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猎猫族的账号
睁开双眼。
用模糊的视野看向十郎丸小姐睡着的床,发现是空的。
我慌张地戴上了眼镜仔细一看,结果也是一样。
不好,必须去找她。
我猛地站起来,脑袋轻飘飘的,毫无平衡感,肩膀剧烈地撞上墙壁。
好痛。虽然很痛,但必须去追她。
好不容易走到了门口,刚开门却又停下了脚步。
我要去哪里找她呢?
塔神坊的悬崖?
总不会选择同一个地方吧。因为我有可能报警。
应该会选择别的地方。
冷静一点。
回到房间,在洗面台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时间是早上八点。我睡着的时候电车已经停运了,所以十郎丸小姐应该是坐上午的始发车走的。也就是说,只要知道目的地,就能追上两小时的时间差。
如果给她打电话,她会接吗?
我盯着手机屏幕,突然有来电,吓了一跳。
画面上是远坂同学的名字。
「你好!」
我赶忙出门。
「我是远坂,突然给你打电话对不起。你起了吗?」
「没关系,发生什么事了?」
「时椿同学认识的前辈,今天早上来我家道歉了」
诶,我哑口无言。
她是怎么知道远坂家的位置的?对了,我曾经把手机借给过十郎丸小姐。可能是那个时候把联系方式转到了自己的手机里。
「我担心出什么事了,就……」
这种话,简直就像是临终遗言啊……不是就像,完全就是。
后悔昨天晚上喝下了她的茶。
「除此之外还说什么了吗!?」
「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谢谢,我很着急,先挂了」
「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希望你能顺利」
结束通话。
也就是说,可能没有两小时的时间差,因为她去远坂同学住的公寓道歉了。
即便如此,也完全没有她目的地的线索。
真的没有吗……。
快想。
十郎丸小姐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在她目前为止的发言里,会不会存在某种提示呢?
我仔细回想起来……。
让大脑飞速运转。转得越来越快,仿佛要短路一般。
十郎丸小姐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或者,我对她说过的话……?
……我们两人的对话中,有没有什么其他地方绝对听不到的关键词呢。
有了。猎猫族。
我拿出手机,在SNS上搜索这个词。
搜到了。
我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个账号。
『我这样的好像叫猎猫族。
那是什么啊
说到底猫应该是狩猎的一方吧』
出现了这样的文字。
账号名为kuroumaru。写成汉字的话总感觉少了一个字,但这肯定是十郎丸小姐的账号。
我滑动着屏幕,上面罗列着她这六天的感想。
虽然很想仔细读读,但现在要紧的是,十郎丸小姐可能的目的地的信息。
继续滑动,发现了两张悬崖的照片。
一张是塔神坊的照片,上面写着『达成率70%』。
另一张上面写着『恋人的圣地,真讽刺啊』。
我在自己的账号上搜索恋人的圣地、悬崖。
是四断壁。纪伊半岛的自然风景区。
如果说第一候补是塔神坊,那么第二候补就是这里了。
行动。
我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出房间。
如字面意义跳着登上了电车。
从这里换乘两次才能到达。
每一站的车门打开,我都祈祷它快点关上。
旅行社的车内广告上写着『夏天马上就要来了!』虽然平时不觉得,但这句话现在看起来很讨厌。夏天到来前就会离去的人,在这世界上应该有很多吧。
就连大家认为理所当然会到来的明天,对现在的我来说都是不确定的、模糊的。
到达目的地车站,换乘新干线。连出票都等不及了。
我上了车,这之后就算着急也不能让车走得更快,于是决定坐自由席。
公寓、高楼、建设中的大楼、住宅区、工厂地带、运动场、河流、河堤、坟墓、葱郁的森林、黑暗的隧道。
窗外的景色缓慢地变化着。
十郎丸小姐应该在两个小时前坐上了这班车吧。到底能不能赶上呢。
我唯独没有打电话报警。
因为这是对十郎丸小姐的背叛行为。
——你想叫警察吗?或者是救护车?如果你真的听懂我说的话,就会知道那是多么残忍的行为吧?
我想起说这句话时,她那可怕的眼神。
如果采取这种简单的方法来解决的话,我会被记恨一辈子吧。
而且,会迎来更加残酷的结局吧。
我会用我的力量阻止她。
如果要借助警察的力量,一开始这么做就好了。
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出于我对十郎丸小姐的诚意和觉悟。
但是,如果因此而来不及的话……?
那样的话,十郎丸小姐的家人会责备我吗?
我不知道。
景色啊,快流逝吧。
快把我带到那个人的身边。
我一边祈祷,一边读十郎丸小姐在SNS上留下的,这六天的感想。
『早上好,世界
今天是去死的日子
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马上要停止既麻烦又痛苦的生活,真是神清气爽
也就是说,是啊,真是神清气爽』
『被一个就像姓关取(译注:相扑选手的姓氏)一样的家伙阻止了,因为这个奇怪的姓,我决定把我的死期延后五天
她是一个偶尔会一边抬头仰望天空,一边朝坐在那里的上帝吐口水的很摇滚的家伙。
因为她戴着眼镜,所以叫她摇滚眼镜吧』
『我决定住在摇滚眼镜的家里
买了床、被子、床单和枕头』
『早上好,世界
好冷
真的是春天吗』
『一起去了摇滚眼镜的大学
不知道专门花钱也要学习的家伙是怎么想的
如果我也多学点音乐理论,就能写出各种各样的曲子,会很方便吧,但我实在是太讨厌学习了』
『我被带到了卡拉ok
根本不懂卡拉ok这种娱乐
大家都有自信唱出能让人听的歌吗?
我没有,但我可以让别人给我唱歌来赚钱,所以大家都来给我唱歌吧
下次汇款的时候我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但钱还是会交到父母手里吧
至少要尽了孝』
『我唱了首歌试试
但是太烂了』
『早上好,世界
我还得活下去吗?』
『我被摇滚眼镜戳到了痛处
摇滚眼镜说得没错
我只是觉得自己热爱的音乐事业被人瞧不起,像个孩子一样生气而已』
『第一次看爵士乐的现场直播
像格斗比赛一样的现场表演,厉害得我都走不动道了
摇滚眼镜也被毒害了,今后不会只听爵士乐了吧?
希望她也能喜欢我的曲子』
『早上好,世界
今天比昨天暖和一点呢
稍微更容易活』
『弓是什么玩意
真蠢』
『决定去水族馆
摇滚眼镜说会很快乐
真的吗?』
『边角料又不是赞美的词
真蠢』
『看了海豚表演
表演本身没什么,但摇滚眼镜的存在总觉得很有趣
她依然朝天吐口水用朴素的外表摇滚着』
『累了
晚安,世界
不过,和摇滚眼镜在一起很开心』
『决定去游乐园
因为是摇滚眼镜所以才去,其他人就抱歉啦
我连约会都没去过游乐园』
『在虚拟空间里战斗
打败了僵尸
救了海盗
全是摇滚眼镜一个人在玩
光是看她玩就很开心
在一起能这么开心的人还是第一个』
『第一次来猫咖
完全没有猫接近我
我这样的好像叫猎猫族
那是什么啊
说到底猫应该是狩猎的一方吧』
『我吃了人生中最好吃的最强烧
错字了
是西京烧』
『因为我的提议明天决定去海边
和摇滚眼镜一起的话,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好累
晚安,世界』
『好久没有在公道上开车了
自从上驾校以来还是第一次
开得很好,一眨眼就到了』
『一把年纪了,在海边奔跑了
一把年纪了,哭了
一把年纪了,喊了
不能真诚表示祝贺的我
果然还是想去死』
『住了旅馆,泡了露天温泉
看起来好像很享受,但我还是想死
因为莫名其妙的展开,我的死期延长一天,决定去见初恋对象』
『早上好,世界
我还在这个世界吗
真绝望啊』
『见到了初恋对象
虽然早就明白,但他经年累月劣化得很厉害
可能有人会说我们都彼此彼此吧,但我其实还算维持得比较好
说出年龄的话,一定会吓你们一跳』
『摇滚眼镜对我说我们一起生活吧
老实说,我很高兴
我以为我的感情早就死了,却忍不住想哭,移开了视线
我想对她说,请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也想养猫,然后两人一猫生活下去
开个咖啡厅也不错
有我的办公桌,旁边是摇滚眼镜和猫
那是我所能想象到的最幸福的风景
不过呢
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因为,我希望摇滚眼镜能幸福下去
而对她来说,我太不相称了
因为我就像是人类失败作一样的存在啊
呐,神啊
我想成为配得上摇滚眼镜的人
那样的话,我也会幸福吧
但是,我不能破坏连睡脸都那么安详的家伙的人生呢
时候已到,我也该退场了
这次一定要死给你们看』
『早上好,世界
今天终于到了去死的日子
竟然推迟了六天,真不可思议
神清气爽的心情也没了
难道我对从这个世界消失
感受到寂寞了吗?
但我还是想去死
所以今天还是会去死,但这种感觉是第一次有呢』
读到最后,早已泪如雨下。
明明感觉她离我如此遥远。
将人生重新来过两次,三次的遥远之人,慕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
所以,绝对要追上给你看。
我握紧了拳头。
二、再会
下了新干线,换乘急行列车。这是最后了。
车厢里的颜色和我的心情完全相反,是孩子们会喜欢的柔和的颜色。
到处都写着鱼的照片和平假名的说明,让我想起几天前去过的水族馆。
那一天,明明是那么和平……不,只是我心中那么想吗。
十郎丸小姐一直很痛苦。但是,她也很开心。
所以我有自信去迎接她。
是大海的水平线。可以看到窗外。很快就要到了。
到达了目的地的车站。车站就像一座山间小屋。
穿过检票口,坐上停在那里的出租车。
我告诉他,请赶紧去展望台。
我不知道到底要花多少钱。
意面、比萨、花卉博物馆、SEA FRONT、柑橘直销、天然发酵面包、大海和自然教室,经过各种各样文字的广告牌,不久就来到了被树林包围的道路。
来到了砍伐树木建造的停车场。
付车费,下车。
先以展望台为目标吧。
一边用手机的地图软件确认一边跑,拼命地。
特产店鳞次栉比,也有游客模样的人。
四断壁,是被称为恋人圣地的观光景点。
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
塔神坊也是如此,道路被铺设得很好,很容易就能到达悬崖,这一点很危险。
毫不费力地穿过禁止入内的绳索。
海水的味道扑鼻而来。
可以看到碧蓝的大海。
她真的在这里吗。
在陡峭的山崖上发现了一个人影,顿时浑身冒汗。
穿着和初次见面时一样的衣服,不会错。
必须阻止她。
快点的话还来得及。
大步踏向楼梯,在岩石与岩石之间跳跃。
好几次失去平衡,咒骂自己运动白痴的身体。
但是必须抓紧时间。
呼吸也很困难。虽然也咒骂自己体力不支,但那是因为自己的懒惰。
还有几步。马上就到了。
我的手终于够到了她的后背。海浪的声音将我的喘息声消去了。
我抓住她的手臂,硬把脸转向这边。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
她缩着肩膀,好像在害怕着什么。
「我找到了十郎丸小姐的账号」
「为什么要做到如此地步……」
那样子就像一只察觉到自身危险的野猫。
就像要 吓—!威吓我一样。
「当然是为了和十郎丸小姐一起生活下去」
「就算是我也希望这样啊……」
她的视线转向波涛起伏的大海。那张端正到可怕的侧脸,仿佛一只美丽的猫。
「可是,如果遵循我的期望,最终的结果,只是用我的自私,把你的人生牵着鼻子走,毫无意义地结束罢了。我不管依赖谁,都只是在挥霍那个人的人生,我只是个异常者啊。我在你睡着之后察觉到了这点,所以觉得还是死掉比较好啊」
「我说了很多次,我的人生是不会变成那样的。我的人生到现在都没有什么价值,而帮我寻找到自身价值的不是别人,正是十郎丸小姐啊。我成为了十郎丸小姐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啊。你不是说我是一个个性很有趣的人吗。你不是说我是个永远无法对其失去兴趣的人吗。这是你到现在为止所遇到的人中,谁都没有拥有的品质吧」
一开始我无法理解她的话。但是仔细一想之后,还是找到了答案。所以我自信地回答道。
「不要胡乱理解别人的话啊……」
她的另一只手把刘海弄得乱七八糟。
这混乱的样子我见过好几次。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声音如此之小,一副因为失去自信而颤抖的样子。
明明是如此遥远的旅行,却走到如此近的地方。
了解到各种各样的十郎丸小姐,注意到自己的个性,来到了名为「幸福」的碎片即将填满的地方。
现在可以阻止她。我的话传达到了。
「一起生活吧。再养只猫。这样对我们俩来说都是幸福的生活」
「我是异常者,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啊!你还不了解真正的我,所以才会说这种话!!」
虽然说得像个撒娇的孩子,但我一点都不害怕。
「这几天我知道了很多你的事,只有六天哦?如果今后能一起度过更长的时间,不管十郎丸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我都能克服。因为,只用了六天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我更进一步,把脸贴得很近。
「如果是能走到这里的我的话,一定能给你带来幸福的日常」
我对自己如此积极向上、充满自信而感到惊讶,但这是我现在真实的心情。
能这么做,多亏了十郎丸小姐的存在。
十郎丸小姐睁大了眼睛,一言不发。风吹散了贴在额头上的刘海。
「我可以……你吗?」
风太大,没能听清。
但从她仿佛在看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时的表情,可以看出。她问的应该是这个。
「请相信我」
虽然一直睁大着眼睛,但没有看漏她微微张开的嘴角。
传达到了。
响起了。
终于。
实现了。
紧接着,十郎丸小姐的身体咔嚓一声掉了下去。
「……? !」
她本人也一副吃惊的样子。
作为立脚点的岩石开始崩塌。
为了赶紧把她拉住,我把身体往后倾,但还是被带了下去。
我和十郎丸小姐,还有岩石一起掉了下去。
但是,我绝对不会放开这只手。不管怎么样。
十郎丸小姐用仿佛看到世界末日的眼神仰望着我。
最后,我咒骂自己的体重如此之轻。
三、一国的公主
这是我第一次落水。
上小学的时候,虽然有游泳课,但即使是那个时候,我也只是在跳水台上瑟瑟发抖。我害怕水。因为我天生就是旱鸭子。
回家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他温柔地告诉我不用勉强。
我无法相信自己会从这么高的地方掉向大海。
但我依然没有放开十郎丸小姐的手。
以惊人的速度下降。
已经完全看不清周围的一切。
连眼前的蓝色是天空还是大海都分不清。
原以为接下来会掉到水里,没想到像电影一样开始了走马灯。
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在鸟笼前哭泣。
好像是养的小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那个女孩子好像是国王的女儿,于是国王命令国民找出小鸟。
国民们甚至放下工作,只为寻找小鸟。
因为是国王的命令吧。
可是不管怎么找,找了很长时间都没能找到,于是国家渐渐没落。
没有了食物,饥荒逐渐蔓延开来。
火灾经常发生,建筑物也被烧毁,连住的地方都失去了。
于是出现了很多想要逃离这个国家的人。
但是他们要去哪儿呢。除了这个国家以外,其他地方已经荒废了。
国王,和身份尊贵的人们,决定逃往宇宙。
国民们只能从地球上看着他们离去。
地球仅仅因为一只小鸟宣告了终结。
这是怎样的始末呢。
我像那些国民一样,只能仰望着成为人类新天地的星空。
「不要在走马灯里仰望未来啊,临死前这样也太新颖了吧」一阵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回过神来,是十郎丸小姐。口气和往常一样,表情却格外急切。
走马灯?难道,我要死了?
我本想伸出手,却没有手。
我好像变成了宇宙的一部分。本来有的手,却消失了。低头一看,连肉体都消失了。
十郎丸小姐离我渐行渐远。
不,渐行渐远的人是我,
仿佛在被星星们吸走。不,星星们和我一样被吸走了。
被巨大的什么东西,难道,是新的世界吗。
只有十郎丸小姐,停留在虚空之中,像被遗忘了似的仰望着我的意识。
难道,先去世界外侧的人是我吗。
会知道真理吗。
会知道灵魂的构造,和世界的形状吗。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传达给她,也不知道能不能用语言表达出来,但最后,我只想传达一句话。
我还会再去见你的,活下去吧。
十郎丸小姐露出悲痛的表情。
传达到了,还是没传达到呢?
不安。
十郎丸小姐的身影毫不留情地消失在黑暗的彼方,我的意识仿佛被很大的什么吸了进去,变成了另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