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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章 小董白苏醒。

在陌生的场所苏醒。

揉着眼睛起身。感觉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

——好暗……这里是哪里?

试着站起来。好大的房间。天花板也很高。木制的天花板上没有电灯, 月光从格子窗透出。不管是没有玻璃的窗户还是室内的装饰,都古色古香。

总觉得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脸。

——没有眼镜……。

我有高度近视,裸眼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见。现在却连天花板上的木纹都看得清清楚楚。自从高中考试把眼睛弄坏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得这么清楚。

试着让月光照在手上。我穿的是类似浴衣的衣服。手向前伸,袖子就哗啦掉下来。

手很小。手指纤细,也没长汗毛。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受的旧伤啊,笔茧啊都不见了。视线从指尖移向手腕,手肘,上臂……,非常娇嫩,不禁让人担心如果碰上什么会不会折断坏掉。

美丽柔弱,不是我熟悉的手。

「什么啊这只手……哎?」

声音也不是自己熟悉的声音。岂止不是自己的声音,连日语都不是。尽管跟商社职员时代在中国大陆听过的广东话很像,却是不同的语言。

毛骨悚然。并非睡迷糊了,又或者喝多了丧失记忆。是我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变异。

对现状感到头晕,歪起脑袋长长的头发就垂了下来。长及腰间。用手捞起来看也不觉得是自己的头发。即使一年不剪头也不会长这么长吧。而且发质也很蓬松有光泽。

试着想象卷入事故昏迷数年的可能性。或者是青年性认知障碍,前向性健忘什么的……哪种假设都无法解释我目前的状况。

「……总之,先找谁问问吧」

从横放着的床上下来。脚的样子也变了。就像没有色素似的白皙,小巧。我对漂亮的脚踝着迷,结果一块板子从下摆掉出来。

类似砧板的大小跟在中华料理店得到的东西一模一样,不过图案不同。多了跟白色勾玉图案相互咬合的黑色勾玉,形成表示阴阳的太极图。

什么啊这是,在我正要捡起砧板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打开。

站在门对面的是两个女人。跟房间的装饰一样,穿着中式服装留着中式发型,两个人都是我必须仰望的高个子。尽管有点害怕,我还是对她们开口说道。

「那个——」

突然,女人们跌坐到地上。被吓软腰的典型动作。她们露出胆怯的表情拼命的伸脚,想要后退。

「啊,啊哇哇哇……!」

「啊呀,那个,喂?」

「哎哎哎哎哎!?」

仅仅是靠近,她们就发出可怕的惨叫。困惑逐渐变成恐惧。

——总觉得我不该呆在这里。

突然心脏像打鼓似的砰砰直跳。既不安又恐惧。为什么你在这里,总觉得会被这么责备。

「对,对不起」

我一边道歉一边冲出走廊。女人们一直喋叫不停,就像被惨叫声推着似的,我在走廊飞奔。走廊好长好长,好像没有尽头似的延续着,原来这里是一栋很大很大的宅邸里面。

不过,我一点不记得这里。

——为,为什么。都没有大人(* *)来帮帮我。

冒出这种想法,让我感到愕然。——为什么要向大人求助?我就是大人。

没跑多久就难受起来。明明想要全速奔跑的,脚却不听使唤。自己的认知跟身体动作相违。类似晕车的目眩袭来。指尖发冷,跑不动了。

停下脚步把手撑在墙上。每次剧烈呼吸,长发就会跟着上下摆动。 是听见吵闹声了吗,人们好像正朝这边赶来。

「怎么回事!?有贼吗!」

数名男人发现我立即赶过来。他们不但个个全副武装,还是我必须仰望的巨汉。越来越不明白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了。

「救,救救我——」

在求救的我面前一个尖尖的东西刺过来。

为了避开,我当场跌倒。比起屁股跌到的痛楚,我更加惊惧逼向自己的杀意,动也不敢动。向我刺来的是带有锋利尖端的矛。

货真价实,真正的武器——为了杀人的凶器,好几支向我刺来。

——为什么我非要面对这种事不可。

感觉什么东西流到脸颊上,就用手背去擦。于是我首次发现自己正在流泪。不管怎么擦,泪水都会咕噜咕噜冒出来。

我对自己轻易哭泣感到动摇,泪水愈发止不住了。最糟糕的是,甚至开始了呜咽。

「呜……呜呜,咳咳,呜……」

看着这样的我,男人们也一副困惑的样子。渐渐地,看热闹的人们也蜂拥而至。从服装上看,他们大都是宅邸的佣人跟警卫。

「喂,她在哭哦……?」

不知道谁开了口。说的话也不是日语,不过意思自然就理解了。即便如此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反而是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掉。

围着我的男男女女开始起哄。

「没反应哦」「一定是妖怪附在尸体上」「有可能」「所以我不是说了吗」「 必须把手脚卸下来再烧掉」

听到危险的对话,我哭得更厉害了。即使哭得这么丢脸,也没有人向我伸手。好难受,好悲伤。仅仅觉得悲伤眼泪就涌个不停。

在充满大人敌意的地方,突然飘起桃香。

「你好像很混乱的样子。一定是想不起自己是谁了吧」

一个惬意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看上去20岁左右的女——让人怦然心跳的美女。大眼睛长睫毛,从鼻子到嘴唇就像用细笔精心绘制上去似的,而且脖子上有奇怪纹路的刺青——我记得有见过。不止刺青,我也记得声音跟桃香。

是那个占卜师。

跟记忆中的占卜师不同,从RPG魔术师一样的打扮换成了中式传统服装。而且,身高变得比我还高。

「各位可以离开了。请把这里交给我」

说着,来到我跟前的占卜师突然把我抱起来,像抱小孩子似的。

本来,女人是不可能抱起我的。不过到了这时候,我渐渐开始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现在变成了孩子。

天花板很高走廊很长,以及碰到的人全都比我高大,如果是因为我变小了的话就合情合理了。应该说,只有这个可能。

占卜师抱走手脚收缩,身体只剩原来1/4大小的我。转眼间穿过让道的人群,进入一间装饰华丽的房间。

「好了,请」

把我放下。身体前屈的占卜师露出胸谷,我岔开视线。同时,感觉到某种丧失感。什么啊,这种感觉。

「抱歉我来晚了?因为发生了些意外」

占卜师说着弯下腰,帮我擦眼泪轻抚我的头。跟安慰迷路小孩的做法一模一样,不过我无法否定对此涌出的安心感。

「那么,城川刺音先生,或许你已经发现了,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请让我说明一下情况」

占卜师说出我的名字。果然,跟那个占卜师是同一个人吗。

「我们如今所在的并非21世纪的日本。这里是,古代中国——被称为后汉末期的时代。而且,你不再是城川刺音,已经变成了别人。用你知道的说法就是……近似『转生』吗」

转生。我从这个词联想到的是,现世中死去的人在异世界重获新生的幻想情节。——我真的死了吗。

话说回来,我想不出比『转生』更符合现状的词汇了。对时代是古代中国,心里也有数。服装啊家具装饰啊,而且类似中文的语言——我想恐怕是古代中文吧。

「让你转生的,当然是我。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吧,首先——」

占卜师从房间的角落拿出一个画册大小的东西。

「——好了,请」

然后把那个东西放到我面前。是镜子——不过,并非现代常见的玻璃镜子。而是研磨过的金属板表面——历史教科书上出现过的铜镜。

镜子表面上映出一张气色不好的少女哭脸。

(图26)

「……?……!?」

我惊愕得和不拢嘴,慌慌张张地抚摸脸颊,镜中少女也跟着做起同样的动作。倒映在镜子里的人,就是我没错。

对语塞的我,占卜师说到。

「这里是洛阳,作为中原的首都可说是汉王朝的中枢」

「啊,啊呀,比起地点,这个女孩子……」

「在洛阳,以相国身份权倾朝野的人是——」

「等一下!我的身体,为什么会?是,是谁的」

咯吱,脸颊被捉住。完全感觉不到感情的冰冷目光射向我。

「好好听话。我不是正在说明吗」

迫于她的压力我沉默下来,随即占卜师抽身退开。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说道。

「……这栋宅邸的主人叫董卓。而你是董卓的孙女——董白大人」

后汉末年的三国时代——因三国志一书而广为人知的时代。刘备关羽,曹操等英雄群雄割据的战国乱世。

董卓是这本三国志序篇的登场人物。

在动乱中出现的董卓,杀害皇帝与其母亲。取而代之拥立幼帝,并利用幼帝支配朝廷。他毫不留情地屠杀反抗者,按自己的欲望予取予求。其魔王行径让洛阳居民深陷恐惧。

然后这个世界的我,似乎是魔王·董卓的孙女。

「好了。所以,你有什么疑问吗?」

占卜师带着温和的微笑问道。

可是在疑问之前,我必须先确认一件事。

「——…………孙女……?果然,是女的……?我,现在,是女孩……?」

「没错。不管从哪里看怎么看都是个可爱的女孩」

我悄悄把手伸进股间。醒来后,总觉得那里违反自己的感觉。

「…………………没有……明明没有,却好像有什么………………」

「别玩了。比起这种事,你刚刚醒来胃是空的吧?吃固体食物还太早,先把这个喝了」

占卜师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热气腾腾的汤碗递给我,热气带着冲鼻的中药味。

「这是我调制的药汤。用来补充你现在需要的营养,整理气脉」

我按照吩咐喝下汤药。味道没有闻起来那么强烈。就像没有盐味道汤汁,喝下去后下腹附近忽然开始发热。感觉发热渐渐向全身扩散。

「好了,做得好」

从喝完汤药的我手上拿走碗,占卜师说道。

「接下来把这件不祥的衣服脱掉」

「……哎」

「这件衣服是寿衣哦?在葬礼上给故人穿的」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葬礼上头戴三角头巾的幽灵印象。

「寿,衣……?为什么我会穿这种东西的……」

「因为你死了,董白。好了,快点脱掉」

在占卜师的催促下,我脱掉衣服。话题太过飞跃,思考整理不过来……我不由得对占卜师言听计从。占卜师又像哄小孩似的说道。

「了不起了不起。来,做个万岁~」

我按她说的高举双手,占卜师的手指在脖子锁骨腋下等神经集中的地方来回揉捏。随后,肚脐被手指戳到让我发出奇怪的叫声。

「……嗯,看样子魂魄已经在体内生根」

我忍着痒痒任由女人的手指从肚脐滑向心窝。

「刚刚醒来气脉果然很乱呢,不过用不了多久应该就能融合……」

占卜师的手指在我的小腹附近摸来抹去。皮肤底下刺刺地痉挛起来,感觉神经被扰乱了。

手指穿过开始剧烈起伏的胸间,不久后离开。

「好了,可以了。或许暂时会有不适,不过马上就会消失。然后,这是新的睡衣」

我接过睡衣,按照吩咐罩在身上。

「 那么。21世纪的日本人·城川刺音,为什么会转生到三国时代的董白体内……很想知道是吧」

露出讨厌的轻浮微笑,占卜师说道。我除了点头没有其他选择。

「好吧。告诉你哦」

清了清嗓子,占卜师改变语气徐徐道出。

「就像我刚才说的,这个世界是三国时代开始前的后汉末期。从高祖·刘邦起延续了400年的汉王朝,如今正走向衰败。宦官与外戚专权,加上黄巾之乱让皇帝威严扫地。现在的中华可说是名符其实,弱肉强食的大乱世」

刚才的妖艳氛围随之一变,占卜师以凛然的表情与声音说道。

「我带你来这个时代的理由只有一个——为求能够平定乱世的英杰。你是为了终结天下大乱,创造太平盛世被召唤来的。请遵从天命,倾听这片大地上庶民的疾苦」

占卜师手背向外十指抱拳,对我鞠躬。

拱手——在功夫电影跟中国影集里有见过的做法。

「那个,我可以提问吗」

「请讲」

「换句话说,我被带来这里是……为了统一天下?」

「说的没错」

「……用这幅身体?」

「是的」

「为什么不是英雄豪杰,而是董白?」

「因为这个」

占卜师拿出表面绘有黑白太极图的砧板。是我在这个时代醒来时从下摆掉出来的东西。

「这是泰山府君的咒符。本来分为阴阳二符,拥有让不同的灵魂与肉体结合的力量。只不过,选择什么肉体要看泰山府君的心情,不是我所能决定的。说起来很像摇奖的奖券呢」

「摇,摇奖!?用这种东西决定转生的去向吗?明明要统一天下的!?」

占卜师闹脾气似的嘟起嘴唇。

「所以,我都说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而且我也觉得很扫兴哦?为了统一天下被选中的肉体到底是哪位英杰呢,或者是被历史埋没的无名武人吗……结果等来的却是这么一位可爱的女孩子」

说着便把手指伸向我的脸颊上,我不由得后退。被占卜师碰到的瞬间,某个疑问从脑袋里冒出来。

「刚才你说董白死了。那么……是因为我来到这个时代董白才死的吗?为了把她的肉体给我?」

「不,董白的死只是事故。本来你的魂魄应该寄宿在刚刚出生的英杰体内,开始新的人生哦。然而却发生了意外的bug,为什么灵魂不在『诞生时』,而在『死亡时』生根呢,真是不可思议~」

——现在不是歪着小脑袋说『真是不可思议~』的时候吧。

对这个女人的不信感涨停。对待人的灵魂不该这么草率。……不对,我也不知道对待灵魂的尺度是怎样,不过总之就是太草率。无法信任。

「……如果,我不听你的话会怎样?」

「啊呀。你是说你要拒绝为治理乱世出力吗?」

「毕,毕竟我只是个无业游民。没有能活用在乱世的技能。而且,有必要改变三国志本来的历史吗」

用冰冷的目光盯着我的占卜师,不久后发出叹息。

「……的确,就像你说的。我也不认为你是适合人选,或许这个请求对你来说太勉强了」

「……哎,可以吗?那么会有什么惩罚?」

「没有惩罚。如果你想跟之前一样过尼特生活的话,我并不介意哦。……不过,是我太高估你了。本来以为拥有三国志知识的你好歹也知道董白会有什么下场……」

故弄玄虚。让人讨厌的预感,我想起来了。

遇到占卜师时。『转生』前不久我转社游的摇奖,摇中的英杰跟其下的解说。

【董白——董卓的孙女。在董卓的权利登峰造极之时,尚且年幼的她被赐予领主地位。】

别无其他。有关董白这个人物的情报仅此而已。没做过什么大事,也并非名人的妻子或者母亲。为什么呢因为董白幼年夭折——。

「啊」在发现的瞬间,我顿时面无血色。不由得将手放着嘴上,重新探寻记忆。

董卓死后,其一族遭到肃清。据说当时董白也被处决——这是,我所知的董白的结局。既然我的灵魂进入了死后的董白体内,实际上董白在更早之前就死掉了吧,不过这种事怎么都好。

问题是现在,在这个时间轴上,我变成董白了。

董卓从洛阳迁都长安后身亡。董卓一死,其一族就会被处决。孙女董白也会遭到牵连吧。即是说董白=我如果什么都不做,这样下去会被处决然后死掉。

占卜师咧嘴狞笑凝视感到愕然的我。

「说实话,我的职责是管理转生者的积极性。本来应该用这副肉体跟房中术笼络转生者,『请求』他们统一天下的。不过对变成女孩的你这种手段没用……看来也没有必要。毕竟,你不自发行动就会死」

——这个女的……。

忍住快要出口的话,我向占卜师问道。

「顺,顺便问问,如果在这副身体中死掉,我的灵魂会回到原来的身体吗……」

「不会哦?如果有谁把你的灵魂带回原来的时代可能性还是有的。……怎么,这种眼神是?你觉得我会把你的灵魂带回原来的时代?你觉得我会这么做吗?」

呜哇,好可怕的冷笑。这家伙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姑且,先整理情报好好想想。

这里是古代中国·三国志时代。我变成了董卓的孙女董白。董卓一族会受董卓牵连而死。董白,也就是我大概也会受牵连而死。

如果什么都不做稀里糊涂过日子,我将无法逃离董白的处决路线迎来bad结局。为了避免这种事,我要努力平定乱世……话说,

「肯定不行的吧!让这种小孩的身体投身乱世,又能怎样!?」

「不要这么说嘛。选择这副身体的泰山府君也是有考量的,一定」

「那么就请那个泰山什么的出来说明一下!详细说明!」

「泰山府君。是冥府的神哦。因为是神所以拥有人所不及的考量,不会在人前现身」

「哪个宗教的信徒,都是这套说辞……」

这时,从后面传来声音。

「打扰了」

回头一看门被打开,侍女们正站在那里。

「大小姐,相国大人有请」

「相国啊,的确……」

的确是曾经中国的官职,类似「大臣」。而且,是在刚才占卜师的话里也有登场过的单词。侍女们点头,说道。

「是的,是大小姐的祖父,董卓大人有请」

董卓。字仲颖。

在中华以西,名叫凉州的地域构建势力的人物。是中国史上常见的地方军阀首领,趁乱侵入洛阳,挟持幼帝成为权倾一时的当权者。

跟董白不同,董卓的轶闻很多。因为大都是不好的轶闻,他是个怎样的人物可想而知。为了夺取财产把富豪量刑处决,为了搜罗陪葬品掘墓,凭心情虐杀民众掠夺财宝跟女人……等等等等。

——真不想跟这种人见面。

但是,前来迎接我的侍女们放出不容分说的压力,而且怎么粘着占卜师她也没有亲切地对我说出『真让人担心我陪你去好了』之类的话。

如此这般——我在侍女们的拥簇下,迈着不习惯的短小步伐穿过走廊。

——……什么啊?这股腥臭。

未知的臭气,随着我前进的步伐逐渐增强,不久后,来到一间大屋前面。

而且就在这时,我终于发现了带我来的侍女们放出压力的真相。

是恐惧。

在屋前伺候的侍女们装作面无表情拼命抑制恐惧。她们不是怕我,而是对里面的人感到强烈的恐惧。

其中一位侍女向屋里发出僵硬的声音。

「相国大人,大小姐到了」

「……让她进来」

短促的腹音,从门对面响起。

打开门。一阵腥臭的微风扑面而来,让人窒息。我下定决心,踏进魔王的待客间。

「来了啊,白」

在那里的是一个初老的男人。可以称之为巨汉的身高加上横幅也很宽。并非用丑陋的脂肪堆砌出来的肥胖身体,而是全身像个大球似的紧绷。在脂肪下面,蓄积了大量肌肉的力士型体格。

跟力士与摔跤手不同的是,他身上散发着一股野性的味道。就像在大山或者谷底常见的巨岩随意地放置在屋中间似的。脸的一半被钢直的胡须占据,头上戴着高冠。可以说这个像野人一样的男人身上,唯一的文明证明就是那顶高冠。

「过来」

讨厌啦不要,让我这么想的不仅仅是董卓的压迫感。他背后站着的铠甲士兵也是原因所在。护卫人数也太多了,加上董卓的巨体,感觉房间变得很窄。拜此所赐,人人都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你在干什么。快点」

我紧闭嘴唇,向董卓走去。每走近一步,腥臭跟士兵们的不祥气息就越发强烈地扑面而来。可能是因为光线少,士兵们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

「呼……」

董卓一下子抓住我的双肩,我的喉咙深处「呜」地冒出女孩子似的悲鸣。这段期间董卓的粗大手指在我身上到处抚摸,轻轻敲打。明明占卜师也对我做过同样的事情,这回的不快与厌恶感却分外强烈。

「……嗯。嗯。有没有哪里痛感觉不舒服?」

「哎?不,没有……」

「是吗……那就好」

毛烘烘的脸,安心地绽放开来。那张笑脸上看不到任何恶意,让我困惑。

「听说你苏醒的时候还以为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不过,是真的?真的是白?啊啊,真让人高兴。本来明天是你的吊期,不过预定改了。明天庆祝。大家一起庆祝老夫的孙女平安无事」

这么纯粹的喜悦,让跟董白不同灵魂的我禁不住想要道歉。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董卓数度点头。

「你平安无事,你的祖父大人很高兴。哦哦,对了。必须决定祝贺的礼品」

「那,那个,董卓……不对,祖父大人,俺,不对,我……」

「老夫知道老夫知道。只要不是所有人就行。……那么,是谁?」

「是的?谁?」

「嗯。你想要谁的脑袋?」

……失语,好久没体验过了。连『想要脑袋』是暗指『想杀了谁』的常用句,都迟迟无法理解。

「在宅邸工作的人中,有你讨厌或者不满的人吧。曾经来过宅邸的客人也没问题。长相不讨喜的人,说话冲鼻的人,谁都行,快说」

「不……不是的,那个,祖父大人……」

「怎么了,有什么好客气的。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因为一点小事对大人抱有杀意很常见。好了,说出来瞧瞧。怎么了?为什么不说?」

董卓的手指紧紧按在我的肩上。把想要后退的我拉过去。就算董卓像鬼瓦一样的脸逼近,我最多只能背过脸去。董卓的脸渐渐开始焦急地歪斜起来。

「为了你老夫可以砍掉任何人的脑袋。因为老夫是相国。而你是老夫疼爱的孙女。老夫这么爱你。你也一样吧?是不是?是吧?就算世人都说老夫是魔王,你也是爱老夫的吧?怎么了白,为什么不回答」

「痛,好痛……!」

「说啊。快说,快说,快说!为什么不说话!好奇怪,你这家伙……」

董卓睁大充血的眼睛,从因为猜疑与恶意而歪斜的嘴里露出大黄牙。

「你这家伙……真的是董白吗?」

——糟糕。

为了一扫董卓的怀疑我的脑袋开始全速运转寻找借口谎言跟骗人的话术。

……但是,什么都想不出来。

这是当然的。因为我不知道董白是什么性格,平时又怎么说话。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董卓的手指陷入我的肩膀,疼痛让我眼泪汪汪。亲身体会到小孩身体的脆弱。只要董卓有意,空手就能让董白的细小躯体四分五裂。

而且,我一点反抗的手段都没有。

即使全力揍董卓的脸,他甚至都不会流鼻血吧。

——这,这样下去……真的会被杀……。

悲惨的末路掠过脑海的瞬间,房间里响起一阵喧嚣。

「……哎?」

转过去一看,有个站在房间深处的士兵突然倒下来。奇妙的是,这个士兵保持手握武器的姿势倒下,一动也不动。与其说倒下来,不如说掉下来更自然。

「哦哦,不行啊。固定松了吗」

董卓若无其事地放开我,向倒下的士兵走去。然后,抓住像人体模特一样僵硬的士兵的手腕提起来,重新站好。

我总算发觉了——那个士兵不是活人。

脸色发紫,瞳孔张开,嘴唇下垂露出牙根。手脚被长钉钉住,沾着血的金属从手肘附近冒出来。

——……骗人。

我带着难以置信的心情,看向化为房间背景的士兵们。手拿武器直立着一动不动的士兵——他们全都一样。

在21世纪的日本,没什么机会见到尸体。加上这个数量就更不用说了。

「这些家伙很恐怖吗?他们是老夫的挡箭牌。老夫的敌人多,被刺客行刺是家常便饭。连宅邸侍奉老夫的人里面都有想要老夫性命的家伙混进来。这些尸兵是对那些蠢材的示威。害怕这些东西也就是说……白,你,果然对老夫……!」

尸体,尸体,尸体,尸体,还有用尸体装饰房间的怪人。由于双重恐怖我的精神抵达界限的瞬间,感觉脑内什么开关打开了。

不好——在我这么想的同时,舌头自己动了起来。

「那个——,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什么」

如果是心脏不好的人,仅仅被这种眼神盯着就会死。鬼瓦一样的脸因为敌意与愤怒鼓起来。明明害怕的要死,被『恶癖』附身的我,却停不下来。

「装饰尸体的理由,是威吓刺客?总而言之你是担心被杀吧?也就是害怕了……」

哒哒哒哒!董卓犹如巨大球形的身体,用与外表不符的敏俊逼近。那副形容为魔王也不为过的形象,俯视着我。把尸体一样的腥臭气息吐到我脸上。

「丫头。你说老夫害怕」

如果是正常人,早就闭嘴了吧。可是,我的神经不正常。明明发抖到快要小便失禁,嘴巴却擅自动起来。

「『挡箭牌』是什么?不就是用来护身的吗?」

这是我的『恶癖』——不对,是死也治不好的『病』。

想起被会社辞退的时候。项目以悲惨的大失败告终,必须有人承担责任时,被选为替罪羊的是讨人厌的我。在会社高层云集的检讨会上我突然遭到自己人围攻。

如果当时能够冷静地说明情况反驳的话,风向或许会变。可是,我的舌头比起增加伙伴,向叛徒复仇更加优先。开始对同僚们不堪入耳的人身攻击。

结果就是解雇。明明知道可能会打乱自己的人生,却停不下来。降临的恐怖与压力越大,我的舌头就越具攻击性。

「啊—啊,真难看。让洛阳,甚至让天下为之震撼的董卓,居然不在枕边放死人就不能安心入眠」

「老夫用死人是……」

「因为不信任活着的人,是吧?是啊,疑神疑鬼是伟人必备的烦恼。心里害怕得要死,却又没有示弱的勇气是吧?所以才拼命地威吓说『我很强大我是恐怖的魔王』。好可怜~」

「……」

——遭糕。不行。会被杀的。

我心中冷静的部分这么想着猛踩刹车却停不下来。所以才叫恶癖,不对是病。

「没关系,我不会对别人说的。不会到处宣扬令众人闻风丧胆的魔王董卓,实际上胆小如鼠,是个在自己的宅邸,甚至在自己的寝室都会瑟瑟发抖的可怜人。不如说反而值得称赞。凭这么一点气量,你已经很努力了。了不起了不起」

因为全力伸手也只能够到肩膀,拍不到脑袋,我拍了拍他的胡须。明明这是对巨汉最大的侮辱,董卓却听之任之。没有对小孩子哄巨汉这幅异样的光景吐槽。

不仅如此,董卓像地狱一样燃烧着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沉着。从胡须间,发出惊人冷静的声音。

「……你,真的是白吗」

「哎?我,我当然是白?」

——为什么现在问起这个。

疑问让我的头脑恢复冷静。现在的董卓看起来很正常。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疑神疑鬼起动魔王模式。所以必须趁现在补救?

「其,其实我刚刚才从病中苏醒,记忆稍微有点混乱!可能说了些不自然的胡话……」

「不对,你是白。刚才那些话如果是出自他人之口,早就被杀了。可是,你这么做没事。所以,你是白」

理由不正常。不过他能接受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董卓向屋外喊道。

「有人在吗?把这些尸体全部收拾干净!」

随从们一听见董卓的声音,就进来。不声不响地开始搬尸体,看来平时他们就已经习惯了董卓不讲理的命令。

董卓抱着我的肩膀。就像最初确认我平安无事的时候一样,用疼爱孙女的祖父语调说道。

「病才刚刚就好特地把你叫来非常抱歉,白。今天早点休息。明天不是有盛大庆祝吗。好好期待吧」

「啊,好的……我会」

趁着还没露出更多破绽出了房间。远离腥臭的我,在走廊上猛吸清净空气。

——好险。只要出一点差错就会被掐死。

想到这里的瞬间,心脏以惊人的势头开始砰砰直跳。突然冒出汗水,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注意到自己快要过呼吸,我闭上眼睛反复做深呼吸。

突然,闻到桃香。

「我过来看看怎么样了……好像很顺利呢,小董白」

睁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占卜师正站在旁边用袖子捂着嘴呵呵地笑。

「真让人吃惊。居然用那种方法让冲昏头脑的董卓镇定下来」

「我自己也对为什么没死感到不可思议哦。平时,在煽动对方的中途就会被揍飞」

实际上,在会场被我人身攻击的同僚,当着高层的面揍我后顺利遭到处分。为此我也得到『协调性有问题』『是个扰乱团队和谐的存在』等等评价,没有量情斟酌的余地被开除了。

「是这样的。成年男子跟小女孩,即使说出同样的台词反应也会完全不同。更何况你是董卓可爱的孙女。你瞧,语气也自然而然变成了女孩子的语气是吧?这是沁入肉体的记忆与灵魂,无缝连接的证据」

「哈……是这样的吗」

「你跟这副身体的相性意外的好不是吗?果然泰山府君的指引是正确的」

真会信口开河。明明说是摇奖来的。

跟占卜师对话期间,身披铠甲的尸体依次从董卓的房间被搬出来。用冷静的头脑再看让我重新认识到董卓的残酷。那个男人,果然很异常。

「啊,啊啊!」

跟我同样看着这一幕的侍女之一,突然冲过去搂住尸体。一边搂着尸体一边叫喊谁的名字。

——那具尸体是她的熟人吗。

家人还是恋人?只有十分亲近的人才会发出这么激烈的哀叹。同僚们一边劝阻,一边把她拉离尸体。

我跟侍女对上视线。

仅仅一瞬间,侍女立即掩住脸放声大哭。

不过,那个瞬间向着我的是,刺一样的憎恶。

我理解。董卓跟他的一族,迄今为止的所作所为多么让周围的人恐惧。因为在见过董卓后,很容易就能想象出来。

连宅邸都是这样,洛阳的居民对董卓(与其一族)憎恶到什么程度呢。如果不是受到董卓的权利与军力保护,我不知道自己会被做什么。

「董白大人,请回」

「啊,好的……」

被侍女敦促后,我随即离开。一边走在走廊上,一边感到迄今为止毫无现实感的『死』逐渐在我心中成型。刚才,搂着尸体哭的侍女……那应该是对死的正确反应。

直到刚才为止,我还无法感受到真实的死。跟21世纪的日本不同,这个时代的暴力并非比喻,而是真的被杀。

那些被穿上铠甲的尸体都是怎么死的。莫非都是被董卓杀的。是因为一些毫无道理的理由吗,死的时候一定很痛苦吧。

随着死的实感成型,如今的现实感模糊起来。走路摇摇晃晃站不稳。感觉自己正在做一个性质恶劣的梦。

尽管如在梦境,我却逐渐对此后自己可能会面对的未来产生了实感。

董卓一死,失去庇护,我肯定会被杀。恐怕,不会死得很轻松。

这次跟被泰山府君的咒符剥下灵魂时不同。必定是更加残酷更加血腥的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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