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Paper driver
旁边传来十郎丸小姐一如既往的长叹声。
可能是吃了安眠药,因为副作用更容易做噩梦吧。这种程度每次都有,所以并不怎么担心。
「又是同一个世界啊……」
最后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
呼吸停止了。
直到呼吸困难,才终于想起,自己是需要氧气才能生存的人类,于是接着呼吸。与靠光合作用生存的植物不同。
十郎丸小姐每天早上都做噩梦吗?同一个世界?早上起来,从昨天继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难道……我突然一阵恶寒。
十郎丸小姐每天早上都期待着不是同一个世界,而是从另一个新世界开始吗。
「别打心底感到厌烦啊……」
第二天在睡觉前,她还一脸轻松地说「今天这一天终于结束了,终于能喘口气了」。仿佛也合情合理。
我无言以对,只好继续装睡。只有呼吸在继续。
「唉,只要不自暴自弃,就是一种成长吧……」
那一定是去唱片公司找茬儿的事吧。
第一天早上我不清楚。因为十郎丸小姐先起床了。
第二天早上,第一次见到她醒来之后的叹息。可能是做了噩梦吧。
第三天早上,她还是愤愤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是起床时的习惯呢。
我一直以为她早上会睡过头,所以不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梦。
没想到每天早上起床,都是从绝望开始的……
这是像我这样的人完全无法想象的世界。我原打算和她一起,给她愉快的日常生活。
尽管如此,十郎丸小姐还是经常……虽然听过这句话,但哪怕睡一觉起床也会打心底感到绝望什么的……
我即使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过几天就会忘掉,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因为时间会冲淡一切,这里应该是那样的世界。
而她的内心无法被治愈,每天早上醒来,绝望就会降临,这实在是难以想象。
面对如此压倒性的「想死」的心情,我能做些什么呢?
而且今天是第五天。这是留给我的最后一天。
她的气息消失了。应该是去洗脸了吧。
我迈着无力的步伐来到厨房,先烤了两份吐司,然后沏了咖啡。
如果要这样一直生活下去的话,还是别用单独包装的咖啡粉好了。我想磨咖啡豆好好冲一次咖啡。
她租来的车又大又气派,好到会觉得浪费的感觉。
十郎丸小姐抱着胳膊原地不动。
「那么……要怎么开门呢?」
「什么?」
眼睛好像变成了一个点。实际上应该没有吧。
「我已经完全是paper driver了(译注:指虽然取得驾照,但不会开车的人),不过依然宝刀未老。」
「这句话只适用于现在比以前毫不褪色的时候吧!?」
「你还真清楚呢」
「大概,那个像遥控器一样的是钥匙吧」
「哦」
十郎丸小姐按了一下手上的钥匙,传来咔嗒一声开锁的声音。
她是什么时候拿到驾照的呢……。
十郎丸小姐坐进了驾驶座,我则坐进了副驾驶座,战战兢兢地系好了安全带。
但是,她好像看着方向盘在找些什么。
「这次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我在想该怎么点火。这钥匙要怎么插?说到底形状都不像钥匙,难道按一下哪里,钥匙就会像瑞士军刀一样飞出来吗?」
「看看说明书吧!」
说明书刚好放在副驾驶座旁边的仪表盘上。
我赶紧翻了起来。发动引擎的方法……有了!
「按开始按钮!」
「哈哈,又不是赛车游戏」
她开心地笑了。
「不,是真的。这里」
我指着方向盘左侧的按钮。
「真的像玩游戏一样啊……」
十郎丸小姐按下启动按钮,引擎开始颤抖。
我的心脏也随之剧烈地颤抖。
「请一定要遵守限速啊……」
「是啊,尽量不要变成殉情」
她高兴地把换挡杆调到挡板上。
我只是一味地害怕。
「对了,为什么驾驶座不在正中间呢」
「什么?」
「不是应该在右边吗」
「难道不是因为旁边要有副驾驶座吗?」
「虽然不知道副驾驶有什么用,但从这里不就看不到左边了吗」
「我要死了——!」
「天上有什么吗?」
「所以说这是习惯啦!」
「为了不变成那样,还是注意一下左边吧」
「那个,不用勉强也可以哦?」
「不,走吧。我开车的话,会是一项相当冒险、刺激的尝试,应该能稍微享受一下」
十郎丸小姐像发现了对父母保密的划时代的游戏的恶作剧的孩子一样扬起了嘴角。
啊,怎么说呢。有种想下车的感觉。
我像祈祷一样握紧安全带。
车慢慢跑了起来,上了公路。
「太厉害了,你看,这里竟然显示时速。竟然这么有未来感了」
也许是在挡风玻璃上显示的,但从我的角度看不见。
「请不要只看这个……看!快打方向盘!」
在快要进入对向车道的时候转了弯。
「差点要出事故了」
「也请看看信号灯!看,是红灯!」
「哦,真是个好副驾驶」
突然一个急刹车,我的身体猛地向前倾。
「如果连看信号灯都需要副驾驶的话,有多少条命都不够……」
「别这么说嘛。既然有两个人,我们一起合作吧」
这么说的话我希望这边也能装个刹车。
「咦!?刚才打转向灯了吗!?」
「我忘了。要不你试试用手打的那个?拜托你了」
「用手打信号吗!?明明转向灯没有坏!?」
「有什么不行的,你是副驾驶吧」
「转向灯又没坏,要是这么做的话,会被交警骂的哦!?」
「又不会掉块肉」
雨刷开始动了起来。
「不好,它坏了」
「不,是因为碰到雨刷的杆子了吧!?」
「咦,这根杆子是转向灯的吧?」
「所以说不会那么容易就坏的!」
我又拼命地翻起了说明书。
「转向灯是右边的杆子!」
「这样吗」
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转向灯亮了。
「啊?你要转弯吗?」
「不,我只是试一下」
「这种事不能等上了路才试!」
「一直哇哇叫好烦啊。好好好,关掉了,就当无事发生过」
「怎么能当作无事发生过呢!后面那辆车会觉得你要拐弯的!」
「那就转弯吧,这样就行了吧」
咔嗒咔嗒,转向灯再次亮了起来。
「不,这样做最容易出事故了!」
某种意义上确实故障了!
我打开窗户,将左臂伸了出去。本来应该要用右手,不过用左手打应该也可以。
啊,太丢人了……
「哈 哈 哈」
十郎丸小姐在大笑吗。
不过那只胳膊的肌肉好痛。
「请你拐弯哦……」
「当然」
绿灯亮起时,车子突然加速,好像要被抛出去一样。
「停一下车,打开导航吧。虽然我不知道你想去哪儿」
「不是说去海边吗」
她一个急刹车,对导航说「去这附近的海,有沙滩的地方」
「我觉得它没有Siri那样的功能哦!?」
「咦?明明是这么有未来感的车?它的外观和里面,就像我们披着汽车形状的箱子,从下面伸出脚行驶一样」
这是什么比喻。
「用手机找就行了吧?」
我用手机搜索附近的海。
「有沙滩的地方比较好吧?」
「嗯,年轻人都爱在沙滩上跑」
我找到地址,输入导航系统,设定目的地。
「好啊,好副驾驶。哦哦,连箭头都表示出来了。这个也好有未来感啊」
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真是太好了呢」
十郎丸小姐突然启动引擎。
我已经开始晕车了,好恶心。
嘎嘎嘎!旁边传来剧烈的摩擦声。
太可怕了。我用双手捂住脸。
「好像有奇怪的声音啊」
她好像真的对左侧毫无距离感。
「因为你狠狠地擦到了护栏」
「不愧是护栏,今天也很好地保护了人们,这样人们才能安全地行走。世界今天也很和平呢」
「我们是威胁它的人吧……」
她毫不在意,继续暴走着。那之后又擦到好几次护栏,我觉得自己快活不下去了。
关于租车的修理费我不太清楚,但我想快和买一辆新车差不多了吧。
希望警车或者交警的摩托能找到我们。我希望能阻止这场暴走。
在事故发生之前阻止。不,事故正在发生着。应该是在大事故发生之前阻止。
但是,警察什么也没有做。这辆租借车依旧向前飞驰着。
到达目的地,导航如此报告。
「到了!?到海边了!?」
透过挡风玻璃可以看到停车场。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不就是我们的目标吗」
「对我来说是个奇迹」
「我停车了」
「能做到吗?」
「在驾校能做到」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十郎丸小姐将换挡杆调到倒车位置,导航画面上出现了车身后方的画面。
「请小心一点啊……」
我知道把车弄得这么破破烂烂,根本谈不上小心,但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
「哔哔」一声,屏幕上出现了黄色的方块。
「这是什么……」
「谁知道啊」
她没有理会,继续倒车,这次连红色的方块都显示出来了。警报器响的间隔也变小了,好像越来越急。
「绝对是不妙的意思!」
「别一副Game Over的样子」
「重新倒一次吧!」
嘎!车身倾斜了。好像跑到了什么东西上。我们也和车一样斜着。但是,这时候十郎丸小姐关掉了引擎。
我一时说不出话,身体僵硬着。
「你在干嘛。快下车」
「这种状态算是停车吗!?」
「反正没碍到别人,没人抱怨就行」
该怎么吐槽呢。
我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
感觉眼前天旋地转,根本站不稳。
我完全处于晕车状态。还想吐。
用同样的方式开车回去是不可能的。已经受不了了。
「我已经不想回去了」
我双手撑在车门上,低着头说道。
「原来你也会有这种忧郁的心情啊」
「是晕车的问题」
「明明好不容易来到海边,一边喊着『青春啊——』一边在海浪边奔跑,试试这种年轻人才能做的事怎么样」
「会吐,就算不晕也不会这么做」
「是吗?那,我们回去吧」
「不行!等一下!我要休息一下!否则会死的!会死的!!」
我感受到了生命危险,大声嘶吼着。
「虽然会晕车,但你是我见过的最精神的人」
「我只是喜欢拼命而已!」
「你还有力气走路吗?」
「倒不如说,不走走的话就要吐出来了……」
「那我们去沙滩吧」
从心情上来说,总比站在停车场要好一些。
我跟在十郎丸小姐身后,走在柏油路上。被凉风吹着,我的心情也好了几分。
「哦,这不是海之家吗?」
前面有一个像是拼装小屋的东西,里面的东西异常鲜艳。
来到店门口,发现陈列着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球、彩色球棒、飞盘、水枪,甚至还有风筝。
店员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摆弄着手机,但只要点餐,就会为你准备食物,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海之家。
「要不买个球和球棒,一起打棒球吧!」
「你一个人请吧」
「谁来捡球」
「我还以为你会问谁来投球,没想到竟然问谁来捡球」
「真是没办法的家伙,买个海之家那种的炒面吧」
「晕车的人是没有食欲的。而且我一般都自己买饮料」
我在自动售货机买了瓶矿泉水。
「真是个无聊的家伙」
开车的时候,十郎丸小姐那么兴奋,像是要买很多玩具一样的小孩子,但她恢复了往常的冷静,结果什么也没买就走了。
我们过了大桥。前方可以看到水平线。快到沙滩了。
「这里好像写着要注意赤鳐」
十郎丸小姐看着桥中间的看板说道。
「又不进海里,没关系吧」
「可能会飞过来的哦。我以前在电影里看到过,从海里朝着人飞过来」
「那不是又细又尖的鱼吗?鳐鱼不可能这么做」
「你知道赤鳐吗?可能是很细很尖的鳐鱼哦」
「只有红色的吧」
「天津饭是住在中国天津的人都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食物,但却取了这个名字。这样的东西世界上还有很多」
「虽然叫赤鳐,也不是只有红色的意思吗……」
「也许根本就不是鳐鱼,说不定是光着身子徘徊的大叔呢?」
「这种情况下,会写上注意变态吧」
「确实。光着身子徘徊的大叔的可能性已经消除了。不过,还有很多别的可能」
这是什么思考实验吗。
「好了,就当是鳐鱼吧。大概是有毒的鱼吧。小心别被蜇到因为过敏性休克死掉啊」
说到这里,这个奇怪的对话中断了。
十郎丸小姐从胸前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除了香烟不可能是别的东西。
她从中取出一支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着了火。
我既意外又吃惊。如果她抽烟的话,这几天应该早就能注意到才对。
那烟雾缭绕的样子,给人一种能干OL的印象。总之很帅。她是其他OL憧憬的前辈,情人节会收到很多巧克力。这样的妄想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
「你抽烟吗」
「工作的时候,坐在电脑前烦闷的时候,和像现在这样闲得无聊的时候会抽。不过吸到肺里的话会又痛又呛,只是在嘴里过一遍烟味就吐掉了。我的肺应该是漂亮的粉红色吧。不过,也许尼古丁中毒比较好,依赖尼古丁活着会更轻松吧」
「如果因此搞坏了身体,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总比死掉好吧?」
「这个……也许吧……」
我的胸口隐隐作痛。
「人会生病、有痛觉、会感到悲伤,这些都是累赘,还不如在工厂里工作的机器人呢」
明明她笑得那么开心。明明感受到了人情味。
十郎丸小姐不知道活着的喜悦,无法感觉到喜悦。明明人生中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情,要是我能教给她就好了。
但是,我什么都没做到。人生经验压倒性地不足。
我想帮她,却帮不了。
「怎么了,快来」
她呆呆地站着,催促道。
过了桥,终于到了沙滩。随着海浪声,浓浓的海潮味扑面而来。
十郎丸小姐毫不犹豫地冲到海浪边。我跟了上去,但地面很松,我差点跌倒。她走得真快啊。
「哦,虽然之前完全没有兴趣,但小学以来看到的海还不错。波浪就像胎动一样。这么想的话,真是感慨万千。如果把地球看做像我们一样的人的话,那么宇宙这个社会又是怎样的呢」
她的思绪漫无边际,我根本无法想象。虽然一直这么觉得,十郎丸小姐的想法总是那么不可思议。
她把香烟塞进便携式烟灰缸之类的东西里灭了。明明还有很多可以抽的长度。
总觉得这是赶着活的象征,很寂寞。
就在十郎丸小姐的前方,波浪的胎动还在继续,发出仿佛要吞没整个地球的轰鸣声,我突然发现从那天相遇的那个地方起,已经来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呢,曾经见过一次我尊敬的作曲家」
从不可思议的话题回来了。
「嗯,就算我说出他的名字,你也肯定不认识吧」
十郎丸小姐身边也有这样的人,这让我稍微安心了一些。嗯,要不然也不会以作曲之类的工作为目标吧。
「我问他『如何能成为你那样的人?』『首先要努力。一步一步积累下去就能成功』,他这样温柔地回答了我。不过,那是那个人为了不被我讨厌所说的谎话。如果他告诉我没有才能的话是不行的,这样的事实的话,就会让以自己为目标的那些人变得失望,从而失去人心。这就是所谓的诡辩。人全是利己动物,会做出有利于自己的举动。虽然那时的我不明白,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认清了现实,知道梦想终究只是梦想,是无法实现的东西」
「可是,你现在不是网上排名第一的作曲家吗」
「所以说那又怎样,PassWord的下一首新歌也是竞选制。我并没有被保证一定会选上,倒不如说他们会避免连续选上同一个作曲家。这么一想,落选的可能性更大了。虽然靠着版税就能过活,但没法赚到能过上奢侈生活的钱。从今往后,我也只能拼命创作曲子,等待被选上。这样的我,真的算取得成功了吗?」
在我看来已经很成功了。但是,把主观强加于人也没有意义。
「十郎丸小姐是个很厉害的人,请不要离开我们」
所以,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请求。
「我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不是会作曲吗」
十郎丸小姐叹了口气,转了转脖子说道,
「曲子什么的谁都能作」
二、咆哮
十郎丸小姐背对大海,一副厌烦地站在那里。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感觉仿佛又回到了起点。明明一起度过了如此多的时间,难道根本就毫无进展吗。
「大家都说,我写的曲子,只要掌握了教科书前十页的知识谁都能写」
「需要更专业的知识吧」
「那,我来告诉你Shining Wizard的和弦行进吧」
「都说了,就算说明给我听也无法理解,之前那次也完全没懂」
「这次是最简单的」
十郎丸小姐打开了手机屏幕变成琴键的app。
「用白键,以la、fa、so、do这四个音为基础的和音就能写出这个曲子」
这些声音与海浪声交织在一起,总觉得听起来很悲伤。
「还是不太懂」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用我说的四个音来一场大合唱。你唱一下试试」
「Shining Wizard吗」
「当然。你在卡拉ok也唱过,应该会唱吧?」
嗯,我会唱这个,歌词也记得。
我唱起了A小调。于是,十郎丸小姐用一根食指敲起了手机的键盘。不可思议的是,明明只有一个音符,却成为了伴奏,支撑着我的歌。
我一边想着,如果因为Wizard大海裂开出现道路的话该有多可怕,一边唱到了副歌。
一时间,我只能听见波浪的声音,就像只有我一个人来到这里一样。
但是,视野里还有一个人。她十分美丽,仿佛化为价值数千万画作的一部分。
其中的十郎丸小姐,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只按了刚才说了的那四个音」
确实只用了一根食指。
「诶,什么?魔术吗」
我还以为会更复杂,所以很惊讶。
「只要用这四种和音,Shining Wizard就能被写出来。现在只想弹出根音,也就是和弦的主音,所以一根食指就能搞定。这简单的四个和音大致出现在教科书的第十页,最远不超过二十页。而那之后写在书上的更加艰深的知识和理论,在我的曲子中完全没有用到。也就是说,这种程度谁都能做到。我的音乐素养只是与外行人不相上下的水平」
「但是,实际曲子的音要比刚才的更多,我觉得这一点很厉害」
「那不是我的工作,是编曲家的工作。作曲的工作就这么简单。不过,取Shining Wizard这个名字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仔细想想这不是摔跤技的名字吗」感觉自己又陷入了语言的陷阱。我有种越是夸奖她,就越是被她穷追不舍的可怕感觉。
「即便如此,能想出这么好的旋律,不是证明你有才能吗?」
我慎重地重新夸奖她。尽量避开陷阱。
「也许吧。能写出好曲子是一种才能。但我想说的是,只需要一点学习就能写出曲子,所以不要觉得能写曲子有多么珍贵」
「这不就足够了吗?这不是比平凡的人更幸运吗」
她长叹一声,开始挠自己的脖子。感觉之前也见过,好像是非常遥远的记忆。我等待着她说出下一句话,却始终没有说出来。只剩下海浪的声音。
大概是痒好不容易止住了,她松开了手。
「人只要幸福就是胜利」
海浪声哗哗地响着,旋涡在被礁石包围的大海中呼啸着。她用不甘示弱、毫不掩饰、凛然通透的声音对着水平线的另一端咆哮着。头发像电影中的镜头一样,在脸颊附近飘动。
「不要觉得有天赋和才能,活着就会比其他人更轻松。这不是他人判断的东西。而是取决于自己是否觉得幸福。我觉得,哪怕一个人身处残酷的劳动环境,表面看起来十分不堪,就自作主张地认为这个人不幸,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或许那个人有家庭,只要看到家人高兴的脸,无论什么疲劳都会化为乌有,实际上十分幸福吧。说不定正处于幸福的顶峰呢。与我恰好相反。我打算把缠绕在我心中的,对活着的抱怨都告诉你哦」
看吧,结果还是这样。
因为人生经验的巨大差距,我又被她的话反驳了。
我已经不想重复这个流程了。只是一味地在被动挨打,哪怕一句话我都想反驳。我想反抗。
可是,结果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至少,我想和她同岁。那样的话,说不定能说出更有说服力的话。
真不甘心。这种悔恨,我已经体会过多少次了。明明我想说出更加有说服力的话。
嘴里一直发痒。我从心底渴望蜂蜜般的甜美。
十郎丸小姐的手机发出叮当的声音。
「嗯」
十郎丸小姐从琴键切了出去,确认了什么。
她瞪大了眼睛,表情变得呆滞。
拿着手机的手指在颤抖,嘴角也在抽泣,好像连眨眼都忘了。
明明是总那么堂堂正正的十郎丸小姐。
可能是唾液腺出了问题,喉咙太干了,她拼命地把唾沫聚在一起咕嘟咽了下去。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鮎喰エルム结婚了……」
「什么?」
我用自己的手机确认新闻网站。
大牌演员和人气女歌手结婚,这样的标题出现在屏幕上。
在演艺界,这可是个大新闻。
不过,我不明白十郎丸小姐为什么会受到如此大的打击。
「时椿……」
十郎丸小姐睁大眼睛盯着手机,叫了我的名字。
「嗯……」
「不能坦率地说出恭喜的我……你不觉得那是一种非常卑微、非常丑恶、非常可耻的感情吗……」
她的声音,也跟着被风吹得抖个不停的衬衫一起颤抖。
「这个,因人而异吧……」
我字斟句酌地回答。连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不,我以前和她比较亲近……」
「但是现在疏远了吧……」
「是啊……我被她抛弃了」
又来了。又是语言的陷阱。明明我想慎重选择我的措辞。
「而且现在她正处于幸福的巅峰,我嫉妒她……这作为一个人来说很奇怪……我果然是不正常的……」
她把手机放进屁股口袋,呆呆地看着我。
「我可以代替你在岸边跑一下吗……」
「当然」
我回答道。
「这是什么狗屁生活啊……!!」
她一边喊着,一边猛地冲进了波涛之中。
「一个人都不会衰老的这个世界简直是灵魂的牢狱!!快乐的事一件也没有!!喜悦的事一件也没有!!为什么每个人都在享受这样的人生!?我不懂!!是看到的世界和生活的世界不一样吗!!为什么只有我受到这样的惩罚!!为什么大家都能坦然地活着!!除了我,其他人都是洋娃娃吗!?疯了!!不是我!!是世界!这个世界疯了!!我为什么要活在那样的世界里!?我必须活下去吗!?一步也不想再前进了!!会觉得活着真好啊的日子不会来了!!对你们来说也许是安稳幸福的世界,但对我来说却是无尽的痛苦!明天也好,后天也好,一年后也好,仅仅一秒之后也好!!像拷问一样的世界!!真想放弃!!真想结束!!我想抛弃饱受痛苦、绝望和嫉妒之苦的肉体,解放我的灵魂!!然后想要变得自由!!想变得轻松!!让我解放吧!!」
她拍打着波面,撩起波浪,嘶吼着。
浪花沐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海浪被暴力地拍打着。
既像可怜的少女,又像凶猛的野兽。
既美丽,又凄惨。
像喜剧,又像悲剧。
好像是永远的,又好像是刹那的。
那是孕育着各种矛盾的姿态。
「求你了,让我解脱吧……」
她跪在海中,双手合十恳求道。
宛如雕像一般,对着天上的神祈祷。
站在这里的人,似乎根本没被她放在眼里。
就像一个宏大的祈祷。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是当然,我不过是个普通人,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她也不可能听我的。
所以我只能一直盯着她看。那可怜又疯狂的样子。
莫非她在哭吗,脸上湿淋淋的。不过,那可能是自己溅起的水花。
或许,正是为了这个才想来海边的,这是大人可以不顾旁人目光哭泣叫喊的地方。
如果是这样的话,光是这样,就觉得来了海边真好。
我是这么想的。虽然我一点也不懂十郎丸小姐所感受到的,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痛苦什么的,但只有这点我能明白。
三、海边的旅馆
最后我们决定在附近的旅馆住一晚。我还有些不舒服,而十郎丸小姐已经浑身湿透。
「我只能找到这样的旅馆」
已经足够了。
女侍让我们先去洗澡。我们都浑身湿透,所以是当然的了。衣服好像会由女侍晾好。
而晚饭等那之后再吃。
今天两个人都没有吃午饭。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所以两个人都没有食欲。
女侍说有普通浴场和露天温泉,但十郎丸小姐选择了露天温泉。当然,理由是因为这样更刺激。这一点还是老样子,但我完全失去了与生俱来的活力。
在更衣室里飞快地脱着衣服的十郎丸小姐,依然有着令人着迷的美丽身材。只是两只手腕上的瘀伤令人心痛。
因为摘掉了眼镜,所以完全不知道眼前是怎样的绝景。只能勉强确认昏暗的天空。
「时椿就算不戴眼镜,也不会变成数字3那样的眼睛啊」
「只有国民漫画的角色才会变」
「什么嘛,真无聊」
如果我的眼睛变成3的话会很有趣吗。是不是太刺激了。我试着让我的眼睛变得像数字3一样,但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做到,只得不停地眨巴着眼睛。
「你在干什么?」
「虽然我努力试了一下……」
「不,已经足够了」
她将交叉的双臂伸向夜空,仿佛已经做完一切似的说道。
「什么?」
是说现在的我吗,还是说这几天的事吗。
当我开始抱着说不定成功了的希望时,她说道,
「也许,我是个很容易厌倦的人吧」
完全脱离期待的话题开始了。
「举个例子,我不喜欢有人气的歌曲是因为容易厌倦。无论怎样的名曲,每天听都会腻的。而Double Metal没有主旋律,曲子的构成出奇地怪异,也没有A段B段副歌这样的概念。有的只是极端的冲动性。因为这样,无论怎么听也不会腻,即使出了新专辑也不会有太大改变」
我没听过那是什么音乐,所以无法想象。为了试听一下,我搜索过双重金属,结果一首曲子也没搜出来。本来那个类型的名字也是我随便想出来的,所以理所当然。原本好像是反乌托邦什么的,但已经想不起来了。
「男人也一样,一交往就会觉得厌倦。普通的家伙是一直对对方保持兴趣,然后白头偕老吧。我被男朋友问什么程度才算是花心,我回答他是喜欢上了别人的时候。我告诉他就算与异性两个人吃饭,一起牵手,哪怕有肉体关系也无所谓。仔细想想,那对对方来说很可怕吧。换句话说,就等于对自己完全没有兴趣。也就是说,已经完全厌倦了。人生也是如此。我从中学的时候就已经厌倦活着了。上小学的时候,睡觉的时间一眨眼就到了,想做的事情只能忍着,没办法只能睡觉了。我已经不会对任何事、任何人都忐忑不安了吧。不是有人气的曲子不好。不是男人的错。不是世界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么一想,我就死心了」
我的心感到疼痛。感觉要被撕裂了。甚至不知道应该去哪家医院的哪个科室就诊。因为是心脏附近,可能是循环器官内科吧。不,不是疼痛,只有失望和悲伤。
「请不要……放弃」
「我也想试着当个普通人。我非常羡慕你们这些普通人。但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在中学的时候就发现了。以前好像也有人说过,人生不过是为了在死前打发时间而已。一点都没错。从这句话就能明白,拼命寻找让自己兴奋的东西很麻烦,就算做到了也没有活着的意义和价值。说到底,我们只是运送DNA的载体,个体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为了整个物种繁衍而活着,对于个体来说实在太愚蠢了。我不想留下任何东西,也不想保护任何东西,只想不留痕迹地消失」
她压倒性的反驳,令我什么都无法回答,什么都不可能回答。
我们换上浴衣回到了房间,晚饭马上就上来了。
这就是所谓的生鱼片拼盘。海胆、鲍鱼,甚至还有甜虾。多么奢侈。只要放在眼前,我的食欲就会涌上来。
还有天妇罗拼盘。这个好像是春天的蔬菜。
对吃东西不感兴趣的十郎丸小姐,喝啤酒喝得更快。
「这个时期的夜晚还是很冷啊」
「是啊,你怕冷吗?」
我边吃边问。
「我讨厌冷,连死的力气都会没有」
「请永远不要变暖!」
「甜虾从嘴里飞了出来了」
「非常抱歉……」
真是没礼貌啊。
接着是烤鱼和茶碗蒸。是什么鱼呢?是鲅鱼吗。
「到了春天,终于可以去那个地方了」
「那么,天气再暖和些会怎么样呢?」
会变得更加想死吗。
「我喜欢夏天哦」
回答了我意想不到的话。
「除了雨太多之外,夏天是完美的。可以只穿一件衣服出门,也不用泡最讨厌的澡,快速冲个澡就完事了。头发干得也快,这是多么容易生存的季节啊」
「那就活到夏天吧」
「之后秋天会来,然后魔鬼般的冬天又会降临。我也不喜欢被这种季节变化所折腾。说句自相矛盾的话,夏天不会那么快就来」
「只剩下两个月吧」
「你是想说转瞬即逝吗?」
「是的」
这个主张有些肤浅。十郎丸小姐把视线移向远方,明明希望能看得近一点。
我觉得我的话太不负责任了,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怎么说呢,虽然有些不可思议,我和别人对时间的感觉不同。两个月对我来说是遥遥无期的,感觉是别人的三倍,就像过了半年一样。这不是理所当然的数字,普通的社会人花一个星期可以搞定的工作,我在两天左右的时候就能基本搞定,再花一天时间打磨一下就够了」
「咦?你不是说作曲要花费了很大的精力,却怎么也作不出来,每天都快疯了吗?」
「那是在那三天中发生的」
「也就是说,虽然你作曲作不出来要发疯,但还是能在三天内完成工作?这说明你其实很有能力吧」
「这么说的话,那么有能力是一件残酷的事情。即使一个星期写一首曲子,剩下四天也会空着。要写下一个曲子吗?如果没有任何目的,曲子是写不出来的哦。你也不会做没有布置的家庭作业吧?」
「这倒是……」
「要参加什么样的比赛,要由什么样的歌手来演唱,如果不知道这些是写不出来的。平时还好,周六周日才是最恐怖的,我把它命名为世界停止之日。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明明又能休息,又能做喜欢的事……」
在一起待了这么久,还是有无法理解的事情,这让我很失望。
「因为客户会休息,无法取得联系。不管积压了多少工作,不到周一是不会行动的。例如在修改歌曲的过程中,突然进入了周六周日。当然,修正是为了提高客户满意的质量。在星期五下班之前,我会收到热情的修正请求。我也会回应他的热情,把修改后的东西发给他。可一过星期五的下班时间,一切就中断了,就像机器关机了一样。热情在周末是会休息的。我明明有着一口气把它改掉的热情,对方却毫不在意。大概是在看电影,和朋友玩,和异性约会,或者和家人一起度过吧。这是正常的吧。因为我不是正常的人,什么都不做的话,空虚的时间就会到来。等待着周一,直到世界开始运转,只能忍耐着袭来的空白时间。大家一定不全只靠工作活着吧。大家有朋友、有交往对象、有家人,私人生活也有意义,所以才会珍惜周末吧。但我只有工作。没有什么私人生活。所以我害怕周末」
「那长假什么的……」
「黄金周、盂兰盆节、正月假期简直就是地狱,连想都不敢想」
黄金周刚刚结束。
「年终的时候,不是总有人会说今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吗?」
「是啊……」
「对我来说一眨眼的一年什么的根本不存在。时间就像被棉花勒住一样,一点一点地流逝着。一个月结束了,会对二月感到茫然。即使又拼命活过一个月,又会对三月感到绝望。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两个月对我来说相当于半年」
「半年,感觉好长啊……」
「婴儿的话,应该可以学会翻身和坐着了。是如此的长度。所以,夏天还很远,绝望的遥远。所有的事物看起来都像是慢动作。实际上在你看来,我一直是一副喋喋不休的样子吧?可对我而言,总觉得你们说话太慢了」
不同的人对时间的感觉会有那么大的差别吗。
「我第一次感到违和感是在小学的时候,班里大概有一个淘气鬼,会在课堂上说些逗大家笑的话」
「嗯」
「我一定是先笑的那个。然后,咦?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他说的话很有趣吗。在我觉得只有我一个人笑很羞耻的时候,大家才跟着我一起笑了。那感觉真令人毛骨悚然。之后的违和感是在上中学的时候。在网上发现了测试反射神经的网站,然后试了一下。画面出现图形,用鼠标点它。就是这么简单。结果一直报错」
「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我在图形出现的瞬间就点到了它,但是因为过快。所以被判定为无效结果,于是被要求重试了好几次。我只是从画面上看到了图形,然后点击它,却是这样的结果。也就是说,我以普通人类不可能的速度点击了它」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真的是以比别人更快的感觉活着。
本来这是很棒的事,但对十郎丸小姐来说似乎得不偿失。
「都说心灵受伤和身体受伤一样,只能等待自然愈合,但对我来说,这也会变得缓慢」
听到这句话,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一股几乎呼吸都停止的战栗感传遍了全身。
换句话说,她的实际年龄已经超过她生理的年龄了。
在活着的艰辛,痛苦和蛮不讲理中,比谁都要过得更长久。
正是这些形成了现在的十郎丸小姐吧。
所以,无论是谁,都无法和她顺利相处。
这不是完全无法互相理解吗。
没有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一定很孤独吧。
一定,在只有一次的人生中,经历了许多不可能的事情。
「有观点说,ADHD……多动性综合症的孩子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更容易在上课时感到无聊,所以无法和通常的孩子一样老实上课。无论如何,这不是我的错。是生下来就有的特性。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保持着记忆,可以把人生重来两次,三次的人竟然真的存在。
十郎丸小姐仿佛在我永远无法企及的前方。
四、初恋对象
「现在你明白我生活的世界有多残酷了吗。如果大家能用像我一样的身体和精神,试着生活一下的话,就能明白我活得有多辛苦了。就像那些对因为抑郁而无法上学或工作的人说『你只是懒吧』的家伙一样,却不知那些人所感受到的是如同死一般的痛苦。在你看来,我明明是个又有才又能干的家伙,在这说些什么呢,可我所感受到的生活却仿佛地狱一样」
十郎丸小姐单方面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却一言不发。
但是,说什么才能打消她的念头呢?不知道说什么话才能有效。
她虽在我眼前,却又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这里的菜真好吃呢」
所以只能说这种无关紧要的话。
「今天是第五天了,就是你名字里『ki』的日子」
为什么要用那种仿佛安心了一样的表情说呢。
「我不想一直妨碍你的生活」
「诶,请稍微等一下!」
不是为了争取时间,只是因为说顺了嘴脱口而出。
「不过,你这个人还是很有趣的。起初只是因为名字有趣才和你相处,而你本身也这么纯朴,这年头可真少见啊。最重要的是,你没有妨碍我的生活。而且用这种朴素的外表,像摇滚一样一边朝天吐口水一边喊『什么鬼啦——!』的样子也很好玩」
「最后那个是习惯啦!而且才不会吐口水!」
现在不是冷静回答的时候。
虽然明白这点,但我还能说什么呢?
完全没有冷静思考的时间。好像要把各种各样的事情一口气收束在一起一样,
为了阻止她,我不顾一切穷尽各种词汇。
「什,什么都可以……说点你还想做的事情吧。赛马啦,赛车啦,柏青哥啦,彩票啦,麻将啦,baccarackgammon啦」
「完全提不起兴趣啊,而且为什么全是赌博啊。还有,baccarackgammon什么啊。是巴卡拉纸牌和西洋双陆棋戏融合的赌博吗?是你发明的吗?和之前一样,真不知道你是笨蛋还是天才啊」
「还有别的很多好玩的东西,我带你一起去吧!」
「我说已经够了。我只是因为你挽留我,才来打扰你人生的五天而已。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作为非正常人,我就在这里离开吧。你是正常人,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幸福下去吧」
我下意识地拿出手机。
「你是想叫警察吗?还是想叫救护车来吗?你要是听懂我说的话,就知道那是多么残忍的行为了吧?」
十郎丸小姐用鼻子抵住手腕上的伤。就像在闻血腥味,确认肉是腐烂的,还是新鲜的一样。
「这次你要送我去医院吗?」
她瞪着我。那充满魔力的眼神,仿佛要把人石化一样。
但是,总比让她死了好……?不是吗……?
我已经搞不清楚了……。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由于过于混乱,思考停止了。
然后,可怕的寂静降临了。
十郎丸小姐第一次闭上了嘴。
我终于明白,在这五天来,完全是她在单方面地喋喋不休,
而我几乎没有说话。
一阵沉默后,
「我能说点没什么用的事情吗」
她终于说话了。
「当然。拜托了」
我像请求似的恳求她。
十郎丸小姐把手撑在身后,看着比天花板更远的地方开始说。
「小学的时候,我笨得连九九乘法表都记不住。班主任会在放学后一个一个教不会背的孩子,但班上像我一样的笨蛋太多,根本顾不过来,于是有一个优等生的男孩子教我。这是班主任的指示呢,还是那家伙的好意呢,我不知道。明明没给他打工费,但却细心地教了我。我和他是同班同学的时间,只有一年级和二年级。虽然因为是一贯制学校上了同一所中学,却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他好像加入了棒球部,除此之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么,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期待着下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已经步入社会了的我,还总会梦见那个人」
「你喜欢他吗」
「到了这个年纪我才知道,这或许就是我的初恋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
就像尚未解明的物理学之谜突然射进了一道曙光。
十郎丸小姐竟然也有喜欢的人……。这个事实很重要。这次一定要慎重地进行对话。
「可是,梦里那家伙的样子一直停留在中学上。嗯,这是当然,因为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你老家在哪里?」
「在滨松」
「滨名湖那个滨松?」
「没错」
「好远……」
「是啊,难道你要……」
十郎丸小姐看向我。
「要不去见他一面吧」
我如此提议,可她却露出了像之前那样的表情,长叹了一声。但是,她用手擦了擦额头,好像无法抑制体内的兴奋,自然出汗着。也就是说,她这是在掩饰。
「事到如今,即使我和他见面,你还期待会发生些什么吗?」
我的想法有些肤浅吗。
「对方应该连我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吧,我们正面交谈只到小学二年级」
「就算这样……」
「怎么」
我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词语。
「尝试再从那里开始不就好了吗」
「开始什么」
「首先,先从朋友开始交往吧」
十郎丸小姐,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就像一个专门用来叹气的标本。
「……你是说,反正要死,试了之后再死也不是不行,这个意思咯?」
「是的」
「约定的五天已经结束了,为什么非要把死的日期延后,做这种出丑的事呢」
「怎么说呢……」
这是属于我的一道光。
我只是想拜托她这样。
「拜托了」
我跪坐着,深深鞠了一躬。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做出这种请求的姿态。
一阵沉默后,
「反正也要死,爱怎样怎样吧」
她这样回答了我。
在SNS上搜索了一下,发现对方好像住在名古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