寸铁。

爱·法、罗·雷和信·卢跨出一步,接近泰伊·孙。

他们不需要再靠近了。只要一拔出小刀,即能砍伤对方。

「我现在可以品尝你的料理了吗?」

「……好的。」

我用眼神向路多·卢确认后,走向摊位前方。

我和泰伊·孙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公尺左右,铁锅挡在我们之间。一旦泰伊·孙有任何动静,四位猎人马上会拔刀相向。

我全心祈祷着事情不要发展到动用武力的地步,抓起煎波糖。

我将切好的堤诺叶和亚力果放在波糖上,从铁锅中捞出肉饼叠上去后,淋上大量塔拉帕酱汁,盖上煎波糖。

「久等了。」

『奇霸兽堡』从我的手中传给路多·卢,由路多·卢交给泰伊·孙。

泰伊·孙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干脆地咬了一口。

吃了汉堡后,他真的就能理解我们所做的一切吗?

泰伊·孙机械性地动着嘴巴,不知不觉就吃完了『奇霸兽堡』。这段期间,围观的人群也逐渐增加,但我没有看到卫兵和近卫兵团的身影。

「你这下子满足了吗?」

路多·卢询问后,泰伊·孙闭上眼睛说:

「我很满足。相当美味。我终于知道米达·孙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你的料理了,我也理解为什么连西之民也会为了购买它而付出铜币。」

「既然你感到满足了,就把手臂绕到后方。我先把你绑起来,再交给士兵。」

「我知道了。可是,我必须向法家的明日太道歉。我之前曾经告诉你,我想品尝你的料理,确认你是否真的有实力。那是谎言。」

「欸?」

我的心脏突然快了一拍。

然而,泰伊·孙——他依然闭着眼睛,严肃的脸庞扬起一抹柔和的微笑。

「其实我只是想在死前再吃一次你的料理。家主会议那晚,你准备的料理真的太美味了……我要跟你道歉,我欺骗了你,让你费心了。」

「不,没这回……」

我正打算回答他。

但却没有办法这么做。

当我感到松一口气时,世界突然一变。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到爱·法大骂:「你这家伙!」的怒吼声、东西损坏的声音、某个人的哀号、坚硬的金属声等等。各式各样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某个异状发生了——当我意会过来时,对方已经剥夺了我的自由。

我的眼前黑了一秒后,恢复视线。眼前的情景已经与上一刻截然不同。

站在我眼前的人,已经不是脸上挂着满足沉稳笑容的泰伊·孙,而是举起小刀的爱·法。除此之外,还有路多·卢、罗·雷和信·卢。大家的眼中都燃起抑制不住的怒火。

铁锅摔落在路多·卢的脚边,那大概是我们使用的铁锅吧。塔拉帕酱汁泼在地上。

猎人的背后,站满了因恐惧而表情扭曲的驿站城市居民——

不只是西方人,还有南方人和东方人,我还看到我们的常客。塔拉出现在我的视线左侧,泫然欲泣,都拉大叔压着她小小的肩膀,面色铁青。

我想要仔细确认他们的模样,但我甚至无法转头。某人从背后一把抓住了我的咽喉。

对方力道强大的手指可以在瞬间折断我的颈椎,他抓着我的咽喉,拿捏着力道,刚好不让我窒息。

然后——因憎恨而发狂的男人嗓音,在我耳际爆发开来。

「不可饶恕的叛徒们!你们毁灭了孙家,我要带给你们最后的报复!」

尽管沙哑不堪的嗓音与刚才判若两人,但这确实是泰伊·孙的声音。

3

「怎么可能,你为什么没死!?」

罗·雷怒发冲冠地大吼。

「我们的刀子确实深深刺进你的身体里了!你真的是人吗?」

「哼,我只是吃了『禁忌之叶』罢了,你们对森林中的蔬果漠不关心,应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他沙哑的声音充满狂喜。

尽管他的嗓音像是变了个人,但我还是能清楚听出这是泰伊·孙的声音。

我们彻底受骗了——我们被一位做出赴死的觉悟——不,凌驾死亡的泰伊·孙的固执所骗。

比昨天更浓厚的血腥味窜入我的鼻腔。我硬是只转动眼睛向下望后,看到脚边血流成河,让人毛骨悚然。目前有四位猎人待在这里,他们不可能失败。泰伊·孙绝对受了致命伤。

然而,泰伊·孙固执的程度已经超越了常识和天理。他目前似乎倚靠着摊位后方的树木,挡着四人。然后,他从背后抓住我的咽喉。

我完全不知道他们进行了什么样的攻防战,也不知道整个状况的来龙去脉。

我并没有失去意识。转瞬间,事情就演变成这样的状况。泰伊·孙一定是跳过摊位,像个野兽似地抓住我——同时,三位猎人拿刀砍向他的背。

路多·卢明明挡在我的前方,泰伊·孙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推开他呢?我只能靠自己想象了。看到路多·卢将断成两半的小刀摔在地上,拿起巨大柴刀的身影,我大概猜得到泰伊·孙使用的手法。当泰伊·孙跳向我时,他抓起摊位上的铁锅,挡下路多·卢的攻击。这么说起来,我刚刚确实听到金属互相碰撞的坚硬音色。这就能解释路多·卢的小刀为什么会折断了。

当我用已麻痹一半的脑袋思考之际,泰伊·孙充满憎恨的狂乱嗓音响了起来。

「你们这些家伙胆敢忤逆正统的族长家族孙家,我要报仇后才能死!这个小鬼毁灭了孙家,我当然要带着他共赴黄泉!」

「开什么玩笑!你们这些家伙不断触犯森边规矩,没有资格自称族长家族!你快点放开明日太,该死的家伙!」

路多·卢吼了回去。他愤怒的程度不输罗·雷。

泰伊·孙听了却宛如恶鬼般放声大笑,让我联想到昨天的札特·孙。

「这跟森边的规矩和石之都的法律无关!伟大的札特·孙正准备为我们带来崭新的规矩与秩序!你们这些蠢蛋无法理解他的大志!只会对石之都居民百依百顺,懦弱至极!你害我们失去了让石之都的家伙屈服于森边的唯一手段!」

「我已经不想听你废话连篇了!什么叫做崭新的规矩和秩序啊!你们只是一群小偷!」

「我们的目的是取回对方用不当手段夺走的财富!我们赌上性命守护杰诺斯的田野,我们只是想要拿走报酬!杰诺斯人将我们关在森边,尽情享受利益,可耻的是他们!」

这真的是受了致命伤的人所发出的声音吗?他声如裂帛,气魄不输东达·卢。

再说,他抓住我颈部的手指也传来骇人的强大力气。泰伊·孙不使用右手臂,只使用左手抓住我的脖子。只要我企图动弹,他的指尖就压迫我的颈椎,宛如在惩罚我一样。没出息的我只能愚蠢地伫立着,聆听两方的对话。

「啰唆死了!这能成为你们偷窃的理由吗?我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做出这种无耻的行为!」

「那你就去死吧!你就在森林里被奇霸兽撞死吧!既然兽角和牙齿换来的微薄铜币就能让你感动,你就在森林中凋零吧!这就是杰诺斯赋予森边居民的命运!」

「你这家伙……!」

路多·卢的眼眸熊熊燃烧。

回过神来时,剩下三人已经包围着我们。

三位猎人拿着染上红色鲜血的小刀。罗·雷怒发冲冠,信·卢面无表情,但他们的双眸皆宛如烈焰般燃烧。至于爱·法——

跟所有在场者相比,爱·法那双蓝色眼眸中的火焰最为炽烈,她的表情也极其悲壮。

她的表情贯穿了我的心脏,我终于拉回了差点脱离现实的意识。

「请、请等一下,泰伊·孙——你真的相信札特·孙的教诲是正确的吗……?」

对方更用力地握住我的咽喉。

「怎么?法家的炉灶掌管人,你希望我不要杀你吗?不管你现在说些什么,我都不会饶过你犯下的罪!因为你和卢家共谋毁灭孙家!」

「但是——」

「杰诺斯要我们遵守如此不合理的规矩,逼我们持续了八十余年!你知道这八十年来有多少人饿死吗!?即便如此,我们依然不准吃森林里的蔬果,只能乖乖猎捕奇霸兽!不管是刚出生的婴孩、忍耐痛苦余生的老人、与奇霸兽作战而受伤的猎人,都是一样——就算没有任何人监视,我们依然老实地遵守规矩,饥饿而死!杰诺斯是杀人凶手!我绝对不认为这是森边居民正确的命运!」

「我也认为这么做是错误的!为了让森边过着丰足的生活,我才会开始做生意!」

尽管对方不断压迫我的咽喉,我依然拼命挤出声音。

泰伊·孙放声大笑。

「你的行为太愚蠢了!森林里明明充满食物,你为什么还要做如此拐弯抹角的行为啊!?只要食用森林的资源,总有一天,我们甚至连铜币都不需要!我们视森林为神祇,这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

「这会让奇霸兽破坏西方的田园吧!森边居民也是西之王国的一员,我们必须互相扶持过活,这么做才是正确之道!」

「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更多力量!只要没有人饿死,森边的力量就会更强大!倘若五百位森边居民增加到一千位,我们就能狩猎更多奇霸兽,不管我们采收多少森边的资源,奇霸兽也不会袭击西方田野!」

我猜得果然没错——我再次体会到这一点。

札特·孙最根本的想法,与我、爱·法和卡斯兰·卢堤姆一模一样。

他想要——让森边居民过着更丰衣足食的生活。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们十几年来都没有好好猎捕奇霸兽?尽管我们不认同你们袭击旅人、抢夺农作物的行为,可是,只要孙家能好好完成猎人的工作,并向大家解释森边居民获得更多力量和丰足的重要性——把采收森林蔬果的必要性告诉大家,说不定有氏族会赞同你们吧?接着,你们就能与杰诺斯城好好沟通,一旦获得采收森林资源的权利后,每个人都会对伟大的族长家族孙家赞誉有加!」

「蠢货!这么做不就是在奉承杰诺斯吗!我们必须破坏掉杰诺斯赋予的虚伪生活!」

「喂,无耻的凶贼,你没有回答明日太的问题。孙家为什么不好好完成猎人的工作?」

听到罗·雷询问后,泰伊·孙回答:

「卢家亲族,这都是你们的错。二十年前,你们对孙家表现出敌意,孙家必须获得超越卢家的力量!否则畏惧卢家的氏族不会听从孙家说的话。我们为了守护居民和财富,不断静静地蓄积力量!」

「……胡说八道。你们没有好好尽到猎人的职责,反复偷窃,玩乐了十几年吧?你们又获得了什么?只得到少许铜币,和失去猎人自尊与力量的怠惰家人!」

「那是因为兹罗·孙太过无能,无法继承札特·孙的大志!要是札特·孙没有遭受病魔侵袭,我们一定早就获得正确的生活方式与荣耀了!」

「你们的前任家主在完成胸中大志前就患病,现任家主如此无能,那你就憎恨他们吧。到头来,你们满嘴大志,却只是不断为所欲为,自甘堕落吧?」

罗·雷宛如猎犬般凶恶的脸庞,出现了微微错愕的神情。

「再说,你说的话简直像在为自己找借口。除了你和札特·孙之外,没有人提过如此远大的志向啊?到头来,只有你和札特·孙将这种蠢话放在心里,苦闷不已嘛?」

「你说得没错,在这十几年之间,知道这个志向的人全死光了!现在唯一知晓这件事的兹罗·孙也堕落成那副德性!孙家只能——孙家只能毁灭了!」

「什么嘛,既然如此,你根本不该怨恨卢法两家啊——」

罗·雷错愕地说到一半时,人墙传来哀嚎和喊叫声。

一群穿着白色服装的士兵们——杰诺斯的近卫兵团抵达现场。

「凶贼,你果然还活着啊。你那污秽的身躯竟然敢踏入杰诺斯的城镇,罪该万死。」

近卫兵团长梅尔菲力德站在前头,率领着十位士兵,踏着流畅的步伐走向我们。

爱·法挡在他的眼前。

「等一下!你们打算做什么!」

「还用说吗?我要处决罪人。」

「笨蛋!你没看到明日太——我的家人被他抓住了吗!你要是轻易接近他,只会害到明日太!」

「森边居民,我当然有看到。你不用担心。我会抢在凶贼犯下恶行前,砍下他的脑袋。」

「你怎么可能办得到!你太小看森边猎人的力量了!」

爱·法背对着我们,再次拿起小刀。

梅尔菲力德宛如爬虫类的灰色眼眸散发出更加寒冷的光芒。

「森边居民,你打算对我拔刀吗?这可是难以饶恕的罪行喔?」

「别开玩笑了!那家伙被砍了无数刀,却一脸若无其事地大笑喔?要是你砍下他的头之际,他捏断明日太的咽喉,那该怎么办!」

路多·卢也转身面向梅尔菲力德。

同时,泰伊·孙发出恶鬼般的笑声。

「很好!你们互相残杀吧!这么做才适合你们!森边居民和杰诺斯的人民注定要互相怨恨,直到毁灭为止!」

「……泰伊·孙,不要太放肆。你说的话毫无道理。你没有办法接受孙家的毁灭,为了掩饰恐惧,才会吵闹不休吧?」

信·卢用较为冷静的声音告诫对方。

泰伊·孙依然大笑不止。

「我的心中没有一丝畏惧!孙家的命运早就结束了!我现在只想带这位不可饶恕的逆贼共赴黄泉!」

「就算这么做,你的灵魂也不会得到救赎。放开明日太。」

「我会放开他!但我会先让他没命!」

梅尔菲力德听着泰伊·孙的笑声,拔出刀。

他不只拔了一把刀。他的左右手皆握着银白色的刀,冷冷地望着眼前的爱·法。

「让开,否则我连你们一起砍。」

「……我无意与杰诺斯城的人拔刀相向。拜托你让开。」

爱·法的声音激动地颤抖。

站在梅尔菲力德身后的士兵们再次握紧手中的矛。

当空气沸腾之际——

一道装糊涂的声音突然粉碎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别这样嘛,你们根本没有必要争吵啊。」

是一道穿着皮革长斗篷的修长人影。

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搔着一头金褐色的乱发。

「……这不是你出场的时候。卡谬尔·佑旭,请你离开。」

梅尔菲力德依然望着爱·法和路多·卢,开口回答。

卡谬尔·佑旭一步步走向我们,用泰然自若的声音说:

「梅尔菲力德,没有这回事。你和爱·法都是我重视的朋友。如果你们拔刀相对,怎么可能会与我无关呢?别说这种让人寂寞的话嘛。」

「那么,你处理一下这位森边居民吧。她有遵守法律与秩序的义务。」

「说得也是。可是,我欠森边居民人情。我蒙骗了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偿还这份情。」

卡谬尔·佑旭这么说后,挡在爱·法和梅尔菲力德之间。

站在这个位置,不管谁挥下刀,他都没有办法躲过。

卡谬尔·佑旭没有从斗篷中伸出手。他背对着我们和爱·法,面向梅尔菲力德。

「我上次听从了你的请求吧?这次,你就答应我的要求吧……我认为该由森边居民来解决这件事情。」

经过数秒钟的沉默后——梅尔菲力德只将左手中的刀收回刀鞘里。

卡谬尔·佑旭向对方道谢后,望向身后的爱·法。

「爱·法,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你要救出明日太喔。」

爱·法沉默地转过身,走向我们。

「泰伊·孙,我知道你的心中充满遗憾。可是,你为什么要带明日太赴死?就算这么做也对你无益……不,你继续犯罪下去,只会让你的家人痛苦罢了。」

爱·法用沉静的声音说道。

泰伊·孙恶狠狠地说:

「什么家人啊!那些家伙明明拥有孙家的姓氏,却屈服于卢家,他们已经不是我的家人或亲族了!只有怀抱遗憾丧命的札特·孙才够格称为我的同胞!」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你认为大志比血亲重要吗?」

爱·法抛下这句话的同时,做出一个奇怪的举动。她摊开双臂,要求罗·雷和信·卢后退。

两人犹豫半秒后,缓缓后退。

爱·法直接放下小刀,朝我们走了几步。

「你在做什么?要是你再靠近我一步,我会捏碎你家人的脖子喔?……我的生命已经濒临终点,不管你做出什么举动,都无法改变结局。」

「你这么痛恨明日太吗?明日太只是希望森边更加丰饶罢了。为了不让森边居民饿死,他使出浑身解数想办法。既然孙家怀抱相同的大志,明日太、法家和卢家只是继承你们的大志罢了,你不能从这种角度去思考吗?」

「你们只是在对杰诺斯摇尾巴罢了!不管森边变得多么丰足,也无法取回荣耀!」

「没有这回事!我——我们并没有奉承杰诺斯,只是想跟他们一起活下去!我们并没有践踏法律和规矩,只是想与遵守同样法规的同胞重新结缘!」

我凝望着爱·法的眼眸,拼命插嘴。

看到爱·法的脸上浮现出悲壮的觉悟表情,我忍不住抢着开口解释。

「你称他们为同胞?杰诺斯一直用不合理的手段欺凌我们,你却认为他们是同胞!?开什么玩笑!杰诺斯是敌人!必须让他们屈服于森边居民!」

「我不这么认为!爱·法和卢家人一定也不这么认为!森边居民会遵守规矩,是出于自主意识,就算受到不合理的对待,也不认为自己受到欺凌!如果只有孙家人怀抱着这种遗憾——那一定是杰诺斯城惹的祸。」

虽然杰诺斯城的人就在一旁听着我们交谈,但我无法避开这个话题。

「卢家、札札家和萨乌帝家将会承接各位的遗憾。他们代替孙家成为族长家族,未来会继续与杰诺斯城来往。所有森边居民将会一起承受孙家无法独自承担的懊悔。但我们依然不会屈服,将会使出全力,与杰诺斯居民结下正缘——你愿意把森边的未来交给我们吗?」

「……你是笨蛋吗?」

伴随着满溢而出的剧烈憎恶,泰伊·孙抛下这句话。

「谁管森边的未来啊!我马上就要死了!札特·孙已经死了!孙家毁灭后的世界最好充满破灭和绝望!不管是森边、这座城市或石之都,最好全都毁灭!」

没有用啊——我咬紧牙根。

我说的话没有办法消除泰伊·孙的憎恨。

「……既然如此,你也取走我的性命吧。」

爱·法突然用软弱无力的声音低语。

当我讶异不已时,爱·法朝我踏出一步。

「不要过来!法家家主,你打算用这种玩笑让自己有机可趁吗?」

「我没有这种打算。如果家人在我的面前遭到杀害,我无法恬不知耻地苟活……既然你要杀死明日太,就顺便杀了我吧。」

「爱·法,你在说什么啊!」

爱·法不适合说这种丧气话。

不管陷入多么痛苦的处境——她绝不会自己选择死亡——这不是我认识的爱·法会做的事情。

爱·法垂头丧气,将腰际的大刀抛在脚边。

然后,她改用左手握住小刀,朝我们递出刀柄。

「你用这把刀结束我的性命吧。可以的话,你先杀了我……我不想看到明日太死去的样子。」

「等一下!不要靠过来!我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你不是要把刀递给我,而是要递给这个小鬼吧!?」

「你在说什么啊?明日太的力量跟女人没差多少。就算你身受重伤,你抢过刀子的速度一定比他快。」

爱·法打算更加靠近我们后,泰伊再次大喊:

「不要动!我的右手臂无法动弹!你们的刀子斩断了我右肩的筋。我只能带着一人赴死!我现在绞死这个小鬼,想死的话,你就用刀砍向自己的喉咙吧!」

「这样啊……」

爱·法低语。

「你的右手臂果然不能动啊。泰伊·孙。」

下一瞬间,压迫着我脖子的指尖突然失去力气。

同时,爱·法冲了过来,硬是将我从泰伊·孙身边拉开。

然后——远方传来惨叫声。大概是挤在街道上的驿站城市居民发出的声音吧。

爱·法抱着我的身体倒在地上。

她将我压在地上后,抬起上半身,将不知不觉改用另一只手握住的小刀伸至背后空中。

但她已经不需要警戒了。泰伊·孙靠着树木,喉咙与左手肘喷出大量鲜血,倒向地面。

「这……究竟……?」

我几乎出于下意识地低语后,缓缓抬起上半身。

路多·卢等人、卡谬尔·佑旭、梅尔菲力德都没有移动脚步。尽管如此,泰伊·孙却沉入血海之中。

难道这一场混乱只是噩梦吗?当这种愚蠢的想法窜过我的脑中时——一道娇小的人影突然从泰伊·孙倚靠的树荫处窜了出来。

「失去荣耀的无耻之徒……你在孙家过着舒服的日子,怎么可能知道让自己孩子饿死有多痛苦。」

竟然是斯多拉家的家主。

这个男人比所有在场者更娇小纤瘦,阴气沉沉。他甩开小刀上的血,将刀收入皮革刀鞘中,转头望向一身白色打扮的近卫兵团团长。

「我收拾了森边的大罪犯,有触犯石之都的法律吗?」

「……我们之前曾经下令,不管是死是活,都要逮住他们。不会对你兴师问罪。」

「这样啊,那就好。」

斯多拉家主喃喃自语。他看起来郁郁寡欢,没有流露出骄傲自满的模样。

当爱·法吸引住泰伊·孙的注意力时,他大概趁机离开『咩姆烧肉』的摊位,压抑自己的气息,谨慎地绕到泰伊·孙背后的杂木林。

然后,他从背后砍向泰伊·孙的左手肘,当爱·法拉开我后,再用小刀刺向泰伊·孙的脖子。

「法家家主,多亏你临机应变,我才能趁机下手。那家伙的右手臂果然不能动。」

「谢谢你救了我的家人。我感激不尽。」

爱·法郑重其事地回答后,左手用力握住我的右手前端。

对我来说,她的体温和力气比任何事物都弥足珍贵。我感受着这一点,缓缓站起身。

接着,我和爱·法一同走向泰伊·孙。

一个人的体内竟然装着如此大量的血液。泰伊·孙躺在惊人的血泊中,面无表情地仰望虚空。

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眼眸宛如死鱼般混浊。

他刚刚究竟挂着什么样的表情,说出那些憎恶和诅咒的话语呢?我看不到他当时的模样,完全无法想象。

「泰伊·孙……」

我在泰伊·孙身旁跪了下来,毫不介意鲜血脏污了我的脚边。

他混浊的瞳仁逐渐失去光芒,无力地望着我。

「家主会议那一晚,是你救了爱·法吗?」

泰伊·孙闭上眼睛,仿佛拒绝回答。

然而,当他胸口微弱的起伏停止前一刻,他缓缓睁开眼——宛如品尝到『奇霸兽堡』时一样,沾满鲜血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柔和微笑。

「……我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工作……」

这是出生在族长家族分家,被拥有强大邪恶力量的族长玩弄于股掌,活了五十一年的泰伊·孙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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