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是洛阳以西的城市。迁都后成了新都城。
新都的门前,如今已化为野营者的集落。
连简易小屋都称不上的临时棚子比比皆是,到处都冒着火堆的浓烟。从洛阳一路走来的他们精疲力尽,身上衣衫褴褛无力地垂着脑袋。
生活与污垢的味道混杂。前来视察的官僚们用袖子捂住口鼻。
「什么啊……皇帝陛下所在的都城门前居然是这么一副难看的德行」
「说话小心点」,站在他们前头的王允告诫道。
「百姓没有罪过。他们是被强行带来这里的。无家可归的人们挤在一起,是我们这群为政者的过失」
对王允的话迟迟没有反应。大家都很不舒服似的埋着头。
王允察觉,所有人都在害怕董白。王允所做的政治批评很可能被当成对相国董白的批判。毕竟是那个魔王的孙女,就算她到处安插密探,搜查反抗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她肯定已经在着手搜查了。
能够直面董白恐怖政治的官僚少之又少吧。为了天下国家,王允决心豁出性命跟董白顽抗到底。
——然而,陛下那副模样究竟是……。
在迁都前的谒见中,帝应该接受了自己是孤高的帝王这件事。如此一来就能跟董白保持距离……王允当时,这么确信。
可是,抵达长安时的陛下,再度对董白表现出亲昵的样子。说不定比以前更加亲密。听说帝前往长安的路上,常常让董白陪伴在马车左右。
——到底发生了什么。利用了什么,董白把帝从应有的孤高中拉下来,让他信赖自己的……!
多么可怕的才略。为了让陛下远离她的手段,被轻易地颠覆了。
董白已经掌握王允的所作所为了吗?既然目前平安无事没有被剥夺地位与生命,或许她还没有发现。……不对,也可以认为那个恶魔一样的孩子,早就发现了却故意放长线钓大鱼。
担心沉思中的王允,年轻的官僚说道。
「王允大人,您不舒服吗?呆在这种地方难免如此……」
「没什么大不了的。用我们的眼睛亲眼见证陛下臣民的疾苦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抛开疑虑,王允集中于眼前的工作。如今应该完成司徒的职责。不能留给董白处罚王允的口实。利用反董白联盟的计策无疾而终的如今,正是雌伏之时。
在打倒董白之前,把叛意藏在心里。
◇
在新都长安的宫殿,我受到皇帝的传唤。
地点是宫殿内的庭院。跟以前一样在散步途中,皇帝问我。
「失去工作与住所的居民们的相关对策进行得如何?」
「目前正在加紧粮食配给,对策是当务之急呢。调查长安周边没有耕作者的土地,出借住所与农具的方案进行得不错。其他还有关于创造新就业岗位的案子……」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朕不插嘴办事比较快的情况很多吧。不过,必须私下向朕汇报」
「非常感谢。……话说回来陛下」
「怎么」
「我家的叔父们,全都不知去向」
根据报告董旻与董璜在燃烧的洛阳失去踪影。是卷入战火中,还是在哪里潜伏呢,又或者被刘备兄弟……被关羽干抹杀了。
——该不会,老实地跟刘备他们说了得到玉玺的事吧。我都叮嘱他们说玉玺很危险别告诉任何人,而且那两人也没蠢到那个地步。
「是吗,那么?」
「所以……我们没必要这样单独见面了对不对。先前是因为叔父他们的压力呢?汇报的话,以上奏或者朝议的形式就好……」
「你是说你不想跟单独朕见面?」
「我哪有说……」
「那就好。有些私事也不能让外人听见吧」
毫不在意我的困惑,皇帝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道。
「今天是个好机会,就听听汇报吧。洛阳大火之后怎么样了?」
「那个,据我所知,反董白联盟解散。吕布去东边了。关羽,张飞之后的行踪没能掌握。至于在虎牢关跟我们战斗的孙坚,情报错综复杂暂时不清楚。他的势力不算大,也可能在什么地方潜伏」
「恩恩。原来如此。实在很有意思」
皇帝用明显在骗人的干巴巴的语气说道。
「那么,相国。汉王朝的至宝玉玺怎么样了?」
呜呜,我语诘了。这是我现在最不想触及的话题。
「哎,玉玺也去向不明,目前正在搜索中……」
「是吗。不过真让朕吃惊。没想到你居然暗自发现了玉玺」
要是没说出来就好了,我抱着老实的感想。
逃脱关羽的袭击后,我诚实地向皇帝坦白了玉玺的事情。因为我觉得要得到皇帝的信赖,不该在这种地方撒谎。
「玉玺的事情也是如此,不过森林里的逃亡更加让朕心潮澎湃。接触到关羽的民本思想,加上朕选择跟你去长安这条路。当时,很明显地朕的心中什么东西改变了。你也有改变吗?」
「我的屁股直到现在还很痛呢」
骑着裸马在山中跑,屁股可是很辛苦的。先记下来吧。不要再有第二次了。
我的屁股姑且不谈,皇帝的确变了。变活泼了,或者说没从前那么悲观了。散步也跟以前不一样,一边走一边频繁地回顾我。
而且不只回顾还向我探出身体。
「是吗。朕刚刚想到个好主意董白。如果玉玺一直找不到,到时候你就进朕的后宫」
「哎,什么啊。这种用身体还债的模式……」
「你弄丢了汉王朝的至宝哦?赌上性命偿还是当然的吧。呼呼,真让人期待呢」
皇帝露出爽朗的笑脸说道。——10岁左右的男孩天真无邪的暴力性,好恐怖……。
跟护卫的马超会合,从奇妙的紧张感中解放出来的我回到长安宅邸。
这里本来好像是董卓准备的私邸之一。虽然在长安城外也有军事方面的据点,不过作为相国处理政务的话住在长安城内比较方便吧。
姬静带着跟之前一样的笑容迎接我。
「您回来啦」
他旁边站着一个眼神凶恶的青年。轻轻低下头。
「真是一对少见的组合呢」
「啊,大小姐,是这样的!请听我说!这位赵云大人,一眼就看出我是男人了哦!这种事还是第一次遇到!好感动哦!」
姬静高兴地说道。真可爱。看到旁边的赵云脸上直抽筋。
「哦,哦哦……这种程度,根,根本算不上什么……」
——即使知道姬静是男人,依然应付不来他的女孩子气吗……。
守在我旁边的马超逼近那样的赵云。把脸贴近到吐息可闻的距离。
「我承认你的听劲很优秀。不过,这并不代表我承认你是个能跟我一起为了董白并肩战斗的伙伴。一旦断定你对董白有害,我也有我的办法」
「…………真烦……你是笨,笨蛋吗……」
视线岔开,声音跟蚊子似的。看起来就像被不良少年恐吓了。
「啊,对了」姬静拍手。
「马超大人,大夫来了。今天有看诊吧?」
「嗯。是吗」
马超在上次的战斗中受的伤还没有痊愈。虽然她主张不妨碍护卫任务一直跟在我身边,不过本来应该安心静养身体的。
「赵云。我不在的时候不准对董白做奇怪的事情。那种事,我可是了如指掌哦」
恶心地威胁了一番之后,马超跟姬静一起走向走廊。
中途,赵云变得精神起来。
「有事没事都来找我的碴,搭理她根本是浪费时间。不过差不多该教训一下给点苦头了……好让她知道什么叫差距」
「虽然我觉得马超是有不对,可赵云你也不遑多让」
「嘛……我有自觉」
一边说,赵云一边低头望着我歪起脑袋。
「……话说……为什么我这么平静呢……明明面对姬静小弟时都若有若无的……」
赵云不可能知道其中的理由吧。——而且姬静也不算男人。
先不说这个,我重新对赵云说道。
「赵云。迁都时非常感谢。此后作为主从也请多多指教」
「……哎呀啊呀。我才是……请多多指教」
赵云害臊地搔着脑袋回应。
「嘛,既然得到的你赏识我会努力工作的。我对自己的手腕相当自信……虽然也有应付不来的同僚,不过已经渐渐习惯了……」
这时,突然飘来一股桃香。
「稍,稍微等下!现在——」
「啊呀?有什么好等的?」
咕噜,貂蝉的美貌搭在我的肩上。是她一贯的瞬间转移。
赵云……啊,翻白眼失神了。
「……好,好有女,女人味……好有女人味的女人突然……」
「什么啊,这位」
「他是新加入的赵云!因为害怕女性所以请你别靠得太近!」
「赵云……?害怕女性……?」
貂蝉一边说一边不可思议似的眨眼睛。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我有这种反应的男士……而且居然是,那位英杰赵云……?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很有趣呢……」
貂蝉舔了舔嘴唇——求你别这么做,赵云会坏掉的!
我推着貂蝉柔软异常的身体,从物理上把她跟赵云隔开。
在走廊的角落,一边喘着粗气,我一边说。
「那么……你有什么事吗,这次……」
「谈不上什么事。硬要说的话就是祝贺乔迁?」
「啊啊,是吗」
「然后……对了。我想重新确认你的意思」
貂蝉靠在墙壁上,用妖艳的动作歪着刺有刺青的脖子。
「之前你说要在长安经商的事,是真的吗」
「嗯。我的意思没变。而且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不错。是件好事」
貂蝉的手轻轻梳理我的头发。趁我不备,连拒绝的空隙都没有。
「不过,不要忘了。跟我在洛阳时说的一样,历史的潮流不会简单改变。在这里你要做的,将会演变为不止于单纯商业的事业吧」
就像摸头发时同样自然地,貂蝉抽开手。优雅地向我施礼后随即转身离去。即使没有奇怪的法术,貂蝉还有能够透析人心的美貌。
——那种人,最好别靠近赵云,真的。
我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回到失神后被丢下的赵云跟前。
赵云依然倒在走廊上。而且,被路过的蔡琰用膝枕照料着。
「啊,白娘不好了!这个人,一直倒在走廊上!」
「琰琰。请你立即从这个人身边离开!很危险」
「怎么可能离开!他看上去好辛苦!」
说着,蔡琰紧紧抱住赵云的头。赵云开始痉挛起来。这样下去,赵云将在籍籍无名的情况下送命,引发历史剧变。
我一边安抚蔡琰,一边连拉带拽救出赵云。离开蔡琰后,赵云恢复意识。
「……哈。这,这里是……我好像做了什么噩梦……」
「兄台你没事吧?需要叫大夫吗?」
「咦」地发出惨叫,赵云跳起来。看见他那就像被刀刃刺到似的敏捷动作,蔡琰呆呆地双手十合。
「能做出那种动作应该没事吧,太好了~」
「你,你是谁……」
由于赵云贴在墙壁上,发出怯懦的声音,我站在中间对两人说道。
「我来介绍。这位是我的秘书蔡琰。蔡琰,这位是新加入的赵云。部将」
「新多多指教~。兄台,字是什么?」
「子龙……」
「真是好字。子龙兄对诗文感兴趣吗?如果有好的文章请告诉我哦?」
「……男女七岁不同席,可以吗……」
见到被逼得直冒汗的赵云,我做了种种考虑。
这两人,没什么历史上的接点。赵云出世是更晚以后,蔡琰在董卓死后,被异民族掳走,生活在边疆。她的著名诗篇,都是以那里的生活与离别为题材所做的悲愤诗。(译者注: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
我不曾拜读蔡琰的著名诗句。此后永远也不会拜读吧。因为,这个世界的蔡琰不会被异民族掳走。
得不到诗文题材的她,或许无法成为名垂青史的诗人。不过总比遭到绑架被迫过不情愿的生活好得多,这么断言我觉得也很傲慢。
「琰琰」
「嗯?怎么了白娘」
看着回过头的蔡琰,我觉得自己的问题很蠢。作为诗人的功绩与平稳人生,你想选哪一边呢,这算什么问题。
根本不可能比较吧。而且,历史已经改变了。
「……历史学家蔡邕的女儿蔡琰,将作为当时的相国董白手下的得力秘书名垂青史吧」
「啊哈哈!不错,这个好!爸爸是对工作很严格的人,为了得到爸爸的认可不努力可不行~」
历史的长河,为了改变其流向的石头。这颗石头泛起的波纹,在我眼前华丽地笑起来。貂蝉说的没错,改变历史很不简单吧。不过,因为我的行动而改变的事物的确存在。
这个三国志转生的新目标,其实感我确实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