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二章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种现象的名字

在自家迎接星期六的中午,可以说是非常安宁且和平。

虽然天气似乎从中午开始就会变差,但现在还是晴空万里,外面麻雀啾啾的叫声听起来颇为舒服。

(……就算有人陷入最糟糕的状况,世界还是正常运转吗?唉,这也是理所当然。)

我在黑心企业精神濒临崩溃时,以及在深夜的办公室凄惨地死去时,除了我之外的世界,时间依然悄然流转。

因为所谓的不幸,只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寻常事物罢了。

「那我出门了。」

「啊,嗯……路上小心,老哥。」

我在自家玄关门口,一边穿着鞋,一边接受妹妹香奈子的送别。

考虑到接下来的行程,如果是平时的话,这家伙一定会为我摇旗呐喊或者调侃几句,但现在完全没有那种迹象。

不管怎么说,我的妹妹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温柔家伙啊。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最近因为我的缘故,家里一直笼罩在阴郁的气氛当中,于是我向妹妹道歉。

再怎么说,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沮丧到连饭都吃不下去。

「当然了,妈妈和我都很担心你啊。这十天来老哥看起来真的让人心痛。」

……老实说,这话戳到了痛处。尤其是『那一天』之后的两天,我整个人失魂落魄到像行尸走肉一样。

「抱歉,因为那几天的精神状态实在是糟糕到没办法装作很有精神的样子。不过放心吧,我已经可以好好吃饭了,不会突然倒下的。」

我摸着似乎稍微瘦了一圈的脸,对妹妹笑了笑。

即使是虚张声势,我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那我出门了。傍晚前就回来。」

「嗯……路上小心,老哥。」

在奇妙的妹妹的送行声音下,我离开了家。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最近已经相当熟悉的紫条院家的宅邸。

*

「欢迎,新滨少爷。我们已经恭候多时了。」

来到这十天内已经完全习惯了的紫条院家门前,我按下门铃,在屏幕的另一边,紫条院家的专属司机夏季崎先生便回应道。

「……嗯,我今天也来了。」

「对现在的紫条院家来说,您的到访是非常令人感谢的事情。那么,请进吧。」

夏季崎先生表情沉痛地看着我,像是要安慰我般说出温柔的话语。

他的体贴让我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

接着,我穿过紫条院家极为宽敞的中庭,来到玄关。

『那一天』之后这里没有任何变化。跟以前一样,盛开着五彩斑斓的花,装饰豪华的喷泉仍然令人赏心悦目。

真的——看起来什么都没变。

意识到自己变得太过感伤,我缓缓打开奢华的玄关大门,跨过紫条院家的门槛。

「新滨君,你来了。谢谢你经常到我们家来。」

「秋子小姐……午安。感谢你特地出来招待我。」

春华的母亲秋子小姐特地出来迎接我的到访。

然而……对于知晓她原本模样的我来说,她现在的状态实在是令人不忍卒睹。

(秋子小姐……果然憔悴了不少……)

原本是给人留下宛如少女般活泼的深刻印象的女性,如今脸上布满了憔悴与疲惫。

眼眶下也生出了黑眼圈,看起来比我还消瘦。

「最近总是来打扰,真的很抱歉。今天我也可以探望她吗?」

「呵呵,这哪里是打扰呢,我真的很感谢你,一直为了那孩子前来探望。来,今天也坐下来跟那孩子聊聊天吧……那么冬泉小姐,拜托你了。」

「好的,夫人。」

应声回答的是这个家的年轻女仆冬泉小姐。

这十天里已经见过好几次面了,她看起来跟『那一天』之前一样保持着平静。

只不过……那大概只是为了鼓励周围的人所戴上的面具吧。因为她的双眼也一直充满着深深的悲伤。

「……夫人也请稍微休息一下吧。我知道您睡不着,但至少躺下来也好。」

「呵呵,说得也是。要是让那孩子看见我这副模样,一定会吓一大跳。」

光是听见这样的对话,胸口就感到一阵刺痛。

正因为最近一直在紫条院家出入,眼看着原本那么明丽的紫条院家,在逐渐失去光彩,这真的很让人痛苦。

「那么我们走吧,新滨少爷。到大小姐那里去。」

就这样,我今天也来了。

来到那一天,我没能传达心意的少女身边。

*

在异常安静的紫条院家宅邸内走了一阵子,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

这个家里最受疼爱的少女——春华的房间。同时也是我连日来一直前往的地方。

一看见房间的门,我就忍不住想起跟春华两个人在这里度过的幸福时光。

两个人一起享用的水果塔、不经意间产生的甜蜜气氛、过度保护而闯进女儿闺房的时宗先生……

这些吵吵闹闹的混乱场面,现在回忆起来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大小姐,打扰了。」

跟冬泉小姐一起进入房间后,与少女的房间格格不入的光景顿时映入眼帘。

医疗用的各种测量仪器、会客用的椅子。

医用电动病床、最新的以人体工学为基础减轻患者负担的床垫。还有放置在旁边的吊瓶架。

现在这个房间,俨然成为了一个私人住宅里的病房。

「大小姐……今天新滨少爷也来看你了哦。」

冬泉小姐往房间深处走去,声音温柔地轻声说道。

向着躺在巨大医疗床上的少女。

「春华……」

我静静地喊了一声。

她的模样跟以前没有两样。

乌黑亮丽的长发宛如细心编织出来的绢丝,肌肤则是像融化了的香甜牛奶般的莹白。

宛如神明细心雕刻出来的美貌……正是我所认识的紫条院春华。

(看起来真的和以前一样……可是……)

医疗用的电动病床在床垫上方有可以往上抬的靠背,春华现在就这样背靠在上面坐着。

穿着睡衣的她并未睡着,眼睛大大地睁着。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意识清醒的吧。

只是——

「……呜…………啊…………」

原本应该存在着的、春华的心,已经面目全非了。

*

「春华……我今天也来了。」

「………………啊……」

即使我开口呼唤,春华也只是发出细微的呻吟声,完全没有反应。

她的眼睛没有映照出任何东西,也没有看着任何地方。

表情也等同于无,没有表现出任何感情。

简直就像坏掉的人偶一样,她的心已经不在了。

(已经十天了……吗?)

那天之后——突然失去意识的春华立刻被救护车送到医院。

春华的双亲当然也一起到医院,不久后春华就醒过来了。

那个时候我、秋子小姐还有时宗先生都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但绝望却在之后降临。

醒过来的春华,处于只能以心灵崩坏来形容的状态。

(眼睛是睁开的,也有呼吸……但是,连一根手指都不动,对外界完全没有认知……)

现在的春华,就是一具心灵不知道飞到哪里去的空壳。

只是用空洞的眼神望着虚空。

时宗先生立刻请被称为名医的医生们来为春华诊断。

但是,不论进行多么细致的检查,都无法找出造成这种症状的原因。

包含大脑在内,不论怎么检查,都没有发现身体有任何异常。

只是,从症状来看,酷似因极度的压力而封闭自己心灵的人——似乎是这样的结论。

毫无疑问,这种症状应该是失去所爱之人、遭遇灾难等残酷经历的结果,不会无缘无故在某一天突然出现。

(不如说最近的春华总是面带笑容,精神状态十分饱满……不只是我,紫条院家就不用说了,学校和打工的地方的每个人都是这么认为。说起来,以春华的个性,在一起生活的家人面前,不可能瞒得住足以造成精神扭曲的压力。)

正因为如此,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才会完全不明。

只能在自家长期看护,并且不停地和她说话,慢慢进行精神方面的治疗——做出这样的结论后,春华才会像这样待在这个房间里。

「那么新滨少爷,我先告退了。请慢慢来。」

冬泉小姐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宽敞的房间只剩下我和春华两个人。

我在探病用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她。

但是,她完全不看我一眼。

她可能根本没意识到我现在正坐在这里吧。

「春华……抱歉我这几天都跑来打扰你。」

我坐在探病用的椅子上,慢悠悠地和眼神里看不到任何意志的春华说话。

「时宗先生似乎没办法再请假,今天已经去上班了。明明精神已经被摧残到这种地步,却还是想尽到身为社长的职责,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

因为女儿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春华的父母非常悲痛。

尤其是最初的几天,他们憔悴到让周围的人都不忍心看下去。

但是,那两个人始终相信总有一天女儿会恢复原状,于是拼命拭去泪水,竭尽全力做着自己能做的一切。是前世的我根本无法比拟的了不起的大人。

「其实啊,连续几天都来探望实在添了太多麻烦,我自己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向时宗先生下跪请求之后,他反而低下头来对我说『拜托你了。请跟我女儿说说话吧』,真的让我吓了一跳。」

既然身体没有异常,现阶段只能假设春华的状态是精神上的问题。

为了恢复健康,只能借由与家人或者亲近的人接触来活化精神,这就是医生们的诊断。正因为这样,时宗先生才会拜托我帮忙。

「风见原和笔桥好像也来探望你了。听说她们看见你的模样后就哇哇大哭了起来,秋子小姐也很感激她们,据说她一直向两个人低头道谢。」

身为春华朋友的两个人,在学校里也失去了往日的开朗,整个人变得安静许多。看不下去的我说『这样下去,等春华回来时,你们都会瘦的不成样子哦?』来开导她们,结果两个人却苦笑着回答『哪像新滨君,整个人已经消瘦到出现死相了』。

「……等你身体恢复后,我想带你去什么地方玩。不论是咖啡厅还是游乐园都行,总之我想跟春华一起出去玩。啊,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好好地说出之前没能说出口的话。虽然很难为情,但只有这件事得好好地跟你说才行。」

我只是单方面地诉说着。学校、班级、紫条院家、我家发生的琐事,以及今后的事情。把所有想让春华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

春华没有任何反应。

偶尔发出的呻吟声,也感觉不到任何意志。

哪怕眼睛是睁开的,但实际上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真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一个人说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话之后,我喃喃自语。

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过才对。

没错,我知道的,这种事不可能发生过。

(我不记得春华曾经请过这么长时间的假……也就是说这是上一世没有发生过的情况……)

就算以我的主观时间来看,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但暗中憧憬的少女如果真的休学这么久,我不可能没有印象。

况且,春华和我一起担任着图书委员的工作,上一世也没有出现春华缺席的时候。

「原因果然在我吗……?是我害春华变成这样的吗?」

这十天来,每天脑袋都被这样疑问和自责的念头所占据。

上一世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这一世却发生了。

率先想到的原因,就是我这个时空穿越者的存在。

(是因为我这个异物的存在才引起这种事态吗……?可就算是这样,也太莫名其妙了。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倒也算了,但关键是我还什么都没——)

就算我是造成这个事态的导火线,结果还是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和解决办法。

于是乎,时间仍然毫不留情地流逝着,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天。

紫条院家的众人一直竭尽全力地照顾她,为了施予所有能想到的最好的医疗手段而四处奔走,甚至哭肿眼睛去求神拜佛——日复一日地承受着精神的磨蚀,不懈照顾,已经有十天之久了。

在这期间,春华没有任何变化,精神依然在崩坏当中。

甚至看不见一丁点改善的征兆,只有悲叹在不断累积……

(如果这是我的错……那我简直就是个瘟神……)

就像这十天来屡次发生的那样,诅咒自己的话语在内心回荡着。

(说什么要保护春华免受破灭的未来……虽然完全搞不懂前因后果,但春华会变成这样,不就是因为我在这个时代恣意妄为的缘故吗?)

最近这阵子像发病一样不断诅咒自己的行为,今天尤为强烈。

自责的念头挡也挡不住,明明是在春华面前,却还是忍不住从嘴里脱口而出。

「春华的未来与我的未来……难道这就是我得意忘形、觉得这次绝对一切顺利的结果吗?我只是为春华带来了灾厄吗?」

我抱着头,沉浸在悲叹当中。

既然春华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才变成这样,自责的念头就无法抑制。

「……呼,对不起啊春华。你明明比我要辛苦,我却还一直发牢骚。那么,刚才说到哪儿来着,学校……?」

我重新整理自己的情绪,心想现在必须尽可能多地和这名少女说点什么,于是准备继续开口——

「…………前………………辈……」

「咦……春华!?」

从春华口中听见了似乎是有意义的字词,我几乎要撞倒椅子,猛地站了起来。

原本期待她是不是对我说了什么——

(……不行吗……)

即使我在她眼前挥手,或者轻轻摇晃她的肩膀,春华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这样的话,刚才就是跟平常一样没有意义的呻吟声——

(不对……不是这样!嘴巴稍微动了一下……她绝对是说了些什么!)

由于声音实在太轻,在这种距离下实在是微不可闻……但我认为那是一段有意义的语句。

我把耳朵凑到春华嘴边,拼命想听清楚那如同泡沫般细微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她是在哪里按下了什么精神的开关,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说不定可以接近导致她陷入这种症状的原因——

「……得意……忘……形……没有…………」

她在说话。虽然声音小必须把耳朵凑得很近才能听见,但她确实是在说些什么。

「……我……没有……谄媚……」

谄媚……?什么?她在说什么?

「……请……不要……我的东西……随便丢掉……」

就像坏掉的录音机因为某种原因而开始运转一样,春华开始播放自己内心所浮现的语句。

现在从她嘴里微微漏出来的字眼,应该不是针对现实,而是对侵蚀精神的某种存在所说的话吧。

「……这是……父亲……送的……当作礼物……」

但是……我依然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什么。

一头雾水的我把耳朵更加靠近春华的嘴巴。

然后——

「这是重要的……智能手机……所以……请原谅我……」

————唉?

瞬间,我的背上窜起一阵鸡皮疙瘩。

「…………智能手机?」

【注:我知道翻成“智能手机”很怪,不太符合大部分国人的日常习惯,我们一般就直接说手机了。但原文スマホ就是smartphone的简称,而且考虑到剧情中的对比,还是把“智能”二字翻出来比较好。】

她刚才确实说了「重要的智能手机」。

那是在这个时代应该还没有出现的名词才对。

我一边感觉着肌肤上冒出的冷汗,一边呆愣愣地看着春华。

但是少女又一次闭上嘴巴,恢复成面无表情的人偶状态。

明明外表没有变化,面庞却像枯萎的花朵一样毫无生气。

……就像经历了无数的痛苦,连活下去的意志都被剥夺了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春华会说出这个词……)

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听起来十分聒噪。

随着自己的脑袋逐渐恢复冷静,我终于一点一点地理解了刚才眼前发生的事情代表的含意——汗水也不断增加。

然后,我被迫唤醒了那段记忆。

上一世的我从新闻得知春华自杀时的事情。

『紫条院家的千金,遭公司内部欺凌而突然自杀』

『重度精神疾病,陷入连家人的呼唤都无法回应的严重状态』

『遭受勾引男性员工的无端指责,每天都被同事女员工霸凌』

『被硬塞大量工作、破坏私人物品、无休止的咒骂,有时甚至施加暴力』。

在那时只能茫然看着的那些报道。

让人想遮住眼睛的丑恶事实。

当时在我胸口留下深刻伤痕的信息,逐渐汇集出事态的全貌。

——说出这个时代不存在的名词的春华。

——变得像坏掉的人偶一样的春华。

——上一世没有发生的事情,这一世却发生了。

这些要素在一瞬间收束到一条线上。

这一切,只用一句话就足以解释。

一般来说不可能发生的现象,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它的名字。

「时空……跃迁……」

感到一股寒气直冲肺腑,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个词。

*

在乌云密布的傍晚,大雨如泣如诉——

从紫条院家道我家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我撑着伞,踩着无力的步伐亦步亦趋。

「………………」

无话可说。

思绪完全无法理清。

内心充斥着死寂般的黑暗。

那之后——我告诉冬泉小姐与秋子小姐探病结束准备回家,然后就离开了那里。

当时我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紫条院家的两名女性非常担心我的身体状况,但我还是强打精神设法蒙混了过去。

就这样,我垂头丧气地走在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的归途上。

对于无力抗争的真相,我找不到任何对抗的方法。

(大概……我的假设是对的……)

当时春华那句让噩梦重新浮现脑海的话——无论怎么想都跟上一世的春华在公司受到的霸凌内容一致。

智能手机这个名词则是决定性的证据。

这个时代国外虽然已经存在智能手机,但日本尚未正式推出。因此,这样的简称自然无从存在。

(也就是说……现在躺在那张床上的,只能认为是受到公司内残酷霸凌而内心崩坏的未来的春华……)

如此假设的话,这一切异常事态就都可以说得通了。

和我一样,经历了时光洗礼的成年春华。

天真烂漫又纯洁无瑕的心灵,被一群无聊的垃圾们践踏得千疮百孔,最后变成那般模样。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有一件事情怎么想都解释不清。

(到底是怎么回事……?春华在这一世的未来也会步入毁灭吗?)

上一世的春华确实罹患精神疾病而迎来最糟糕的结局。

但这一世的春华获得各种经验后有了惊人的飞跃,心灵的强大与坚韧已经成长到连父母都感到惊讶的地步。

而这样的成长今后也会持续下去。

如果是这样的她,就算遭遇足以侵蚀心灵的痛苦,也会想办法调整相处方式或者找人商量,思考如何保护自己才对。

至少我不认为她会一味地正面承受痛苦直到心灵崩溃。

(还是说……春华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因为历史的强制力,不论怎么挣扎都会走向那个结局……?)

我心如死灰,只是不停重复着越来越绝望的思考。

没错,不论我怎么思考,这一切都太迟了。

不管真相如何,状况都不会有所改变。

春华还没有等到她的未来,就被这个时代毁灭了。

「……开什么玩笑……」

我发誓绝对不让这种事发生,但紫条院春华却还是抵达了『最坏』。

既然木已成舟,我再也无法拯救春华了。

「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情绪激动地把伞狠狠向地面摔去,对着乌云密布的阴暗天空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春华明明正朝着幸福的未来前进,为什么超自然现象偏偏要带来毁灭呢!?

「这算什么啊……!一切……一切都白费了吗!我所做的一切,还有决定今后要保护春华的觉悟,全都是徒劳吗!」

我想要改变未来。

其中当然包括我自己,但更重要的是我想从悲剧中拯救紫条院春华——这名在我内心中永远如宝石般闪耀的少女。

然而,命运却凌驾于时空,将毁灭带给了春华。

仿佛在嘲笑我拼命挣扎妄图改变未来的丑态一样。

「如果是因为违背自然法则,对借由时空穿越重新来过人生的我降下惩罚,那还说得过去……!但是,活在现在的春华,她有什么罪!?她又做错了什么!?」

哪怕被雨水打湿身体也不管不顾,我只是任由情绪宣泄,大吼大叫。

在这不公面前,激愤又无力,咒骂着一切。

(我……什么都做不到吗?只能眼睁睁看着春华就这样破碎,然后腐朽吗?)

从这一世开始青春复仇之后,我就一直与各种各样的事物战斗着。

虽然我终究只是一介凡人,但还是努力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更好,不让心仪的少女迎来毁灭。

但是……面对眼前的事态,我却束手无策。

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穿越时空回到这个时代——

(……嗯……?)

这时,我忽然灵光乍现,激昂的情绪也瞬间冷静下来。

是啊。说起来……我这个存在究竟是什么?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穿越时空,那么还有可能是神明或者宇宙的神秘力量心血来潮……但是,如果是我和春华这样互伴左右的人同时穿越,那么其中就存在某种规律或者意义……不对,是某种使命?)

穿越时空是完全超越人类智慧的现象,试图从中找出意义的行为本身或许就相当愚蠢。

但是——

在将春华的毁灭从未来带到现在的此刻,有一个打从心底想要拯救春华的穿越者存在。

如果这不是偶然,而是刻意营造出来的状况……

我,是在被期待着什么吗?

(而且……未来真的无法改变吗?)

我刚才还在感叹,无论这一世如何挣扎,春华都跟上一世一样注定会迎来精神崩坏的命运。

但是,自从穿越时空来到这里之后,我就一直干涉着各种事情,改变了原本应该发生的事象。

最近甚至间接主导了对千秋乐书店这样的大企业的大规模改革……即使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也尚未见识到所谓的历史的强制力。

如果假设历史没有强制力——

那么因为公司内部霸凌而精神崩坏的春华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

我原本一片漆黑的脑海里,遽然间,亮起了一道指尖大小的微芒。

那是一道纤细得甚至无法称之为希望的萤火之辉。

不过是乐观推测后的愿望罢了。

但是——

「喂,听我说……!让我穿越时空的家伙!」

在滂沱大雨中,我朝着天空仰面大吼。

「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是神明、恶魔还是外星人,老实说这些都无所谓!但是现在听我说!」

幸好周围没有其他人,不过就算有人,我应该也不会阻止自己发出这种犹如脑袋坏掉了的愚蠢叫喊吧。

「我……想要拯救春华!无论如何都想拯救她!如果这样符合你的目的——」

这几乎是仅凭冲动的胡言乱语,没有经过深思熟虑。

「就把我带到可以阻止春华破灭的地方吧!只要能抵达那个地方,我绝对会想办法解决!」

就算情况如我所愿的那样展开,事态能否有所好转我也压根说不准。

即使如此,只要有那么一丝希望,无论如何我都要孤注一掷。

「不论最终会落得什么下场,我都无所谓!就算再也回不来,或者按照原本的命运在那天晚上的公司再次丧命也没关系!所以……!」

带着几乎要流出血泪的恸哭,我赌上自己的灵魂如此诉说。

她真的是我喜欢的女孩子。

是在我漆黑的人生中,永远散发出光芒,宛如星辰般的存在。

如果能让春华获得幸福的未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曾经死过一次的我,有这样的觉悟……!

「拜托了……!再上演一次奇迹……!给我真正拯救春华的机会啊啊啊啊!」

倾吐出心中所愿的我,趴在湿濡的柏油路上向天祈求。

就像在过去深深信仰着天上存在神明的时代,人们虔诚地这么做的时候一样。

————没有回应。

说起来,正常来想,根本不可能有『谁』会听见我的声音。

现实依旧被昏暗的暮色所覆盖,冰冷的雨点从乌云中不断拍下,毫不留情地砸湿我的身体。

然而,就在此时——

混杂在无数打在柏油路上的雨滴声中,我似乎听见了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某种声音。

那是宛如老旧时钟刻划时间般,齿轮转动的喀嚓声。

*

「欢迎回来,心一郎……等等,你这不是全身都湿透了吗!?」

「哇哇,真的耶!?等一下,你没有带伞吗?一点都不像那个计划狂老哥啊!」

看见从头上到裤管都湿透的我,妈妈和香奈子皆是一脸讶异的表情。

可能是担心情绪一直很低落的我,最近每次我从紫条院家回来时,她们都会像这样到玄关来迎接我。

「啊……半路上雨伞被风吹走了。在追上去捡回来之前淋了不少雨。」

其实是因为一时情绪失控把伞摔在地上,然后在雨中大吼大叫时淋湿的,不过说出实情只会让妈妈更担心,所以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真是的……你等一下。」

说完,妈妈从盥洗室拿了毛巾回来。

我接过毛巾,用力擦拭头发和身体上的雨水。

「好了,擦完之后赶紧换衣服哦!我肚子已经饿扁了!」

「唉……难道说,你们是在等我回来一起吃晚饭吗?」

由于回家的步伐相当沉重,现在已经完全是晚上了。

新滨家的晚餐时间算是比较早的,我还以为两个人应该已经吃完饭了……

「当然,这还用说吗?心一郎现在正处于非常痛苦的时期。这种时候更应该跟家人一起吃饭啊。」

「对啊对啊!在非常难受的时候一个人吃饭的话,肯定会想些多余的事情!妈妈和我可不是那么薄情的人!」

「…………」

妈妈和香奈子那温柔的笑脸,在我一路行来饱受阴云之苦的眼中,闪耀得如此夺目。

这是上一世的我破坏掉的新滨家的理想模样。

健康的妈妈,还有修复关系后能够坦率交流的妹妹。

我拼了命寻回的光景,让我的胸口涌上一股巨大的酸楚。

「妈妈、香奈子……谢谢你们。」

家的温暖渗入冰冷的身体。

我强忍住差点夺目而出的泪水,向我最珍爱的家人表达了由衷的谢意。

*

餐桌上摆满了我喜欢的食物。

只用洋葱和土豆烹制的土豆沙拉,淋有德式酱汁的汉堡排,搭配香菇豆腐味噌汤,还有凉拌菠菜。

为了安慰近来一直郁郁寡欢的我,妈妈总是优先做我喜欢吃的食物。

坐在温暖的餐桌上,我突然想起刚穿越回到这个时代时的事情。

当我吃到原本以为再也吃不到的妈妈亲手做的料理时,感动得泪流满面……此刻,妈妈那倾注在料理中的温柔,又让我不由得湿润了眼眶。

「嗯,好吃……真的很好吃哦,妈妈……」

「呵呵,那就好。最近经常让你做饭,我也得好好展现身为母亲的威严才行。」

妈妈开玩笑地说道,在这温暖的氛围中,我和香奈子都笑了起来。

在没有任何辛酸、宛若圣域般的餐桌上,享受着无偿的亲情,我感觉这简直就像奇迹一样。

「话说回来那个……老哥,春华她今天也……?」

「嗯,身体状况还是不太好。依旧是老样子,对周围的事情完全没有反应。」

面对畏畏缩缩这么问的香奈子,我尽可能轻松地回答。

一开始妈妈和香奈子似乎认为不要在我面前谈论春华病情的话题比较好,但我觉得能跟家人谈论这个事情反而是件好事。

「那个,妈妈和香奈子,真的对不起……我不但成天阴沉着脸把家里的气氛搞得一团糟,还每天都去春华家很晚才回来……」

虽然我尽可能提醒自己要表现得跟平常一样,但因为春华变成那样的心痛状况,我绝对没办法摆出开朗的表情吧。

以前我经常替妈妈做菜、洗衣服,但最近因为花时间去探望她,这些事几乎都没再做了。

「哈~?老哥你在说什么啊?是想把自己捧上天吗?」

我道歉的话语,得到的是香奈子有些傻眼的回应。

「唉……捧上天?」

「除了捧上天之外还能是什么意思!老哥最最最最喜欢的春华生病了不是吗?会担心然后变得没有精神这是人之常情吧!但你却在这里装模作样地道歉,这不就表示你认为自己是拥有超合金般意志的超人吗!」

「呃……没有啦……」

香奈子气呼呼鼓起脸颊所说的这番话,其实蕴藏着极其醇厚的温柔。

你不是超人,而是个普通人,所以痛苦的时候要依赖家人,不用逞强也没关系——她是在这么说。

「是啊,心一郎。你从春天开始就几乎每天帮忙做家事,而且越来越能干了……但你还是个孩子。所以没必要像大人一样硬撑。」

「妈妈……」

拥有成年人精神的我,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必须坚强才行。

而隐约察觉这一点的两个人,言外之意就是我可以暴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难受的事情就是会感到难受,随感情去悲伤就好了,就像符合这个肉体年龄的孩子那样。

「……我真的很庆幸由妈妈和香奈子做我的家人。」

「咦咦……?老哥,有点太夸张了,这样很恶心耶。再怎么说也太脆弱了吧。」

香奈子有点退缩般呐呐的说,而我则是露出苦笑。

嘛,以高中生来说,这确实是有点做作的台词。

但是,这种话必须趁现在好好说清楚才行。

因为如果发生如我所想的事情,『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

是明天还是后天,一个月后还是一年后。

不过——一旦发生,我恐怕就再也无法回到这里了。

*

房间内只有夜灯微微亮着,我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时间已是深夜,妈妈和香奈子应该都睡着了。

而我也跟平常一样在这个时间穿上睡衣上床休息。

从时光跃迁的那一天开始到今天为止,每天都重复着相同的事情。

(回想起来……我穿越时空的时候,醒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当时因为身处理应早就被拆掉的老家房间里,所以整个人陷入了巨大混乱。

话说回来,经历了过劳死加上超自然现象这种离奇的连环技,真亏我能够从那一天开始就迅速适应了。

我该不会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条吧?

不过,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个房间的样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原本杂乱无章的轻小说和游戏已经整理好,书桌上多了参考书和大学指南之类的材料,外出的衣服也添了几件。

据说房间会反映出主人的心境,原本只是个阴角高中生的房间,如今却变得截然不同,仿佛彰显了我内在的变化。

不只是房间,我的校园生活和家庭环境都和上一世大不相同。

为了实现目标而付出的种种努力都是有价值的,我的第二人生被点缀得五彩缤纷,令人难以置信。

(但是春华变成那样之后,一切的一切都看起来黯淡无光,我到底是有多喜欢她啊……)

我苦笑着自嘲,感觉意识开始恍惚起来。

今天在雨中蹚了那么久,大概有些疲惫了。

(……结果,不论如何挣扎,我都无法放弃春华。就算人生重来,自己的道路变得多么辉煌,我也无法忍受春华的人生变成那样。我就是喜欢她到……这种地步。)

所以拜托了——

(再给我……一次奇迹吧……)

意识逐渐模糊,我坠入舒适的睡眠之中。

形成自我的所有界线逐渐淡去,从所有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在这当中——

我似乎又听见了那个老旧时钟的声音。

*

这是自己知道自己正在做梦的梦——也就是所谓的清醒梦。

「等……咦咦?」

这梦境实在太过奇妙,我不禁发出呻吟。

首先,光线很昏暗。

就像在洞窟里一样,周围只有一片漆黑。

而且感觉好像在水里一样轻飘飘的,连自己的存在都变得很不稳定。

(这是什么,什么都看不见——嗯?)

在这样的黑暗中,突然有一道细长的光带横亘眼前。

那也是黑暗空间中唯一出现的灯火。

「啊,唉……?迷你……银河?」

如果要形容,我认为这样说最为贴切。

起初我以为那是一条光带,但仔细一看,发现那其实是如星屑般的微小光点的集合,从左往右缓缓流动。

虽然宽度不过随风飘扬的缎带那般大小,但两端却都延伸到遥远的彼方,难以估量长度。

「这浪漫的玩意儿是什么啊……」

尽管是自己的梦境,可眼前这过于光怪陆离的景象还是让我目瞪口呆。我战战兢兢地用手指轻触了一下那条闪亮的白色星屑光带。

紧接着——

「什么……!」

黑暗的空间瞬间变成太阳照耀下的草坪广场。

茂密的树木、花草、飞舞的蝴蝶、铺着野餐垫来此野餐的家庭、慢跑的老人、带狗散步的主妇——

仿佛瞬间传送过来的状况让我大吃一惊……但我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劲。

(是某个公园吗……?可是,没有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明明有风吹过,却没有任何实感……)

就好像被丢进电影里面一样——当我浮现这种感想的瞬间,就因为注意到某种难以置信的情景而瞠目结舌。

距离我几米远的地方,有个六岁左右的男孩子非常活泼地在公园的广场上跑来跑去。

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孔,我在妈妈很珍惜的相簿上看过。

(什……那该不会是……小时候的我吧!?)

仔细一看,年轻的妈妈和已经过世的爸爸站在稍远处,看着自己的孩子充满活力的样子,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年幼的香奈子也在我身边,跟年幼的我一样满脸笑容,兄妹之间没有任何隔阂,感情融洽地玩在一起。

这里完全没有世间的苦难——只是天真无邪地享受着幸福的时间。

「唉,消失了……!?不过,这该不会是……」

就好像视频结束一样,周围突然恢复了原本漆黑的空间。

于是,我再次将视线转向宛如立体影像般流淌在眼前的银河。

看来刚才窥探到的过去的光景,是因为触碰了这个才出现的。

(……再试试看吧。)

我再次伸出手,试着接触银河。

结果,周围的空间果然又开始放映起我的过去。

小学的运动会上,我摔了一跤,得了个倒数第一,班上同学尴尬地别过脸去的光景。

毅然决然要在初中改头换面却华丽地失败,无法交到朋友的我只能在休息时间装睡来混过这段时间的光景。

和进入青春期的香奈子两个人单独坐在餐桌前,因为完全没有对话而如坐针毡的光景——

「没、没有像样的回忆……!这样看来我的学生时代真的是太灰暗了!」

被迫重温不愿回忆的过去,我心情沉重万分,但也因此而大概了解这条奇妙的银河有什么意义了。

过去的『光景』有明确的时间顺序,从发出白光的银河上游往下游前进的话,场景也会朝着未来前进。

「难道说,这条像银河一样的东西……就是流动的时间之河吗?」

事到如今,我才开始意识到这并非普通的梦境。

虽然眼前的一切宛如设计在游戏中的场景,但或许是因为我目前处于从现实里解放的状态,所以很自然地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唉?好像明显有分出支流?」

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横跨我眼前的银河,长度看起来无穷无尽……但在某个地方却分出两条支流。

白色光芒的『主流』,以及分出来的蓝色光芒的『支流』。

因为想知道两者之间有何不同,于是我试着触碰了一下蓝色光芒的『支流』。

结果——映照出来的,是与刚才的悲惨过去完全不同的光辉岁月。

我和春华一起逛文化节,在喧嚣中彼此露出笑容的光景。

我和香奈子一起挑战巨无霸芭菲,最后气喘吁吁的光景。

在被夕阳染红的海边与春华和同伴们享受着BBQ派对,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的光景——

(难道说……这条『支流』是我借由时间跃迁所创造出来的新流向吗?)

如果这条银河真的代表时间的流动,那么一周目的世界就是原本的流向——也就是正史,二周目的世界则是从正史分离出来的平行世界。

(……万万没想到,我的臆测被补强了。)

如果这个奇幻到离谱的梦境是反映了超自然现象的真相之一,那么原本只是我想象的假设,就会获得某种程度的可信度了。

为了拯救春华,我必须前往的地方——果然是那里吗。

「但是,结果这个梦到底想说什……呜哇!?」

这次明明没有用手触碰,『光景』却擅自开始上映。

比我至今为止所浏览的时代,更加未来的模样。

「喂喂……偏偏是这个时候的光景吗……」

看见在这空间里展开的一周目世界的光景,我打从心底感到厌恶地呢喃着。

一言以蔽之,就是黑色地狱。

我,一名身穿西装的社会人士,化身为丑恶公司的奴隶,抱着快要吐血的念头四处奔波的光景不断增加。

深夜加班猛灌营养饮料。

司空见惯的,上司否定人格式的痛骂。

生活完全荒废,只有黑眼圈愈来愈深。

以及——被工作追着跑,埋没在工作下不堪忍受地过劳而死。

面对如此残酷的结局,我不由得浮现出自嘲的哂笑。

「真的不像话啊……如果说学生时代是灰色的话,那这时根本就是浊黑色——」

这时「光景」忽然切换到陌生的场所,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眼前是自己的死亡完全无法比拟的残酷,让人忍不住想遮住眼睛的惨状。

「春华……」

没来由的,我就是确信在貌似是公司办公室的地方背对着我的,是身穿西装的成年春华。

或许是因为这段记忆不属于我,影像的分辨率低得可怜,看不太清楚二十几岁的春华是什么模样。

但就算是这样——映照在眼前的光景也实打实地刺痛了我的胸口。

脸上挂着奸笑的女职员们,在天色已经开始变暗的时段,不断把文件堆到春华的桌上。

命令春华就算要熬夜也要做完的女人们,脸上露出扭曲的愉悦笑容。

屏幕破裂的智能手机、弄脏的膝上毯、被撕破的记事本等私人物品被丢进垃圾桶里,春华一边哭泣一边把它们捡回来。

从她背后可以听见『因为掉在地上,就当成垃圾丢掉了♪』这种跟垃圾没什么两样的家伙的嬉笑。

浮现好几幕如此丑恶的光景之后——最终呈现的是紫条院家的悲叹。

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知不到——面对随着时间的推移精神逐渐崩溃的春华,秋子小姐和时宗先生纷纷流下悲痛的泪水,因为自己无法看出女儿的痛苦陷入深深的自责。

但就算是在这样的双亲面前,春华也像是无法认知世界般做不出任何反应。

温柔且天真烂漫的紫条院春华这个存在——已经被完全抹杀掉了。

(为什么……会这样……)

再次看见这样的光景,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流着斗大的泪珠,呜咽着。

实在太令人沉郁,无处宣泄的情感在内心不停地翻腾。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能做出这种事?

为什么伤害他人还能笑得出来?到底有什么事情那么有趣?

我在原本就职的公司里也经常这么想……为什么这种人格有缺陷的家伙,可以优哉游哉地活着呢?

(为了不迎接这样的未来,我一直待在春华身边做了许多事情……不过,看来除了预防之外,似乎只剩下直接改变未来这个手段了。)

不论多么困难,既然没有其他路可走,那就只能硬着头皮放手一搏了。

而且能够办到这件事的,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我而已。

(……啊啊……梦要结束了吗……)

突然间,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闪烁。

看来梦境的时间已经结束,我似乎也该回到对我而言的现实了。

(……我必须前往那个我再也不想去的世界。我必须再一次,以大人的身份战斗。)

而我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就只有前往那个世界的门票。

所以我只能祈祷。

祈祷当我下次醒来时——我已经身处在那令人怀念的地狱之中。

*

刚刚清醒的意识,最先感受到的是刺眼的光线……

「唔唔……嗯……」

我稍微扭动了一下身体,感觉到磨破的居家服和皱巴巴的棉被。

下巴有种奇妙的异样感,我搔了搔,指尖碰到某种刺刺的东西。

于是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将世界收入眼底。

我仰望着的天花板上,有一盏还亮着的电灯。

由于一直没打扫,灰尘已经积了不少,电灯的灯罩也因为灰尘而布满黑点。

「………………」

明明非常熟悉,却又仿佛已经许久不曾接触了——我怀着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缓缓从被窝里坐起身。

然后——我知道了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啊啊…………)

以一种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平静心情,我环视着这幅等同于噩梦的光景。

首先,很脏。

我的床铺周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垃圾。

信用卡公司和保险公司寄来的各种通知、收据、塑料袋、零食包装袋、快递箱子和包装纸等等,遍布房间,搞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厨房里有好几个用过的脏杯子,便利店的便当空盒堆积如山。

此外,还有无数空宝特瓶和营养饮料瓶,啤酒和Highball的空罐也有不少。

我环顾这乱七八糟的空间——在床铺旁边的矮桌上,发现一面整理仪容用的手镜。

缓慢地拿起镜子,经过一阵颤抖般的犹豫后,我慢慢地窥视镜中。

「……哟,好久不见。」

映在镜子里的,并非年轻高中生的我。

疲惫不堪的脸上,隐约浮现出黑眼圈,还有刚才指尖感觉到的刺刺的来源——胡渣。

精神和肉体都极度疲惫——在镜中的,是一张被社会的风浪所蹂躏的男人的脸。

「……第二次的时间跃迁……吗?」

在除我以外别无他人、孤独至极的垃圾堆中,我喃喃自语,仿佛要给自己的认知最后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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