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啊,中条老师!」
「啊?」
在前往下一堂上课教室的途中,中条弘树被一群在走廊上热络聊天的女孩子叫住。
她们是修弘树专题研讨课的学生,弘树总觉得她们今天的情绪比平常来得高亢,是他想太多了吗?
「你们还在做什么?不是快上课了?」
学生们就像脚底生了根,完全没有打算移动的迹像。弘树摆出老师的架子出声提醒,她们却个个噘起嘴来反驳:
「还有七分钟耶!中条老师每次都太早来教室了啦!」
「不过提前五分钟而已,哪里早了。」
「但是,其他老师都会迟到两、三分钟耶?」
「你们是付学费来学校念书的,老师迟到有什么好高兴的!」
「中条老师真的很认真耶~会上到最后一秒钟才下课的,也只有老师了吧!」
「你在说什么……为人师表,怎么可以不认真?」
弘树是任教于N大文学院国文系的助理教授。
年纪轻轻就能爬到这个职位,来自于他踏实的研究态度。弘树虽然感到自负,却不因此就骄傲自满。
不过,他的成就却也无可避免地招来妒忌或好奇的眼光。天生偏淡的发色,和略为下垂的眼角,让弘树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使得许多人都无法相信他竟然是大学助理教授。
为了不落人口实,再加上一份培育后进的责任感,弘树上课时总会不小心太过卖力。
在文学院里有无数堂课,都只要意思意思出席一下、最后再交份报告就能拿到学分;也有不少教授,上课时只是照本宣科地朗读几十年前做的讲义。
但是,弘树从学生时代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学生付钱来学校上课,老师却以敷衍了事的态度教学,岂不是太对不起学生了吗?
所以,弘树从以前便下定决心,要是自己当上老师,他一定要诚心诚意、竭尽所能地教书。
我们刚刚是在聊校庆的事啦!老师,您知道校庆的传说吗?」
「啥?那是什么?」
瞬间转换的话题让弘树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经大脑地回了一句。
不理会弘树的一脸诧异,她们的情绪更加兴奋。
「咦?连不是N大毕业的村上老师都知道耶?」
「中条老师就是对这种事少根筋,不能苛求他啦~」
「……真抱歉,我就是这么无知。」
她们的畅所欲言,让弘树皱起了眉头。但是,为了这个发脾气又显得自己不够成熟,于是弘树只好把怒气往肚里吞。
「那我们来告诉老师!」
「只要在校庆期间告白成功,就能永远得到幸福哦!」
弘树听完这个令她们兴奋莫名的传说内容,有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
「这个传说太笼统了吧?只要在校庆期间告白的话,不管世界任何角落都无所谓吗?」
「当然要在学校里才行罗!啊,还有,告白时不能被别人看见,绝对要在两人独处的时候!」
弘树虽然清楚女生对恋爱话题的兴致勃勃,但是这个传说也太过轻而易举了,任谁都能轻松办到。
八成是哪个碰巧恋情开花结果的毕业生,把这种传说散布出去的。
「欵,这种故事很常见嘛!」
「喔,老师一定是觉得这种传说很无聊对不对?可是,我们学校的传说可是货真价实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们快进教室。我也要去上课了。」
「很过分耶!老师还是不相信对吧?」
看弘树做出赶人的动作,其中一名女孩子还鼓起了腮帮子、愤愤不平。
不管心里相不相信,为人师表的他,怎么能跟学生一起讨论传言,然后以讹传讹呢?
弘树因为在教授中年纪很轻,与学生的年龄也相近,所以学生和他之间比较没有隔阂。但是,弘树希望学生对他的态度能够多一点尊敬。
弘树正要转过身去,一个戴着眼镜、默默听大家说话的学生缓缓开口了:
「老师,您知道近代文学的佐藤老师和师母的故事吗?」
「喔,就是每天都吃爱妻便当,还把老婆和女儿的相片放在车票夹里的那位老师吧?」
听到在校内以爱妻闻名的教授的名字,弘树本想当作耳边风,却又停下了脚步。
如果他的印像没错的话,佐藤教授的大女儿明年就要参加成年典礼了。佐藤教授和妻子已经结婚多年却如胶似漆的模样,羡煞不少人。
「其实,佐藤老师也是这里的毕业生。他是在大四那年的校庆,向师母求婚的。我们是从佐藤老师班上的学生那里听来的,可信度很高哦!佐藤老师还说,他现在还是对师母神魂颠倒呢!」
「……哦?」
「还有,我们研究室的学姊、现在是散文家的大川诗织,和她丈夫也是有名的恩爱夫妻呢!她还在自己的书里写到这个传说哦!还有,去年毕业的社团学长,也是在校庆时向喜欢的人告白后开始交往的,上礼拜才刚举行结婚典礼,现在过着甜甜蜜蜜的新婚生活哦……老师不觉得这个传说不见得是空穴来风吗?」
「嗯……」
这名学生一脸认真、口若悬河的描述,让弘树不禁听得入了神。
(永恒的幸福啊……)
弘树的脑海中浮现恋人的脸庞。
经过了百转千折,弘树和恋人才能相恋至今。但是十年、二十年后,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厮守在一起吗?
在童话故事中,只要两人心意相通,便能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但在现实生活里,结合只是一切的开端。
两个人必须共同用心经营,才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人都是善变的。刚开始交往时的热情,很难维持到天长地久。
许多时候,只要生活步调不同、聚少离多,心意就会发生改变。有时为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就很容易因心烦而发生龃龉。
「喜欢」的感觉愈强烈,产生的摩擦反而愈难消失。无法坦率地表达感情,却将那份烦躁迁怒在对方身上。
其实,只是希望慰劳对方的辛劳,向对方撒撒娇罢了——
「老师校庆时有什么计划?」
「啊?」
「您不邀女朋友来吗?」
「别……别说傻话了!那天我要监督你们耶!哪来的闲工夫做那种事!!」
开门见山的询问,让弘树狼狈得忘了装出一如往常的冰冷态度。加上自己刚刚又正好在想恋人的事,所以不禁面红耳赤。等他察觉说溜了嘴,也为时已晚了。
「这么说,老师真的有女朋友罗!真是天大的八卦耶!」
「是喔——对方是怎么样的人?」
「比老师年纪大吗?是美艳型的?还是可爱型的?」
「不准开大人玩笑!」
学生们兴致勃勃地围在弘树身边,让他忍无可忍地拉高嗓门。不过,他的训斥一如往常地并没发挥功效,学生们反而更兴奋了。
「别吵了!快去上课!」
「是~」
女孩子们吱吱喳喳地走进附近一间教室。
「……真受不了……」
弘树叹了一口气,走向走廊最底处的教室。
看了一眼手表,距离上课时间还剩下一分钟。弘树从不曾请假,也都在上课的五分钟前就走进教室。他今天的姗姗来迟,想必吓到了不少学生。
弘树大步走着,不经意看向窗外,见到许多用油漆绘制的看板排列在地面上。还有几个人,正趴在未完成的画板上面继续奋斗。
弘树告诉自己,现在距离校庆已经不到十天,学生会心情浮动也是无可厚非的。
(……校庆的传说啊。)
女生们真的相信这种杜撰的谣传吗?只要在校庆期间告白,就能够一生幸福快乐的话,连弘树都想试试看。
(不过,该怎么做呢?)
弘树的恋人之前还在N大就读,但是现在已经毕业了,不可能跑来学校凑热闹。
而且,弘树还被迫接下了校庆期间文学院总监的重责大任,连原本可以休息的周末假日也不得不来学校。
『——老师不邀女朋友来吗?』
弘树猛然想起学生刚才说的话。
(邀他的话,他会来吗……)
他们最近的生活总是擦身而过,就连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也只是匆匆一眼。
弘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休假,偏偏又遇上了校庆。他原本已经放弃和恋人共度周末,不过如果对方肯来的话,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反正,说是监督学生,其实也只能在一旁闲得发慌。只不过在校庆约会,或许听来很幼稚……
「……师……老师?中条老师?」
「什……什么事?」
背后冷不防传来的声音,让弘树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慌忙转过身去,发现是一个经常迟到的男学生,叫作桥本。
桥本的个性稳重,上课的态度比任何人都来得认真。戴着眼镜、人高马大的他让弘树必须仰头说话,是一名令人印像深刻的学生。
加上桥本也有选修弘树的专题研讨课,所以更记住了他的脸。
桥本虽然常常迟到,上课却非常专心。弘树感到不可思议,于是有天便问他迟到的理由,他的回答是:「我为了赚生活费,所以在打工。」
知道现在还有像他这种自力更生的学生,让弘树不禁感到敬佩。话说回来,从前好像也有某个跟桥本很像的家伙?
「您没事吧?好像想事情想得出神了……」
「啊,我没事,只是睡眠不足,所以有点头晕而已。」
弘树用临时想到的借口搪塞过去。他怎么可以让人知道,在课堂上以严厉闻名的自己,却站在走廊上做白日梦呢?
「您身体不舒服吗?今天还是停课比较好吧?」
「这堂课结束就是午休,撑一下下就没事了。抱歉,让你担心了。快进教室吧!」
弘树督促桥本先进教室。他则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内心情绪。
(还好没露馅……)
自己刚刚或许已经面露傻笑了。就算因为见不到恋人而欲求不满,在教育的圣地胡思乱想,简直是莫大的失态。
弘树重新绷紧脸部肌肉,摆出一副教授的表情,打开教室的门。
「抱歉,我迟到了。现在开始上课。」
上完课后,弘树像往常一样来到了恋人的家。
弘树用备份钥匙进入黑暗的屋内,打开电灯。
在空无一人的宁静屋子里,弘树无力地垂下肩膀,叹了一口气。
「……他果然还没回到家。」
加上今天,他们已经整整一个礼拜没有见面了。上礼拜好不容易碰到面,他马上又被医院紧急召回,两人一起度过的时间还不到三十分钟。
以恋人睡眠时间不足、三餐不正常为由,弘树总是先过来做好饭等他的习惯,究竟是从何时养成的呢?
原本是想替生活步调无法配合的两人多少增加一些交集,但是看来似乎成效不彰。弘树的家离这里有段距离,他总是想着再等十分钟、再等五分钟,直到逼近末班车的时间,却还见不到恋人的身影,才不得不回家去。
这里离弘树任教的学校较近,就算留宿一晚,隔天到学校上课也不成问题。但是顾虑到恋人回到家已经精疲力竭,第二天一早又必须早起,所以弘树不希望他为自己耗费不必要的心力,因为希望两人能够长久交往,所以他最不希望的就是给对方添麻烦。
(啊,不见了……)
弘树手上提着超市的购物袋,瞥了一眼小巧的客厅,确认他昨天做好放在桌上的食物被吃得一干二净后,才松了一口气。因为见不到面而累积下来的不安,也在这一瞬间稍微缓和了。
做菜虽然不是弘树的拿手绝活,但是他在思考菜色时总会考虑到营养均衡。为了生活不规律的恋人,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接下来……」
弘树套起披在椅子上的围裙,卷起两边袖子。他一面将刚买回来的菜放进冰箱,一面盘算着做菜的程序。忽然,玄关门「磅!」地一声被打开,气喘吁吁的恋人风间野分冲进房里。
「弘树!」
「什……!?」
弘树还来不及讶异,就像被卷进了台风眼一样,被野分一把抱进怀里。
「——我终于见到你了。」
「野……野分……?」
「这个触感……我不是在做梦吧……」
(简直是帅到令人发指……)
就连身为同性的弘树,也不禁为野分的俊逸看得出神。
明明是一张连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细部构造的熟悉脸孔,但是像这样两人面对面的时候,仍会让弘树的心脏像擂鼓般剧烈跳动。
承受不住野分充满爱意的视线,弘树故意拉开嗓门,率先发声:
「啊,对了,我是要问你,干吗那么急着回来?是不是有想看的电视节目?」
「不是的。我从外面看到自己公寓的灯是亮着的,所以想说是不是你来了。」
「你……你很傻耶!干吗为了这点小事,急急忙忙跑上来……」
野分的话让弘树心里兴起一股甜意,但是为了掩饰难为情,弘树故意装出发怒的样子,斥责野分。即使已经交往多年,生性怕羞的弘树至今仍不习惯野分的甜言蜜语。
「哪怕是多一分一秒也好,我都想跟你在一起。」
「你……你应该累了吧?先去泡个澡。我利用这个时间做饭。」
弘树不理会野分径自说着。然而野分却丝毫不离开他的身体半步。
「谢谢。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句话忘了说。」
「?」
(忘了说什么话啊……?)
弘树不解地侧着头,野分的超大特写立刻凑近他的脸。
「弘树,我回来了。」
唇瓣落下一个柔软的触感。一时之间,弘树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几秒钟后,他的脸颊才像着火似的羞红。
「……!?」
又不是高中生,居然还做出这么幼稚的反应。弘树虽然有自知之明,却无法抑止脸颊逐渐升温。
见到弘树太过难为情而说不出话,嘴巴一张一合的模样,野分忍俊不禁地轻笑出声。
「弘树,你好可爱。」
「不……不要这样说我!」
「为什么?」
「还有为什么……这种字眼,怎么能用来形容一个快要二十八岁的大男人……」
野分一脸认真地反问,让弘树浑身无力。野分这种少根筋的个性,总是让弘树感到无所适从。
就算是恭维话,弘树的容貌也绝对称不上可爱。野分究竟是看到了哪个地方,才会冒出「可爱」这种字眼?野分那颗聪明绝顶的头脑,似乎和一般常识有点脱节。
「跟年龄无关。弘树是真的很可爱啊。」
「……随便你啦!笨蛋!」
野分说得愈是真诚,愈让弘树羞得无地自容。
「弘树。」
「……干吗啦?」
「我能不能再好好抱你一次?」
「……随便你。」
明明只要说一句「好」就行了,弘树偏偏就是说不出口。野分点点头,说声「那我就不客气了」,便熟练地一把揽住弘树的腰。
「弘树。」
「……!」
听野分在耳畔低吟自己的名字,弘树的背脊兴起阵阵酥麻。弘树反射性地闭上眼睛,于是野分抬起他的下颚,吻住他的唇。那一瞬间,弘树的身体火热得仿佛血液在沸腾,一股电流窜过全身。
「嗯嗯……!?」
弘树虽然故作平静,然而野分的吻却明显比平常狂乱。上一秒钟还在贪婪地掠夺他的唇,下一秒钟舌头却长驱直入,在口中翻腾。弘树吓了一跳,正想退缩,野分却毫不松懈手上的力道,反而扶住弘树的后脑,更加深了这个吻。
「嗯……唔……」
每一次的两舌交缠,粗糙的触感都在弘树的体内里掀起阵阵热浪。久违的亲密接触,让弘树的四肢颤抖,连脑袋都几乎失去机能。
野分的舌在弘树口腔肆虐,从弘树的嘴角流下两人交融的唾液。
(糟糕……双脚无力——)
「啊……!」
当野分执拗地舔舐弘树的口腔,弘树渐渐全身无力,膝盖一软。
野分强而有力的臂膀,即时扶住弘树的身体。
「你没事吧?」
「抱……抱歉……」
就算两人已经很久不曾亲吻,但是区区一个吻却让自己举起白旗,弘树不禁面红耳赤。
「我可以把你的反应,解释成你很渴望我吗?」
「笨……笨蛋……!」
听到野分脸上带着意有所指的笑容这么说,羞涩又让弘树不禁口出恶言。
他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些,为何却老是说出违心之论呢?
「一个吻是不能满足我的,我想更深刻地感受你——我现在就想要你。」
野分的直言不讳,让弘树的背部轻颤。他的全身宛如都化为心脏,激烈地鼓动着。
弘树的喉结上下起伏,缓缓张开颤抖的唇:
「……也是。」
「什么?」
「……我也想要你。」
在弘树如蚊子叫般的语尾消失的瞬间,身体居然浮了起来。他还来不及惊讶,野分便抱起他来到充作卧室的房间。
「野分——嗯唔……!」
野分一把弘树放到床上,便欺身覆住他的身体,狂乱地吻着他,同时以迫不及待的动作松开他的领带,解开衬衫钮扣,用粗糙的手掌抚触他裸露的肌肤。
「嗯嗯……嗯……!」
「弘树。」
「等一下……别只有我……」
弘树诉说着不甘心只有自己受到挑逗,于是野分用急迫的口吻向他低语:
「那你也帮我脱。」
两人纠缠在一起,互相脱着对方的衣服。房里没有开灯,赤裸的肌肤暴露在黑暗中。
好一阵子没有像这样碰触野分的身体,他似乎变得更结实了。
紧贴的肌肤喷火般地炙热,两人随即渗出一层薄汗。
「呼……嗯、嗯!」
弘树将手伸到野分背后,紧紧攀住。被动的吻太意犹未尽,弘树主动缠住野分的舌,敏感的舌尖却遭到野分强烈吸吮,让他的身体不禁一震。挺起的腰部轻触到野分的脚。
「嗯!嗯、嗯……!」
再微小的刺激,都能让弘树昂然的欲望产生反应。他的腰部阵阵抽疼,全身战栗。
当弘树意识到下腹部凝聚的热度时,也同时发现抵在自己大腿上的灼热。贲张的欲望,显示野分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
「抱歉,弘树,我今天的理智好像煞不住车。」
「谁要你踩煞车了……我也……想快点要你。」
弘树的声音因情欲而嘶哑。听到这句话,野分的双眼瞬间闪起野兽般的光芒。
「就算你哭着求饶,我也不会停下来的。」
热流在弘树体内扩散,引起四肢一阵阵的颤抖。野分将欲望尽数倾泻后,抱住弘树的腰,颓然横卧在床上。
紧密贴合的背部汗水涔涔,又湿又黏。不过因为对像是野分,所以弘树并不会感到任何不悦。
「流了好多汗呢!」
野分低语的唇几乎碰到耳廓,甜滋滋地震动着弘树的耳膜。野分略高且沉稳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悦耳。从背后抱紧的臂膀温度,让弘树轻轻地垂下眼帘。
「……嗯……」
相爱后的倦怠,让弘树无法立刻从云端上的感觉中回复过来,说话也显得口齿不清。
当弘树紊乱的呼吸好不容易趋于平稳,野分缓缓开口问道:
「你要洗澡吗?」
「……要。」
现在要弘树移动疲惫的身体,其实非常吃力,但是,他并不想给野分添麻烦。
然而,滚烫的身躯似乎不听自己的使唤,再加上野分紧抱着他的腰,就算想起身也动弹不得。
「喂!放开我……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我们一起洗好不好?我可以帮你洗哦。」
「不……不用了啦,你继续睡!」
「是我发泄在你身体里的,我要负起责任。」
「……!」
野分真诚的语气,让弘树无法拒绝。弘树本来想表现出年长者的风范,但是在云雨过后,却往往沉醉于野分的体贴。
「不过,我可以像这样再抱着你一会儿吗?」
「……嗯。」
野分更加重了环在弘树腰上的力道,两人的腰部更加贴合。深埋在弘树体内的昂扬未失硬度,紧贴的下半身让弘树更加意识到两人结合的部分,他下意识地紧缩后庭。
(糟糕……)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欲望,又在体内蠢蠢欲动。弘树试图不去在意,但勃发的欲望却一发不可收拾。渴求野分许久的身体,无法为区区一次的行为感到满足。
但是,弘树不想让工作后疲惫不堪的野分勉强配合自己。年长者的矜持,不容许自己像个初尝禁果的小伙子一样贪婪。弘树拉回自己的理智,试图控制被快感奴役的身体。
「你是在诱惑我吗?」
「才……才不是……!」
「但是,你这里好像在说『还不够』喔?」
「……啊!」
弘树拍打着胸口,一把夺过野分递给他的乌龙茶,将哽在喉咙的饭用茶冲下。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
「食物卡在喉咙的意外可大可小,以后吃饭要细嚼慢咽才行喔!」
「……」
(——居然被野分一脸认真地说教了……)
弘树无法说出「还不都是你害的」,于是沉默地别过视线。
(……这家伙真是的……)
他的一言一行,经常直接冲击着弘树的心脏。两人明明已经交往很久了,自己却还老是脸红心跳,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弘树一面咀嚼,一面故作若无其事地瞟向野分,打量他的表情。
两人不经意地四目相接,弘树又慌忙收回视线。
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国中生,干吗为这种事情紧张啊!弘树不禁暗暗斥责自己。
(我们明明连接吻、做爱、约会都经历过了,为何现在还……?)
「啊!」
「怎么了?」
弘树忽然想起,一件因为野分突然出现而忘得一干二净的事。
弘树本来打算以邀请野分来校庆为借口和他约会的,既然都见到本人了,现在不说,更待何时?
「野……野分。」
「什么事?」
「我说——」
弘树强压下紧张的情绪,正要开口邀请野分时,室内响起了电话显得机械味的铃声。
弘树紧绷的心情虽然一口气缓和了下来,却对野分一直不接电话的举动十分纳闷。
「你不接电话吗?」
「但是,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我等一下再说也没关系啊!你快接电话吧,说不定是医院打来的。」
弘树虽然很高兴野分将他摆在第一顺位,但总不能漏接了医院的联络电话。虽然野分还只是个实习医生,好歹也已经具有医师的身份。
「……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喂,我是风间。咦?池田?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
从野分的谈话内容听来,应该不是医院打来的。弘树已经做好野分必须回医院的心理准备,但是似乎可以省去这层疑虑了。弘树卸下悬着的心,继续进食中断的晚餐。
「从毕业以后,就没再见过面了吧?嗯,我很好。嗯……最近很忙……」
看来,对方应该是野分大学时代的朋友。学生时代的野分为了赚取生活费,花了不少心力在打工上,也因此交到了不少朋友。当然,他的人品应该是最大的原因。
「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种时间打电话过来?咦?有事商量?周末……?嗯,那天我刚好有空。」
(……咦?等……等一下!!)
听到野分提起周末,弘树感到一股不安。他本来打算邀野分来参观校庆的,要是那天的行程先被订走了,一切计划就付诸流水了。
现在跟野分讲校庆的事,或许来还得及。
(但是……又不能打断他讲电话……)
「——嗯,那就星期日见。」
就在弘树苦思对策的时候,野分已经和朋友约定好时间,挂断电话了。
弘树强忍住垂下肩膀的冲动,装出一脸若无其事,询问是谁打来的电话。
「看来,不是医院打来的吧!」
「嗯,是我大学的学妹。她好像要找我商量找工作的事,难得周末又刚好放假……」
(不要拿区区找工作的小事,来浪费野分宝贵的休假!)
弘树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对像,怀抱着不合情理的恨意。不过,他也没资格指责对方。
对个性耿直的野分来说,找工作的烦恼和约会哪一个比较重要?答案不言自明。
「……所以,你周末要和她见面罗?」
「嗯,不过应该不会花太多时间,我会顺便去买东西的。」
「说得也是。我那天还有工作,你就好好去逛吧!」
其实,弘树并不希望野分和别人出去。然而他却将这些话埋藏在心里,宽容地说。
「嗯。啊,对了,你刚刚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咦?那个啊……」
本来是想约野分来校庆的,但是现在将这件事说出口,只会徒增他的困扰。与其那样,还是不说的好。
「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吗?」
弘树本来想装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第六感一向很准的野分,却向他投以怀疑的视线。
(糟糕,一定要把他哄过去才行……)
「……对了,我只是想问你明天想吃什么?我的拿手菜也差不多快做完了,如果你有想吃的菜,我就去买食谱回来学。」
「真的吗?说得也是,想菜单的确很教人头痛。」
弘树继续佯装着若无其事、连珠炮般说出的理由,似乎说服了野分。虽说是弘树为了度过眼前危机所说的借口,不过技穷的确也是事实。
「要吃什么好呢……」
野分犹豫了一会儿,灿然一笑。
「我想吃咖哩。」
「只要咖哩就好了吗?」
野分太过平淡的要求,反而出乎弘树的意外。若是咖哩的话,即使不看食谱也做得出来,不过当然是用市贩的咖哩块来做的。
「对,而且要非常辣的那种。」
「好,我会拼命加辣椒辣死你。」
弘树用开玩笑来掩饰自己不小心就会流露出的沮丧神情。
野分有他自己的交际圈,不可能奢侈地要求野分将所有时间都奉献给自己。
(能像今天这样见面,就应该心满意足了。)
弘树虽然不断如此说服自己,但是曾经拥有的期待,却加深了他内心的失落。
*
「啊——好想早点回家……」
校庆的最后一天,弘树以忧郁的心情迎接早晨。一想到野分将和自己不认识的人共度一天,他就感到坐立难安。
尽管户外有许多热闹活动正在进行,弘树却没心情陪学生们一起疯,只是将自己关在研究室里。
(他们是约在中午,所以应该会一边吃午餐,一边谈事情吧……?)
弘树将手撑在桌上,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
这几个月以来,都没有和野分一起在外面吃过饭。野分念大学的时候,两人虽然聚少离多,但是毕竟在同一所大学里,至少还能调整时间,为彼此抽出一些空档。
只是由于当时两人虽然身处不同学院,仍然担心学校的人发现他们的关系,于是会约在邻近的车站;或是就算在学校里遇到,也只是交换一个眼神,忍着不和对方交谈。为了能和野分长相厮守,这些苦对弘树来说都不算什么。
(就算是现在,为了和野分在一起……)
「老师——!!」
「唔哇!」
弘树正要叹气,门突然打开的声响与伴随的大叫,让他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干……干吗!」
「大事不妙了!请您跟我过来一下!」
弘树的学生突然闯进他的研究室,一脸慌张地说道。她就是告诉弘树校庆传说的那名学生。
「什么事不妙了?」
「您跟我来就知道了!I
弘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从学生的神情看来,大概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弘树无奈地站起身来,女学生立刻连拖带拉地领着他走,目的地是弘树的学生们自愿出钱出力摆设的小摊子前面。不少学生在那里等着他。
「老师,这边、这边!」
看见学生们朝气蓬勃地向他挥手,看不出发生了什么意外,让弘树不解地侧着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股不祥的预感,让弘树没好气地问道。一名看似意见领袖的男学生,迫不及待地向弘树说:
「我们的商品顺利卖完了!」
「啥?」
「所以,我们才想请老师一起来干杯庆祝。」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发生任何问题,完全是学生设计找他来参加庆功宴。知道了事情真相后,弘树充满了无力感。
「你们就为了这种事把我叫出来?」
弘树锐利的目光瞪向把他叫出来的学生,她却毫无忏悔之意地说:
「因为,如果我们说想和老师干杯的话,您就不会跟过来了吧?我演得很逼真吧?」
「……我知道了啦。只喝一杯哦。」
「耶!快,趁老师还没改变心意。老师,这杯给您。」
弘树接过纸杯,发现里头注满了冰啤酒。看着那杯满满的啤酒,让弘树兴起了一股借酒浇愁的冲动。
「那么,就让我们庆祝校庆摆摊大成功!」
「干杯——!!」
在数人齐声欢呼之下,弘树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老师今天喝得很豪迈哦!还有很多酒,尽量喝,别客气!」
「没问题!」
弘树豪饮下第二杯酒。正当要请人倒第三杯酒给他时,他的视线里闯进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物。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野分今天应该是去指点学妹找工作的事,他在每天会传给自己的「早安简讯」里头,也没有提到要来校庆。难道是自己两杯黄汤下肚后,产生了幻觉?
弘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野分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与他四目相接。
「咦?弘树?」
「野……野分……?」
弘树在震惊的同时,也发现了野分身旁站着一位美丽的女性。她在看到弘树的瞬间,便以自然的态度挽住野分的手臂。
「……!!」
弘树的心仿佛被人刺了一刀般隐隐作痛。
野分明明说要去指点学妹找工作,为什么他会跑到大学参观校庆呢?
(……我懂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或许她是以商量找工作的事为借口,打算在校庆上向野分告白。她明年毕业后,就必须到某家医院当实习医生,因此,这次校庆是她最后的告白机会了。弘树能够明白,她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校庆传说上的心情。
(可是,那野分是怎么想的呢?)
野分是这里的毕业生,听过校庆传说的事也很正常。若是他明明知道,还和她一起来的话——?
「……抱歉,我忽然想起一件急事。」
「咦!?中条老师?」
「老师!!」
弘树再也看不下去两人并排的身影,于是将纸杯塞到学生手中,像是要摆脱梦魇般地逃离现场。
「弘树!?」
弘树虽然听见了野分的呼唤,但是他无法回过头去。弘树的脑中满是疑问。
(不过,她跟野分还真是相配……)
美丽的容貌,姣好的身材,看起来又冰雪聪明……既然是野分的学妹,也就是医学院的学生了。比起身为男人、年长又不可爱的自己,她待在野分身旁再自然也不过了。两人都是有志从医,共通的话题应该也不少。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命运之神要残酷地捉弄他,让他看见两人出双入对?如果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至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心乱如麻了。
还是说,野分是故意要让自己看见,才和她一起来校庆的?因为野分对于自己每天去他家已经感到厌烦,所以才……
「……!」
野分以前曾经对他说过:「我爱上你哭泣的样子。」听到这句话后,有个疑问一直盘旋在弘树心里。
(——我在野分的心目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印像……?)
如果野分爱上的是弘树脆弱的部分,那么平常口出恶言、别扭固执的弘树,不就无法吸引他了吗?
「……不要紧的。」
弘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如果野分的心另有所属,他会慨然成全。要是野分顾虑他的感受,他甚至愿意扮黑脸让野分死心。
然而,弘树刚刚却无法正视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站在野分身旁的光景,还从学生面前落荒而逃,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丢死人了……」
弘树虽然逃离了现场,却找不到大学里头能够独处的地方,结果还是朝着自己的研究室前进。
当弘树一面走在走廊上,一面发着牢骚,背后传来一阵愈来愈近的跑步声。一瞬间,弘树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却在发现并非野分的脚步声后垂下紧绷的肩膀。
「老师!原来您在这里。」
「是桥本啊……抱歉,没有陪你们到最后。」
两人并肩而行,弘树为自己刚才的失态道了声歉。弘树总觉得,最近老是让桥本看到自己丢人的一面。
「不,您别在意……」
「你们之后还有庆功宴吧?我应该是不会去了,帮我跟大家打声招呼。还有,需要资金的话……」
弘树正想从钱包拿出赞助庆功宴的钱,却被桥本拒绝了。
「不用了,老师。」
「咦?」
「我等一下要去打工,所以也没办法参加庆功宴。我来不是为了庆功宴的事,而是有些私人的话想跟老师说,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可以啊。是有什么问题吗?」
「……也可以这么说。」
桥本难得会含糊其辞。他用中指推了推眼镜,视线游移。
大概是问毕业后的出路吧?弘树打开门,让桥本进入研究室内。
「先进来再说吧!」
「不好意思。」
桥本神色紧张,轻轻鞠了个躬,走进弘树的研究室。
弘树整理了一下沙发上杂乱无章的物品,要桥本坐下,他却不知为何坚持站着。
「那你要喝什么?」
「不用麻烦了。」
弘树从研究室的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犹豫了一下,决定靠在桌子上,没有就座。
「你想说什么事?」
桥本进到研究室后,一直沉默不语。在弘树的询问下,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开口。
「……请问,老师和刚刚那个高个子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唔!咳咳!」
桥本开门见山的询问,让弘树将嘴里的一口水全部喷了出来,跑入气管的水让弘树一阵呛咳。
「老师,您没事吧?」
「没……没事。先不管这个了,你刚刚说什么……?」
弘树心想刚刚或许只是自己听错了,然而桥本却不回答弘树的问题,反而直戳弘树的痛处:
「和一个女生一起来的人,是老师的恋人吧?」
「才不……!」
「您为什么要逃跑呢?」
「我才没有逃——」
「真的吗?」
「那是……」
弘树想随口胡诌一个借口搪塞过去,但是桥本率直的眼神,让弘树无法撒谎。明明只要一个谎言就能避开桥本的追问,弘树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您不用担心,刚刚除了我之外,应该没有人发现。」
「真的吗!?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弘树惊讶得忘了顾及形象,追问桥本。
「那个人是今年才从我们学校毕业的吧?虽然学院不同,但是你们却常常看着彼此,从气氛就可以猜出你们的关系了。」
「是……是吗……」
弘树以为自己已经隐藏得很完美了,没想到竟被旁人完全看穿。自己应该多练习怎么摆出扑克脸了。
「但是,你光凭这样就猜得出来吗?」
自从野分上大学以来,他就尽量避免和野分在校内交谈。就算他们四目相接,也只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
还是说,有时他心想说不定能碰到野分,一有时间就跑去医学院的餐厅,因而被文学院的桥本撞见了?应该不可能吧……
「因为,我一直在看着老师。」
「啊?」
弘树不明白他的话中含意,发出了一个滑稽的声音。于是,桥本语气热切地说:
「当我知道老师心有所属的时候,我本来已经死心了。因为您看着那个人的眼神真的很幸福,我只要能看着这样的您,也就心满意足了。」
「你在说什么……?」
「可是,刚才的您却一点也不幸福。他身旁站着别的女人,再加上看到您的反应,我觉得或许这是个大好机会……」
(等……等一下!!大好机会指的是什么!?)
弘树背后浮起一层冷汗。预测到桥本接下来要说什么,弘树陷入了恐慌。心里明白必须避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但是弘树却挤不出半句话来。
「所以,我认为要说就必须趁现在,而且校庆今天也要结束了……」
「你的意思是……」
桥本的言下之意,应该就是指校庆传说吧!
弘树束手无策,视线在空中乱飘。桥本就像是豁了出去一样,抓住弘树的肩膀。
「桥……桥本?」
「我对中条老师……」
桥本话还没有说完,研究室的门就被人猛然打开。
共享这间研究室的教职员今天应该不会来才对。弘树好奇地看向入口处——随即惊吓得几乎心脏停止。
「弘树?」
「野……野分!」
「你在做什么……!?」
冷不防地出现的野分,他大步走进两人之间,抓住弘树的手腕,蛮横地扯向自己。
野分将弘树搂在怀中,杀气腾腾地瞪着桥本:
「你对他做了什么!?」
「咦……啊……那个……」
野分凶神恶煞的举动,让桥本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当桥本震慑于飘散在研究室里的剑拔弩张气氛,野分硬是将弘树拉出研究室外。
「喂!你要去哪里!?」
「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什么意思啊……!)
弘树一方面对野分强硬的态度感到错愕,一方面又对他的霸道无理怒火中烧。
「我不想去!给我放手!」
「我不放。」
「放手!!」
「我不会放手的。你别多话,乖乖跟我来就是了。」
「不准命令我——唔哇!?」
野分打开一扇门,粗暴地将弘树拉进门的内侧。为了不让弘树逃走,野分挡在门前。
他们随机闯进的地方,是文学院的资料室,出入口只有眼前这扇门。
「让开!我现在不想看到你的脸……!」
「我不要!我绝不让开!」
「你莫名其妙闯进我研究室,又突然把我拉出来……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你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恋人被其他男人告白,却无动于衷吗!?」
弘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着野分,却发现他的神情不复以往的温和沉稳。
(——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什……!你在说什么——嗯唔……!?」
野分趁隙将他抵在墙上,啃咬般地吻着他。蛮横的舌头不容分说地在弘树口中肆虐,弘树被野分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不知所措。
「嗯嗯……啊……嗯……!」
弘树从来不曾看过野分这么激动的模样。不管是谁给他添了什么麻烦,他从来不曾失去理智而怒吼;弘树心情不好迁怒于他的时候,他也只是面露苦笑。
(然而……为什么他会突然……?)
交缠的舌头被野分吸吮得发疼,在发麻的瞬间却又遭到轻轻啃咬。贪婪得像是永远都不够的亲吻,让弘树的身体几近融化。
「等……等一下……嗯嗯嗯!嗯……!」
弘树话还没说完,野分更拉近他的腰,愈益激烈地吻着他。
野分不理会弘树的请求,持续地狂吻。两人不分彼此的唾液,沿着嘴角流淌到弘树的下颚。弘树无力伸手擦拭,只能任由野分摆布。
直到两人都快喘不过气来,稍微分开双唇呼吸新鲜空气时,弘树才趁隙使劲一把推开野分。
「不是叫你给我等一下……!」
「……!」
野分步履不稳,肩膀撞上了旁边的书架,痛得皱起了脸。弘树虽然感到一丝罪恶感,却无意道歉。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突然闯进我研究室,又把我拉来这里……」
「……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你对人总是那么毫无防备又迟钝?你居然和一个对你心怀不轨的人,在那种四下无人的地方独处,要是发生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弘树第一次见到野分露出这种表情。弘树虽然被他的气势压倒,却也对不可理喻的控诉怒从中来。
「还会发生什么事……他可是我的学生耶!?不准你说这种失礼的话!!你还不是高高兴兴地和学妹在约会,你凭什么骂我!?」
「我没有和她约会!」
「那你们干吗挽着手!?」
面对对方逾矩的亲昵举动,是谁默默地欣然接受的?
弘树的话,让野分慑人的气势瞬间烟消云散。
「那是……是她自己勾上来的……」
「但是,你不是也没拒绝吗!我……我……」
弘树情绪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一回想起刚才所见到的景像,弘树不禁眼眶发热。
(连我都不曾挽过野分的手……)
弘树不想被野分瞧见他湿润的眼眶,连忙垂下头。
「弘树!」
弘树紧咬着震颤的唇瓣,忍住即将溃堤的情绪。野分冷不防地抱住他。
「……弘树,我是不是伤害到你了?」
「谁……谁知道啊……!」
野分带着几分后悔的声音动摇了弘树的心。
「今天学妹邀我来校庆,是因为你说你今天没有放假,我觉得来学校就能见到你,所以才会跟她来。」
「既……既然要来的话,你不会跟我说一声吗!?」
「因为我不想让你为我分心。如果我说我要来的话,你就会勉强为我腾出时间来吧?」
「废话!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再勉强的事我都会去做!!本来我就想约你来校庆!只是看你已经事先和人有约了,所以我才忍着没说出来,但是你却和别人一起来……」
弘树无处宣泄的情绪终于化作言语爆发出来。他怒不可遏地捶打野分的胸膛。
「弘树……」
「你没有时间陪我,却有时间去陪你的学妹!?那你就去啊!不要来管我!!」
弘树知道自己说这些话有多丢脸,但现在改口也无济于事,所以他也就死心了。
弘树一把推开野分,想逃往资料室的最深处,但背后迅速地伸来一双手抱住了他。
「——你都露出这种表情了,我怎么可能放你不管。」
弘树密贴在野分身上的背部炙热如燃。
野分将弘树紧紧抱在怀里,刚才激昂的情绪就像是场谎言一样,沉静地低语:
「那天夜里你欲言又止,就是想邀我来参加校庆对吧?」
「不知道,我已经忘记了。」
「对不起,我一味责备你,其实自己更迟钝,竟然没有留意到你想邀请我,我真是个笨蛋。」
「野分……」
从野分自责的声音里可以听出他激动的情绪已经缓和了下来。弘树冷静下来后,也为失去理智而口不择言的自己感到无地自容。
「很抱歉,让你感到不安。如果你有不满的地方,我会尽力改进;你想要我做什么我也会全力以赴。所以,不管有什么事都请你告诉我好吗?」
「……但是你平常很忙吧?要是我说出任性的要求,也只会增加你的困扰。」
但弘树没有强烈到即使需增加野分的负担也要达成的愿望,其实他只要像这样能和野分在一起也就心满意足了。只要听见野分的声音就能让他感到幸福——弘树并不想给野分添任何麻烦。
「我怎么可能会觉得你的事会增加我的负担?你偶尔也做些任性的事让我困扰一下。」
「但是……」
「我也希望你能容许我说一些任性的要求。」
「我……我知道了……」
弘树轻轻点头,细若蚊鸣地应允道。野分将怀中的弘树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对弘树绽放出像盛开的向日葵一般温柔的笑容。
「我真的可以说出任性的要求吗?」
「可以啦!……我也想听听你对我有什么任性的要求。」
弘树害羞得垂下视线,野分用尽全力抱紧他。
「为什么你总是那么——」
「野……野分?」
野分喃喃低吟,灼热的目光凝视着弘树。野分略为湿润的眼眸让弘树心跳漏了一拍。
「我可以先说出第一个任性的要求吗?」
「嗯?」
弘树在野分热切的注视下心跳不已。然而野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他的脑袋霎时之间一片空白。
「我现在就想抱你。」
「什……!你……你在说什么啊!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要是学生来的话怎么办!?」
「没有人会在校庆的时候来资料室。」
野分自信满满地道。他将弘树的双手高举过头。
「喂!你做什么……啊!」
野分熟练地扯出弘树的衬衫,炙热的手掌抚上弘树的侧腹。敏感的肌肤在野分的挑逗下,让弘树不自觉地闭上双眼。
野分的舌轻巧地在弘树颈项上游走,轻啮他的耳廓,抚摸他因情欲而颤抖的身躯。弘树感到腰际传来一阵甜美的疼痛。
「……嗯……!」
「弘树……」
「啊……!等一下!野分……!」
[第三章]
「弘树。」
野分略微弯下身来,他的脸欺近弘树的。野分那双充满情欲的目光吸引了弘树全部的注意力。下一秒,他粗暴地掠夺弘树的唇瓣。
「嗯!嗯嗯……」
野分的吻虽然狂乱,却不像刚才那样蛮横。
弘树恢复自由的手环上野分的颈项,紧紧地攀着。他的舌主动缠上野分的,吸吮着它,却遭到野分的反击,让他头脑一阵酥麻。
「哈……嗯唔、嗯……!」
野分不断变换角度,与弘树唇舌交缠。弘树的身体随着野分的吻不断提升热度,心跳也逐渐加速。
「嗯嗯、嗯……嗯!?」
野分的膝盖分开弘树的双腿,大腿摩擦着弘树贲张地顶起布料的敏感处。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弘树忍不住睁开眼,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腰部,却因为背后墙壁的阻挡反而更加强了野分摩擦的动作。
「嗯啊……啊……!」
当弘树的唇被野分解放的瞬间,不禁扬声娇吟。野分并不停止脚的动作,反而坏心眼地说一些让弘树更羞耻的话。
「你这里已经变得这样了?」
「笨……还不都是你害的……!?」
「说得也是,那我必须负起全责才行。」
语毕,野分跪在弘树脚边,双手伸向弘树系紧的皮带。
「喂!你想干吗……!」
野分松开弘树的皮带,拉下弘树的长裤和内裤,揉弄弘树的昂扬。
野分轻轻抚弄弘树震颤的欲望,弘树随着野分手指的动作倒抽一口气。
「不……不要……!不要这样……」
喜欢得无可自拔。在和野分邂逅之前,弘树从不知道自己身体里竟然蕴含着像暴风雨般汹涌的感情。
他什么都不要。只要野分在他身旁,此生便夫复何求了。他想要将野分锁在自己的臂膀中,今生再也不放手。
在一次喘息中,两人凝望着彼此,不约而同贪婪地吻上对方的唇。
「弘树——」
在紊乱的喘息中,野分深情地呼唤他名字的声音,都让弘树的身体差点为之融化。
弘树细若蚊鸣的声音在野分耳畔低语。野分一瞬间先是瞠大双目,接着绽放出一个偌大的笑容。
窗外已是薄暮时分。
「……真是的,你太乱来了!」
弘树揉着酸疼的腰杆,走向研究室。他想起身为学生的监督者必须做最后的巡视,才慌慌张张地整理仪容离开资料室。
「对不起,但是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你那样还叫手下留情!?」
弘树不敢想像要是野分认真起来自己会变得怎么样。话说回来,他竟然会允许自己和野分在那种地方做那种事,他一定是哪里不对劲吧?
「谁叫你要说那么可爱的话,这样可不行哦!」
「不准把错推到别人身上!!真是的……」
弘树一面发着牢骚和为自己辩护,步履蹒跚地走在野分前面。野分突然从弘树身后叫住了他。
「弘树。」
「干吗?」
「——我喜欢你。」
「你……你忽然说这个做什么……!」
野分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弘树不知所措,他的心跳速度瞬间飙快。
「我现在非常想向你说这句话。」
「难……难道你也相信那个传说吗?」
弘树明明只要坦率地接受就好了,却为了掩饰羞怯而又表现出这种态度。
然而野分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之外。
「传说?」
「少装蒜了!你应该也知道我们学校的校庆传说吧?」
「咦?我们学校的校庆有传说啊?是什么样的传说?」
野分的口气不像是故意装傻。弘树不禁皱起了眉头。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对。」
「……」
「我顾着打工,一向不注意这种事。你就告诉我吧!」
「不,既然你不知道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弘树真是完全败给他了。但是这么一来,他不就像是怀春的少女一样在意着这个传说了吗?
要是被野分知道传说的内容,弘树一定会羞愤而死。弘树想尽快扯开话题,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野分和守口如瓶的弘树拉开一段距离,背过身去。
「没关系。我知道了,我去问别人好了。」
「你竟然想去问别人!?」
「问谁都无所谓吧?而且你又不想告诉我。」
「那是因为……」
「不想说的话我不会勉强你。」
弘树抓住背过身去的野分阻止他离去。与其让别人告诉他,还不如由自己来开口。
「我知道了!我说!我告诉你总行了吧!?」
「好。」
野分回过身来,看见他的笑脸,弘树才发现自己中计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弘树只好死了这条心。
「就是啊,就像命运的传说一样吧?我是不相信啦……」
「到底是什么传说?」
「……那个……只要在校庆期间在校园里告白成功的话,好像就能获得一生一世的幸福。」
「竟然有这种传说啊!我真的从来没听说过。」
「听说佐藤老师是在校庆时跟他老婆求婚的……啊,我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只是前一阵子在学生之间津津乐道,所以……」
(糟了,听起来就像在找借口一样……)
无关紧要的话愈说愈多,几乎都要叫野分看穿自己了。
弘树甚至曾经在一瞬间想要仰赖校庆传说,他真想让丢脸的自己消失在这世界上。
「很无聊吧?我也完全不相信这个传说啦——」
「不过,如果是真的就太棒了。」
「是……是吗?」
弘树以为野分会笑他幼稚,没想到野分似乎对此兴致盎然。
既然如此,早知道他也不用刻意隐瞒了。
「……趁这个难得的机会,我就现在说了吧?之前我就一直想告诉你。」
「……什么啦?」
野分的故弄玄虚让弘树严阵以待。野分直视着弘树的眼眸,顿了一下,一鼓作气把话说出口。
「请你和我一起住。」
「——啥?」
「我会帮忙做家事,也不会造成你的负担,所以请让我尽可能地陪在你身边。」
「~~~!」
这跟求婚有什么两样!
弘树头脑就像沸腾一样,思绪一片混乱,思考回路就是无法完整地连接起来。
(遇到这种情况该回答什么才好!?)
弘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野分担忧地询问道:
「不行吗?」
「不……不是不行……!」
弘树反射性地回答,野分的神情才化为明朗。
「太好了。」
野分映照着夕阳余晖的笑容光彩炫目,让弘树不禁眯起了双眼。
一股涌上心头的暖流推了弘树背后一把,让他忘却自己还身处工作的地方,忘情地抱住眼前的野分。
「弘树?你怎么了?」
「……这句话本来是我想说的,却被你抢先了一步。」
自己一直提不出勇气跨越的障碍,野分却轻而易举地跨过了。
野分个性的这个部分让弘树钦羡不已。他总是很担心野分是否真的喜欢胆小又没自信的自己,但还是想尽可能地陪在野分身旁。
「什么?」
「没什么。」
弘树顽固得不愿再开口,野分偌大的手掌抚摸他的头。
「……这样啊。」
野分不再追问下去。弘树享受着野分的手梳理着他的发丝的温柔触感,舒服地闭上眼将脸埋进野分的胸膛里。
(我不想将野分让给任何人。)
弘树想向世界呐喊: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野分,我喜欢你。」
几乎不曾坦率地将真心话说出口的弘树,现在他的脸颊一定火红似燃吧!
如果被野分吐糟了,将错全部怪罪在夕阳上就好了。
弘树加重环抱在野分背上的力量,而野分则是将弘树抱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