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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邂逅篇

[第一章]

在光天化日的车站内,中条弘树为眼前的突发状况感到不知所措。

「够了!我实在无法再跟你交往下去了。」

女友郁闷地用指尖拨了拨及肩的长发,语气中夹杂着叹息。

「你突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学国文的,你听不懂日文吗?我说我要跟你分手!」

「所以我才问你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啊!」

女友情绪激动的原因不外乎就是他没有注意到她刚剪的刘海、昨天的简讯没有回信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从学校回家的电车上开始的争执,一直延续到电车到站仍未停歇,她终于在下了电车的瞬间将情绪爆发出来。

弘树也知道自己对于一些琐碎的小事因为嫌麻烦而漠不关心,他也知道她对此有所不满,但他不明白这跟分手有什么关系?

而且,他自认已经尽己所能地做了最大的努力。

再说,自己对她也不是没有不满的地方,就这点来说他们只是彼此彼此。弘树不觉得自己必须承受她单方面的责备。

(——但是,为什么?)

女友对着满腹疑问的弘树爆发心里最大的不满。

「因为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怎……怎么会……」

弘树吞吞吐吐的,声音愈说愈小。老实说,他对自己的心情也没有自信。

会和同属N大文学院的她相遇,是在朋友的强迫下勉强参加的联谊。从那次之后,她就开始积极接近他,在大学里也常常与他攀谈。

「我喜欢你。」他们的交往始于她的告白,弘树是在赶鸭子上架的形势下答应的。他虽然欣赏她开朗的个性和时而表现出的娇羞,但老实说,他不清楚这份好感是否就是恋爱的「喜欢」。

不只是她。弘树从来不曾有过满脑子想着一个人、为那个人的一举一动而心跳加速的感觉。

他总是想,在交往后应该就会渐渐喜欢上对方吧?而这次也抱持着相同的期待。

「怎么不会!你至今曾说过你喜欢我吗?!」

「这……?」

面对一针见血的质问,弘树顺势含糊其辞地说,至少有一次吧?却见她眼神锐利地瞪着弘树。

「没有!一次也没有!」

「男……男人才不会没事把那些情啊爱啊挂在嘴边!」

「就算不说出来,平常也该用态度来表示吧?!连我的生日你都不记得,礼物也一次都没送过,整个暑假都说在写报告、论文和打工,都不肯拨一点时间陪我!!」

「唔!那是……」

被挑明身为男友的怠慢,让弘树毫无反驳的余地。

不过,每逢那种状况她虽然会抱怨几句,却没有继续闹下去,所以弘树丝毫没想过她会这么在意。

「一般人都会想为喜欢的人做些什么吧?!弘树,你一定没有心。反正你一辈子也无法喜欢上任何人!」

「……!!」

尖锐的言语让弘树一时语塞。

他无法反驳,是因为他心里某处也有些同样的想法,但是他没想到内心那份隐隐约约的不安,会在这种情况下被人公然讲明。

「你就一个人终老一生好了!」

她火冒三丈地撂下一声咒骂,「喀喀」地踩着高跟靴子,走下车站的阶梯。

(……一辈子也无法喜欢上任何人……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弘树没有挽留住她,一个人留在月台上若有所思。

自从他懂事以来,他不曾和任何人有过长久的来往。

最大的理由是,他无法对任何人产生「好感」之上的感情。

话虽如此,他并非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提不起劲,也不是个性孤僻。

只是任何人都无法剧烈地动摇他的情绪。

到目前为止,他几乎将所有的人生都投注在大学里主修的「日本文学」上。

小时候,从绘本开始,他几乎读遍了所有童话书,沉溺在阅读的世界里;升上国中、高中,他总算确立了成为文学研究者的梦想。

他喜欢书本,也喜欢学习跟兴趣有关的东西;为了满足他的兴趣,花他再多时间和精力也在所不惜——然而……

(「恋爱」到底是什么?)

平常这个年纪的大学生,比起念书、专题研讨和阅读文献,他们对恋爱、联谊和性爱抱持更大兴趣或许是理所当然的;在大学里大家清一色都关心着:谁喜欢谁、谁和谁正在交往……对恋爱充满兴趣。

但是,弘树对于身旁的人热衷于恋爱一事,头脑虽然能理解,但感觉上却无法接受。

对弘树来说这并非一件好事。

虽然憧憬故事里所描述的疯狂的情感,却不曾对任何人产生剧烈的感情;他觉得自己似乎缺少了什么,看着身旁的人对某人如痴如狂的样子,便开始怀疑:无法对任何人产生恋爱感情的自己是不是不正常?

(我……在感情面有所缺陷吧……)

弘树心想:或许也因为这种「缺陷」,才使得他不曾因为听不见某人的声音、看不见某人的身影而感到焦虑。

他并不是对女人没有兴趣。他也有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性欲,身体机能也很正常,或许是略为下弯的眼角和色调偏淡的发色,使得他乍看之下给人「游戏人间」的感觉,让只想逢场作戏的女孩子们对他趋之若鹜,有时他身边根本下乏女友做伴。

她也是受到弘树的外表吸引而接近他的人之一,但是弘树不懂得讨女孩子欢心、专心致力于研究的样子,与她心中所描绘的理想男友相差千里。

(但是她也没理由这么说我吧……)

『你就一个人终老一生好了!』

弘树反复思考她的话,心里顿时沉重了起来。深埋心底的自卑情结被人一语道破,让他有一种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感觉。

(我果然无法喜欢上任何人吧……)

弘树伫立在原地,一股无可言喻的空虚向他席卷而来,他的眼角滚落一滴泪珠。

「——奇怪……?」

弘树为落泪的自己感到震惊。或许她所说的话比自己所想的更让他感到冲击。

(自己虽然多多少少有所自觉,但是还不曾彼人当面讲明啊……)

弘树只能如此自我分析。倏地,他感到一道强烈的视线凝视着自己。

「……?」

搞什么啊!他缓缓地问看视线的来源,发现一名身材颀长、穿着学生制服的高中生站在那里。

(被他看见了吗……?!)

弘树慌慌张张地用手背擦拭眼眶,这才回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他猛然环顾四周,发现月台上虽然除了那名高中生之外,就只有站务人员,不过记忆中刚下车时周遭还有几名乘客。

在众目睽睽之下丑态毕露的羞耻,让弘树刷地羞红了脸。「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这句话,就是在这时候使用的吧!

「……!!」

弘树一刻也不愿久留,转过身去,朝女友离去的相反方向快步离开。

(那小鬼搞什么!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有什么好看!)

一想起来就让他一肚子火。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争执的他们有错在先,不过一般人都会对这种情况视而不见吧?

那双坚定、深邃的黑眸令人印像深刻,加上黝黑的头发与制服,在映入眼里的光景中,唯独他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弘树心里。

那名高中生的表情不是轻视,也不是愕然,而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得入迷。

(反正一定是被她的气势给吓傻了吧。)

弘树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忘记那双眼了。

*

弘树与女朋友分手的消息,已经在友人之间传得人尽皆知了,每个人见到他都是一脸担心,语带同情地安慰他。

(那女人真是大嘴巴……)

她应该是到处向人抱怨分手的经过,以及至今所有的不满吧!

但弘树已经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或许他会暂时为友人对他的顾虑感到厌烦,不过一个月后一切都会风平浪静了吧——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不管别人怎么想,只要自己想做的事不受影响就好了。

「中条,你别难过。」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吧?要是想借酒浇愁的话我可以陪你!」

「……啊啊,谢了……」

弘树一脸敷衍地回答同学的安慰,匆匆忙忙地离开现场。要是他还傻傻地站在原地,铁定会被兴致勃勃的大家打破砂锅问到底。

(看来我似乎被设定成分手不干脆的男主角了……)

弘树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人言可畏」了。

他本来就没有任何「失恋的伤痛」,就算大家安慰他,他也不觉得高兴。

老实说,比起被女朋友甩了,她所说的话更让他大受打击。

身为一个人类,他一定是哪里不太止常吧?弘树不禁自嘲地笑了。

(算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现在他必须专心一致在该做的事情上。为了进入研究所,除了毕业论文之外,他还有一篇论文要写。

他转换自己的心情,来到研究室之前轻敲单薄的门扉。

「打扰了,我是中条。」

在听到回应之前,弘树就随手打开了研究室的门,同一时间,映入他的眼帘的是摇摇欲坠的「书山」,受到开门时的震动迎面倾倒而来。

「唔哇!危险!」

弘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双手防止山崩。

「……这个人,真是的……」

蔓延在眼前的光景与差点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危险,让弘树不禁叹了一口气。

弘树所属的N大文学院国文学系指导数授的研究室,还是一样令人叹为观止。

教授对文学的态度,以及他所发表的论文部教人肃然起敬,但他马虎随便的生活态度却也让人看不下去。连弘树都不禁佩服起能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的教授了。

但现在不是佩服教授的时候,眼前的情况有点太过火了,他必须让教授好好自我反省才行。弘树提高音量地说道:

「教授!我不是老是提醒您要稍微打扫整理一下吗!」

弘树穿过难保不会再发生雪崩危机的「书山」,费尽千辛万苦来到研究室最深处的指导教授面前。

「哦哦,中条啊,我等你很久了,那边随便坐。」

「您以为这里还有空间能坐吗?有时间等我的话,不会稍微整理一下吗?」

给访客坐的沙发已经被满山满谷的书堆给埋没,这要叫他坐在哪里啊?

「等我想整理的时候就会整理了。」

「那不就表示您一辈子都不打算整理了吗?」

「不,我真的打算下礼拜就整理。」

教授对弘树气势汹汹的质问习以为常地对答如流。老是说着「下礼拜」,事实上已经过了两年了。弘树不禁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又是骗人的吧……您说有事找我,请问是什么事?」

弘树将构筑在沙发上的一座高塔移到桌子的空隙里,再将另一座高塔挪到角落后,总算是确保了一个人大小的空间。他在沙发上坐下,开口问道。

「啊啊,对了对了,我有事拜托你。」

弘树今天会来到研究室,明明是因为同学说教授急着找他,好像有事要拜托他。

话虽如此,老是找他要办的急事,至今没有任何一件是真的急事,一定又是在应征帮忙整理文献的工读生。

考虑到自己毕竟受教于他,总不能冷淡以待。不过,要是为了论文的事要他帮忙倒是无所谓,但如果要他整理这个房间,弘树打算拔腿就跑。

在弘树锐利的瞪视下,教授露出了明显不自然的笑容开口道:

「中条,你现在有空吗?我听说,你除了毕业论文以外,毕业学分都已经修完了吧?真不愧是我们文学院顶尖的学生啊!」

「我还有两.论文要写,一点也不闲。还有,您不用白费唇舌来夸奖我。」

弘树旋即反驳道。

从这时期就努力写毕业论文的学生并不多,但是弘树为了继续升学,他必须再写一篇论文,所以「闲暇」对他来说,其实遥不可及。

(好像不太对劲。教授会夸奖我的时候绝没好事。)

「啊——你想念研究所啊?不过多少可以挤出一些时间吧?我知道你一有空就会泡在图书馆里看书。」

「呃,话是这么说没错……」

虽然有大半的原因是为了写论文,但他常常一沉溺在书里就忘了时间,所以他也无法完全否定教授所说的话。

「既然你那么闲,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我一点也不闲!不过,教授所说的好消息,有哪一次真的是好消息了?」

愈是回想过去的种种回忆,让弘树不禁眉头深锁:每一件事光是回想,就让他感到身心俱疲。

「过去的事你就别在意了。事实上,有一个待遇很好的打工。你之前不是说去逛了二手书店,但是身上没有钱吗?」

「这倒是真的……您说的『打工』又是整理文献吗?」

若是如此,要他接受也无妨,因为教授的研究与自己的毕业论文的主题所研究的时代相重叠,虽然两者之间没有直接的关系,不过借由了解同时代的作家或许能有新的发现。

不过教授一口推翻了弘树的想法。

「不是,是家教。」

「啊?」

「这个啊——是我朋友拜托的,他的儿子是考生,但是因为上补习班与他的个性不合,所以就没有去。而且他儿子的个性好像相当悠哉,为人父母的感到非常担心,所以希望能找个大学生督促他儿子念书。」

(……直麻烦……)

弘树确实花了不少钱买书而需要钱。既然和女朋友分手了,他也在想是不是该去找份打工。

不过,打工的内容居然是家教?他都已经大四了,身为考生的记忆已经相当薄弱。如果是他擅长的领域,他勉强还能教教看,除此之外的科目他毫无自信。

「教授……!」

教授说完想说的话,就飞也似的离开了研究室。弘树想追上前去,却受到「书山」的阻挠而无法如愿。

「被他摆了一道……」

被书堆团团围住的弘树只能喃喃自语。

结果,弘树虽然诸多抱怨,但还是绕到书局去买了几本参考书和题本,然后前往家教学生家去。

弘树虽然心中百般不愿,但是这户人家是无辜的,要怪就要怪擅自接受别人的请托,再把责任全部推到他身上的教授。

弘树抿着嘴,尽量不把不满表现在脸上。他按下了门铃。

「叮咚!」响起一声铃声后,对讲机传来女性悠然的声音。

『请问您是哪位?』

「呃,我是田中教授介绍的……」

『啊啊!请稍等。』

不待弘树自我介绍完毕,对方似乎便已知道了他的来意。对讲机的声音倏地中断,门锁也自动打开了。

这是叫他自己进去吧?弘树犹豫了一下,打开门进入庭院里。爬了几级阶梯来到了玄关,门内传来有人接近的声音。

「让您久等了。」

『喀喳』一声,出现在开启的门后方的,是一名温柔贤淑的女性。她应该就是学生的母亲吧?

为了不失礼节,弘树端正仪容,向她问候。

「初次见面。我是田中教授介绍来的,我叫中条弘树。」

「请进。外头很冷吧?等会儿我泡杯热茶。」

「好的。打扰了……」

「老师,您喜欢日本茶?还是咖啡?」

(……叫我「老师」啊……)

「咦?真的不用麻烦了……」

弘树为她的热心欢迎和不习惯的称呼感到困惑。自己还只是个大学生却受到如此礼遇,甚至还被称为「老师」!这让弘树感到诚惶诚恐,

「让您久等了。」

「不好意思。谢谢。」

轻放在弘树面前的茶杯散发出日本茶独特甘甜的淡淡香气。受到那股香气的引诱下,弘树轻啜一口茶,温润的味道在他舌尖扩散开来。

「……好好暍。」

弘树不禁赞叹道。并不单是因为使用了上等的茶叶,冲泡的人泡法也相当高明。对于独居的弘树来说,那杯茶有一种令他怀念的味道。

「好像很合您的口味,太好了。我很喜欢日本茶,这是我珍藏的茶叶呢!」

「谢……谢谢您,真的非常好喝。」

听到弘树的赞美,她笑颜逐开。

「听说老师在学校的成绩名列前茅,好厉害呀!您一定念很多书吧?」

「没这回事,我只是刚好喜欢念书罢了……而且我也没有特别的兴趣。呃……您可以不用称呼我『老师』。」

「可是,以后您就是野分的……啊,那是我儿子的名字。以后您就要当他的『老师』了呢!」

「哦……」

弘树还是无法习惯这个称谓,但是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好接受了。弘树待茶冷了一些,便一口饮尽,然后提出一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

「谢谢您的茶……请问令郎呢?」

弘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喝茶,也不是为了闲话家常,他是为了当家教而来的。

弘树的问题让学生的母亲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我想他应该快回来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好意思,能不能请您再稍微等一会儿?」

「啊,我没关系,请您别在意……」

弘树话还没说完,玄关便传来一阵声响。

「我回来了。」

「他好像回来了,我去叫他过来——野分,老师已经来了哦!」

野分闻言不禁语带惊讶。

「咦?难道是家教老师……?」

「对。你快点过来,老师已经等你很久了。」

「妈,你真的请家教了。」

「谁教你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快点过来好好跟老师打声招呼。」

依两人的对话听来,儿子似乎不想请家教。照这样看来,只要自己教对方一阵子后,再告诉他:「你已经没问题了。」似乎就可以无事一身轻了。

弘树在脑海中盘算着这些事的时候,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青年出现在他面前。

「您好,初次见——」

「……?」

弘树正纳闷他的语尾怎么断在奇怪的地方,抬起头来看他。映入弘树眼帘的那张脸却令他倒抽一口气,脸部神经抽搐。

(开玩笑……的吧……?!)

站在弘树面前的,就是前几天目击他被女朋友甩了的场面的高中生。不,更详细一点来说,他是看见弘树落泪的那名高中生。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他张口结舌地凝视着弘树。

「野分,这位是中条弘树老师。老师是N大文学院国文学系的学生。」

「……」

(这世界如果有神的话,我一定要诅咒他!)

竟然让他和目击自己丢人现眼样子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但是弘树不能在不知内情的家长面前表现出仓皇失措的样子,他试着亲切地跟野分打招呼。

「初……次见面……」

弘树死命控制他的脸部肌肉,才不至于使话僵在嘴边。

「初次见面。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数。」

「……好的。」

弘树强忍下转身就走的冲动,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道。他已经试着不将自己的不悦表露在脸上,但是皱起的眉问却背叛了他的努力。

响彻屋内的电话铃声,打破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喂,我是风间……是大嫂啊?嗯,没问题……咦?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不用在意,我家孩子都那么大了。」

野分的母亲在电话里聊了一会儿后,便告诉野分她要出去一趟。

「野分,你伯父好像受伤了,你伯母要去医院照顾他,我也去看看,他们家的小孩还小,所以我今天可能住在那边。你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吧?」

「我没关系。伯父没事吧?」

「他好像没什么大碍,所以不用担心。不过一些手续好像很麻烦……总之,接下来的事就麻烦你了。老师,真不好意思,没能跟您好好聊一聊。」

「不,您不用放在心上。」

「详细的事,我们下次再说,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

她再次道歉后,匆匆忙忙地开始准备出门,临行前还不忘叮咛儿子要好好看家。

「……」

房里只剩下弘树和野分两个人。弘树再度为房里飘起的诡异气氛皱起眉头。

(……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啊……)

被唤为「野分」的青年,端正的容貌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与一脸不知所措的弘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不会……」

「我叫风间野分。」

「……我叫中条弘树。」

两人的自我介绍里,隐约夹杂着佯装不知情的语气。

(这小子难道忘了那天的事了吗?还是说——)

「吓了我一跳。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相遇。」

「……」

至少你也装作你忘了这档事的样子吧!然而,弘树微小的期待瞬间化为泡沫幻影。更甚者,他居然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自我介绍,个性真是恶劣。

「对了,野分的『野』是原野的『野』,『分』是『分别』的『分』。这名字是『台风』的意思。」

弘树不知道野分是天生个性单纯,还是故意嘲弄他,无论如何,他的态度让弘树感到相当不悦。

弘树看了一眼不知为何一脸欢欣的野分,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不该接下家教这个工作的。不,正确来说,他并不是接下这份工作,而是被强迫推销。

不管怎么说,就算使出任何手段,他都不该来这里的,弘树深深体会到前人所说的「后悔莫及」的真谛。

总之,今天他人都已经来了,不论他说什么都无法改变这项事实。但是,如果可能的话,他实在是不想督促一个曾经看过他丑态毕露的人念书。

弘树重新细细打量这个名为「风间野分」的人。

那天弘树并没有注意到,原来野分的身高和体格部比他大上好几分。野分的身高大概超过一百八十公分吧!不过他也不是徒长身高,全身还包覆着匀称的肌肉。难道他有参加运动性社团吗?

再往上瞧,则是仿佛具有纯正日本血统般端正的五官,以及看似不甚松软的乌黑直发。而且,他还一定是时下难能可贵的彬彬有礼的好青年。

「今后还请你多多指数。」

「喔,彼此彼此。」

那张带着不安的纯真脸庞像针扎一般刺痛着弘树的心。

撞见弘树和女友吵架的场面并不是野分的错,话说回来,是他们自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争执的,责任全在他们自己身上。

「弘树,你要不要再喝一杯茶?」

「好啊……你干吗叫我名字!」

弘树口气不禁变得粗鲁了起来。再怎么说他们也才刚见面,竟然就直接叫他的名字,装熟也该有个限度吧?更何况对方年纪还比自己小。

「不行吗?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

被野分用他那双仿佛大型犬般的眼神凝望,弘树便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什么坏事,心中涌起一股罪恶感,让他不得不有所退让。

不理会心神不宁的弘树,满心欢喜的野分一面泡茶一面继续说道:

「因为我第一次请家教,本来还很担心到底会来一位什么样的人。老实说,这是我母亲擅自做的决定。」

「是吗?」

野分将重新泡好的茶倒入茶杯里。弘树手里拿着茶杯,敷衍地回应。

「不过,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像弘树这么漂亮的人,我好高兴。」

弘树没想到会从野分口中听到这么肉麻的话,含在口中的茶全部喷了出来。一些茶不慎跑入了气管,让弘树剧烈地呛咳了起来。

(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你没事吧?我马上去拿抹布来。」

「你……你说谁漂亮啊……?」

「当然是弘树你啊。」

野分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反倒让弘树全身虚脱无力。

「不准说那种恶心的话!漂亮不是用在男人身上的形容词吧!」

「真的吗?对不起,我对文科有点不拿手。」

并不是文科拿不拿手的问题!弘树精疲力竭地将身体倚在沙发的靠背上。

「如果不能说你漂亮的话,该说你什么才好?」

「什么都不必说!」

「……我知道了。」

野分瞬时露出了垂头丧气的样子。这让弘树有一种野分头上有一双看不见的耳朵沮丧地垂下的错觉。

(我又没有对他做什么坏事……)

看样子和野分在一起会让弘树失去冷静。

果然还是拒绝这份家教的工作吧!用这种马虎的态度来当家教的话,弘树就无法全力以赴来教野分,而且他还有两篇论文要写,哪来的闲工夫照顾考生啊?

弘树心里虽然觉得过意不去,但还是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我说……」

「是。」

野分朝气蓬勃并且迅速的回应,让弘树反而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和他说话真的会乱了步调……)

弘树假装轻咳一声,重新振作起精神。该说清楚的话就必须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才行。

「今天因为没有人能过来所以我才来的,下次我会请别人来当你的家教。」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野分显然对他所说的话脸色骤变。弘树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罪恶感,但还是狠下心来把话说清楚。

「我还有论文的事要忙,所以下次我会找一个比我更会教的人来——」

「我不要。」

「……你说不要也……」

「我只要弘树。」

野分坚定的语气让弘树一时语塞。野分一改温和的表情,拼命恳求的态度让弘树不禁心软。

「不是弘树的话我就不要。」

「你怎么……」

野分干吗那么执着于自己?难道他有什么理由非要自己当他的家教老师不可吗?

面对野分清澈真挚的目光反而让弘树无言以对。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也能完全配合你的时间。」

「既然如此,不是我当你的家教老师也没关系吧?」

既然野分能让步到这种地步,谁当他的家教老师应该都无所谓。弘树觉得野分并无需执着于他。

「不行!」

「莫名其妙!你为什么那么固执?」

「那是因为……」

野分一时语塞。野分明明那么执着于他,却不能告诉他理由吗?

「总之,我只能来今天一天而已。好了,别浪费时间了,我们开始吧——」

「为什么?」

「你很罗嗦耶!我不是说了我很忙吗?」

野分不可能没听见弘树刚刚说的理由,弘树为了让他死心又再说了一次他的借口。然而,野分却一脸认真地问他:

「——因为我之前看见你哭的关系吗?」

「……!」

弘树的心事被野分一语道破,不禁倒抽一口气。然而,野分并不就此作罢。

「所以你才不想见到我吧?」

「没……没这回事!」

弘树粗暴的语气反而成为被追问的材料。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那么生气?」

「那……我……因为……」

竟然被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高中生逼得哑口无言,一股气恼让血液直冲弘树脑门。弘树实在很想大骂一声:「别开玩笑了!」然后转身就走,但是这么一来自己好像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一样。

「弘树。」

「……!」

野分似乎不愿放过弘树一丝一毫的反应,正面凝视着他,弘树却尴尬地别过视线。弘树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开口说了一项提议。

「——这样好了,我这里有选来的题本,要是你能在明天之前把这些都写完,我就答应当你的家教。」

语毕,弘树从背包里拿出参考书和题本。

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学力如何,所以弘树每个学科各买了几本不同的参考书和题本,要做完全部必须耗费相当的时间。

(这家伙听到这么无理的要求,在做题目之前就会先放弃了吧——)

「你愿意当我的家教老师吗?!」

野分瞬间笑颜逐开,弘树不禁为野分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反应怔了一下。

「等……等你写完再说。不过,如果你只是随便写写答案,或是有些题目略过不写,你就出局了。」

「要在明天以前全部写完吗?」

「你听好了,别想去买同样的题本回来抄答案,也不准请朋友帮忙写。」

「我不会这么做,我会自己做完题目。啊……不过,你不会要求我答案要写得完全正确吧?」

「不会。不过,如果你的正确率在一半以下的话,你就不用请什么家教了,给我乖乖去上补习班。我可不想花时间照顾那种笨蛋。」

「我知道了。」

野分非常认真地回答。

(这家伙……脑袋没问题吧……?)

弘树是因为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但野分似乎有意奉陪到底。弘树本来还料想,野分应该会哭着向他求饶。

这个白痴是没看到眼前堆积如山的题本吗?还是他根本不明白题目的量有多少?

不过,教授说野分的学力程度很高,根本不需要请家教,所以野分才有自信在明天以前写完题目吗——?

(不,这些题本的量可是不容小看。)

虽然必须向野分的干劲十足说声抱歉,不过弘树毫不担心野分写得完题目。

「如果你的正确率高达九成,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真的吗?」

「是啊,要我倒立还是做什么的,都悉听尊便……你真的觉得自己写得完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希望弘树能当我的家教老师,所以我会全力以赴。」

「是……是吗……」

野分干脆的回答和灿烂的笑容让弘树不禁愕然。

竟然遇到了一个令人棘手的家伙。弘树忍不住诅咒起教授和自己的命运。

[第二章]

「怎么办……」

把题本全部写完就接下家教的工作——弘树不禁开始后悔昨天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脱口而出的赌注。

这么一来,弘树就非得再去一次野分家不可。当时,弘树只是想找一个借口逃离现场,没想到那个借口竟成了自掘坟墓的主因。

即使如此,弘树并不认为野分能写完那些数量庞大的题本里的题目。这么一来弘树便赢得了这场赌注,然后他就不需要接下家教这个工作,也再也不用去野分家了——

(……那么今天不去也无所谓吧?)

结果不用确认也知道。弘树已经向几个人提过来接替这份工作的事,接下来只要告知教授一声就可以了。

为了躲避野分居然做到了这个地步,弘树虽然觉得自己的作法有点过火,不过他再也不想见到野分了。

虽然大部分的因素是:「野分是目击自己落泪的唯一证人」,但更重要的理由是,他不擅长和野分相处。

或许是因为弘树至今不曾遇到像野分那种类型的人,所以只要和野分在一起,就会让弘树变得不像平常的自己。

和一个无法靠自己的步调沟通的人在一起,总让弘树感到惴惴不安。

弘树一边细想着这些事情,下了车站的阶梯,身旁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回来了。」

「唔哇!」

弘树看向声音的来源,一个身穿制服的颀长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一边走路一边想事情很危险哦。」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野分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这让弘树心里不禁感到一阵惶恐。不过,野分就像是要否定弘树心里所想的事一般,说出了令人喷饭的话。

「我在等你。因为我想早点见到你。」

「……!」

野分用柔和的笑脸吐露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台词,让弘树哑口无言。野分略为腼腆的表情似乎也感染了弘树,让弘树感到脸颊一阵火热。

那张端正俊逸的脸庞不论露出什么表情都能对人产生影响力。明明知道他们两个人都是男人,不知为何,弘树见到野分就会感到不知所措。

「接下来要去我家吗?」

「啊、嗯……对……」

看来野分并不是看穿了他想直接回家的念头,这让弘树不禁松了一口气,含糊其辞地敷衍野分。

「那我们一起走吧!」

「……唔……」

就这样,两人并肩而行。但弘树还是感到一阵尴尬,他苦恼着不知该跟野分说些什么。

野分却似乎没有察觉弘树的烦恼,兴高采烈地与弘树攀谈。

「不过,仔细想想,弘树已经四年级了,有时候根本不用去学校上课,就算在车站等也不一定能见到你……」

「没错。」

「那这就是命运了!」

「……!你……你……你……你开什么玩笑!再……再说,你把题目都写完了吗?!」

为了阻止野分再说出令人害羞的话,弘树的语气变得粗暴了起来。要是再让野分畅所欲言下去,弘树一定会羞愤而死。

「写完了。」

「这样啊,你果然写完了……咦?!」

得到和预想完全相反的答案,让弘树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等等!他刚刚说的是「写完了」吗……?!)

野分的意思是,他真的把自己昨天留在他家的题本全部写完了吗?野分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在说谎,但一时之间让弘树难以置信。

「我全部都写完了。不过题目的量太多了,熬了一晚的夜才写完的。」

这么说来,野分的下眼睑处的确浮现了黑眼圈。虽然野分平常看起来就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但是现在看起来比昨天更添加了几分疲惫。

「你该不会只是把答案随便写写吧……」

「我有好好作答,也没有看解答,所以你不用担心。要现在检查也可以。」

野分泰然自若的态度让弘树无言以对。

弘树接过野分从背包里拿出的一本题本,故作镇定地翻过一页又一页。就像野分所说的一样,题本里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解答。

「……答案对不对还是个未知数。」

「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

野分所写的答案与他谦逊的语气不成正比,弘树目前所看到的页数里没有任何一个错误。弘树匆忙地从背包里拿出解答,开始对照其它页的答案。

(喂,骗人的吧……)

弘树发现野分所写的答案不仅完全正确,而且一点也看不出是抄解答的影子。弘树发现这点,随即停下脚步。

「怎么了吗?」

「看……看来你真的写完了。」

弘树强压下内心的慌乱回答道。

「答案对吗?」

「照目前确认的地方来看,是还没发现任何错误,不过其他科目可就不一定了吧?」

弘树像是自欺欺人般地说道。

(没错,或许是因为这是野分的拿手科目。)

弘树心中怀抱着一丝希望,又开始迈步走了起来。

「啊,等一下。」

野分连忙追上因心急而步伐加快的弘树,不一会儿便追上弘树,与他并肩而行。就连和野分步伐大小的差异,都让弘树感到恼怒。

弘树气恼地加快脚步,野分一脸困惑地叫住他。

「弘树,你怎么了?时间多的是,你不用那么赶啊!」

「吵死了!」

结果,弘树持续以竞走般的速度走到了野分家。「……你根本不用请家教吧?」弘树将红笔放在阖上的题本上,话语中夹杂着叹息。

对完答案的题本里画满了红色圆圈(注:日本改考卷时,对的答案会用红笔画圈)。野分似乎对文科比较不拿手,但那也是在和理科相较之下。就如教授所说的,野分在学力上并没有任何问题。

弘树的感触已经远远超过惊讶,而是满心的佩服。

「没这回事。因为我并没有好好准备升学考试,所以感到有点不安。」

「那你就去上补习班!那里是靠这个赚钱的,他们会好好教你考试的诀窍吧?」

闻言,野分神色紧张地直视着弘树。

「我不是说了我只要弘树吗?再说,你打算反悔和我的约定吗?」

「话不是这样说……」

野分悲伤的眼神就像一只被舍弃的大型犬,阵阵撩拨着弘树的罪恶感。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不,那是……」

「因为你愿意当我的家教老师,所以我才会那么努力写题目!我……」

(啊啊,这家伙真的是烦死人了……¨)

明明被责怪的人是弘树,被野分这么一说反倒是弘树在欺负他一样。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总可以了吧!」

「弘树……!」

那一瞬间,野分脸上绽放出笑靥,让弘树难以相信世界上竟然有人能露出那么高兴的表情。

「……!」

野分灿烂的笑容打乱了弘树的心律。弘树不知道自己心跳加速的理由,只是觉得体温好像有逐渐上升的趋势。

「谢谢。」

「不……不过,你要配合我的时间。」

弘树就是不甘愿乖乖就范,所以故意对野分摆出高傲的态度。明明输了这场打赌的人是弘树,但野分仍不以为意地微笑。

「是。只要弘树肯教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说过你不会增加我的麻烦吧?我只采用斯巴达教育!如果你不受教的话,我就立刻辞职。还有,时间要完全配合我。」

「是。」

「还有,来你家太麻烦了,下次你来我家上课。」

「咦?可以吗?」

野分闻言不禁略微瞠大双目。

「为什么不可以?」

正当弘树为野分一脸困惑的样子感到不可思议,野分才腼腆地把理由告诉弘树。

「没想到你会招待我去你家,所以我觉得很高兴。」

「笨……!不准把话说得那么夸张!」

野分毫不掩饰的喜悦反而让弘树感到难为情。明明就没有夸张到「招待」的程度。

弘树所住的公寓位于车站和野分的家中间,就在今天来野分家路上的岔路里。弘树只是觉得与其自己来野分家,还不如野分到他家还比较有效率。

「我房间很脏,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了,我会做好心理准备。」

「白痴!这时候你要说『我不会介意的』,这才有礼貌!你懂不懂啊!」

野分一脸认真地点头,弘树忍不住动手拍一下他的头。野分这种过于耿直的地方令人有点棘手。

「啊,对不起。」

「……真是的……」

弘树总觉得身心俱疲。依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真的能顺利地当好野分的家教老师吗?

不,姑且不论顺不顺利,弘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教他什么才好?

「你想考哪里?」

「N大的医学院。」

「哦……什么!医学院!?」

弘树以为野分会请他当家教,是因为志愿是文学院。

(喂喂,专业科目差太多了吧……)

再怎么说,对一个主修国文的人来说,如果是教现代国文或古文汉文,弘树还能自信满满,英文的话他也略有心得。

但是,弘树对数理完全不行。搞不好野分还比他拿手吧?

一个人再烦恼也没有结果,弘树决定直接问野分。

「那你想要我教你什么……?」

「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教我英文。还有,我对现代国文的长篇解读也不拿手……」

「我知道了。下次上课前我会准备好教材。」

从野分口中听到野分要自己教的是他的拿手科目,才让他心里松下一口气,心里不断模拟该从何教起。野分战战兢兢地唤了声弘树。

「呃,弘树。」

「干吗?」

弘树对野分一脸不安的样子感到奇怪而侧着头。野分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你之前说过,如果我答对九成以上的话就什么事都听我的,对吧?」

「……啊、啊啊,我是说过……」

弘树想起他不小心脱口而出「要我倒立还是做什么的,都悉听尊便」。直到野分提起之前,弘树早将这些逞一时口舌之快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野分特地向他确认这件事,难道是想叫他做什么吗?

弘树要野分写了那些为数可观的题本,说不定野分想对他进行报复吧?常言道:祸从口出。

「我现在还想不到要对你提出什么要求,所以可以先保留吗?」

听到野分这么说,才让内心七上八下的弘树松了一口气。

「我无所谓,等你想到再说。」

弘树绝口不提自己害怕野分对他提出无理的要求,反而表现出一副宽容的样子。这种时候,他真是恨透了爱虚张声势的自己。

「谢谢。」

「今天怎么办?你把我准备的题本都写完了……」

因为弘树完全没想到野分真的写得完题本,所以他什么也没有准备。

而且,弘树也觉得自己其实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除了配合野分的志愿校帮他掌握出题方向,以及让野分反复练习他比较不拿手的英文长篇翻译之外,弘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虽然我很想说『从今天起就拜托你了』——不过我好困。一松懈下来好像就变得全身无力了。」

「是吗。」

(他昨天好像熬夜作题目……)

一心一意想拜托弘树当他的家教的那份心情。

弘树在觉得野分太过胡来的同时,心中也涌上了一股对他的怜爱之情。虽然弘树不知道野分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自己,但是野分为自己全力以赴的样子并不让他感到讨厌。

「你今天就先好好睡一觉吧!我会把我家的地图画给你。还有,你的钥匙在哪里?我回去的时候帮你锁门。」

弘树,你已经要回去了吗?」

「你睡觉的话,我留在这里也没事做吧?」

「说得也是……」

「你的眼睛已经快张不开了,快去睡!」

「是……」

野分动作迟缓地站起来,乖乖地躺到床上。野分似乎真的很困,他在闭上眼睛的瞬间就立刻沉入梦乡,发出节奏规律的鼻息。

「……真是的。」

这句话弘树不知道说了几次,同时他的嘴角却也露出了一抹笑意。野分天真无邪的睡脸也诱发了弘树的苦笑。

被奇怪的人缠上了。弘树心里虽然还留有一点彷徨,但是他却不感到莫名其妙和怏怏不悦。

被对方看到自己丑态毕露的尴尬也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

这或许都是野分的个性所致吧!率直、顽固、真诚,弘树有生以来真的第一次遇到像野分这种类型的人。

(他真的好像一只狗。)

弘树在面对野分的睡脸时所涌起的苦笑,转眼间变成了轻笑,这股笑意似乎暂时无法止歇。

[第三章]

在那之后,每个星期一、三、五就是弘树当野分家教的日子,地点在单独生活的弘树家。因为弘树说去野分家很麻烦,所以野分就像上补习班一样开始来往弘树家。

在要上课的日子,野分就会像一只忠犬一样在车站等弘树回家。然后,野分只要在车站看到弘树,脸上就会充满无限的欢欣。

(我好像拿他这点很没辄……)

弘树第一次遇到有人对自己表达这么纯真率直的好感。

野分的行为应该不是出自于恋爱感情,但是他毫无心机的一言一行,却常让弘树不知所措。

只因为被野分撞见自己被女友甩了和落泪的场面,弘树便不想当野分的家教而处处刁难。在看到野分率直和全力以赴的一面后,弘树感到无地自容。

弘树虽然一开始说他要采取斯巴达式的教学方式,但是野分不仅基础学力无可挑剔,吸收得也很快,又很认真地写完弘树出的习题,上课前也会用心预习,所以弘树准备的教材已经快追不上他的程度了。

面对勤学苦读的野分,弘树最近不断反省身为他的家教老师的态度。

「你不用老是跑来车站等我吧?」

弘树站在距离野分还有一点高度的阶梯上停下脚步,从野分上方用无奈的口气说道。

因为弘树不甘心站在野分身旁和他说话就必须仰起头来。

「啊,弘树,你回来了。」

野分闻声回过头去,在看到弘树的瞬间,他的脸上似乎散发出光芒来。

只要看到野分,弘树总有一种野分会竖起头上那对看不见的耳朵、摇摆身后那条看不见的尾巴的错觉。

意识到野分的喜悦总让弘树内心骚动不已。弘树故意忽视这份感觉,重申他一而再、再而三说过的话。

「下次在我家等我!我不是告诉过你钥匙藏在哪里了吗?」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回家。」

「才十分钟的距离而已!而且,要是你在这种时候感冒了,我拿什么脸去见你高堂父母啊!」

「不用担心,我的优点只有身体健康。」

「住口!不准顶嘴!照我的话去做!」

「是……」

瞬间,野分看不见的耳朵和尾巴又垂了下来。

(我又没有欺负他……)

一个大个儿在面前表现出垂头丧气的样子,让弘树觉得自己似乎做了非常过分的事。

弘树看不下去野分无精打采地走路的样子,难得地主动向野分攀谈。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上补习班?」

「咦?」

「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不是要辞职,你放心吧。」

感觉到野分的耳朵似乎要垂得更低了,弘树连忙补充说道。

「除了自己以外每个人都是敌人,这种剑拔弩张的环境会让我感到窒息,所以我不喜欢那种气氛……」

野分的成绩优异突出,因此投射在他身上嫉妒和羡慕的眼光也格外强烈吧?虽然野分看起来总像是在发呆,事实上感觉是很敏锐的。或许光是待在补习班里就会让他感到苦痛万分吧!

以野分现在的学力来看,他可以轻松考上N大医学院,更甚者,就连国内水准顶尖的国立大学对他来说也不成问题。老实说,野分根本不需要上补习班,也不需要请家教。也就是说,其实弘树的存在对野分来说是不需要的。

「我本来打算上过几堂课就停止再请家教,毕竟这是我母亲因为担心我所以才擅自帮我做主的。」

「那你干吗死缠着我不放!」

「那是因为——」

野分话说到一半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怎样?」

「我还是保密好了。」

「喂!不要把话说到一半吊人胃口!」

「对不起,不过现在说出来我可能会无心念书。啊,对了,既然如此,等我考上N大我再告诉你。」

野分虽然口中说着道歉的言语,但是他似乎无意再说下去。

考不考得上大学也要等明年才知道,有什么理由非得拖延到那时候不可?

「你考不上也没关系,现在就给我说!」

「居然对考生说这种话,好过分。」

「谁叫你要说这种吊人胃口的话!」

「……不过,等我考完试我一定会告诉你。在那之前,能不能请你等我?」

「你干吗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野分的话让弘树觉得他好像在对自己告白一样。而且,弘树在意识到那双漆黑的瞳眸映照着自己的脸庞的瞬间,体温莫名地急速上升。

(怎……怎么回事……)

鼓噪的心跳仿佛要将每次的脉动传达到指尖一样。弘树对这份前所未有的感觉感到不知所措,只能游移视线四处张望。

「我真的很高兴来当我家教的人是弘树。你的教法让人没有压迫感,还能配合我的步调,所以非常好懂。」

「多谢夸奖。」

弘树被人当面赞美反而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

弘树并不是配合野分的步调,反而是学生太过优秀让弘树几乎应付不暇。

弘树把论文抛在一旁不写去帮野分选习题,还向医学院的友人打探考试的诀窍。赌上他的自尊,这些事绝不能被野分知道。

(话说回来,我干吗那么拼命当他的家教啊?)

虽然野分自己也肯求上进,但弘树认为自己也没必要削减自己那么多时间来教他啊!

明明是自己的事,弘树却越来越不明白了。

「弘树,你要去哪?」

「啥?」

他们两个明明是并肩而行,弘树却听见野分从后方叫他的声音。弘树觉得莫名其妙地转过头去,发现野分脸上的表情更令人不解。

「你走过头了吧?」

「……!我只是不小心发呆了一下!」

弘树沉溺在自己的思考中,丝毫没有发现早已超过他所住的公寓了。平常的弘树根本不会做出这种脱线的行为,他不禁因丢脸而脸颊发烫。

弘树连忙走回去,迅速爬上公寓的楼梯。他将手伸入外套口袋想拿出钥匙,却因为焦急而遍寻不着。

「钥匙不是在裤子的口袋吗?」

「我知道!」

野分在弘树找到钥匙前早一步说出了它的下落。自己今天竟然洋相尽出,这次反而换弘树沮丧了起来。

「你是不是累了?果然都是因为我提出无理的要求……」

「不是!我只是在想论文的事,你不用在意。」

弘树当然不可能说自己在想的是野分的事。不过他确实也有在想论文的事,所以他不算是在说谎。

(我干吗要为野分这么着想?)

以前的弘树如果觉得自己太过勉强,就会要野分让他请辞家教的工作。

弘树心情复杂地打开门,要野分进入狭小的屋内。这间一房一厅的公寓并不宽阔,野分一进来就更显狭隘。但是,之前朋友在饮酒作乐后住在他家时,虽然让他感到家里杂乱不堪,可是和野分两人独处时,却丝毫没有这种不悦感。

(这家伙又很有礼貌……)

野分丝毫没有男生惯有的邋遢性格,当弘树在改他的作业时,他会主动收拾弘树还没洗的脏衣服。一定是因为家教好的关系吧!

「弘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啊!没什么……对了,我去泡咖啡,你一定觉得很冷吧?」

他似乎不经意地凝望起野分的脸了,最近的自己果然很奇怪。弘树站在玄关旁的厨房里,才刚拿起茶壶,野分就从旁伸过手来。

「我来泡就可以了,请你帮我改作业。作业在我的书包里。」

「哦,好。」

野分驾轻就熟地烧水,从上方的碗橱拿出两个马克杯,这里俨然已成为野分自己的家。弘树用复杂的心情偷瞟野分,一面听从所言从野分的书包里拿出自己交给他的N大历年考题。

弘树随手拿出上衣口袋里的眼镜戴上,像平常一样在矮桌上对起答案。

(……答案正确到令人生气。)

连一个粗心拼错的英文单字都找不到,弘树开始怀疑起自己当他家教的存在意义。野分唯一的弱点是长篇文章的解读,但在弘树教他诀窍后,似乎已经完全成为野分的拿手项目了。

「怎么样?答案对吗?」

「完全正确。你要不要改变志愿?考N大太浪费了。如果你执意考国立医大的话,考T大的医学院不就好了?我想以你的实力一定会应届考上。」

弘树转头回应从厨房传来的野分的声音。以野分的头脑,要上哪所大学根本是任君挑选。

「导师也是这么说。」

「那你干吗考N大?你该不会是想说N大比较近吧?」

「这也是原因之一。」

「这是什么烂理由!」

弘树不曾风闻N大医学院里有哪位教授名闻遐迩,为什么野分非N大不念?

不久,茶壶发出水煮沸的尖锐声响。野分泡了两杯速溶咖啡端上矮桌,若无其事地和弘树说话。

「弘树,你的论文进度还好吗?」

「多少有在进行啦!毕业论文已经有头绪了,另一篇就……」

老实说,弘树论文写得并不顺利。正想着手写论文时,不知为何又在意起野分的事,因此进度不如预期。

到书店时,也是不自觉地先朝参考书区前进。

「也就是说,有一篇快写完了吧?好厉害。」

「一点也不厉害。我没有参加就职活动,把时间全部拿来写论文了。」

「弘树将来想当什么?」

「你以为你在问小孩子吗!总之,我想成为学者,但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光靠研究搞不好会三餐不继,或许我的想法太天真了吧?」

当同学们穿上黑白色调的套装,四处奔波到磨破鞋底时,自己却泡在图书馆里看书,或是逛逛二手书店。

虽然弘树所选择的学者的道路并非轻松惬意,只是看着朋友一脸疲惫地抱怨东、抱怨西时,总让弘树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罪恶感。

自己这么做真的好吗?弘树时而会对自己下定决心选择的将来感到迷惘——

「没这回事。你是在追逐自己的梦想,这是不变的事实。所以我觉得弘树很厉害。」

「……!不准说这种让人脸红的话!」

弘树还是无法习惯野分真诚率直的言语,他语气粗暴地掩饰自己的难为情。野分的单纯对弘树来说太过耀眼了。

「对不起,我没有自觉到这点。」

「……真是的……」

弘树虽然口出恶言,但同时他也发现自己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或许弘树心中的迷惘比他自己所想的还要来得深,然而野分的一句话却消除了他在原地打转的踌躇不安。

弘树用手按住发热的胸口。

(我果然拿他没辄。)

弘树在不被野分发现的情况下苦笑了一下。

「想成为学者的话,也就是说你想成为大学教授吗?」

「也可以这么说。」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在进入研究所后也能留在大学的研究室里。虽然这么一来他就被赋予了教学的义务,但同时也确保了他的研究环境。

「我觉得这个工作再适合你不过了。」

「适合我?我身旁没有人说过这种话。」

不过嘴巴尖酸刻薄的朋友倒是常说,像他这么粗鲁的人能立足杏坛吗?

「那些人只是不了解你罢了。弘树的教法简单易懂,而且又很细心,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老师。我也希望弘树能一直当我的家教老师。」

「就……就算你称赞我也没有任何好处。」

明明只要坦率地向野分道谢就可以了,偏偏弘树又要言不由衷地口出恶言。弘树在陷入我自厌恶的同时也偷偷打量野分,他脸上还是挂着一贯温和的微笑。

「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能像这样一直教我就行了。啊,不过——」

野分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话说到一半就停在嘴边。

「不过什么?」

「弘树,你之前说过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会照做,现在还算数吗?」

「啥?哦,算数啊。」

弘树下意识地点头后才发现后悔莫及。如果他说「期限已经过了」,就可以了却一件麻烦事了。野分会特地向他询问,表示他也有相当的要求。

但是在口头上占人家便宜并不符合弘树的个性。弘树虚张声势,不小心说出了违心之论。

「想……想要什么你尽管开口。反正当你的家教也让我赚饱了荷包!」

「你下次能不能陪我去书店?我想买参考书,但是不知道该买哪一本比较好,所以希望你能陪我一起选。」

野分清心寡欲的请求反而让弘树大感失望。

野分正经八百地再次提起这件事,让弘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想到只是这点小事。弘树不禁开口问他除此之外还想要什么。

「……只有这样吗?」

「是。」

「真的只要这样就够了吗?」

「是。啊,不过如果你没时间的话也不用勉强。」

在弘树的几番确认下,野分的语气也逐渐转弱。弘树觉得野分的样子太过滑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去书店的话,我随时都能陪你去,放心吧!」

「那么……!」

弘树的话让野分的眼瞳闪耀起光芒,他的表情看似放下了一颗心中的大石头,也像是感到喜悦。

「下星期日可以吗?隔壁车站附近的书店的书比这里还齐全,我们去那里买吧!不过只是这样的话未免太过无趣,那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弘树这番话是体谅野分一直闷在家里对精神也不健康,偶尔也该喘口气。不过这次反而换野分向他确认了。

「真的可以吗……?」

「偶尔让大人作做面子嘛!而且你又那么认真,就当作是我奖赏你吧。」

「是!」

没想到只是请野分吃顿饭就能让他高兴成这样,弘树心里不禁随之雀跃。看到野分的笑脸竟然让自己那么高兴,弘树为此感到不可思议。

「约在S站前面的喷水池前可以吗?」

就算是不熟悉当地的人也能立刻找到那里。弘树的这层考虑却让野分发出了惊人之语。

「我知道了——这样一来,我们好像在约会一样。」

「不……不准说这种蠢话!我们两个都是男人耶!」

还好弘树嘴里没有咖啡,不然那琥珀色的液体将撒满桌面了。

「说得也是。对不起。」

「真是的……」

就算野分痴呆的地方已经是无药可救了,但是一个人神经再粗也该有个程度。

真希望野分能多少学会看场合说话。弘树心里抱持着这种小小的期待,下一秒却在野分的疑问下幻灭殆尽。

「弘树,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你是在嘲弄我吗?当时你不是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吗?」

为什么他非得跟野分说这些话不可?弘树恨不得早一日忘记那天在车站落泪的事,偏偏野分又唤醒他的记忆。

「啊……对不起……」

「白痴,道什么歉!你这不是叫我更无地自容了吗?那件事我已经没有放在心上了,你用不着介意。」

「但是,你那时哭了——好痛!」

弘树握紧右拳朝野分头上挥下,赏他一记漂亮的爆栗子,发出「叩!」的声响。

「你再说我就揍你!我那时没有哭,只是沙子跑到眼睛里了!!」

「就算我没说,你还不是打我了……」

「住口!废话少说!快念书!你可是一名考生!」

弘树疾言厉色地训完话,野分乖乖闭上嘴巴不敢多言。

弘树用双手拍拍脸颊,提振松懈的精神。

[第四章]

「今天课就上到这里。」

教授的一句话让教室里的空气倏地缓和了下来。这堂不是必修课,教授也非常严格,所以在学生之间没什么人气。来修课的学生不是单纯对课程有兴趣,就是因为陷入毕业学分不足的窘境才会来上这门课。

在为数不多的学生里,弘树总是坐在最前排听课。就在弘树将笔记收进背包里时,身后传来呼喊他的声音。

「喂,中条。」

「是木村啊。干吗?又想借笔记?」

站在弘树身后的是常带他参加联谊的朋友,也可以说因为木村的关系,弘树才会和前女友认识。

「不愧是中条,真是明察秋毫啊~」

「A套餐的餐券一张。别以为我每次都会白白借你影印。」

「我知道啦!你要白饭加大也可以哦!」

弘树不禁为木村的慷慨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地说道:

「你好好来上个课吧,今天已经是第三次迟到了吧?下次再迟到你就玩完了哦!」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迟到四次就拿不到学分,这个要求太苛刻了吧!再说,我晚上打工到很晚,早上根本爬不起来上第二节课啊!」

「这关系到能不能毕业耶,暂时减少打工的时间不就好了。」

「这样一来我的薪水会减少啊!现在不好好赚钱,寒假就不能出去玩了,圣诞节又快到了,我也想去滑雪。啊~哪里会有能一口气赚满荷包的打工啊……」

「鬼才知道!」

到底打工和课业哪个比较重要啊?如果木村以后想从事相关方面的工作才拼命打工,那么弘树也无话可说。结果对木村来说,重要的是薪水,而不是工作内容。

而且木村打算把钱全部花在玩乐,这让弘树惊讶得无言以对。

「对了,中条,你现在在当家教吧?听说是田中教授推给你的,你真的在做哦?」

「哦,对啊。」

「你去当家教没问题吧?那个高中生吓都被你吓死了吧!你虽然长得还不错,但是个性冷淡又傲慢了点。」

「你管我。」

木村的话不偏不倚地戳中弘树的痛处,让弘树顿时怒火中烧。

弘树知道自己个性冷淡,言语乏味,其他的朋友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他也有所自觉自己收取野分父母给的金钱来教野分,对野分的态度却非常傲慢无礼。

不过在教野分时,他可从不曾敷衍了事。

之前野分也称赞他教得很好。或许这多少只是客套话,但如果野分对他不满的话,应该不会让他继续当家教吧!

「我听说那个学生成绩非常优秀,所以这个工作凉得很,而且薪水还很高,是真的吗?」

木村凑近弘树脸旁低声道,看来这才是他叫住弘树的目的。为什么这世上会有那么多人爱嚼舌根?

「没你想得那么轻松,他很快就能做完习题,为他找新的题本很麻烦;在那种不上不下的时间上课,那一整天什么事都不能做了。」

如果弘树想偷工减料也不是办不到,但一旦他接下这份工作,他就不能用半调子的心态来做。

而且,弘树只要一想到野分在家里等他,回家时他就不能跑到别的地方晃晃。因此,弘树例行公事的二手书店巡礼目前一直无法成行。

「哦,真的啊。我听说你不想干了,本来还想接替你的。你今天要去家教吗?」

「今天不用。」

「那要不要一起去喝酒?今天我D大的朋友说要带女孩子们来,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透透气?D大的女孩子以可爱闻名的哦!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木村明明面临着毕业危机,为什么他还能那么自在悠哉?真希望木村能稍微有点危机意识。

「不去。我今天要赶论文的进度,最近都没空动工。之后,我还要找家教上课用的教材。」

有时,如果弘树找不到他想用的教材,他就会自己出题目。就是因为做这些事才让他的论文没有任何进度,但弘树却不因此感到不满。

教授刚将这个工作强推给弘树的时候,弘树确实有找代理的人。不过,现在弘树丝毫不考虑让人代替他去当野分的家教。

一方面是因为野分的热诚,另一方面,两人相处的时间让弘树感到非常自在惬意。不知为何,在野分面前弘树就能表现出他最自然的一面。

「什么啊,真无趣。你就是这样才会被女朋友甩了。」

「你管我!」

果然自己被甩的传闻也传入木村耳里了

这件事弘树并不怕被人知道,但是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倒也让人怒火中烧。

安慰弘树的当事人明明和女朋友分得更快,却绝口不提自己的情况。弘树虽然想反驳回去,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成熟一点而隐忍了下来。

「说你也会去的话,就有很多女生会来。还是你家教的学生太可爱了,让你没有余力向外发展吗?」

木村臆测弘树想对学生下手,让弘树不禁嗤鼻一笑。率直的野分确实是有他的可爱之处,但野分的可爱和女孩子大有不同。

「白痴!我学生是男的。」

「男的?拜托,你明明觉得麻烦还做得很认真,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企图咧!」

看见友人打从心里感到失望的样子,让弘树不禁轻笑出声。

「我本来就很认真。」

「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你看起来很快乐,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真的吗?」

(很快乐?我吗?我到底哪里看起来乐在其中了?)

那个麻烦又费事的工作让他乐在其中?

木村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弘树感到迷惘。他的心情虽然不像第一次去野分家那样沉重,但是他也不觉得自己乐在其中。

再说,当家教有什么好乐在其中的?弘树自觉自己为了木村不带任何意义的一句话而心情动摇,他连忙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我下节空堂,你下节有课吧?不快去没问题吗?」

弘树看向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提醒木村,木村顿时脸色骤变。

「死了!下一堂在第三栋上啊!」

第三校舍和他们现在所在的第一校舍正好位于校园的两端,用跑的过去也必须耗费不少时间。现在赶过去的话,勉强能在敲上课钟之前进教室吧?

「你可不要到了这种紧要关头,才因为毕业学分不足而延毕啊!」

「吵死了!我死也要毕业给你看!」

木村没好气地说完后,便匆匆忙忙离开教室。弘树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在好不容易回归宁静的教室里,弘树才无奈地喘口气。木村人不坏,但是喜欢说长道短,和他在一起让弘树感到疲惫。

弘树无法理解为什么木村总是一副情绪高昂的样子,不过弘树只是纯粹佩服木村。

然而,弘树万万没想到木村竟然会形容他「乐在其中」。

(也不是说一点也不快乐啦。)

野分学习吸收得快,让弘树也不禁燃起了教学的热诚,所以弘树才会那么认真地为野分找教材、出题目。

回想自己的行为,让弘树不禁面露苦笑。或许那句「乐在其中」很贴切地表达了现在的自己吧。

「接下来去做正事吧!」

在这种地方发呆只是白白浪费时间,空闲时间应该有效利用。弘树拿出背包离开教室,前往大学校内的图书馆。

*

弘树站在车站前的喷水池前,瞟了一眼戴在左手上的手表,叹了一口气。距离他和野分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今天只是出来买东西,不知为何,弘树竟比平常早起,甚至没有再睡回笼觉。从一大早他的心情就无法平静,因此比约定时间还要早到达约定地。

(我在雀跃什么啊……)

弘树用脚尖踢地上的瓷砖,心中不断咒骂自己。他现在的行为跟第一次约会而心头小鹿乱撞的国中生有什么两样?

不,弘树第一次约会时也没有这种感觉。虽然当时他仍感到有些紧张,但是觉得麻烦的心情居多。

弘树正在发呆的时候发现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阴影,然后传来野分微略急促的喘气声。

「早安……!」

「早。」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看来野分出了车站后发现弘树的身影,以为自己迟到了才急急忙忙跑过来。

弘树抬起头来,第一次看到野分穿便服的样子。他的心跳不听使唤地鼓噪了起来。

野分的穿着朴素简单,牛仔裤搭配上黑色的高领毛衣,脖子上围了一条御寒用的灰白色围巾,野分的打扮与他顺长的身高十分相衬。

(……!等一下!我干吗为了一个男人心头小鹿乱撞啊!)

弘树的心情就好像满心期待约会的少女一样,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弘树在心里不断斥责自己,表面却装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有,我也才刚到。」

弘树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他已经来这里等了三十分钟了。虽然还不到严冬的时节,但北风逐渐变得凛冽。

弘树将冰冻的指尖藏在身后。野分的手指轻轻滑过弘树的脸颊。

「你的脸好冰。」

「……!!」

对野分来说或许那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但却让弘树吓得足以停止心跳了。

野分缩回了手,弘树的脸颊上残留着他手指的余温。弘树的心脏「噗通噗通」的剧烈跳动,让弘树怀疑自己的心脏会不会就此爆裂。

「要不要找个地方喝一杯热的饮料?」

野分的关心和贴体让弘树感到难为情。为什么在野分面前他就会变得不像自己?

「没关系,书店里暖气都开得很强。」

弘树逞强道。他背过身去,忽然有个温暖的东西围到他脖子上。

弘树伸手触摸那个东西,发现那是野分刚才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喀什米尔毛料的柔软及温暖,具有刚才触碰他脸颊的相同触感。

「这个给你用吧,我不怕冷。」

「啊……哦……」

野分不经意的温柔让弘树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面红耳赤。他甚至忘了斥责野分:

「不准做这种令人可耻的事!」

「弘树,你的脸好红?该不会是感冒了吧……」

「没……没事!」

「但是你连耳朵都好红。」

「我都说没事了!废话少说,快走!」

「啊,是!弘树,等我一下……!」

「你再慢吞吞的,我就要丢下你不管了!」

弘树为了隐藏内心的动摇,他一个劲儿地向前快步走去。他绝不能让野分知道自己连耳根子都红了是因为心跳加速的关系。

弘树刚才冰冷的脸颊现在却有如着了火一般滚烫。

「时间多得是,用不着走那么快吧?」

「我知道。但是慢条斯理的不合我的个性。总之,我们去这条大马路上的一家大书店,我记得那里有很多参考书。」

「好。」

弘树已经用很快的速度在走路了,野分却很轻松地与他并肩而行。弘树再次体认到彼此腿长的差异。

他们的身高相差不小,脚的长度当然有所差距,但弘树心里仍莫名地涌起一股不甘心。

「喂,你为什么会那么大个儿?」

「咦?你是说身高吗?大概是因为我父亲长得很高,再加上我喜欢喝牛奶,所以喝了很多的关系吧。」

「哦。」

弘树虽然也把牛奶当白开水喝,但是上了大学后他就停止了成长,连一公分都没有再长高。弘树想至少再多长几公分。

「你维持现状就可以了。」

野分像是看透了弘树心中的想法般说道。

「为什么!」

「因为很可——不,因为长太高会有许多不便之处。」

不知为何,野分话说就一半又连忙改口。

「不便之处?」

「长得高,常常会撞到门框或电车的手拉环,学校的桌椅也会变得很狭窄;鞋子也必须买大一号的,除了球鞋外几乎买不到鞋子。」

「哦——或许是这样吧。」

弘树接受了野分所列举的理由。同时,弘树在脑海中想像着野分撞到头,或是缩在窄小的桌椅里滑稽的样子,他就不禁笑了出来。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形容得太逼真了,忍不住想像了一下。」

弘树已经死命咬住下唇,却仍可以听见他断断续续的笑声。野分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请你不要想像别人丢脸的样子!」

「抱歉抱歉。中午你想吃什么我都请你。」

一脸困窘的野分引起了弘树的恻隐之心,所以今天先放过他一马。之后还加了一句话补偿他。

「……真的吗?那我大人不计小人过。」

「你最近的态度很目中无人哦……?」

「是吗?我本来就是这种个性。」

(这家伙将来搞不好会成为大人物……)

弘树心中怀抱着这种预感,将话题转回接下来要选的参考书上。

[第五章]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一走出店门口,野分便面对弘树深深行了个礼,弘树对他夸张的举止不禁面露苦笑。

「这没什么。」

「不,你今天和我一起选购参考书,真的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还有午饭也很好吃,谢谢你今天请我吃饭。」

野分率真的喜悦也感染了弘树。请前女友吃饭时,她都不曾这么感谢过他。

「有没有放松了一些?明天起要开始认真念书哦。」

「是。」

希望这仅仅数小时的外出时间能让整日读书的野分转换心情。虽说念书是考生的使命,但也不能只是埋头苦读。

「那我们回去吧?如果你之后没事的话,我可以陪你念书。你打算怎样?」

心情大好的弘树不经意脱口而出这个提议。但是以弘树到目前为止的行为举止来看,这可是破天荒的事,连弘树自己都吓了一跳。

平常,要是有时间弘树一定会直奔图书馆。论文的进度已经不如预期,星期日一整天理应会想把时间运用在自己的事情上。然而,为什么他会说出这种提议?

「咦?可以吗?」

「啊,不过你应该不想连假日都还要念书吧?今天你该放松一下心情,所以还是回家好好休息——」

「不,如果不会造成你的麻烦的话,拜托你了。」

「是……是吗……?那就照你说的做吧……」

弘树发现自己在听到野分的回答的瞬间松了一口气。

(该怎么说呢?依依不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弘树否定掉浮现在脑海中的想法。真要打个比方,就像是到了傍晚必须向一起玩乐的朋友道别一样离情依依的感觉……一定是这样的。

「我去买车票。」

「啊,对了,你没有定期票。我在那根柱子那里等你。」

「我马上回来。」

明明不赶,野分却用小跑步的跑到售票机,即使野分身材魁伟,但是他有些行为举止仍然可见一分孩子气。弘树不禁莞尓。

野分一如他纯真的个性,叫住一个在售票机前彷徨无助的老人帮忙买票的举动,让弘树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弘树凝视着野分广阔的背影。冷不防地,有人叫了他一声。

「弘树……?」

「啊?」

「果然是弘树,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

「啊……还可以……」

弘树俯望声音的来源,发现身旁站着不久前才分手的前女友。在大学里擦肩而过时明明对他视若无睹,现在主动招呼不知吹的是什么风。

在这个寒风刺骨的季节,她却穿着胸襟大敞的针织衫和迷你裙。

弘树狐疑地打量着厚脸皮地向他攀谈的前女友,她旋即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弘树,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超帅的帅哥是我们大学的学生吗?」

「……是我家教的高中生。」

意料之中的询问让弘树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她本来就是这种人。)

弘树想起以前她强拉着自己出门逛街血拼时,只要发现长得好看的男人就会盯着人家看,还会大肆批评。

「咦?骗人的吧!他是高中生!?他看起来比你还成熟呀!」

「真抱歉……我就是幼稚……」

弘树的长相虽然并非娃娃脸,但是也与他的实际年龄不相符。

弘树曾为了展现自己成熟的一面而把头发全部梳平,却得到众口一词这发型不适合他的评论。到美容院去把头发剪掉后,就任其自由生长了。

「喂,介绍一下嘛。」

「啥?」

「我的学弟妹们都高中毕业了,现在难得有机会能认识高中生,所以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嘛?」

她轻浮的言语让弘树怒火中烧。虽说他们已经分手了,但是她居然撒娇要刚分手的前男友介绍别的男人给她认识?弘树不明白她的神经到底是什么做的。

(为什么我非得把野分介绍给她不可!)

弘树对她无理的要求感到怏怏不悦,但是她丝毫没有发现弘树的怒意。就算发现了,依她的个性,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不巧的是,就在弘树情绪恶劣的时候,野分买完票回来了。

「弘树,让你久等了……呃,这位是……」

野分露出困惑的表情。弘树知道野分已经认出她是谁了。

(这是当然的啊。毕竟当时野分也在场,事情的经过他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她并不理会野分的困惑,亲密地向野分攀谈。

「听说你是弘树的学生?」

「是的……」

她站的位置刚好让野分的视线能正对自己乳沟,当然这也是她处心积虑算计好的。

弘树一开始也不经意地被她的胸前夺去了目光。但是没想到从旁来看,竟会让自己这么不悦。

弘树担心这对还是淳朴的高中生的野分太过刺激,他窥探野分的样子,意外地发现野分仍旧一副神色自若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他神经太粗了,所以才没发现她的自我展现。

「你们两个接下来要去哪里?」

「现在正要回家。」

「什么~要回家了!?现在才两点耶?你要不要干脆和我们一起出去玩?」

弘树对她不负责任的邀约不禁皱紧了眉头。

「喂,他还是考生,现在可不是他玩乐的时候。」

「有什么关系,偶尔也该喘口气吧?」

弘树情急之下插话道,她却用自己告诉野分的话来反驳他。弘树一时语塞。

「我在那里等朋友,之后我们要一起去吃饭。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意大利面店,我带你去吃吧!」

她态度强硬地邀请野分,从她的表情看得出来她有自信不会被拒绝。

「抱歉,我刚才已经吃过饭了……」

看到她亲昵地触碰野分的手,便让弘树感到火冒三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因而感到更加焦躁不悦。

弘树也对毫不反抗的野分感到无比愤怒,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气得咬牙切齿了。

(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就好像宿醉时在胃里翻搅的不适,太阳穴一带被人狠狠勒紧。同时,弘树感到一股与愤怒相似的不知名的情感,让他困惑不已。

「那我们一起去唱卡拉OK!人愈多愈好玩!」

「不,但是……」

野分的目光不时瞟向弘树,含糊其辞。他的样子让弘树的情绪冲破临界点。

(你是在顾虑我吗?)

想去就去啊!

因为野分没有理由把自己摆在优先的位置。

「——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一股怒意无处可泄,弘树说完话转身就走。

「弘树!?」

「真是的,又在闹别扭了。你会跟我们去吧?」

弘树的身后传来两人对话的声音。弘树恨不得早一步离开这里,到一个听不见他们声音的地方去,于是他更加快脚步。

「对不起,我先告辞了。」

「咦!?等等!!」

「等一下!弘树!」

然而,野分却选择对她置之不理,追在弘树身后。

野分肆无忌惮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唤住弘树,让弘树也不禁恼怒了起来,为了不让野分追上而奋力奔去。

「弘树!」

弘树从口袋拿出定期票,正想通过剪票机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人抓住。宽大的手掌撩拨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

弘树心里已经一片混乱,他游移视线不愿正视野分.

「为什么自个儿走掉?」

野分抓着弘树的肩膀,凝视着弘树别过头去的脸庞。弘树低垂着脸,不想让野分看见自己的表情。

「……没什么,我只是在为你着想。你不用跟着我走。」

快把手拿开。

再这样下去,他害怕野分会发现他逐渐上升的体温和逐渐加速的心跳。

「你在说什么啊?我和你不是已经约定好了吗?你不是说要陪我念书吗?」

「……我有事。」

「咦?可是你不是说你今天一整天都没事?」

「我刚刚忽然想起来的。」

「——」

含糊不清的语气似乎泄露了这是个谎言的秘密。弘树因心里感到内疚而无法直视野分的眼睛。

野分一定是知道了,所以他才不发一语。

「你去玩吧!才一天而已没关系。」

弘树一把推开野分,飞快地通过剪票口,在瓷砖地上奔跑了起来。

「弘树!?」

弘树全力奔跑,不让野分追上他。他并不搭电扶梯,而是就着楼梯直奔而上。

从连接楼梯终点的月台响起了即将发车的音乐。弘树听见背后传来渐近的脚步声,但是他决意不回头。

弘树刻意忽视那份无以名状的心情和愧疚,他现在只想从这里消失。

「弘树,等一下!弘树!!」

就在弘树惊险地冲进电车的瞬间,车门缓缓地关上。弘树回过头去,看到野分茫然地站在玻璃窗的另一侧,露出毫无防备的眼神。

他的眼神让弘树的心脏仿佛要被捏碎一般揪紧。令人无法喘息的痛苦,以及阵阵苛责着他的罪恶感,都让弘树几近崩溃。

不一会儿,电车开始发动逐渐远离月台,伸向弘树的那双手只抓住一抹空虚。

(我在干什么啊……!!)

乘客稀少的车厢里没有人注意到弘树,大家各自关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份光景太过鲜明,弘树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无地自容。

「妈的!」

无处发泄的情绪占据弘树整个心里,弘树不禁咒骂起心情躁动不安的自己。

最近的自己真的很奇怪,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切都是在和野分相遇后才发生的。在野分那双漆黑的眼眸注视下,他就变得愈来愈不像自己。

弘树从来不可能为了某个人心情起伏不定,但是在野分面前,他就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或许弘树会感到胸口郁闷,是因为他无法跟上情感的色彩瞬息万变的脚步,才会让他上气不接下气。

就好像,恋爱一样。弘树记得他以前读过某本小说里的主角就是抱持着这种感觉。

心跳加速、忐忑不安、心浮气躁。

明明是喜欢的人,却又恨之入骨。弘树总觉得那本小说的主角与现在的自己有某种程度的相似。

(——原来如此……)

原来自己喜欢上野分了。所以他才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份第一次遭遇而又无以名状的感情。

蓦然惊觉的事实收藏在弘树心里。不可思议的是,弘树并不感到一片混乱,只是吃惊。原来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弘树一方面为自己在情感上并没缺陷感到安心,然而重新面对现实时,却黯然绝望。

为什么自己第一次喜欢上的人竟然是野分?弘树只要一回想起野分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瞳,内心就不断深受罪恶感苛责。

弘树倚靠在刚才阻挡了野分伸出的手的车门上,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弘树!!」

回荡在耳膜的声音甜美地麻痹了弘树的身体,同时也煽动着他的罪恶感。他竟然对单纯地仰慕自己的学生抱持这种感情,实在是罪无可赦。

如果弘树一直没有发现这份感情就好了。这么一来,他虽然会感到迷惘,但至少还能竭尽全力来教野分。

但是弘树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那份激荡在心里的感情,就是深陷情网的证据。

他已经无法再凝望野分那双眼了,也无法正视映照在那双澄澈无邪眸中的自己。

「……对不起。」

弘树凝视着玻璃窗的另一侧,喃喃低语,声音小得没有人听得见。

对不起,我喜欢上你了——弘树在心里反复说着这句话。因为胆小的他没有面对野分说出这句话的勇气。

弘树心里不经意地想着,常有人说初恋总难开花结果,没想到是真的。

弘树看着流动的景色逐渐停止。这种半个身体被掏空的虚无感就是失恋的痛苦吗?弘树一半事不关己般地思考着。

*

「……你真的不改变心意吗?」

「是的。非常抱歉。」

弘树像几个礼拜前一样,来到指导教授的研究室。不过和当初不同的是,弘树是来道歉的。

「不过他们家人不是都对你感到非常满意吗?为什么你要……」

「我知道自己在这种时期中途辞职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到目前为止的家教费我会全数奉还,请您见谅。」

听见弘树坚定的口气,教授只能深深叹了一口气。

弘树知道这么做会让教授为难,但是他心意已决,绝不可能更改。

既然弘树已经察觉自己对野分的感情,他就不可能再继续待在野分身旁。弘树没有自信能完美地隐藏这份感情,野分若是知道自己对他抱持着邪念应该也会感到不悦吧!

现在对考生是最敏感的时期,弘树绝对要避免任何理由让野分的努力付诸流水。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逼你。不过这段时间你确实有尽到本分,所以家教费你还是收着吧,退还给人家反而失礼。」

「……我知道了。」

弘树勉为其难地颔首。

做事半途而废却仍收下报酬,这让弘树于心不安。

或许自己觉得奉还家教费的话多少能减轻一些罪恶感吧?弘树为自己的气度狭小感到自我厌恶。

「不过你必须找到接替的人吧?」

「我已经拜托适任的朋友了。他个性认真负责,又有家教的经验,我想应该没问题。我请他明天就去学生家里……」

「是吗——不过你中途辞职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那是……我只能说是私人因素。」

弘树总不能对教授说,因为他喜欢上学生了。所以弘树只好含糊其辞,匆匆带过。如果他能有什么更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就好了,偏偏野分又是无可挑剔的好学生。

「虽然我觉得不可能,难道你和学生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并不是您所想的那样……只是我个人任性的请求。」

弘树的理由很笼统,但教授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我知道了。总之,学生家长那边我会想办法说明清楚。」

「对不起。麻烦您了。」

弘树再次深深地行礼。

这样就好。如此一来,一定能——

[第六章]

在辞掉家教的隔天,本来应该回到家里的时间,弘树却在学校的交谊厅里发呆。

(野分现在在做什么?)

知道他辞掉家教,野分一定会很气愤这与他们约定的不一样吧?还是觉得很难过?也有可能,他温和的脸庞上只会露出无可奈何、坦然接受的表情。

本来弘树答应要当野分的家教到年底,弘树只是提早了一个月辞职而已,所以他也无需那么烦恼。以野分的学力来看,他早已大幅超越合格的标准,就算自己不陪在他身边也不会有问题。

弘树不断这么说服烦恼沮丧的自己。

「奇怪?中条,今天不是你家教的日子吗?」

弘树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咖啡。经过弘树身旁的同学惊呼道。

弘树现在才知道,连他周遭的人都知道他热衷于当野分家教的事。

「哦,我不做了……」

弘树苦笑道。同学一脸诧异。

「什么?你教得那么认真还被炒鱿鱼哦?」

「不是,是我先开口请辞的。」

如果是被开除的话,他的心情或许就不会这么沉重了吧?虽然弘树觉得没有向野分打声招呼就消失在他面前,心里对野分感到很过意不去,但弘树也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啥?什么跟什么啊?」

「因为我论文也还没写完,所以我已经没有闲工夫再教他了。」

「说得也是,你还有研究所考试要考吧?现在可不是照顾别人的时候。」

弘树随口胡诌的一个借口总算是说服了同学。同学之中要考研究所的只有弘树,所以只要说这个理由大家就都能谅解。

不过嘴上说没有闲工夫的人却坐在交谊厅里发呆,这个理由听起来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弘树在心中祈祷,希望同学不要吐他糟,幸好同学将目光转移到了窗外。

「那里怎么了?难道有明星来吗?」

弘树闻言向校门口望去,发现那里聚集了不少人潮。弘树就读的大学常成为连续剧拍摄的场所,这次应该也是吧?

「不知道,反正与我无关。」

弘树不感兴趣地说道。他将咖啡一饮而尽,拿起背包站起身来。

自己一直在这种地方沉浸在感伤之中也无济于事,空闲时间就必须有效利用。

「你要去哪里?」

「图书馆。你好好修完剩下的学分吧!」

「吵死了!我知道了啦!」

弘树和同学道别后,离开了交谊厅。室外寒意更深了,凛冽的北风寒冷刺骨。挤在校门口的人群,挡住学生来来往往的动线。

(该死!挡人去路……)

没看见大型的摄影器材,或许是杂志的拍摄吧!

到底来的人是谁?弘树瞥向那个被兴致盎然的女生们包围的人物,发现一个身材颀长、穿着学生制服的身影。

「什……!?」

(不会吧?为什么野分会在这里……!?)

在看见那名学生的庐山真面目的瞬间,弘树的心脏差点都停止跳动了。他是弘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野分为什么要来这里?他该不会是来见自己的吧?

不过弘树旋即否定了这个可能性。野分的志愿是考取N大,所以他来参观学校也不奇怪。

(话说回来,他为什么会被女生团团围住!)

在身为同性的弘树眼里看来,野分就已经是个魅力十足的人了。不过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应该不至于骚动至此。

弘树觉得莫名其妙,定眼一看,却在围绕着野分的人群中发现前女友的身影。

眼见她就像之前一样故作亲密地触碰野分的身体,一股与愤怒相似的情绪燃烧着他的太阳穴。

当然之前弘树还不明白这是什么心情,现在他知道这应该是嫉妒。他会为野分被人触碰感到恼怒,一定是因为独占欲作祟的关系。

不过弘树没有资格叫那些人不要靠野分靠得那么近。除了他们曾经是家教老师与学生的关系之外,两人之间毫无任何瓜葛。

「……」

总之,弘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打算在野分发现他之前先离开此地。不过才踏出一步,却很不凑巧地与转过头来的野分四目相接。

(糟了!)

弘树急急忙忙地掉头就走,野分却早他一步大声叫出他的名字。

「弘树!」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向弘树。弘树感到无地自容,反射性地拔腿就逃。

「……!那个白痴……!」

竟然在那种场合下大声叫他的名字,这种不知轻重的个性从以前到现在一点也没变。弘树尽可能地远离人群,跑出校门后窜进小路里。

但是,野分的声音却从身后追赶着他。

「弘树,等一下……!」

怎么可能等?弘树正想加快速度,手却被野分一把抓住,身体无法如愿继续前进。

被野分抓住的手好热。似乎只有被抓住的手在发热发烫一样,弘树强烈地感受到脉搏的跳动。

「你干吗追过来……」

「谁教你要逃跑。」

「难得被女大学生热情地包围住,你干吗不留在原地!!」

很明显的,弘树就是在迁怒。相较于心慌意乱的弘树,野分冷静沉着地反问:

「为什么?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

「……!」

「我今天早上才知道你辞了家教,我想知道理由才跑来见你。」

「……是什么理由都无所谓吧?」

弘树背对着野分说道。他怎么可能说「因为我喜欢上你了」?

再也没有什么比没有结果的初恋更滑稽的事了。

「有所谓!我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了吗?还是我做了什么事造成了你的困扰?」

「没有!我只是觉得很麻烦!谁来教你念书都一样吧?」

「其他人来教就没有意义!不是你,我就不要!」

野分紧紧追问的言语更加剧了弘树的心跳。虽然野分常常发出一些惊人之语让人产生误解,但此时此刻却让弘树的心脏差点无法负荷。

「哈……哈哈……听起来好像在对我告白一样。」

弘树开玩笑似的说道。野分却非常认真地回答:

「不是好像是,我就是在告白。」

「你在开什么玩笑——」

野分断然的语气让弘树脑中一片空白。

「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等一下,你说从很久以前是……」

「你应该没有发现,我总是在另一边的月台注视着你。当看见你哭的时候,我发现我对你所怀抱的感情就是恋爱。」

(这小子在胡说什么啊?)

莫名其妙。野分说喜欢他?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

「如果你辞意坚决,我不勉强你。但是……能不能允许我至少让我继续喜欢你?」

「无所谓允不允许,要喜欢还是讨厌是你个人的自由!」

「我知道你对那个人还余情未了。」

「给我等一下!你说谁喜欢谁了?」

「你还喜欢那个曾经交往过的女生吧?」

「我跟她早就毫无瓜葛了。」

弘树对野分的妄加臆测皱起了眉头。

「但是,星期日那天的事也是,从那个人出现在你面前之后你就变得很奇怪。而且,你哭的那个时候——」

「……!我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哭的!再说,我现在喜欢的人根本就是你啊!?」

「……咦?」

野分瞠大了双眼,弘树反刍方才脱口而出的话语,脸色刷地铁青。

「~~~~!!」

弘树慌张地用手捂住嘴,但是为时已晚,说出口的话已经无法收回。

「弘树,你刚才说什么……」

「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弘树本来就无意把这些话说出口,他当然不可能再说第二次。但是野分却口气强硬地追问他。

「你刚才说你喜欢我,对吧?」

「既然听到了就不准再问!!」

「求求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这种事……」

现在如果看了野分的眼睛,弘树害怕自己从此再也无法从他身边逃开了。那份他曾经想抹消的感情再度膨胀。

他不该怀有这种感情,因为对方是个自己不能爱上的人。

然而,野分不知道弘树内心的挣扎,他从弘树身后抱住他。

「你……!」

「弘树。」

强而有力的臂膀以及搔弄着弘树耳廓后方的气息。光是如此,就足以让弘树的心脏无药可救地快速跃动。

「放……放开我……」

弘树的声音几近颤抖,因此无法大喝出声。野分却完全无视弘树的要求,在弘树的耳边柔情低语。

「我喜欢你。」

「我不相信。」

「我好喜欢你。」

「不准再说了……!」

再说下去,他的心脏都要崩坏了。

「直到你相信我为止,我会一直说下去。我——」

「我知道了!我相信你……!拜托你,放开我。」

「你不会再逃避我吗?」

「……我不逃也不躲。」

也会好好面对你。闻言,野分才松开紧抱着弘树的手,却又握住了弘树无力垂在一旁的手。

在这种寒冷的季节里,弘树的手掌却因为激烈的悸动而渗出了一层手汗。

不过,野分指尖传来的鼓动与弘树的一样剧烈,而且手掌的温度比弘树的还要火热。

*

总之,两人想先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毕竟这件事不适合在宁静的住宅区谈。

(——结果还是来我家哦……)

他们本来想到咖啡厅,但是如果又起争执的话难保不会引人注目。

「进来吧。」

「打扰了。」

弘树故作平静地让野分进入那间依然杂乱无章的房间,但他的内心并不像外表那么冷静。

平常也都是两人独处,为什么只有今天会那么紧张?现在野分的一举一动都让弘树在意得不得了。

(……真尴尬。)

明明是在自己房间却无法冷静下来。不仅如此,弘树甚至紧张得想撤回前言,立刻夺门而出。

(刚才野分说他喜欢我了吧……?)

——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那个是现实吧?

就算是他日有所思所产生的幻觉或是幻听也不足为奇,现在他也有可能是在梦里还没醒过来。因为初恋应该是没有结果的,所以野分不可能喜欢上自己才对。

总之,先冷静下来。野分或许也是头脑一片混乱才会胡说八道。

「弘树。」

「干……干吗?」

「我可不可以问你当时为什么哭了?」

「……没什么。只是讨厌起被人甩了也觉得无所谓的自己。你不用在意。」

弘树故作不在乎地回答。野分脸上却露出悲伤的表情。

「这明明很重要。请你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却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哪种表情……」

「你很难受吧。」

「——」

野分的一句话让弘树眼底深处逐渐发热。弘树正觉得鼻子深处感到一股刺痛,眼角便已渗出了泪珠。

「弘树……」

「……!」

野分冷不防地触摸弘树的脸颊,让弘树身体一颤。弘树露出的警戒心让野分露出略为悲伤的表情。

「很抱歉,不过我无意惊吓你。」

「啊,没……」

「你不要那么害怕。我是真的喜欢你,不过我现在不会对你做出任何过分的事。」

「真的吗……?」

野分应该是为了让他安心才说出这一番话,但他却感到一股强烈的失望。弘树察觉自己心中的沮丧,脸颊倏地热得滚烫。

他竟然会感到失望,仿佛自己好像在渴求什么一样。

(我在想什么不检点的事啊……!!)

弘树脸上一阵红、一阵青。野分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呃……」

「干……干吗?」

为了不让野分看穿自己在想什么,弘树绷紧嘴角,抬起头,却发现野分神情复杂。

「你露出那么可爱的表情,害我想撤回前言了。」

「啥?」

他到底在说什么?弘树不解地侧着头。野分靠近弘树一步,一脸困窘地说道:

「之后你要打我、骂我,我都无话可说,不过现在请你原谅我。」

「你在说什么——」

问题还没全部问出口,野分便抓住弘树的双肩,吻上他的唇。弘树茫然的视线里只有野分脸庞的超大特写。

几秒钟过后,弘树才发现自己被野分吻了的事实。弘树猛然回过神来,慌乱地推开野分的身体。野分再次欺上只分离了一瞬的唇瓣。

「嗯嗯……嗯!你做什么……」

野分大胆坦然的言语让弘树不知该作何反应。野分神情认真地解下弘树的皮带。

「不用了!我自己脱!」

连裤子都让野分帮他脱的话,真的会让他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然而,弘树却挥不开他的手;野分的态度十分坚决,不理会弘树的要求。

「让我来帮你。」

「等……等一下——」

野分利落地拉下弘树的牛仔裤和内裤,贲张的器官裸露在空气之中。弘树这才发现到房间还没开暖气。

但弘树感受到房里的寒意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还来不及遮藏毫无防备的下半身,野分的手指便已缠上他的昂然,轻柔地抚弄着。

「……等……不要这样……!」

从欲望中心涌起的快感让弘树发酸的腰杆虚软无力。

一思及被野分——被喜欢的人触碰那里,便让弘树神经紧绷;那么一点点的刺激便使得弘树的欲望完全勃起。

驰骋在背脊的快感让弘树弓起身体,微开的唇瓣不断溢出喘息。

「……唔……啊、啊……!」

野分的手不断地上下搓动,在一次紧握下,让弘树的欲望全部爆发。

像脉搏一样阵阵倾泻出的白浊,弄脏了野分的手指和弘树的腹部。弘树为自己的迅速愕然。

不一会儿,逐渐涌起的羞耻让弘树连耳根子都红了。

「对……对不起。我竟然一个人先……」

「没关系,这还不是结束。」

野分明明说过自己是第一次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做,回答弘树的语气倒是游刃有余。野分用手指掬起迸散在弘树腹部的白浊,另一只手则扯掉缠在弘树单脚上的牛仔裤,抬起他的腿。

「什么……!?」

过于激烈的压迫感让弘树无法顺利喘息。弘树声音尖锐地要野分等一等,但已经忍无可忍的野分根本听不进去。

「我已经等不及了。」

「咿……」

野分扶着弘树的腰杆拉近自己,一口气贯穿到最深处。

野分昂然的欲望深深埋入弘树体内,发出阵阵的热度,强烈地脉动着。在没有经过任何的抚弄下,夸示着他压倒性的存在感。

弘树一思及野分对自己的渴求,便感到又羞又喜。性急的行为虽然伴随着痛楚,但是并不令弘树感到难受。

「……我要动了。」

「咿……啊、啊……!」

已经不复从容——或许之前只是没有显露在表情上——野分粗暴地贯穿弘树的腰肢。

体内引起的激烈摩擦让弘树不住地摆动着头。太过强烈的快感几乎要融化他的身体,让他的理智灰飞烟灭。

「嗯嗯、啊、啊……!」

野分拉回弘树随着冲撞而被顶得逐渐上移的身体,从高处猛烈地贯穿他。瞬间,生理反应般蓄满在弘树眼眶的泪珠扑簌簌地滑落。

「弘树,不要哭。」

「我才……没哭……」

野分的唇汲取滑落在弘树脸颊上的水珠,然后吻上他的唇。有别于他猛烈的攻势,野分的吻却是柔情万千,让弘树泫然欲泣。

(我喜欢他——)

脑海中贸然浮现这个想法。

只是被野分抱在怀里,就喜欢他喜欢得无可自拔。他想待在野分身边更久一点。干脆两人合而为一,永不分离。

弘树边娇喘边忍不住地将这个想法告诉野分,野分只是温柔地微笑道:因为是两个人所以才能紧紧相抱。

那么,你就抱得更紧一点!弘树命令道。而野分旋即实现了他的愿望。

「……啊、野分……」

爱他爱得心几乎都要碎了。

弘树不禁怨恨起让他怀有这种感情的那个人。

他现在才知道,这就是爱恋,弘树发现古人说的话几乎都正确无误,只有一个例外。

初恋也是会有开花结果的时候——

「弘树。」

野分在接吻时唤了一声弘树的名字,让弘树不禁轻笑出声,然后又再被野分紧紧抱住,堵上唇瓣。他虽然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已经一片空白的脑袋让这个疑问瞬间烟消云散了。

弘树加重缠绕在野分广阔的后背的手,主动加深这个吻。在他们不断变换角度持续这个吻的过程中,野分腼腆地低语道:

「……我爱你。」

不仅是耳膜,弘树全身的细胞都融化在他这句甜蜜的低喃里。

[第七章]

在那之后,弘树和野分便开始正式交往了。话虽如此,两人的生活形态一如往常。

因为第一次的翻云覆雨激烈得不像话,弘树有好几天无法好好站立,所以暂时禁止与野分的纵欲行为。

一方面现在正值考生的关键时期,另一方面,要是常常和野分巫山云雨,自己的论文将永远也写不完。

但是野分会露出耳朵下垂的沮丧表情,所以只有接吻是解禁的状态。除此之外,他们约定一切等入学考试考完再说。

今天,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

野分说他去查榜单后会来弘树家告诉他结果。

虽然弘树要野分用电话告知他就好了,野分却说出「我想当着你的面告诉你」这种令人脸红的话。

(时间差不多了吧?话说,我穷紧张也没用啊……)

弘树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踱步,不断要自己冷静下来。

终于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铃连响都没响,玄关的门便被人打开了。

「弘树、弘树!」

「哦,怎么样了?」

弘树因担心因而心脏「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但他故作镇定,一脸泰然自若地询问结果。然后,野分露出他一贯的笑容回答道:

「我考上了!」

「是吗……!」

总算能安心了。弘树暗暗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弘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野分的学力没有问题,但没有人能保证考试当天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搞不好弘树比当时自己考大学时还紧张。

「这全部都是你的功劳。」

「你告诉你父母了吗?」

「啊,还没。因为我想让你第一个知道。」

「白痴!快告诉他们!」

「说得也是。不好意思,能不能借我电话一下?」

「用吧!」

没有手机的野分在时下的高中生里可以说是稀有动物。一方面是不需要,另一方面是他不擅长与人交谈。而且——

——我能打电话的对像只有弘树。两人分离时,要是听见弘树的声音,我就会想立刻飞奔过去见你。这会对你造成困扰吧?

野分如此说道。

野分明明常说一些令弘树脸红心跳的话而面不改色,却居然不擅长与人交谈,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不过仔细想想,要是耳畔透过电话传来野分的呢喃低语,对弘树的心脏似乎是个极大的考验。果然为了弘树着想,还是不让野分持有手机比较妥当。

「啊,喂,妈?嗯,考上了,现在来老师家里报告。嗯,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他。我会回家吃晚饭。嗯,再见。」

野分说完这些就挂断电话了。

「你只跟你妈讲这些就好了吗?」

「因为也没有其它的事要讲,啊,我妈要我代她向你问好,还有要我转达你请务必来我家吃一顿晚饭。」

「啊……嗯……吃饭啊……」

「怎么了吗?」

弘树神情突然转为黯淡,野分诧异地看着他。

「我说你啊……我哪来的脸去见你父母?」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我可是对自己家教学生出手了啊!!」

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公开,但是看得出来弘树对此事感到过意不去。野分的双亲越是感谢他,他心中的歉疚就更深。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我对你出手才对。」

「不是这个问题!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我和你之间已经失去家教学生和老师的堂皇名分了啊!」

之前他们还可以用「读书」来掩人耳目私会,但野分考上大学后就没有「读书」的必要了。

虽然他们就读同一所大学,但是大一新生和研究生在校园里亲密地往来,周遭的人会用不寻常的眼光看他们吧?就算让野分像之前一样来弘树家,次数太过频繁的话,也会引人侧目。

(或许是我太杞人忧天了吧。)

但是,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害野分身边围绕着奇怪的流言蜚语,弘树心里便感到惴惴不安。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已经决定搬出来独自生活了。」

「啊?从你家到学校不远吧?」

「我不是为了交通问题。虽然我还是得请父母帮我付学费,但是我决定上了大学要学习独立自主,房子大致上也找好了。」

「你竟然考虑了那么多……」

总是一脸痴呆、看起来什么也没在想的野分竟然偷偷地拟定了这些计划。弘树一开始只是惊讶,之后便感到阵阵怒意。

(至少先跟我商量一下啊!)

与其说是愤怒,这股情绪更接近寂寞。弘树不表现出内心的动摇,反而故作干脆明理的态度问道:

「房子在哪里?」

「在大学前不远的地方,离这里还有点距离,不过弘树可以每天来也没有关系。那里是个像男生宿舍的地方,所以我想不必在乎别人的眼光……如果可以的话,我本来想跟你一起住的。」

「笨……!那种羞耻的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弘树虽然羞得无地自容,然而野分的一句话却让他的愤怒和寂寞瞬间烟消云散,血压一口气飙高。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什……!你最近很目中无人哦……」

「是吗?」

「没错!态度有够嚣张的!」

「因为要是我太软弱的话,你又会逃跑了。」

「……!」

弘树别过头去,野分趁隙将他抱个满怀。暌违已久的拥抱让弘树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我绝对不会放开你,这点请你记住。」

「……你果然很嚣张。」

弘树明明对野分说的话感到欣喜若狂,却说出一些不可爱的话来掩藏羞怯。

野分真的需要这样的他吗?最后,弘树决定以野分的笑容擅自做出对自己有利的解释。

野分的体味弥漫在弘树的鼻尖,让弘树联想到了阳光。弘树全身放松地倚在那片无尽包容的暖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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