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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白月一日发生了许多事,但这一天基本上还算是和平落幕。
然而宛如付出与其相应的代价,接下来的几天风波不断。
而且相较紧接其后的大骚动——这只能称作是前菜而已。
要是修米拉尔的西姆占星师伙伴还留在杰诺斯,他究竟会从星象中看出什么样的命运呢?
跟上一次的骚动不同,没有人因此丧命。
但一样发生了流血冲突。
这个时期是个转折点,包括森边聚落在内,杰诺斯的未来将天摇地动。
就结果来说,我认为这是正面的变化——然而,在变化的过程中,大家内心的起浮动荡并不输上一场骚动。
◇
「咦?你父亲今天休息吗?」
清晨的驿站城市。
我照常前往摊位购买必要的蔬菜时,却只看到都拉大叔的儿子,不见都拉大叔的踪影。
都拉大叔每十天会停工一天。当他休息时,他的两个儿子中,会有其中一名来看店。
都拉大叔与其他五个农家一起管理一座大规模的农园。由他负责驿站城市的摊位。他会花上半天待在驿站城市,剩下的时间则忙着栽种和收获蔬菜。他勤奋的程度不输森边居民。
因此,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儿子——但这天的状况却与过去不同。他身材魁梧、外貌老实的儿子首次用严肃的眼神轻声对我说:
「我的父亲受了一点小伤,这几天不能工作……实际上,昨晚有野盗袭击农园仓库。」
「欸!」
我发出惊呼,一下无法接话。
野盗袭击农园仓库——都拉大叔甚至因此负伤。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我的脑中一时一片空白。
「请不用担心,他被对方用棍棒之类的物品打到了肩膀,只是筋骨有些疼痛而已,过几天就能工作了。」
大叔的儿子——同时也是塔拉的哥哥——低声接着说。
这位青年的年纪与我相差无几,态度稳重,对森边居民颇有好感。但他的茶色眼眸现在却蕴藏着浓浓的担心。
「我父亲要我转告你,听说那群野盗穿着奇霸兽毛皮制作的外套。」
「奇霸兽毛皮的——外套?」
外套指的是披风吗?那是森边居民的猎人服。
爱·法和路多·卢与我一同听着对方说话,他们露出严肃的眼神,从左右两边分别凑了过来。
「听说他们的胸口还戴着挂有兽角和牙齿的项链。由于天色昏暗,所以父亲没有看到其他特征——也就是说,那群野盗打扮得跟森边居民一模一样。」
「这是有趣……那些人的长相呢?只要依据外貌和肤色,就能分辨镇上的人和村边居民吧?」
路多·卢询问后,大叔的儿子摇了摇头。
「对方的脸上包裹着布条,至于肤色——镇上的人若是常年曝于日照,肤色其实与森边居民相差无几,似乎无法明确据此分辨。总之,那是在没有照明的夜晚发生的事……」
「哼〜真是有趣。」
路多·卢的眼眸中摇曳着猎人的火苗。
都拉大叔的儿子脸色苍白,感觉有些畏怯。
「父亲担心有人想栽赃森边居民。他要你们多小心——然后……我还想跟各位确认一件事。」
他露出迫切的表情,再次探出身子。
「森边聚落的罪人全都遭受制裁了吗?没有人会瞒着各位犯罪吧?」
「……发现族长家族犯下重罪后,森边居民大受打击,每个人都竭力发誓,绝不会做出让森边蒙羞的举动。森边住着上百位居民,我没有跟所有人见过面,但我不曾怀疑过他们的决心。」
我终于从打击中恢复,这么回答。
脑袋逐渐清晰后,我的心底隐隐燃起愤怒的情绪。
「再说,请让我冷静地为森边居民辩解孙家的所作所为,让大家发现了一件事——原来就算滥采森林资源,其他氏族也不会发现。因此,如今不可能有森边居民会冒险袭击农园。」
「嗯……说得也是啊。不好意思。老实说,跟我们在同一个农园工作的其他户人家,一开始先怀疑森边居民,所以我们家也与对方起了纠纷。如果森边居民真的是犯人,将对父亲的立场十分不利……」
「我的父亲是森边的新族长。我可不认为有任何森边居民敢瞒着他犯罪喔?」
路多·卢也跟着插话。
「举例来说,就算有人愚蠢地认为:『我的自尊不容许我滥采森林资源,但我讨厌镇上居民,所以我要袭击农园!』,但只要一想到我家老爸、格拉夫·札札和另一位族长暴跳如雷的模样,他们一定会打消念头。」
路多·卢的语气依然毫不客气。
不过他的心中,想必燃着比我更甚的熊熊怒火,在他淡色的眼眸中,清晰地闪烁着猎人的眼神。
「啊……」
都拉大叔的儿子一脸苍白地向后退。看到他的模样,路多·卢尴尬地搔了搔黄色发丝。
「你吓到了吗?抱歉。」
「不……不会……」
「我想要报答各位的信赖。请帮我转告你的父亲,谢谢他担心我们……我问你,那个小鬼头没有遇到危险吧?」
「小、小鬼头?你指的是塔拉吗?是的,塔拉在照料父亲。等父亲的伤势康复后,我想他们就会一起来驿站城市了……」
「这样啊,谢谢你啦——喂,信·卢。」
「嗯。」
「不好意思,麻烦你骑卢卢去转告老爸这件事。」
「我知道了。」
信·卢依然沉着稳重,他拉着卢卢的缰绳,踏上来时路。
而我们现在也只能着手处理自己的工作。
最后,一脸若有所思的爱·法询问大叔的儿子:
「话说回来,总共有几位恶汉打扮成森边居民?」
「什么?……父亲应该看到三个人左右。」
我们的问答就此结束。
◇
「真是让人火大!」
一大早的尖峰时段结束,大家分头休息时,路多·卢不悦地发牢骚。
我和薇娜·卢正在小歇,路多·卢和爱·法则护卫着我们。当然不能只有我们自己解馋,因此路多·卢等人的手上也拿着半份『咩姆烧肉』。
路多·卢泄愤似地咬着『咩姆烧肉』,继续说着:
「不管怎么想,都是城里或镇上的人搞的鬼吧。要是那真的是森边居民所为,他们在遮住脸前,应该会先藏起森边的服装吧!这种手法太容易让人看穿了。对吧,明日太?」
「嗯,可是这个阴谋的影响力很大。毕竟森边和驿站城市的关系仍不稳定,要是这个消息不胫而走,说不定会重演上起事件的情况。」
货车停在摊位后方的空地,我待在货车旁边,同样吃着『咩姆烧肉』,并这么开口。
之前的事件——不用说,当然是孙家那件事。当札特·孙揭露十年前袭击事件的真相后,驿站城市居民对森边居民感到极度畏惧与警戒。直到泰伊·孙在众目睽睽下遭受制裁前,驿站城市居民与森边居民可以说是处于一触即发的状况。
「都拉大叔也只能将当时的状况照实告诉卫兵,这件事一定会传遍整座驿站城市。问题在于驿站城市居民的看法……可是啊,如果对方的目的是陷害森边居民,幕后黑手会是谁?」
「啊?当然是那个叫做赛克雷乌斯的贵族啊?还会有谁啊?」
「不是还有一个对森边居民深恶痛绝的人吗?」
「……啊,你说那个叫做季达的红发小鬼啊。」
「嗯。一般来说,季达比较可能会使用这种报仇方式吧。」
他为父亲遭受栽赃一事愤恨不已。为了报复,他决定让森边居民无故遭到怀疑——这种假设确实符合逻辑。
就算赛克雷乌斯这么做,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季达比较可能使用如此阴险的手段。如果赛克雷乌斯只是想找森边居民麻烦,不会做出这种举动。
「……野盗的人数让我很介意。」
在一旁休息的爱·法低声阐述意见。
「那刚好与卡谬尔·佑旭带出杰诺斯的猎人人数一致。这难道是偶然吗?」
「什么意思啊?那位大叔带的可是卢家分家的男人喔?爱·法,你该不会在怀疑他们吧?」
「怎么可能。路多·卢,你冷静一点……我只是猜想,会不会有人正策划一场阴谋,企图栽赃三位猎人。」
她的想法让我吃了一惊。
若此时不在杰诺斯的三位猎人遭到杀害,他们将失去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况且,他们是卢家分家的男人。若大家怀疑到森边居民头上,卢家可能会信誉扫地,届时东达·卢就必须卸下族长一职。
(……也就是说,这果然是赛克雷乌斯的阴谋吗?)
赛克雷乌斯曾怀疑东达·卢等人是否适任族长一职。由于东达·卢等人并不信赖他,他一定把三人视为绊脚石。
可是,就算赛克雷乌斯知道卡谬尔·佑旭带了三位森边猎人出城,他也无法得知这些猎人来自哪个氏族吧。
我实在搞不懂,这全是我拼凑出来的推测。
(难道这件事与季达或赛克雷乌斯毫无关联,是普通的野盗企图栽赃给森边居民吗——我们现阶段只能推测,就算烦恼也无济于事。)
我按捺着叹息,望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薇娜·卢。
薇娜·卢倚靠着货车,低垂着头。她的右手握着吃到一半的『咩姆烧肉』,左手——把玩着戴在右手腕上镶有粉红石头的手链。
想当然耳,那是修米拉尔送给她的手链,据说可以消灾解厄。薇娜·卢自有她的烦恼和苦闷。
「到头来,我们该怎么做才好?我们必须去农园监视吗?」
路多·卢又发出怒气冲冲的询问。
「监视啊……我确实很想这么做,可是农园腹地很广喔?若只派森边居民过去监视,人手可能会不足。」
我这么回答时,内心情绪再次掀起一阵波动。
在众多农园中,只有都拉大叔管理的农园遭到袭击,这是偶然吗?我对这一点最为挂心。
若都拉大叔会遭受袭击,是因为他与森边居民相交甚笃,我将感到相当过意不去——我也绝对不会饶过犯人。都拉大叔身为西之民,却比任何人都努力维护森边居民,若他因此成为肮脏阴谋的牺牲者,我绝不会放过幕后主使者。
随着时间流逝,我的心情也逐渐冷静下来。此时,我的心中孕生出一股纯粹的愤怒。尽管我的脑袋和后颈感到一阵冰冷,腹部至胸口却潜藏着熔岩般的炽热。老实说,自从狄咖和杜多运用计谋带走沉睡的爱·法后,我就不曾如此愤怒了。
「……明日太,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爱·法突然抓住我的肩膀。
「你的工作是烹煮美味的料理。其余的麻烦事交给我们处理就好……别流露出那种猎人般的眼神。」
虽说她比我和路多·卢镇定,但她的眼眸深处却清楚地燃起怒火。果然没有人能容许这种手段吧。
当我们怒火中烧之际,监视杂木林的分家少年告知萨修马来访。路多·卢和少年一起回到护卫的岗位,我和爱·法绕到货车后方。
萨修马已经得知昨晚发生的事。当我们忙着做生意时,卫兵似乎已经把事情告知驿站城市居民。
「卫兵只是很平常地告知大家,总共有三位做出森边居民打扮的野盗,真实身份不明。希望居民在事情尚未明朗前不要轻率行动。目前证据未齐,若有人像前几天一样引发骚动,将遭受严惩……我接下来要前往城下镇,询问雇主的意见。」
萨修马的雇主当然就是梅尔菲力德。虽然主要由卡谬尔·佑旭负责拟定企划,但经费是由梅尔菲力德支付。
「各位有可能派人守卫这次遇害的农园吗?」
「守护?那是护民兵团的工作。不只是农园,护民兵团守护整座杰诺斯领土。只要农兵通报接获遭受野盗袭击,他们就会强化戒备吧。」
「听说赛克雷乌斯的弟弟是护民兵团的指挥官?」
「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不会松懈戒备。要是这么做,人民会怀疑他们跟野盗勾结……喂,为了以防万一,我先告知你一声,你可别想让森边居民担任护卫喔?这么一来,要是其他农园遭受袭击,事情只会更加棘手。对方的目的说不定是引森边居民离开聚落。」
「但是……」
「知道了知道了。要是坐视不管,血气方刚的森边居民可能会主动组成护卫团。我会把这件事告知雇主。只要有近卫兵团监督,护民兵团的家伙们也不得不振作起来。」
萨修马抛下这些话,兴致盎然地紧盯着我。
「没想到你意外地固执。你的眼神相当锐利哪。」
「……听到熟人遭受袭击,我当然会发怒啊。」
「嗯。总之,那些纠纷就交给我们处理吧。在对方展开行动的过程中,一定会出现破绽。」
萨修马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我用双手拍打双颊,设法压抑胸中激动的情绪后,回到摊位上。
跟昨天一样,迪艾儿正等待着我。
「嗨!明日太,我今天也要一个,拜托你了。」
她的脸上依然挂着精神奕奕的笑容,似乎对驿站城市发生的骚动一无所知。她住在城下镇,这些骚动应该不会传入她的耳中。
不只是塔拉,佑美今天也没有现身。在这种时候,这位感情丰富的少女纯真的笑脸十分治愈人心。
「对了,你会在杰诺斯的城下镇待到什么时候?」
我这么试着问了之后,迪艾儿咀嚼着『咩姆烧肉』,惹人怜爱地歪着头。
「嗯〜?我不知道。我们这次似乎要拓宽市场,如果事情发展得相当顺利,我们说不定会在城下镇开店。」
「开店?你指的不是这种摊位吗?」
「嗯。我们会雇用西之民当店员并开放订购商品,与待在涅尔维亚的我们交易。这么一来,我们就不需要跑来推销了。要是这个计划能成真,那可就不得了了——不过,除非估计大有赚头,否则我们不会在这里开店的。」
迪艾儿面露商人般的表情,搔了搔鼻尖。
「那位贵族大叔在这方面人面很广。可是看到贵族跟我们的生意牵扯如此之深,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
「嗯。要是其他国家的贵族给你这种特殊待遇,你不会觉得很危险吗?」
我对这个世界的常识和习惯一窍不通,所以无法给予答复。然而,一想到给迪艾儿的富商父亲给予特别待遇的人是赛克雷乌斯,我果然还是开心不起来。
「总之就是这样。我明天开始会有点忙,必须暂时留在杰诺斯,可能好一阵子吃不到你的料理了。」
迪艾儿垂头丧气的模样就像一只垂下耳朵的小狗。我也感到有些寂寞。
「这样啊,既然你工作很忙,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真是遗憾。」
「欸?」
「嗯?怎么了?」
「啊,没事,因为你的口气听起来真的很遗憾……」
「我真的觉得很遗憾啊。等你有空的时候,一定要再来吃喔?」
听到我的回复后,迪艾儿不知为何甚至吃了一惊。
「我、我有点意外呢。我以为你把我当成一个麻烦人物。」
「咦?为什么?」
「你还问我!你不这么想才奇怪吧?」
是这样吗?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确实糟糕透顶,她朝我的脸揍了两拳,与爱·法和佑美之间的气氛也一触即发,确实是个让我感到疲累不已的客人——但后来她每天造访摊位,不曾间断,甚至还带了一把切肉刀给我,就结果来说,我确实很高兴能认识她。
「至少我现在不觉得你是麻烦人物。如果有人喜欢你家贩卖的商品,你也会很开心吧?所以看到你每天都远从城下镇过来吃我卖的餐点,我很开心。」
我拿捏着分寸如此回答后,迪艾儿显得心花怒放——她似乎由衷地感到喜悦,微微一笑。宛如翡翠的美丽眼眸散发出喜悦的光芒。
「谢谢你。我没想到你会对我说这些话,我真的很高兴……等我的工作告一段落,我一定会再来捧场。」
「嗯,等你大驾光临。」
于是,迪艾儿精力充沛地踏上归途。一直保持沉默的拉比斯静静地跟着她离去。
此时,轮到桑久拉走了过来。迪艾儿造访摊位时,爱·法一直不悦地保持沉默,现在她的眼神则散发出锐利光芒。
「欢迎光临,谢谢你每天前来惠顾。」
桑久拉已经堪称是我们的常客了。这是他连续第四天前来光顾。
「今天也请给我一个。」
桑久拉的态度跟平时一样沉着冷静。
摊位周遭看起来没有出现任何变化。换作从前,若是有「出现了打扮成森边居民的野盗」这样的传闻,满是怀疑的视线一定会同时扫向摊位——这代表森边居民的形象变好了吗?我可以积极地这么想吧。
「明日太。太好了,你平安无事。野盗的孩子、后来如何?」
比起昨晚的骚动,桑久拉似乎更担心这件事。
「那孩子后来就不曾现踪,可能在专心治疗手伤吧。」
担任护卫的路多·卢这两天没有感受到诡异的视线或气息。在我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感到焦急。若我们一直没有机会与对方交谈,事情将不会出现任何进展。
再说——假如他就是袭击都拉大叔的犯人,我将会产生什么样的感觉呢?少年因为杰诺斯蛮横的手段而憎恨森边居民,现在决定用蛮横的手段进行报复。我们必须尽快阻止这种负面循环,否则等着我们的将只有充满悲剧的未来。
我的脸上似乎散发出不安,桑久拉有些哀伤地垂下眉毛。
「我当时、做出了、不必要的举动吧?因为是左手臂,所以我无法拿捏力道。」
我连忙挥了挥手。
「桑久拉,你并没有错。请不要放在心上!……可是,你的右手臂仍不能运用自如吗?看来你的伤势很重呢。」
「是的。因为不能工作,我有点担心、铜币不够用。」
桑久拉重新打起精神,微微一笑。
由于他的穿着打扮就像一位西姆人,只要表情稍微有些变化,我觉得自己就能直接感受到他的情绪。他的笑容跟迪艾儿一样,看到便令人感到安心。
「真是辛苦。顺便一问,你是从事什么职业维生呢?你看起来不像商人。」
「我什么都做。不过,与其思考复杂的事,我比较擅长出力。我主要的工作内容是搬运石头、货品,或协助建筑师傅。」
「原来如此。你徒步穿越各个城镇的同时,就是靠从事这些工作维生吗?」
修米拉尔说旅行就是人生。在西姆之中,出生在草原的人民是流浪之民。尽管桑久拉是西方神的子民,也许他身上仍流着流浪之民的血液吧。
「那么,你白天都做些什么呢?……啊,询问这个问题若有失礼,容我致歉。」
「为了让手臂、康复后,马上就能上工,我中午会在城里观光、顺便找工作。我不常、来杰诺斯、许多事情都很新鲜、很令人愉快。」
他吃着左手的『咩姆烧肉』,仿佛想起了什么,疑惑地歪着头。
「话说回来,我听说不可以、恣意进入森边聚落。森边聚落、严禁外人进出吗?」
「不,不是这样。除了杰诺斯法律之外,森边有自己的规定。倘若不好好遵守规定,可能会导致不幸的事件发生。我想是因为如此,大家才会这么警告驿站城市的居民。」
「这样吗?那么,我想学习森边规矩,拜访森边聚落。」
桑久拉一脸天真地说道。
爱·法马上用骇人的眼神瞪着桑久拉,插嘴道:
「你叫桑久拉吧?如果你没有明确的目的,踏入森边聚落对你没有好处。你是出于什么理由想拜访我们聚落?」
「没有、特殊理由。我喜欢观察、外国人的生活。我听说、森边居民、是狩猎凶恶奇霸兽的凶恶族群。奇霸兽美味可口、森边人富有魅力……使我对森边居民产生兴趣。」
因为桑久拉武艺高超,爱·法才会如此警戒。看到他面露直率的笑容,爱·法应该也无话可说。
「我会先学习森边的规矩。」
桑久拉对板着脸的爱·法说完后,勾起笑容,转身离去。
爱·法抓了抓头,迁怒似地瞪着我。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明日太啊,你身边怎么老是聚集一些古怪的人啊?」
「嗯?我的身边哪有都是一些奇怪的人。他们只是都比较有个性,所以在人群之中特别醒目罢了。」
「你跟那些奇怪的人似乎特别要好。」
「这只是表象……最重要的是,这么一来,不就代表你是最奇怪的人吗?毕竟你是我第一个遇见并缔结深厚缘分的人。」
我像这样用开玩笑回应后,爱·法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用奇怪两个字形容我,我并无法否认。在森边聚落中,大概就属我最常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待吧。」
「这样啊。既然如此,我就承认自己具有吸引怪人的特质,并为此感到自豪吧。」
爱·法在摊位的阴影处踹了我一脚。
此时,大批森边居民走了过来。他们分别是莉依·斯多拉、卢堤姆与雷家的年轻猎人们。
「明日太,久等了,我来换班了。」
「好的,辛苦了……不好意思,状况还好吗?」
东达·卢应该已经把状况告知莉依·斯多拉等人了。莉依·斯多拉静静地点点头。
「是的。虽然居民们比起平时有一些浮躁的氛围,不过气氛没有过去那么紧张。」
我与他们完成交接,离开摊位后,确实感受到她所言不假。
驿站城市的人们确实有些躁动。有些人忐忑不安地望着我们、走些人讶异地回头望。尽管如此,没有人明显地对我们投以畏惧或愤怒的眼光
森边居民挑这种节骨眼引发骚动,果然事有蹊跷——人们应该抱持着这种想法吧。就算抢匪真的是森边居民,驿站城市居民恐怕也认为这件事与在驿站城市做生意的森边居民无关。
总之,前往《玄翁亭》的路上,我们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或异状。
我们从人潮汹涌的石之大道走进岔路,踏入人烟稀少的住宅区后,季达今天也不见踪影。桑久拉使季达的手受了伤,他可能要等到伤势康复才会出现。
(若能先解决这件事,我的心情一定能轻松许多。)
抵达《玄翁亭》后,发生了一点纠纷。爱·法和路多·卢针对谁该进厨房一事意见不合。
这么说起来,两人在札特·孙的骚动时也曾争执不下。路多·卢认为爱·法身为女性,比较不会令驿站城市居民产生紧张感,适合站在旅社正面出入口。
但《玄翁亭》位在人潮不多的区域,几乎不常看到客人进出。所以爱·法认为自己没必要站在外头。这让昨天把厨房的位置让给信·卢的路多·卢有点不高兴地提出反对。
路多·卢认为待在店外监视的职责十分重要,因此自己平时可以担任这个职位。可是当武艺精湛的爱·法在场时,他就会希望能跟进厨房。
「再说,你的外表不就跟女生一样可爱吗!」
「如果要这样说,你明明也是个美人啊!」
两人的对话听起来令人莞尔,但其实两个人都异常认真。
而且这两人好像都不喜欢对方提起自己的外貌,使两人之间的氛围愈来愈险恶。
「我说啊,既然如此,爱·法负责进《玄翁亭》厨房。路多·卢负责进《南之大树亭》的厨房,这样不就好了?很公平吧?」
我的提议结束了两人的纠纷。
爱·法明显心情好了很多,路多·卢则低声抱怨,指示另外两位猎人。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他们俩颇为孩子气的这点相当有魅力。
于是,我们终于踏进《玄翁亭》,坐在柜台的老板涅尔站起身。
「明日太,欢迎光临。」
他今天反常地没让我们进厨房,而是指向另一个方向。
「有客人在那里等你。」
「客人?找我吗?」
「是的。那位先生说他是托兰的米凯尔。客人说只要把他的名字告诉你,你就知道了。」
托兰的米凯尔。
他终于现身了——我紧张地想。
他是修米拉尔帮我找到的人,据说他「知晓赛克雷乌斯罪行」。根据占星师所述,我跟这个人见面后,森边居民的力量将更加强大。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庸俗如我实在无法参透。但我无意轻视修米拉尔和他的同胞的发言。
「这边请。」
我走向涅尔指示的方向。那里是这间旅社的餐厅,我不曾进入其中。
看到等待我的人物后,我为之讶异。
「客人,森边居民,法家的明日太来了。」
「嗯……?」
那号人物不耐地抬起头。
那是一位刚步入老年、满脸皱纹的男性。
他穿着一件布质上衣,直筒裤,尽管衣服有些脏污,但穿着打扮并不奇怪。
然而——这个人单手拿着水果酒土瓶,瘫在木头椅上。似乎才刚睡醒。
「你这家伙就是拿奇霸兽肉煮菜的疯狂厨师啊……什么啊,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嘛。」
他黄褐色的脸庞通红一片,说起话来不太流畅。
这位人物,竟然大白天就喝个烂醉。
2
托兰是赛克雷乌斯治理的杰诺斯北方领土。
该处栽种着比南方农园更重要的果树,听说他们使用木制围篱隔绝奇霸兽,还利用奴隶提高收益。
所以,我对生活在那个地区的居民有了先入为主的想象。我认为他们应该比驿站城市居民或农民更自以为是,会把过度操劳的工作丢给奴隶,悠哉地过着享受的日子。
然而,眼前名为米凯尔的人物却穿着比驿站城市居民更肮脏的衣物,从中午就酩酊大醉。
他的穿着打扮并不破烂,衣服和裤子却异常地发黑,甚至散发出焦臭味。他大概靠某种用火的工作维生吧。
男人的年龄大约五十出头。以西之民来说,他的体格称得上结实,不过脸和手臂等部分意外地骨感。身体骨架结实,肌肉却显得单薄,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他杂乱的发丝掺杂着白发,眼眸呈现深茶色,肌肤则是久经日晒的黄褐色。他的五官深邃,就像使用古老木头制作的雕刻品。
但他的脸庞沾染酒气,眼睛也充满血丝。他半趴在木桌上,左手拿着水果酒的土瓶瞪着我们,仿佛具体展现出「自甘堕落」一词。
「哼……看来我白跑一趟了。」
这个叫米凯尔的人物用沙哑的声音抛下这句话,又喝起水果酒。
「算了,不管怎么说,我只能告诉你一句话。不要接近赛克雷乌斯。若忤逆贵族,你只会走向毁灭一途……再见。」
他只抛下这句话就缓缓站起身。
「啊,请等一下。」
我连忙拦住他。
「你是经过修米拉尔牵线而前来与我见面的吧?我非常感谢你。不过,你的建议太简洁,让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你不需要搞清楚。这么一来,我就还完那位西姆人的人情了……小鬼,让路。」
他站起身后,我才发现他的个头比我更大。但他喝得烂醉,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仿佛很快就会直接跌倒。
尽管如此,爱·法依然谨慎地握住小刀刀柄,仔细端观察着米凯尔。
「……反正赛克雷乌斯不会把你这种小鬼看在眼里。我不知道你做的是奇霸兽料理还是巨鼠料理,你就照迄今为止的方式做生意赚钱吧。」
「不,我并不是以厨师的身份跟赛克雷乌斯发生纠纷……请问你从修米拉尔口中听说了什么?」
托兰的米凯尔用撑在桌上的右手支撑着身体,醉茫茫的混浊眼珠望向我。
「他说有个在驿站城市卖奇霸兽料理的年轻人跟赛克雷乌斯有纠纷。所以他希望我帮你想办法……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了。不要接近赛克雷乌斯。」
「我当然也不想接近他——不过,修米拉尔没有告诉你森边居民的事情吗?」
「你都在卖奇霸兽料理了,我当然知道你是森边居民啊。不过,看你的长相,你应该是东方或西方人吧?算了,这都与我无关。」
米凯儿兴趣缺缺地交互望着爱·法和薇娜·卢。
「……不过,还真想不到你会把女人带来工作。真是了不起的厨师,你就继续这样开开心心地工作吧。」
「她是我的烹调助手,这位则是我的护卫。我上班时确实很开心,但我丝毫没有疏忽大意。」
我忍不住愤愤地回嘴,米开尔只是喝着酒说:「谁管你啊。」
我压抑着逐渐膨胀的反抗情绪,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
「呃,我听修米拉尔说,由于你清楚赛克雷乌斯过去的罪行,你说的话将成为森边居民的力量。你可以把这件事详细地告诉我吗?」
「真是疯狂的小鬼。你听了只会感到不愉快喔?」
尽管米凯尔挖苦似地抛出这句话,他依然沉沉地坐了下来。
看到他这副模样,涅尔轻声跟我说:
「那么,我在那边等你。你们谈完后,再麻烦你处理今天的工作。」
「啊,不好意思,我会尽早结束。」
我朝涅尔行了一礼,在米凯尔面前坐了下来。
爱·法立刻站到我的身旁。
「……赛克雷乌斯那个男人,近乎疯狂地喜爱美食。」
米凯尔单手拿着酒瓶,娓娓道来:
「他雇用了好几位厨师,帮他们开高级餐厅,或是让他们在宅邸烹煮餐点……不仅如此,听说就连杰诺斯城里的厨师都与赛克雷乌斯有关系。虽然世界上每个人都想品尝美味料理,但那家伙爱吃的程度,已经达到病态的领域了。」
「这样啊,那位赛克雷乌斯对美食如此痴狂吗?」
「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啊?……城下镇的料理人几乎都在磨炼厨艺,希望能受到赛克雷乌斯赏识。毕竟只要让那家伙注意到自己,就能顺利出人头地,那些料理人当然会这么做。若那些厨师不抱持这种想法,迟早会走向灭亡一途。」
「走向灭亡一途……」
「厨艺不精的厨师的店铺会倒闭,厨艺精湛者则会被赛克雷乌斯聘雇。假如厨艺精湛却拒绝成为赛克雷乌斯的棋子——将会被逐出杰诺斯,或是被斩断手筋,无法以厨师工作维生。」
「那算什么,城下镇能容许如此无法无天的行为吗?」
一股热流在我的心底沸腾。
米凯尔一脸不悦地垂下嘴角。
「赛克雷乌斯是继杰诺斯领主麦尔斯坦之后,权力最大的贵族大人。这二十年来,他的力量和地位不曾动摇,这都多亏了你们这群森边居民极力地襄助吧?」
「欸?」
「十年前巴拿姆使节团全军覆没一事——以及护民兵团团长惨遭杀害一事,都是因为你们森边居民对赛克雷乌斯言听计从,替他除掉碍事的人吧?」
我打从心底感到讶异。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护卫赛克雷乌斯的士兵们在酒吧说溜了嘴。只要喝了酒,人往往管不住嘴巴。」
大概是陪同赛克雷乌出席族长会谈的士兵们。
并非所有士兵都彻底效忠赛克雷乌斯——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或许算侥幸吧。米凯尔的发言让我吃了一惊,不过,我认为所有杰诺斯居民,都必须获得关于那些骇人事件的正确情报。
「所以,杰诺斯没有人能为赛克雷乌斯定罪。不过,如果他企图危害其他贵族,那就说不准了。如果他只是处理掉一两个厨师。贵族大人们根本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眼里。」
「真是过分。光是听你这么说,我就感到恶心。」
「嗯。不过,现在石墙里没有厨师敢忤逆赛克雷乌斯。若能乖乖听从他的指示,就能顺利出人头地……他们只要使用赛克雷乌斯提供的道具和食材,做出那家伙喜欢的料理就好。这么一来,他们就能过安逸的日子。要是还有人敢忤逆他,未免太可笑了。」
「看来我是个可笑的家伙。我不想为那种人制作料理。」
「……你放心吧,奇霸兽料理不可能掳获赛克雷乌斯的心。」
米凯尔露出轻蔑的表情,喝了一口水果酒。
水果酒土瓶似乎已经空空如也,他哼了一声,将瓶子放在桌上。
「不管你在驿站城市赚到多少铜币,那样的金额对贵族而言根本微不足道。更何况,你这种小鬼所做的料理,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放心吧,你只要照常努力工作就好。」
「……你又没吃过明日太煮的料理,为什么要口出恶言?」
爱·法突然开口插话。
「我知道西之民很对奇霸兽与森边居民避之惟恐不及。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全盘否认明日太的厨艺……老实说,这让我感到很不愉快。」
「我没有否定他。但赛克雷乌斯确实不可能理会他,我只想让他安心罢了。」
米凯尔毫不畏惧森边猎人爱·法,这么开口。
「赛克雷乌斯不可能会品尝奇霸兽肉和便宜蔬菜制作的料理。嗯,只要厨艺精湛,不管使用什么食材都可以端出美味料理。但你这种小鬼大概办不到吧。」
「你果然在诽谤他不是吗?」
爱·法面无表情,双眼燃烧着怒火。
「爱·法,没关系啦。我们应该担心另一件事……托兰的米凯尔,你说完了吗?」
「是啊,你还希望我说什么?」
「这样啊。不,谢谢你。感谢你特地跑来一趟。」
果然,我没有获得任何让人意外的新情报。
说到底,这位托兰的米凯尔似乎对森边居民不感兴趣。既然如此,他自然不可能握有任何对我们有用的情报吧。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在托兰的酒吧等地方,人们不只会批评森边居民,还会批评赛克雷乌斯。但没有证据的恶评毫无意义。要是有意义的话,卡谬尔·佑旭早就使用情报战展开攻势了。
(修米拉尔协助我们时,并不知道森边居民内部的情况。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可是,占星师的预言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预言——森边居民遇见这个人物后,将会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难道为森边居民的命运带来利益的是这个人本身,而不是他带来的情报吗?)
我无从得到答案,再说,太看重占星术的结果无助于事态发展。我再次开口道谢,打算站起身,米凯尔用险峻的眼神望向我。
「看来驿站城市的厨师也就只有这点能耐。听到他人嘲笑自己的厨艺,你不会回嘴吗?」
「什么?……我并不是贵族大人的厨师,只要驿站城市的客人满意我的料理就够了。」
「既然如此,你能让我满意吗?我只是烧炭小屋的工人喔?」
米凯尔用左手手指指向我,挑衅地说。
他的指尖确实跟身上的衣服一样染着黑色。煤炭的脏污填满他的指缝。这股烧焦味似乎是炭火的味道。
「烧炭小屋啊。没想到杰诺斯也有煤。我从来没有在驿站城市看过煤炭。」
「驿站城市和农民怎么可能特地花铜币买炭火啊……不说这个了,怎么样?小鬼,你端出的料理有办法满足我吗?」
「……奇霸兽肉带有强烈的风味。有些人讨厌那股味道,所以我无法笃定地给你答复。」
被这种醉汉挑衅并没有意义。再说,他是修米拉尔带来的人,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做出判断后,我才会给他这样的答复,没想到对方却嘲笑道:
「你的志向太低了吧。那个西姆人把你捧上天了。像你这种没干劲的厨师,料理一定不值一提。」
「喂,你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爱·法的眼中的怒火更加猛烈,右手支撑着木桌。
「爱·法,别说了……我说啊,人各有志不是吗?你问我做的料理是不是能满足所有人,要是我不负责任地点头答应,难道就能代表我志向高远吗?我不这么认为。」
「哼,看来你的话术比厨艺更精湛。」
「我不认为自己如此能言善道。《玄翁亭》贩卖着我的料理,我也有摆摊做生意,假如你对我的料理有兴趣,欢迎光顾看看。」
我打算结束这段对话。
但对方不肯停下攻势。
「既然如此,你现在就端料理出来!要是你能满足我,我就承认你是一位独当一面的厨师。」
我认为自己只是个半吊子——要是他听到我这么说,事情一定会变得更加复杂。
「我知道了,请稍等一下,我去准备料理。请把铜币交给旅社老板。」
「哼,真是让人不愉快的小鬼……喂!再来一瓶水果酒!」
涅尔从容不迫地拿着水果酒土瓶走进餐厅。
(事情的走向变得真奇怪。)
这样的发展简直跟我与迪艾儿的邂逅一模一样。
总之,如果我不快点工作,将会影响接下来的行程。米拉诺·马斯和女儿已经答应要跟我学习料理,我之后还必须前往《奇谬鸟尾巴亭》。
今天的料理是『奇多锅』。我离开后,涅尔将接手炖煮『奇多锅』约三、四十分钟,料理才会大功告成。若现在为他准备这道料理,会耗费我太多时间,因此,我使用预备的肉,多准备一份『煎烤奇霸兽排·意式辣茄风味』。
「不好意思,邀来了一位麻烦的客人。」
我在炒肉的同时跟涅尔道歉后,对方平静地说:
「不要紧。只要对方肯付钱,就是我的客人。你平时只会准备三十份料理,今天还多准备一份,是我获利。」
涅尔这么说之后,眼神流露些许担忧。
「不过,赛克雷乌斯是托兰伯爵家家主的名字吧?如果跟那样的贵族关系不睦,我觉得会很危险。」
「啊,是的……我也尽量不想跟对方有所牵扯。但那个人与森边居民有些缘分。」
就算是这样,赛克雷乌斯品尝我的料理的可能性也趋近于零吧。贵族不可能踏进驿站城市,我没有通行证,也不可能踏进城下镇。
然而,他一旦对我的料理产生兴趣,一定会使用贵族特权,不择手段地实行。他目前似乎不可能这么做。卡谬尔·佑旭曾说,赛克雷乌斯不把森边居民当人看,要是那件事是真的,他不可能会对奇霸兽料理产生兴趣。
就在我左思右想时,『煎烤奇霸兽排·意式辣茄风味』大功告成。
「我跟你一起过去。毕竟要是对方有什么怨言,对你不太好意思了。」
「好的,麻烦你了。」
我拜托薇娜·卢顾着『奇多锅』的火候,我、爱·法和端着木盘的涅尔走进餐厅。
「哼,动作很快嘛。」
米凯尔大口喝着第二瓶水果酒,粗暴地望着我。
「这是明日太为本店制作的料理。一份是五块红铜币。若不需要软包,一份是三块半红铜币。」
「哪有人从正中午就吃软包啊。只要有水果酒就够了。」
他呼出酒气,将铜币抛在桌上。
涅尔放下木盘,小心翼翼地从桌上拿取三枚红铜币和五分铜币。
「哼〜」
米凯尔随手抓起木匙。
木盘上摆着奇霸兽里肌肉,肉上淋着宛如红辣椒的奇多,和貌似番茄的塔拉帕所制作的红色酱汁。料理正冒着热气。
我听说许多西之民喜欢奇多的辣味,不知道米凯尔是否也是。总之,即使闻到弥漫室内、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他也不动如山。
或许是酒精作祟,他有些笨拙地捞起肉块,放入口中。
我觉得他的眼睛瞬间发亮,宛如窜过一道闪电。
他仔细地咀嚼着肉,混着水果酒吃下。接着,他用骇人的眼神瞪着我。
「……塔拉帕里加了亚力果丁吧?」
「是的。这么做能抑制塔拉帕的酸味。」
「这道菜是用水果酒和咩姆调味啊……你还加了饕油。」
「是的,只加了一点提味。」
这道料理充满奇多的辣味,没想到他竟然能把我的调味看穿到这种地步,我钦佩不已。他的味觉相当灵敏,大概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遇过味觉最敏锐的人了。
「这种奇霸兽肉真是上等的肉品。要是使用奇谬鸟或卡龙腿肉,肉的味道一定会被强烈的调味盖过去……喂,小鬼。」
「是。」
「你不可以靠近赛克雷乌斯。」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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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间,发生一件让我惊吓的事情。
米凯尔粗糙的指尖用惊人的速度伸向我的胸口——爱·法的动作更快,她大力抓住米凯尔的手腕。
「你叫米凯尔是吧,别做出失礼的举动。」
「喂,痛死了。你打算折断我细瘦的手腕吗?」
爱·法手一甩,松开米凯尔的手。
「啧。」
米凯尔咂舌,用重获自由的左手用力敲桌子。
「你这样不行。假如你想过着平稳的生活,绝对不能在那个性格恶劣的贵族面前展现自己的厨艺……除非你愿意为了铜币做牛做马,那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你这是在称赞我,我向你道谢。」
「谁在称赞你啊。我只是看在那个特别会讲话的厚脸皮西姆人的面子上,给你忠告而已。」
米凯尔的眼眸燃起险峻的火苗。宛如沸腾的奇霸肉汤一般,涌出激动的情绪。
「许多料理人看到收入愈高,愈为自己感到骄傲。如果你也是那种人,我无话可说……假使你不是那种人,就千万别接近赛克雷乌斯。倘若你无法把自尊心出卖给银币,等着你的只是毁灭。」
「他会斩断我的手筋,永远断绝我的厨师之路吗?我确实不想受到这种待遇。」
「对吧?这样活下去跟死了没有两样。」
米凯尔以深沉的嗓音发声,将放在桌子下方的右手臂缓缓升至与眼睛同高。
他将染成黑色的手掌伸向我的鼻尖。
骨感细瘦的手指意外地纤长。
那些手指——只有小指和无名指古怪又僵硬地移动着。
「我的右手只有这两根手指能动了。这样的手没办法握调理刀,也没办法拿锅子。」
我愕然地屏息。
米凯尔的眼眸燃烧着遗憾的火焰,猛地接近我说道:
「要是你不希望自己的身体变成这样,绝对不要接近赛克雷乌斯。你最好离开杰诺斯……这里不是厨艺精湛的厨师应当居住的城市。」
3
结束《玄翁亭》和《南之大树亭》的工作后,我跟米拉诺·马斯和他的女儿约定好,要在《奇谬鸟尾巴亭》教导他们料理。
距离收摊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与托兰的米凯尔交谈多少花了些时间,不过剩下的时间已经够我研究料理了。最初的几天,我必须先熟悉卡龙和奇谬鸟肉。
我与米凯尔交谈后,心中千头万绪,但我必须先集中精神工作。要是我因杂念疏忽工作,一定会被爱·法骂——我正这么思索,并偷瞄走在自己身旁的家主时,发现她竟然一脸阴郁。
「……喂,爱·法,怎么了?」
我走在石头大道上,轻声呼唤爱·法,她无助地望着我,表情异常地柔弱。
「没什么。听了那个名叫米凯尔的男人说的话后,我的心情有些混乱。」
「欸,为什么?你担心我的手筋会被砍断吗?」
「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蠢货,不准随便说这种不吉祥的话。」
「那你在烦恼什么?……啊,难道你担心我会听从米凯尔的忠告,离开杰诺斯吗?」
听到我这么询问,爱·法摇了摇头。
她现在的举动有些孩子气。
「你不可能抛弃森边居民离开森边。要是我为此烦恼,就是在践踏你的自尊和觉悟。」
「你说的没错。既然不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可是,我仍有些忐忑不安。我不知道现在的生活是否具备足够的魅力,可以把你系在这里。」
爱·法的指尖不经意地紧紧抓住我的T恤衣角。
走在我们前方的路多·卢和薇娜·卢等人没有察觉到爱·法的举动。
「虽然你现在跟许多人保持来往,可是最常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跟我待在一起,你真的感到幸福吗——?想到这一点,我就无法抹去心中的不安。」
「不,所以——」
「我很清楚。每当我陷入这种情绪时,你总能让我的不安消失无踪。我不曾怀疑过你的真心……尽管如此,我还是感到忐忑不安,是我太软弱了吧。」
爱·法无力地垂下头。
我昨晚曾对她说,我只有在她身边才能感受到幸福。难道她当时喝醉了,所以没有记忆吗?还是她就算听了我说的话,仍无法感到放心?无论如何,一旦她感到不安,我就必须让她放心。
「不要紧。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身边。不管赛克雷乌斯有多难对付,只要有你们在,我就不需要畏惧。对吧?」
我的手握住爱·法抓着我T恤的手。
爱·法再次紧紧盯着我的脸。她用力摇了摇头。
「让你看到我软弱的一面了。身为家主,我觉得很丢脸。」
「你不用感到丢脸。要是有危险逼近你,我的心中也会满是不安、不知所措。」
米凯尔只是叮咛我要小心,他担心赛克雷乌斯一旦品尝我的料理,就会把我当作厨师看待。我其实没有真的陷入险境。
不管怎么想,我都不认为赛克雷乌斯会对奇霸兽料理感兴趣。再说,下一任领主梅尔菲力德已经对他下战帖,他应该没有余力理会我。毕竟他必须在自保与美食中选出重要的一方。
「那个在城下镇当过厨师的男人认同了你的厨艺。明日太,你要把这件事铭记在心。」
爱·法设法让表情恢复家主的威严,同时这么说道。但她的手依然轻轻地抓着我的T恤。
「我确实感到很光荣。我希望自己这辈子没有机会和赛克雷乌斯打照面。」
我这么回答。这时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台词有多么乐天。
就算赛克雷乌斯没有意愿与我见面,喜欢恶作剧的命运之神仍能恣意翻转他人的命运——过没多久,我们就会明白这个事实。
总之,我今天的工作仍未结束。没过多久,我们便抵达《奇谬鸟尾巴亭》。
「到头来,没有任何人出现哪……那么,爱·法,这边由我跟明日太进去喔?」
听到路多·卢这么说,爱·法回了句「我知道了」,而且差点嘟起嘴,不过她马上停下这个举动,站在与旅社入口隔了一段距离之处。
信·卢和分家少年绕到后门,我、路多·卢和薇娜·卢三人走进大门。
「啊,你终于来了。」
坐在柜台的米拉诺·马斯站起身。
「久等了……」
话才说到这里,我便屏住呼吸。我发现米拉诺·马斯的表情不太寻常。
「怎、怎么了吗?米拉诺·马斯,发生什么事?」
「没事……不,我没办法说没事。」
米拉诺·马斯仿佛在拼命压抑着怒火。他不只怒气腾腾,表情甚至失去血色,愤怒又憔悴。
「我女儿刚刚外出购物时,遭到城里的无赖包围——差点被掳走。」
「什么!?令、令嫒没事吗?」
「是的。一位住在我们旅社的客人刚好经过,他与对方争执时,卫兵出现了,恶人们顿时鸟兽散。」
有几位《守护者》假装成客人,偷偷护卫着米拉诺·马斯,那位客人一定是其中一位《守护者》吧。我由衷感谢卡谬尔·佑旭下的指示,暗自松了口气。
「这样啊……」
然而,事情尚未落幕。
「那群恶人当时抛下一句话。他们说——你们这群恬不知耻的人竟然支持森边居民,接受报应吧。」
「城、城里的无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我将手撑在柜台上,逼近米拉诺·马斯。
米拉诺·马斯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现在仍有不少人把森边居民视为眼中钉。那些人毫无理由地藐视、畏惧森边居民……哼,这么说起来,那个赤胡党的儿子至少有恨你们的理由,他比那些无赖有人味多了。」
「那些无赖会不会是季达的同伙——?」
「不可能。他们大概是失业的落魄佣兵,想找借口拿森边居民发泄。」
真的是这样吗?
都拉大叔昨晚才遭打扮成森边居民的野盗袭击。在这个节骨眼,我难以想象这只是偶然。
我把都拉大叔的事情告诉米拉诺·马斯后,他只是摇了摇头。
「只是巧合罢了。袭击我女儿的人并没有打扮成森边居民。虽然这两件事都与森边居民有关,但状况截然不同。」
「可是,他们都让受害人觉得一旦与森边居民有牵扯,就会遭遇不幸——」
「他们做出这种事对谁有好处?贵族?《赤胡党》剩下的成员?现在搅乱驿站城市居民和森边居民的关系,对谁都没好处吧。」
米拉诺·马斯说的确实没错。
我本来以为都拉大叔遇袭一事,是某人企图贬低森边居民的阴谋——但米拉诺·马斯的女儿差点被掳走,究竟代表什么样的意义呢?
我想到的其中一个理由是让摊位生意变差。尽管这样的想象让我感到不愉快,不过,要是米拉诺·马斯和都拉大叔与我们决裂,我们将很难继续做生意。
虽然难以继续做生意,但我们不至于一蹶不振。毕竟这个城市仍有许多菜贩和出租摊车的旅社。若对方真的想断我们的生路,他们必须一直找店家麻烦,直到大家都不愿意跟我们往来为止。
对方应该能找到更有效率的手段来妨碍我们做生意。难道是因为他们无法轻易对森边居民出手,所以只好将魔爪伸向驿站城市的居民吗?
「总之,让卫兵去处理那些恶棍吧。他们的工作就是逮捕罪犯,我们只要考虑我们的生意就好。」
米拉诺·马斯这么说,转身背对我。
「那么,开始工作了。我女儿吓坏了,你今天先教我吧。」
「不,米拉诺·马斯,这份工作先暂停吧?若是因为这份工作导致令嫒遇袭,我会很过意不去。」
「什么啊,你打算改跟其他旅社租摊车吗?……还是说,你打算放弃驿站城市的生意?」
米拉诺·马斯依然背对着我,低声说道。
他称不上魁梧的背影明显摇曳着怒火。
「还是说,你们打算再次躲进森边聚落,不与镇上居民交流,躲起来过活。这么做能让你们感到满足吗?」
「不,可是——」
「就算这是贵族或野盗的阴谋,你愿意被他们就此打倒吗?驿站城市是个贸易城市,我不会让那种家伙阻挠我做生意。」
接着,米拉诺·马斯的身影消失在厨房中。
当我抱头烦恼,不知是否该追过去时,路多·卢开口催促我:
「明日太,快过去吧。爱·法也曾经说过,你的职责就是端出美味料理,以及在驿站城市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其他工作就交给我们处理吧。」
路多·卢一如往常地勾起嘴角。
尽管他的笑容与平时一模一样,双眸却燃起猎人的火焰。
「那个大叔的女儿获救了吧?这代表卡谬尔大叔的伙伴尽了他的职责。要是你放弃做生意,等于是践踏他人的信赖和骄傲喔?」
「——我知道了。」
不只是路多·卢和卡谬尔·佑旭,都拉大叔和米拉诺·马斯也一样。就算遇到危险,他们也不会改变自己的道路。当他们决定要伸手帮助我们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这样的觉悟。
若我站在他们的立场,我会怎么做呢?我会觉得时势恶劣,必须与对方保持距离、躲过敌人的耳目吗?
我大概不会这么想。倘若今天是自己遭遇危险,我一定会固执地坚持下去,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屈服。
(——也就是说,大家都跟我一样固执,而且已经固执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了。)
经过思索后,我终于跨出步伐。
米拉诺·马斯双手抱胸,在厨房等着我。
「……你今天打算烹煮卡龙和奇谬鸟肉吧?我都准备好了。」
一个大壶坐镇在大叔的脚边。
该用壶还是瓶来称呼这个容器呢?容器有着大大的开口,里面装满了带着一抹蓝色的岩盐。
「是的。在教你做菜前,我必须先了解奇谬鸟和卡龙是什么样的肉。我想从这一点开始着手。」
「这样啊。那么——拜托你了。」
米拉诺·马斯取下筒状帽子,深深一鞠躬。
我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让胸中的不安和忐忑排出体外。我将头低垂至同样的角度后,说了句「请多多指教」。
「先从卡龙肉开始吧。」
米拉诺·马斯将手伸入瓶中,拉出红色肉片。
肉片长约十五公分,宽五公分、厚度约一公分左右。几乎全是瘦肉,看不到一点脂肪。瘦肉上布满网状的白色细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煎烤前的卡龙肉,鲜红的色泽就跟牛肉一样。
「嗯〜《奇谬鸟尾巴亭》主要用炖煮的方式调理卡龙肉吧?我摊位的料理大都采用煎烤的方式。」
「毕竟你摆摊时不能使用盘子。虽然肉质会变硬,但使用煎烤的方式会比较方便吧。」
「卡龙腿肉的肉质真的很硬吧……不好意思。」
我轻轻按了按摆在工作台上的肉片。
与其说是硬,不如说是筋太多了。卡龙腿肉摸起来的感触不像是牛腿肉,比较像是腱子肉或肩部肉。
「筋真的很多呢。你购买这种肉的时候,已经是切片的状态了吗?」
「不,我买的是更大的肉块。为了方便日后使用,我把肉块切成薄片,用盐腌渍。」
「这样啊。下次有机会的话,我想看看肉块的样子。一开始切肉的方式也会对肉带来很大的影响……我们先用木棍等工具敲敲看吧。」
「用木棍敲?」
米拉诺·马斯讶异地皱起眉头,他将用来搅拌的粗棍子借给我,我在棍子上裹干净的布块,仔细敲打着肉。
「像这样破坏肉的纤维后,坚硬的肉也会变得柔软。」
我将一公分的厚度敲打到只剩一半左右后,肉质变得十分柔软。
看到肉片上仍有多处坚硬的组织,我于是使用切肉刀在肉上戳洞。这也是必要的工程之一,但如果太过头,肉片将会四分五裂。
「好,那我就稍微烤一下吧……顺便问一下,卡龙要烤到全熟吗?」
「不用,新鲜的卡龙肉甚至能生吃。不需要像奇谬鸟一样烤到全熟。若是烤到过熟,肉质会变得更硬。」
「这样啊。」
我先切下一口大小,放入铁锅。烤到肉片仍带有一丝红色时,我将它拿到木盘中。
肉片看起来跟烤牛肉如出一辙,香味也十分相似。成品让人食指大动。
我切下一块,抛进口中后——或许是因为脂肪太少,肉质很柴,残留的筋卡在牙缝间。
卡龙的肉质没有奇霸兽坚韧,但筋实在太多了。我都敲打这么久了,肉片仍难以下咽,看来卡龙肉果然不适合烧烤料理。
虽然肉质干柴又多筋,但我仍能在强烈咸味中品尝出肉的鲜美。用炖煮的方式才能发挥这种肉的优点。
「嗯〜……我以前在摊贩上品尝过卡龙肉料理,当时料理中的肉切得极薄,所以肉不至于难以入口。他们是使用什么方法把肉切得那么薄呢?」
「我也不清楚。他们大概是先烤过后再切吧。生肉不可能切得那么薄。」
「啊,原来如此。」
我回想起以前在故乡祭典看过的沙威玛摊贩。他们从烤肉的边缘不断切下肉片。
既然如此,我来挑战将生肉切成肉丝吧。
我将卡龙肉平摊在砧板上,让刀与肉的纤维垂直切片,尽量迅速地将刀由下往上切。
「你的手艺果然很不得了。」
米拉诺·马斯发出赞叹。
我请米拉诺·马斯用自己的刀来试试看后,他也能将肉切成七、八毫米左右的肉丝。就算他原本并不擅长料理,但他多少也在旅社烹煮了好几年的料理。说实话,他的手艺其实胜过了森边过半的女人们。
于是,取出的肉有一半已经切成了肉丝,因为这些肉原先已经被捶打成五毫米左右,看起来就像是奇妙的细带。
「好,接下来就用水果酒和咩姆调味并煎肉吧。」
我将咩姆切成大块,与肉一起煎烤,最后用水果酒增添风味。
我将肉盛入木盘后,这道菜看起来就像没有蔬菜的青椒肉丝。
「啊,比起平时煎肉的处理方式,这样更容易入口。」
米拉诺·马斯试吃后,表情目瞪口呆。
「没想到只多加了水果酒和咩姆,就能让卡龙变得如此美味……老实说,这道菜已经可以直接卖给客人了。」
「卡龙肉的肉味浓厚,和咩姆一拍即合。若拿它跟亚力果、蒲菈或堤诺叶一起拌炒,说不定卖相会很好。」
虽然这是我灵机一动之下的产物,成果却超出想象。
但我认为这道菜的调味仍有改良的余地。可以试着像『咩姆烧肉』一样,把卡龙肉泡在腌料中,或是搭配其他调味料——由于我没有用皮果叶,总觉得味道不够明确。
(不过,驿站城市居民必须花钱购买皮果叶。如果要加饕油,也必须透过纳乌帝斯才能得手。)
看来卡龙肉是个值得研究的食材。
时间紧迫,我对卡龙肉的研究到此告一段落。
「那么,我来试看看奇谬鸟。」
米拉诺·马斯点了点头,再次将粗壮的手臂伸入瓶口。
他取出一块偏白的肉,与刚刚的卡龙肉截然不同。呈现柔和的淡粉红色。
「这是奇谬鸟的躯体肉,这是腿肉。」
腿肉带着骨头,外观与较大的鸡腿肉相差无几。
然而,奇谬鸟的躯体——看起来却不像鸟类的肉。比较像四脚野兽的身体被切成一半。大小与小型兔子差不多。
「这是奇谬鸟所有的部位了吗?在我的故乡,翅膀的部位也很美味。」
「你是说翅膀吗?奇谬鸟头部几乎没办法使用,所以我留在奇谬鸟铺了。他们有贩卖奇谬鸟羽毛。」
「头?你是说你把头跟翅膀一起留在奇谬鸟铺吗?」
「当然啦,奇谬鸟的翅膀长在头上嘛。」
头上长着翅膀的鸟。
光靠我贫乏的想像力,无法想象出奇谬鸟的模样。
算了,就算能想象出它生前的外观,也无法提升料理的品质。
「你们会用烧烤的方式处理奇谬鸟肉吧?」
「是啊,因为它没有卡龙肉坚韧。」
奇谬鸟肉给我的印象有如鸡丝一般呈现淡白色。我对这种肉最直接的感想,就是易于料理,但滋味也相对地无趣。
奇谬鸟无论胸肉或腿肉都跟鸡里肌一样,脂肪极少,皮也已经剥除。若只用水煮或煎烤,不经任何调味,吃起来淡然无味。询问过后,才知道原来奇谬鸟可以加工成皮革工艺品,带皮的奇谬鸟肉售价极高。
(这么一来,果然只能用腌酱腌肉了。我先用铁串把它戳出许多小洞,让它吸收水分,干柴的感觉应该会有所改善。)
现在只剩下几十分钟,我没有时间腌肉。
有没有可以立刻尝试的崭新调理方法呢?当我埋头思索时——我灵机一动,仿佛接获上天的指示。
「对了!米拉诺·马斯,你还有季芶吗?」
「季芶?啊,我还有拿来炖煮卡龙的份。」
原来他会把类似牛腱肉的卡龙,跟类似山药的季芶一起炖煮啊。虽然我没尝过那道料理,但这样的组合搭调吗?联想到卤牛筋料理后,我发现这种组合说不定很合拍。
总之,我现在必须专注于卡龙肉。等下次有多一点时间,我再来尝试炖煮类的料理吧。
「我想实验一种料理方式,可以麻烦你再升起炉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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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取出一百公克左右的奇谬鸟胸肉,剁成绞肉,混入少量季芶泥后,捏成椭圆形的小肉丸。
我将肉丸放入锅中后,淡粉色的肉马上变成白色。我没有使用油,所以下方那一面会黏在铁锅上,翻面的时候需要多加注意。尽管如此,肉丸最后没有散开,大功告成。
「不知道好不好吃。米拉诺·马斯,请你试吃看看。」
口感如同我的想象。
由于光靠季芶无法带来太大的黏性,奇谬鸟肉丸比我熟悉的鸡肉丸更容易散开变形。因为调味也只靠腌肉时的盐巴,有些索然无味。
不过,这股清爽的滋味值得我下功夫研究。
「这跟你在摊位上卖的料理是同一种类型吧?这种柔软的口感很罕见,确实可能会受到好评——可是,尝过你料理的人,应该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说得也是。不过,只要下功夫调味,这种料理一定能创造出与汉堡排不同的美味。」
如果有办法使用饕油,我就可以用照烧的方式调味,解决这个问题——但我现在只能使用岩盐、水果酒和咩姆调味而已。塔拉帕酱汁与奇谬鸟肉丸也不搭调,只会让肉丸和汉堡排的差异更加明显吧。
奇霸兽肉的各种可能性真的为我带来莫大的帮助,我再次深深感受到这一点。光是烧烤撒上盐巴和皮果叶的奇霸兽肉就够美味了,就算用较重口味的方式调味,也不会盖过肉的存在感。正因如此,就算身处调味料短缺的环境,我也能端出像样的料理。
再说,卡龙腿肉和奇谬鸟几乎没有脂肪,驿站城市又没有调理油,奇霸兽光是富含脂肪这点,就已经为我带来莫大的优势。
「这是我必须解决的课题。我想去摊贩区域逛逛,找出适合奇谬鸟肉的香草。」
「香草?」
「是的,奇谬鸟肉味道清淡,我认为很适合搭配风味纤细的香草。」
简单来说,如果能找到味道与紫苏相似的香草,这道奇谬鸟肉丸将会变得美味无比。只要我切碎香草,与绞肉拌在一起,说不定用炖煮或火烤的方式都可行。
不知道有没有接近梅子风味的果实呢?若不能使用饕油,我认为和风调味最适合清淡的奇谬鸟肉。
「我还想试看看以水果酒为基底调制的酱汁。总觉得偏甜的调味很适合这种肉……啊,像席露那种酸酸的果汁说不定也会很搭调。我其实现在正在家里摸索席露果实的使用方式。」
「……你看起来很开心呢。」
米拉诺·马斯耸了耸肩。
「其实你只要像这样努力工作就够了。不过你竟然能从工作中获得这么大的乐趣,你必须更感谢神才行。」
◇
发现自己必须带着许多课题回家的同时,我在《奇谬鸟尾巴亭》的工作也顺利结束。
照这样的进度,两三天后,我应该就可以想出像样的菜单了。我竟然开始开发足以与奇霸兽抗衡的料理,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我认为这样的工作很有价值。
(况且,这让我清楚体会到一件事。奇霸兽肉果然是更甚于卡龙和奇谬鸟的高级食材。)
也就是说,奇霸兽肉是驿站城市所贩卖的肉品中最高级的一种肉。
而且奇霸兽跟牧场养殖的卡龙和奇谬鸟不同,数量稀少。只要能让大家抹去对奇霸兽和森边居民的恶劣印象,一定有办法提升奇霸兽肉的价值。最后,我的心中充满着这样的满足感,握住吉鲁鲁的缰绳。
「那么,我们回森边吧。」
我与收摊的成员会合,如此宣告。
不管是都拉大叔或米拉诺·马斯女儿遭遇的不幸,或是托兰的米凯尔所说——与赛克雷乌斯有关的骇人传闻,我今天听到了许多沉重的话题。尽管如此,我将用我的方式,与我的同胞——森边居民一起排除万难。
「我们会在前面开路,你们不要离得太远喔?」
骑着卢卢的路多·卢和信·卢走向前方。爱·法紧挨在车夫座位的正后方,分家的少年坐在货车后方。
然而——最后的最后,我们遇到了异状。我们踏上前往森边的归途后,不到几分钟,路多·卢发出「呜哇!」的惊呼,让卢卢紧急停下脚步。
幸好我们以正常步伐前进。我没有撞上抬起前脚站立的卢卢,及时紧紧拉住吉鲁鲁的缰绳。
「明日太,到后面去!」
伴随着爱·法的怒吼,我被拖到后方的货架上,爱·法取代我跳到车夫座位,她握住吉鲁鲁的缰绳,继续大喊:「路多·卢,怎么了!?」
「有人朝我们的脚边射箭!箭是从上面来的!」
路多·卢抛下这句话,举起爱用的柴刀。仔细一看,一支木箭确实深深地刺在卢卢脚边的地面上。
「是谁!滚出来!卑鄙小人,快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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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多·卢发出裂帛似的怒吼,抬头望着上方。
灌木上方的枝叶微微摇晃。
然后——
「……这群可恨的森边居民……」
——一道充满愤恨的声音传了下来。
「听这个声音,你应该是季达吧?你先现身吧……我有事要告诉你。」
爱·法拥有钢铁般坚强的精神力,她立刻恢复冷静,朝上方呼喊。
没有任何回应。
「我们无意伤害你。等我们交谈后再动手也不迟。」
一片沉默。
「……喂,看到自己的父亲成为森边大罪人的代罪羔羊,遭受处刑,让你愤恨不已吧?如果是这样,我更希望你能好好听我们解释。」
或许是受到爱·法的感化,路多·卢的嗓音不再充满激昂情绪。
「我是森边新族长东达·卢的儿子,路多·卢。十年前犯下大罪的人是森边前任族长家族的孙家人。你在我们身上泄恨前,先跟我的父亲东达·卢谈一谈吧?」
一片沉默。
「我们没有发现孙家犯下莫大的罪行。为了赎罪,我保证我们会正正当当地活下去,不会有人再次犯下罪行。我无意逃避责任,把一切怪罪到孙家头上。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道歉的机会。」
「……你们犯下滔天大罪,怎么还能悠哉地在驿站城市做生意……?」
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开口的人仿佛拼命压抑着强烈的怒火。
「……你们杀了数十位商人,还嫁祸到我父亲和同伴们头上。为什么还能挂着傻笑,泰然自若地待在驿站城市……?」
「所以我才希望你能了解我们的心情啊。如果你听了我们说的话后,依然不能原谅森边居民——到时,我们或许只能一决胜负了。我们也无意任你大开杀戒。」
路多·卢放下举起的柴刀,继续接话:
「可是,我不愿意轻视你的心情。你可以先跟新族长们谈一谈,直到你满意为止吗?」
「……森边居民、是我的敌人……」
我感觉到声音愈来愈远。
奇袭失败后,他大概打算撤退。我下意识地朝车夫座位探出身子。
「等一下!这几天与我们有交流的驿站城市居民纷纷卷入灾祸,幕后主使者是你吗?如果是你,我希望你不要波及无辜的人!」
树丛发出婆娑声,并且产生剧烈晃动。
这代表躲在树丛中的人心生动摇吧。
「如果幕后主使者不是你,那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对不起,跟你说这种话,但我们——」
咻地一声,一阵风扫过我的鼻尖。
爱·法收在皮革刀鞘中的刀挥舞过我的面前。
当我察觉到时,一支箭已经弹开,落在地上。
「不要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对方的嗓音因愤怒而颤抖,我仿佛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响。
恐惧和安心感在我胸中复杂地交错,窜过我的背脊。
「如果是我怀疑错人,我真的很抱歉!我只是想先搞清楚这一点。无辜的人遭受波及,是我最无法容许的事情。」
「无法容许?……我最不能容许的人就是你,黑发的食奇霸者……」
划破空气的声音再次传来。
爱·法一挥刀,一支从中间折断的箭坠落地面。
「住手!你就这么恨明日太吗!?」
爱·法本来已经冷静下来,如今嗓音再次充满激情。
「明日太这几个月才刚来到森边!他与十年前的事件毫无关联!你没有憎恨他的理由!」
「开什么玩笑……要不是这家伙,你们怎么可能会傲慢地待在驿站城市……这个恬不知耻的家伙,竟然壮大森边居民的力量……」
「并非所有森边居民都是罪人!你对十年前的事情了解多少?你知道所有罪犯都已经丧命了吗?」
听到我的发言后,树丛剧烈晃动。
「你说、所有罪犯……都丧命了……?」
「是啊,所以我们才决定揭发一切真相,避免重蹈覆辙。就算犯下罪行的森边罪人们已经遭到处刑,不过,当时可能另有主使者!」
「你别想……别想用这种谎话欺骗我……」
「这不是谎言!正因如此,我们才想跟你携手合作!不只是你,还有你的母亲!」
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后,树枝再次晃动。
「……我绝对不会饶过我的杀父仇人……」
这次声音明显愈来愈远。
他一定从树枝上移动到其他树木上了。
「就算追过去也没用。」
路多·卢啧了一声。
这里已经是森林的边缘了。而且这一带树丛茂密,我们难以踏入未开拓的区域。
这是我们第二次遇到季达。我们没有与他面对面,迅速结束这次的交锋。
「我觉得我们说的话还满有效果的。那家伙连札特·孙事件都不知道吧?他应该才刚来到杰诺斯。」
路多·卢这么说,将柴刀收回腰际。
「只要理解我们的处境,他就会愿意听我们说话了。爱·法,你们要小心,他说不定会趁你们就寝时对你们下手。」
「嗯。」
爱·法脸色有些难看地地收起刀,瞪着我。
「明日太,别让他扰乱你的心思。你的存在能成为森边居民的力量。」
「嗯。」
我点头回复。
季达说的话深深戳入我的心中。尽管如此,我不会改变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
(札特·孙等人犯下的罪行确实天理不容。但所有森边居民不该因此畏缩度日,这样太没道理了。)
孙家、贵族、森边居民——我希望那位少年能好好理解大家的处境。理解后,他会导出什么样的结论呢?答案只有天知道了。季达年仅十三、四岁,却遭受莫大的憎恨所束缚。我终究无意与他为敌。
(希望能在发生流血冲突前,好好跟他谈一谈——)
我深切地这么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