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树边看报纸边喝着咖啡,一个格子花样的便当袋冷不防放地放到他的面前。
「这是今天的便当。我做了你喜欢吃的炸鸡,不要忘记带去上班哦!」
「谢啦,不好意思,老是麻烦你。」
弘树将报纸折好,满怀感激地接过便当。除了上课之外,他几乎都泡在研究室里,常常会忘记吃午餐,所以有了这个便当,他就不用担心会忘记吃午餐了。
弘树抬起头来,正好看到野分在脱围裙。野分对上弘树的视线,对他微笑说道:
「要把便当吃得干干净净哦!」
「我哪一次没吃干净过?话说回来,你也有工作要做,不用每天帮我做便当啦!」
虽然他很感激野分每天不辞辛劳地帮他做便当,不过他担心这么一来会不会造成野分的负担。
忘了从哪一天开始,野分突然说他吃腻了医院餐厅的菜色,所以只要有时间就会自己做便当,结果也顺便做了弘树的份。虽然野分说做便当不费上太多的工夫,但他所准备的菜色总是非常丰富,也有考虑到营养均衡的问题。
如果只是偶尔为之那倒也罢,就怕每天都让野分准备便当会造成他的负担。
「准备一个便当跟准备两个便当没什么两样,你不用放在心上。」
「要是觉得麻烦就要老实说出来哦!如果你吃腻了餐厅的菜色,偶尔让我帮你做便当也没关系。」
「都说了你不用放在心上。你已经负责煮晚餐了,准备便当这点小事就让我做吧。而且,做饭也是一种转换心情的方式,你不用太担心我啦!」
「是吗……?不过,你不能勉强自己哦!」
弘树怕自己太固执反而会引起争执,所以这次他选择先退让再说。
基本上野分对弘树事事顺从,但在奇怪的地方会莫名地固执。要是弘树坚持己见,只会让情况陷入胶着。
「我知道了,谢谢你。」
听了弘树的话,野分的脸上漾起了一个笑容。看到这个幸福得难以言喻的微笑,弘树也提不起坚持己见的力气了。
(该道谢的人明明是我啊……)
弘树认为野分这个太过善解人意的个性,既是优点,也是缺点。但同时是最吸引他的地方:
「你今天会回家吗?」
「会。如果没有急诊的病患,我应该可以准时下班。」
「总之,我会先回来做晚饭。不回来吃的话,记得先传个简讯给我。」
「我知道了。」
像这样千篇一律的对话,已经是口拙的弘树所尽的最大努力了。
如果不刻意去说话,其实弘树大部分的时间都不太说话,而野分的个性也比较沉静,所以即使两人难得聚在一起,通常也不会有什么交谈。
因此,为了和野分多讲几句话,弘树其实煞费了苦心。
(在课堂或学会上,我明明可以口若悬河地侃侃而谈……)
每当弘树想和恋人闲聊几句话时,就会突然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中一个原因是,对野分只要说「这个」或是「那个」,野分就会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即使不说话,他和野分之间也没有沟通困难的问题。
弘树一边在心里感叹自己的笨拙,一边将手伸向放在一旁的报纸。当他的眼角余光瞥见时针所表示的时间时,不禁大吃了一惊:
「哇!已经这么晚了啊!?」
平常这个时间弘树早就已经出门了。他本来以为时间还剩很多,但只要和野分在一起,时针移动的速度似乎总是特别快。
星期五是弘树唯一早上有课的一天。不只是对报告的内容,对出席也极度严格,被学生私下称为「魔鬼副教授」的他怎么可以迟到?他总是在上课前十五分钟就到教室,在讲台上做好授课的准备。
「哇,再不出门,你会赶不上电车。」
「我先去上课了!」
弘树一口气喝光冷掉的咖啡,急急忙忙地拿了便当站起来。
「弘树,有没有东西忘记拿?」
「没有,我都带了……啊,我忘了拿定期车票!」
弘树下意识地摸了摸外套的口袋,却吓了一大跳。他忽然想起自己把车票放在昨天穿的外套口袋里,于是本来走向玄关的身体又突然转了回来。
「是放在你昨天穿的那件外套的口袋里吗?我去帮你拿,你赶快准备出门。对了,今天傍晚可能会下雨,把雨伞也带着。」
弘树在玄关一边穿鞋,一边寻找收在鞋柜里的折叠伞。野分帮他把皮制的车票夹拿到了玄关:
「让你久等了。」
「抱歉,谢啦!」
弘树把野分给他的车票夹与折叠伞收进公事包里。他看了一眼手表,正打算走出家门时,野分忽然唤住了他:
「对了,弘树,你明天有空吧?」
「我才没有排其他的行程。倒是你,也不想想是谁老是被紧急召回医院。」
两人明天难得同时休假,所以他们约好一起去看电影。明天要去看的是系列作的续集,第一集他们在电视上看过,觉得还挺有趣。所以野分提议一起去电影院看第二集。
野分难得会像这样说出自己的愿望,所以弘树二话不说便答应他了。虽然,弘树这次也像平常一样露出「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不过,弘树其实也非常期待能和野分一起去看电影。
「这次保证没问题。明天就算突然有急诊,我也找好学长帮忙代班了,所以到晚上都不会被打扰。好久没和你约会了,我好期待。」
「约……约会!是你说有一部你很想看的电影,所以我才……!!」
自从和野分同居以后,弘树便感觉到,自己似乎对这方面的话语和动作变得比以前还更加难为情了。因为他们的关系都已经亲密到同居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对约会这类的事满心雀跃,所以更让他觉得丢脸。
大概是因为他意识过剩的关系吧?虽然他总是告诉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要沉着稳重一点。但是,每次只要一看到野分,他就会慌乱得无法冷静。
「说的也是,对不起。不过,我还是很期待。」
「不用说那么多次啦!我要去上班了,再见!」
不想被野分看到自己脸红的样子,弘树连忙背过身去。当他正要走出家门时,野分又唤住了他:
「啊,弘树,你有东西忘了拿。」
「啥?不会吧——」
听到野分说他又有东西忘记拿,弘树便下意识地回过头来,他的唇却毫无预警地被另一对唇堵住。当弘树因这突如其来的吻而僵得忘了做任何反应时,野分便蜻蜓点水般地离开了他的唇:
「快去吧,路上小心。」
被野分笑容满面地送出门之后,弘树便步伐僵硬地走在公寓的走廊上,羞耻的感觉也随着他的脚步逐渐涌上心头。
(那臭小子到底在想什么啦!)
如果把这个问题拿去问当事人,他一定会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在想弘树的事。」而这个想象也让弘树的心情更加郁闷。
眼前没有人能让他发泄怒气,所以弘树只好将这股想乱吼乱叫的冲动压抑在心里,他紧握的手心也因羞耻渗出了汗水:
「可恶,野分那个臭小子……」
弘树念念有词地为自己的羞耻找借口,卯足全力冲向车站,以防赶不上电车。
(还好今天有来……)
趁着上课的空当,弘树来到二手书街寻找论文要用的资料,并且在他随意走入的一家二手书店里找到了可遇不可求的商品。
而且,他还是以非常便宜的价钱就买下它了,现在他正再三地回味这难得的幸运。弘树恨不得早一刻回到学校,在研究室里翻开那厚重的书皮。
弘树兴高采烈地从车站快步走向学校,冷不防地,某个冰冷的东西滴落在他脸上。他用手背拭去,第二颗水珠紧接着滴落在他另一边的脸颊上:
「呜哇,不会吧!?」
本来只是在柏油路上描绘出黑色小圆点的雨势,也开始逐渐增大。
弘树在离开研究室的时候就觉得云的走向不太妙,没想到这么快就下起雨来。
但是他只带着钱包就离开学校,特地从家里带出门的雨伞却被他放在研究室里。
弘树本来想干脆回到车站附近,到便利商店去买一把塑胶伞,可是那段距离跟回学校的距离差不多,所以他最后还是决定用跑的奔回研究室。
为了避免只用薄薄的纸袋包起来的书被雨沾湿,弘树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将书包起来。衣服或身体淋湿了只要烘干或擦干就好,但是以纸和墨水做成的书一旦弄湿就再也无法恢复原样了。
(这么稀有的书,我怎么可以让它就此变成一堆废纸!)
一回想起在二手书店的书架上看到书名的喜悦,弘树到现在还会兴奋地浑身颤抖。他不由得打从心底感谢起自己的心血来潮,进入了一家他平常不会涉足的二手书店。
「……可恶,不是说傍晚才会下雨的吗?」
弘树一边咒骂比早上的天气预报还要早变天的气候,一边回到了研究室里。一滴滴的水珠从他的发梢滴落,衬衫也已湿透。虽然时节即将进入夏季,但身上穿着湿淋淋的衣服还是让他觉得有点冷。
若是被同研究室的上司看到他这副模样,上司一定会皱起眉头。幸好他去上课了,现在不在研究室里。
弘树找出备用的毛巾,先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他记得研究室里有放换洗的衬衫,但是到底收在哪里呢?
环顾杂乱无章的研究室一圈,弘树忽然发现沙发上那件包成一团的外套:
「啊,我的书!」
弘树忽然想起那本宝贵的书,连忙将书从外套里拿出来确认书的状况。印有书店标志的纸袋吸收了一些水汽,不过包在里面的书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还好没湿……」
看到刚买回来的书完好无缺,弘树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一下下,应该没关系吧?)
弘树知道自己应该先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但是他实在抵挡不住翻开那书皮的诱惑。弘树心想只是阅读开头的部分应该没关系,但是开头的部分根本无法满足可以说是铅字中毒的他。
果不其然,弘树已经完全沉迷于其中,翻动书页的手完全停不下来。
(反正都已经夏天了,衣服等一下就会自然干吧。)
弘树在心中擅自合理化自己的行为,然后沉醉于书本的世界中。
(……哈啾!)
沉迷在字里行间的弘树因自己的喷嚏而回过神来。大概是因为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他觉得身体有些酸痛。
那件一直被扔在一旁的外套早已变得皱巴巴了。弘树看了时针一眼,发现自己回到研究室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糟糕,已经这么晚了啊!」
弘树太过专注于看书,似乎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失。
因为手边没有书签,所以弘树记下位于角落的页数。当他把书放在桌上时,又打了个喷嚏:
「哈啾……身体好像着凉了。」
他觉得有点冷,头也有点痛。虽然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他身上的衬衫已经干的差不多,但他的体温也在这段时间里逐渐流逝:
「去泡杯茶来喝好了——啊……奇怪……?」
喝些温热的东西,身体应该就会暖和起来吧?一做好打算,弘树便站起身来,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双腿一软。弘树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东西来支撑自己的身体,却推倒了在他身旁堆积如山的书堆:
「呜哇,天啊……」
崩倒的书山又撞倒旁边的另一座书山,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到了最后,弘树已经看不到四周的地板了:
「这该怎么办才好……」
弘树呆立在引起雪崩的书堆中,为自己的失态叹了口气。不尽快把散落一地的书恢复原状,和他共用一间研究室的上司大概会对他抱怨连连吧?
和弘树同样专攻日本文学的上司——岩城,在新锐的学者之中,是名气响亮、数一数二的优秀人才。弘树从以前就通过论文而知道岩城的存在,所以当他知道自己能和岩城在同一地方工作时,他不禁高兴得手舞足蹈。不过,一个人对文学研究的态度并不一定等同于对日常生活的态度。而岩城是属于比较偏重于研究的人吧?
这一座座的书塔在弘树眼中看来,只不过是随意堆叠起来的书堆罢了,然而岩城在堆书时似乎有他的一套规则。有一次弘树因为看不过去而帮岩城整理,结果却被岩城抱怨说他这么做害他无法工作。
弘树想尽快把散落一地的书收拾好,但一旦意识到头痛之后,他全身的力气净被这股痛楚夺走。刚才他以为自己是因为维持同一姿势太久,所以才会全身僵硬,不过,照这样子看来,他应该是关节酸痛。
(应该是感冒了吧……)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现温度比平常还要来得高。他的精神无法集中,应该也是发高烧所致吧?一定是因为他一直穿着湿淋淋的衬衫的关系。
倘若被野分知道他得了夏季感冒,野分一定会非常错愕。再说,他们已经约好明天要一起去看电影了。
现在可不是发愣的时候。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让感冒在今天之内痊愈才行:
「好!」
弘树硬是为自己打气,振作起沉重无力的身躯。他将散乱在地上的书一本一本捡起来,堆回原来的地方。此时,上完课的岩城回到了研究室:
「你在做什么?」
「啊,教授……对不起,我马上收拾干净。」
弘树本来想在岩城回到研究室之前收拾干净,但看样子还是赶不及。他满心歉疚地向岩城道歉,果不其然,岩城对他露出「真伤脑筋」的表情。
「你在这种地方摔跤了吗?」
「不是,只是没站稳……」
「没站稳?你的脸好红——喂,你的头好烫啊!」
岩城伸手摸了一下弘树的额头后,皱起眉头说道。
「是哦。」
「还『是哦』!你的头发有点湿,难不成你出门没带雨伞吗?」
「呃,对……」
「你这个笨蛋……反正你一定是不顾浑身湿淋淋,还继续工作吧?」
「唔……!」
被岩城一针见血地道破,弘树顿时语塞。
「你今天的课别上,快回家休息。星期六不用上课,周末你就在家好好养病。」
「不行!我这么做会造成学生的困扰!」
「把感冒传染给学生,才真的会造成学生的困扰吧?别说了,赶快收拾东西,我送你回家吧。」
弘树本来想反驳岩城太小题大做,但就如同岩城所说的一样,若是把感冒传染给学生就不妙了。不得已,弘树只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一睁开眼,熟悉的天花板旋即映入弘树的眼帘。
从岩城送他回家,一直到他换上干净的衣服、躺到床上为止他都有印象,但之后的事他就不记得了。大概是在那之后,他就睡着了吧。
窗帘是拉开的,但是房间里却非常的昏暗,天色大概已经暗下来了吧?岩城一定也早就回去了。
(之后要好好跟教授道谢才行……)
因为教授是那种会加倍讨回人情的人,所以弘树才不想欠他人情。不过,这次也容不得弘树拒绝。再说,谁叫他被雨淋湿后不赶快换衣服,还继续看书。
虽然睡了一觉,但弘树觉得身体变得比之前还要钝重。他心想大概是因为刚睡醒的关系,一边下床,却因为一个声音而吓了一大跳。
「哦,你醒了啊?感觉怎么样?」
「为什么您还在我家……!」
看到一脸理所当然地出现在自己房间的岩城,弘树忍不住惊呼出声。他大吼的同时,声音也回响在他的脑海中,痛的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你在做什么啊?你的身体应该还很不舒服吧?想要什么,我去帮你拿,快乖乖回去床上躺好。」
「我没事了,请您先回去吧。不还意思,麻烦您送我回家了。」
再不赶快请岩城回去,他很有可能就此和野分碰面。虽然弘树没有做出什么亏心事,但是他就是不想将野分介绍给岩城认识。
「不要,谁叫你不是那种会乖乖躺在床上静养的人。在你的同居人回来之前,我要好好地监视你。」
「我会乖乖睡觉啦!」
听到岩城的理由,弘树用不会回荡在脑海中的音量为自己辩驳。
(真是的,他到底以为我几岁了啊……)
他总有一种岩城好像在耍他的感觉。
「烧有没有稍微退一点?」
弘树拍落伸到自己眼前的那双手。基本上,他很讨厌被人触碰……除了一个人:
「我真的没事了,请您回去。要是我把感冒传染给您的话,那该怎么办?」
「我不会被你传染,因为俗话说得好,只有某种人才会在夏天得到感冒。」
「……!」
听到岩城暗骂自己是笨蛋,一股怒火顿时窜上弘树的心头。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大吼大叫,受害的还是他自己,所以他只好咬牙强忍住怒气。
这次会病倒可以说是他自作自受,再说岩城也抛下工作送他回家,所以今天就别计较岩城的嘲弄了。
虽然弘树在心中不断地对自己如此说道,但还是无法浇熄怒火。就在此时,岩城突然擅自翻动他的衣柜。
「教授,您在做什么啦!」
「你流了不少汗吧?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又会着凉,还是换件衣服比较好吧。」
岩城大概是看到弘树刚才拿出了换洗衣物,所以便毫不犹豫地帮他拿来新的睡衣。自己去拿的确有点吃力,所以弘树也坦率地接受岩城的帮助。然而,岩城接下来的动作却吓得他惊慌失措。
「谢谢……等等,教授!您做什么啦!?」
「帮你换衣服啊!你现在正发烧着,自己换衣服很吃力吧?」
「不用了!我自己换就行了啦!」
弘树拼死地守住几乎要被岩城脱掉的衣服,此时从玄关的方向却传来某人说「我回来了」的声音。
「……!」
弘树本来想在野分回来之前打发岩城回去,看来终究是来不及了。
「哦,你的同居人好像回来了。」
「您还说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快让开啦……!」
弘树慌张的只想尽快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岩城,但来人的脚步笔直地朝寝室走来。岩城不怀好意地笑着问向一脸狼狈的弘树:
「被人看到我们这个样子有什么不妥吗?」
「跟您无关吧!总之,请您赶快让开——」
「弘树?你在家吗?我在玄关看到一双从来没看过的鞋子……」
野分探向寝室,脸上的表情却在瞬间冻结。
(现在这副景象应该糟到不能再糟了吧……)
弘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何解释,只能先像平常一样回复野分:
「你回来了啊!」
「你好。打扰了。」
岩城若无其事地从弘树身上退开,落落大方地向野分打招呼。错愕地呆立在原地的野分连忙端正姿势,向岩城点头致意,不过还是向岩城投以狐疑的目光:
「啊,欢迎。呃,请问……」
「敝姓岩城,是N大文学部的教授。今天中条老师似乎身体不适,所以我便多管闲事地送他回来了。」
无视于心虚的弘树,岩城自顾自地开始向野分解释。野分的脸上虽然露出了些许怀疑的表情,但还是郑重地向岩城道谢:
「原来如此。谢谢您送弘树回来。呃……我叫风间野分,是——」
「你在小儿科病房当医生对不对?我常常听中条老师提起你的事。」
「咦?弘树提起我的事……?」
「教授!」
岩城含有弦外之音的话,让弘树不禁心慌了起来。他只希望岩城不要再说些容易让人误解的话了。他的确和岩城商量过一些事,但他从来没说过那是关于野分的事。
每当弘树有烦恼的时候,他都会是佯称是朋友的烦恼去找岩城商量,难道岩城已经发现他说的其实是自己了吗?
话虽如此,他记得自己应该从来没有说过恋人是同性的事……
照现在的情况看来,似乎非常不妙。弘树现在恨不得将岩城的记忆消除得一干二净。
(难道说,那时候的照片还是被教授看到了吗?)
之前有一次差点被岩城看到某张照片。虽然弘树在千钧一发之际藏起来了,不过岩城可能还是看到了野分的脸。
倘若真的被岩城看到了,弘树现在也百口莫辩吧?
毕竟那张照片里的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朋友,再加上以弘树的个性来看,说他们那么做是在开玩笑,岩城应该也不会相信。
「干嘛,中条?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吗?」
「没……没什么……」
弘树佯称是别人的事来与岩城商量的,其实就是和野分之间的关系。因为他听说岩城的恋人年纪也比他小,他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可以克服因年龄差距而感觉到的不安,所以才若无其事地向岩城提起。
他以为自己已经假装得非常完美了,但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有点不自然。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星期一之前,要把感冒治好哦!啊,不用送我了。」
说完之后,岩城便一派轻松地从野分身旁走过。
「啊,岩城教授,如果不嫌弃的话,请喝杯茶再走……」
「不用了……不用了,这个人情我会向那家伙讨回来。」
野分客气地唤住岩城,但是岩城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擅自做了决定,因为岩城这个人本来就非常我行我素。
「咦?啊……教授……!弘树,我去送客。」
「好,拜托你了。」
岩城大步走向玄关,野分为了送客而追在他身后。
给岩城添了那么多的麻烦,却没有好好招待人家,这让弘树对岩城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但岩城愿意打道回府,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那个人到底看透了多少啊……)
虽然弘树不太想去面对,不过他觉得岩城似乎已经看穿自己和野分的关系。
不过,岩城也极有可能为了一睹弘树的恋人——野分的庐山真面目,所以才故意留到这么晚。
星期一到学校之后,不知道又会被岩城揶揄些什么。但是,依岩城的个性来看,他一定会被狠狠地调侃一番。他必须时时提醒自己,不可以对岩城说的任何话产生过度反应。
弘树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之后,送岩城出门的野分也正好回到寝室。
「岩城教授要我转告你『多多保重身体』。」
「哦!」
「你们看起来似乎很要好,他是你的上司吧?」
虽然野分只是随口一问,但是弘树因为心虚的关系,所以反而有一种胸口被人扎了一针的感觉。
他并没有背叛野分,但如果看到刚才那种画面的人是他,他也绝对无法以平常心看待。一想到此,弘树的心里便对野分感到万分过意不去:
「野……野分?」
「什么事?」
「他只是我的上司,你千万不要产生奇怪的误会……」
弘树怕野分可能会对岩城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所以才再三地解释,但这么一来似乎反而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奇怪的误会』指的是什么?」
「呃,就是……」
没想到会被野分如此反问,弘树顿时答不出话来。
虽然野分像平常一样面带微笑,但这反而让弘树觉得很可怕。野分果然还是生气了吧?但是,如果现在向野分道歉,似乎就等于默认了自己真的做出对不起他的事。
弘树正慌张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野分主动改变了话题:
「话说回来,你要维持那个样子到什么时候?人都已经不舒服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再次受寒哦!」
「啊,说……说的也是,我先换衣服再说……」
看到自己被岩城脱得袒露出一大片胸膛,弘树惊慌失措地连忙拿起放在棉被上的新睡衣。衣衫不整的模样,让弘树羞耻地赶紧换上衣服,同时野分也在床沿边坐下,故意对弘树说道:
「如果你一个人没办法换的话,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我的状况没有糟到那种地步……」
野分大概是在暗讽弘树的衣服被岩城脱掉一半的事吧?
(野分果然不高兴了……)
弘树一边扣上睡衣的纽扣,一边打量野分的脸色。虽然野分的表情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是他的眼睛并没有在笑。
「不过,你的身体状况差到非得麻烦教授送你回来不可的地步吗?」
「是教授太小题大作了啦!我只是有点发烧,他就以为我病的很严重。」
弘树避而不谈自己发烧的原因,反而把错全都推到不在场的岩城身上。突然,他感觉到野分将头抵在自己肩膀上。
「……你为什么不通知我?」
「咦?」
「你通知我一声的话,我就可以去接你了。」
「你又没车,怎么来接我?再说,你还有工作要做,根本抽不开身吧?」
「但是……」
看样子野分似乎并不是在生气,而是在闹别扭。察觉野分的心情,弘树反转身体,紧紧抱住眼前那具高大的身躯:
「笨蛋,有更多身体状况比我差的孩子们需要你的照顾,我怎么能让你放着他们不管而跑来接我?」
「好吧。可是,我还是想去接你。」
野分用力地反抱弘树,不好意思地喃喃说道。
「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
「对不起,说了这么任性的话。」
「我才应该跟你道歉。明明已经约好明天要一起出门,我还得了感冒。我今天会早点睡,用一个晚上治好它!」
「我很期待。」
察觉到两人之间的疙瘩彻底消除后,弘树在安下一颗心的同时,也因自己抱住野分的行动感到很难为情。不过,他在心中一直为自己的行为辩称,都是因为发烧,所以他才会这么做。
野分恋恋不舍地松开弘树的身体,表情也由恋人转换为一名医生:
「我来帮你诊疗看看,把嘴张开……你的喉咙很红,会不会痛啊?有没有想呕吐的感觉呢?」
「有一点痛……不过,现在不会想吐。」
「扁桃腺有点肿,好像也有点发烧。头会痛吗?」
在野分语带严厉的问诊下,弘树有些胆怯地回答:
「很痛。」
「这是很典型的感冒。你到底是在哪里着凉的啊?我记得你要出门的时候,应该有带雨伞吧?」
「呃——我出去了一下,然后就……」
如果告诉野分,他为了保护书本,所以只穿着一件衬衫淋雨,野分这次真的会生他的气吧?弘树心虚地别开目光,却被野分一语道破:
「真是的……反正你一定是想,就算放着不管,衣服也会自然干,所以就一直穿着湿透的衣服吧?」
「唔……对不起……」
都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这样的他实在没有资格去责备岩城邋遢的个性。
「你跟我道歉,我也会很困扰。不过,只要多摄取营养,好好休息,你的感冒很快就会治好的。但是……以你现在的状况来看,明天大概是无法出门了吧……」
「你在说什么啊?这点小病,我只要睡一个晚上就能治好了。」
看到野分很明显地露出失望的表情,弘树便毫无根据地口出豪语。俗话说「病打心上起」,这一点小感冒应该用毅力就能治好。
「好好好,那你就赶快躺下来睡吧。」
「……」
「冰箱里还有乌龙面吧?我去煮锅烧乌龙面,你乖乖躺着等我回来。」
弘树本来打算做好晚饭等野分回来,结果反而麻烦野分帮他做晚餐了。
(我真没用……)
弘树知道自己越是道歉,野分就越顾虑他的心情,所以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早一刻恢复健康。弘树为自己的不中用懊悔地咬紧牙根,然后重新盖好棉被。
隔天早晨,弘树的感冒变得更严重了。除了头痛和发高烧之外,从深夜开始的咳嗽完全夺去了他的体力:
「……对不起……」
虽然他发下豪语说要用一个晚上治好感冒,但现在他连道歉的声音都显得沙哑。
「你不用道歉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再加上你这阵子又很忙,所以你的身体才发出警讯要你休息。」
「我真是有够丢脸……对了,你不是非常想看那部电影吗?找别人一起去看吧,不用管我了。」
他们已经买了电影的预售票,而且附近的电影院又只上映到这个周末。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他们必须等到DVD发售时才看得到了。
「别说傻话了,除了你以外,我不想和任何人去看。」
「不管和谁去看,内容都一样吧?我之后再去借DVD来看,这么一来,我们也可以讨论剧情吧?」
「但是……」
「我一个人在家不会有事,你快去吧。看完之后,买一本电影解说的册子回来给我就好了。」
弘树并没有那么地想看那部电影,因为野分说想看,所以他才提起了一些兴趣。
野分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才勉为其难地开口:
「你一个人在家真的不要紧吗?」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当然不要紧!」
「好吧。那我出门一下。我把运动饮料放在这里,口渴的时候要记得喝。就算我不在家,你也要乖乖休息哦!」
「咦?哦……好。」
弘树万万没想到野分竟然这么爽快就接受了他的提议。野分利落地做好准备,便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弘树顿时错愕地说不出话来,他完全没料到野分真的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
「喂,哪有人真的把病人留在家里就出门的啦!?」
叫野分出门的人是他,现在这种结果只能说他是自作自受,所以他也没有资格责怪野分。但是,这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结果还是令他错愕不已。
这个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的房间,让弘树觉得似乎变得更冷了。
(我这个笨蛋……)
难得在同一天休假,他们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在一起度过一整天,他却在这一天病倒。他真是没用,都这把年纪了,还不会做好自我管理:
「可恶!」
大概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连带使得心理也变得比较脆弱,他的鼻子深处因寂寞而开始发疼了。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逞强,老实地对野分说「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因为他太相信野分总能察觉他真正的心情,所以才会故意说反话吧?
看来他的个性虽然孤僻,可是其实非常害怕寂寞;明明不喜欢和人往来,但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人,又容易陷入负面的情绪。
野分似乎非常了解他的个性,所以即使两人独处,野分也不会打扰他;当他希望野分多注意他一点的时候,野分就会察觉他的心意,自然而然地缩短和他之间的距离。他觉得野分应该不论何时都能理解自己,或许这个想法太过自以为是了吧!
弘树知道自己口拙,所以已经努力传达自己的心意,话虽如此,也不可能要他一夕之间就坦率地说出自己所有的心情。
他用棉被盖住因为觉得自己不中用而湿润的眼眶,突然玄关的方向传来了「喀啦」的声音。
「弘树,我回来了。」
弘树因客厅传来野分的声音而吓了一大跳。因为距离野分出门到现在才经过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
(怎么回事?他有东西忘记带了吗?)
如果是去看电影的话,野分不可能这么早就回来才对。难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弘树为了隐藏泛泪的双眼而整个人钻进棉被里,同时也听到塑胶袋沙沙作响的声音。
知道野分似乎只是去超市买东西之后,弘树顿时松了口气。
「弘树,你睡着了吗?」
弘树可以感觉到野分正在探望房间里的情况。他对于自己刚才闹别扭而感到羞耻不已,所以拼命地装睡。冷不防地,有人抚摸了他的头,使得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算我求你,别再过来了……)
要是被野分知道他因为寂寞而流泪,他一定会羞愧而死。然而,弘树的心声并没有传进野分耳中——因为野分掀起了棉被。
「……」
在野分极近距离的凝视下继续装睡,对弘树来说实在是一种煎熬。不仅如此,野分接着又说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既然你在睡觉,就算我吻你,你应该也不会发现吧?」
「……!」
弘树的身体下意识地震了一下,但事到如今他也说不出自己其实还醒着。当弘树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野分竟然开始用手指描绘起弘树刻意发出鼾声的唇瓣。
(喂……你在想什么啊!)
干燥的手指触感挑起了情欲的感觉。弘树拼命地忍住咬牙的冲动,强装出不动声色的样子,然而野分游移的手指却一刻也没停止。
再这样下去,不知道野分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情来。既然如此,他只能假装藉由翻身来背对野分了。弘树看准时机正想翻身时,野分摩挲他的唇的手指忽然滑向他的脸颊。
「弘树,你睡着了对吧?」
随着呢喃般的询问,野分的气息也吹吐在他的唇瓣上。要是真的被吻了,他根本不可能再继续装睡下去。
当野分的唇只差一点点就吻到弘树的瞬间,弘树突然用力推开野分:
「要……要是感冒传染给你怎么办!」
「我很健康,不会那么简单就被你传染。」
野分回答道,对于自己被弘树推开完全不感到惊讶。弘树这才知道,野分早就发现他自始至终都在装睡。
「你……你早就知道……」
「对。可是因为看到你那么拼命地装睡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跟你开个小玩笑。不过,差一点点就吻到你了,真的好可惜啊!」
「~~~~~~!」
听到野分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这种话,弘树的脸蛋瞬间刷红。野分为了看他的反应,竟然说一些平常完全不会说的话,还假装要吻他。
「别……别说这些了。你不是去看电影了吗?」
「我只说我出门一下。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想和你一起去看。」
「野分……」
「我买了很多菜回来,等一下做饭给你吃,吃完饭之后要记得吃药哦!还有,我借第一集的DVD回来了,等一下再一起看吧,真的很有趣哦!」
野分的体贴让弘树的眼眶泛起了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泪水。弘树不禁为自己闹别扭和顾影自怜感到很羞愧。
「对了,弘树,刚才我在商店街抽奖,抽到了一个好东西哦!」
「好东西?」
「没错。你猜猜看是什么?」
「嗯……不会是礼券吧?」
「不是。你看这个。」
野分炫耀似地拿出一个东西来,但它怎么看都像是很普通的礼券。弘树心想,大概是可以拿去换米或是啤酒的商店券,凑近距离仔细一看,却因为上面的字而大吃一惊:
「温泉旅馆双人住宿券……?」
以较小的字一并写在住宿券上的温泉地点,是一个距离不远的临海观光地。光是依住宿券附的简介来判断,那似乎是一家相当高级的旅馆。
「没错。这张招待券不仅可以住宿,还可以吃免费的大餐哦!有效期限也很长,下次我们同时休假的时候再一起去吧。」
弘树因为自己害这次的看电影约会泡汤,所以已经歉疚的没有多余的心力来掩饰自己的难为情了,再加上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这次便很坦率地一口答应了:
「好……好啊。」
「啊……对了,因为机会难得,所以我顺道买了旅游书回来。我先去煮饭,如果你睡不着又没事做的话,就看旅游书吧。」
野分笑容满面地说完之后,便兴高采烈地走向厨房。
(真不想进去……)
星期一,弘树伫立在学校的研究室门前,却迟迟不肯移动半步。一想到岩城不知道会对自己说些什么,他的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
不论岩城说什么,他只要装作不在乎就行了,但是只要一扯到野分,他就是无法保持冷静。
结果这个周末他和野分两人哪里也没去。星期六那天,在野分的细心照料下,他的感冒已经好很多了。但为了预防快治好的感冒又会变严重,所以他这整个周末都待在家里。
虽然他们这次无法一起出门,但也难得地享受了一段两人时光,还聊了许多关于旅行的事,也不算白白浪费这个周末。
根据旅游书上的介绍,那间旅馆在战前是某位大文豪经常光顾的地方,旅馆里似乎摆设了一些大文豪的亲笔签名以及惯用的钢笔,参观这些东西也是弘树的期待之一。
不过,周末度过得越愉快,星期一的早晨就让弘树越觉得忧郁。他为了佯装冷静而做了一次深呼吸,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此时有人在他背后冷不防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在干什么啊,中条?」
「唔哇!教授!您不是在研究室里吗?」
「我刚才去了一下厕所。你干嘛不进去啊?」
「我正想要进去……」
一想到自己在门前犹豫不决的样子可能被岩城看到,弘树便不由得感到万分心虚。岩城先走进研究室之后,弘树才垂着肩膀跟在他身后。
「你的感冒怎么样了?」
「已经痊愈了。上个礼拜给您添麻烦了。」
「你不用在意。能看到你的甜心,我也很高兴。」
「啥……等等,『甜心』是怎样啦!」
虽然弘树已经有被岩城调侃的觉悟,但没想到岩城会说的这么直接。
「还是应该说达令?」
「岩城教授!」
弘树无法将笑得一脸暧昧的岩城所说的话付之一笑,不禁羞得满脸通红。看到弘树的反应,岩城乐得放声大笑:
「话说回来,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一表人才啊!像他那样心胸宽大的人,跟你可以说是天作之合吧?」
「……」
弘树知道,与其随口回答,保持缄默才是上上之策,所以最后选择沉默不语。不过,岩城却自顾自地继续向坐在座位上背对着自己的弘树攀谈:
「你到底是在哪里认识他啊?你应该没什么机会认识小儿科医生吧?而且还是那么气宇轩昂的医生。医院里的护士小姐们应该都对他虎视眈眈吧?」
「……」
「你在害羞什么?如果你想向我炫耀他的事,我也不反对哦!」
弘树再也听不下去,最后决定彻底无视岩城,径自翻开野分买来的温泉胜地的旅游书。他打开野分抽中招待券的温泉胜地的那一页,开始看起附在照片旁的介绍。
大概是觉得没有任何反应的弘树太无趣,岩城也逐渐安静下来。沉默了半响,岩城才尴尬地向弘树问道:
「怎么?你要去泡温泉啊?」
「咦?呃,如果去得成的话……」
弘树心想一直无视岩城也太孩子气了,所以才模棱两可地回答。
(如果说出野分抽到温泉旅馆住宿券的事,只会白白提供教授调侃我的话题。)
「我也好想去泡温泉啊,偶尔也该让自己放松一下。
「想去就去啊,这一带的温泉就算当日来回,也可以泡得很尽兴。」
弘树因话题已经从自己身上岔开而松了一口气,接着继续打开旅游书上介绍附近温泉的那一页给岩城看,希望岩城把他和野分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看看。真的耶,当日来回或是住一晚的话,应该腾得出时间。」
岩城兴致勃勃地看着弘树翻给他看的旅游书,弘树也因自己的作战成功而安心地吐了口气:
「教授,我接下来有课,这本您拿去看看吧。」
「真的吗?那我先借来看看啰!」
看到岩城认真地翻阅起旅游书,弘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弘树利落地做起上课的准备,赶在再度被岩城揶揄之前离开研究室。
「这个方向对吗?」
「从卫星导航来看应该没错……我们要住的旅馆是不是那间啊?」
「啊,好像是耶!」
虽然不习惯,弘树一路上还是帮忙指路,最后总算平安到达了目的地。
(话说回来,我们好象是第一次开车兜风。)
虽然他们都有驾照,但是没有买车,所以平常没有什么机会开车。野分到大学毕业以前,因为打工需要送货,所以有不少机会开车,但弘树就真的是空有驾照而不会开车了。
他甚至连一些交通号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都不记得了。看来他似乎得再去上一次驾驶训练班,否则应该没办法开车上路吧?
「果然还是有车比较方便。」
「是啊!我们两个人一起存钱买吧?小型车的话,应该不会太贵……不过,以你的身材可能会塞不进去。」
「对不起,我长得太高大了……」
「下次我们再一起看车子的型录吧!啊,弯进那条路之后,好像有停车场。」
他们把车停在旅馆后方的停车场之后,便将只住一晚的行李提到玄关处。
「欢迎光临。请问是有预约的客人吗?」
「是的,敝姓风间,已经事先向你们预约了。」
「请问是风间先生吗?我们已经久候光临,这边请。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您登记一下资料?」
「好的。弘树,你等我一下。」
野分在女接待员的指引下走向柜台,弘树一边目送他的背影,一边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弘树其实非常紧张。
从一个多礼拜以前悄悄为这次的旅行作准备开始,他的心情便兴奋得无法平静。
仔细想想,这还是他第一次和野分一起旅行。至今就算一起出门,顶多也就是去采买日常生活用品,或是在餐厅一起吃饭而已。
所以能像现在这样为了享受两人时光而出门,实在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因为太期待今天的旅行,所以弘树昨天晚上一直睡不着觉,在车子里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佯装出平静的样子。
(真是的,我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冷静下来啦?)
他们已经交往将近十年的时间了,但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习惯和野分两人独处,弘树也认为自己在这一点真的很不中用。
因为他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在意起野分的一举一动,之后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野分才好。弘树心想,大概是因为自己缺乏恋爱经验的关系,但真要这么说起来,野分和他一样没有什么恋爱经验。
俗话说,在恋爱里付出比较多的人就输了,看样子弘树打从一开始就已经输得一塌糊涂了。
(爱得比较多的人比较吃亏吗……)
弘树一边思忖,一边将目光瞥向在柜台办理住宿手续的野分时,听到了野分和柜台人员说话的声音。
「今天晚上好象有烟火大会?」
「是的,晚上七点半在海边举行。水上的烟火大会非常漂亮哦,请您一定要去看。这份地图上有写观赏烟火的绝佳地点,如果有需要的话,请多加利用。」
「谢谢。」
弘树在旅游书上看到这里的温泉胜地有夏季祭典,所以才会配合祭典的时间来预约旅馆,而祭典的重头戏就是一万发的烟火大会。
去年因为野分忙得抽不开身,他们最后还是没有一起去逛夏季的祭典,所以才约好今年一定要一起去看。
野分在这种时期能够申请休假,是因为他以「盂兰盆节连休时,会值急诊的班」作为条件交换,所以这次才能顺利请假。
「弘树,让你久等了。」
「手续办好了吗?」
「嗯,我们去房间吧。」
女接待员引领他们来到的房间位于旅馆的三楼,是一件现代风格的和室。从固定住的窗户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海,在晴空万里的今日,湛蓝的苍穹朝远方无限延伸。
弘树将和女接待员应对的工作交给野分,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这房间好棒。」
「谢谢您的称赞。从这间房间可以看到夕阳西沉的美景哦!」
「哦,我很期待。」
「请问您预计几点开始用餐?」
「这个嘛……我们想先去看烟火,晚餐可以在那之后帮我们预备吗?」
「既然如此,八点半左右为您上菜,您觉得如何?我们会在这间房间准备好等两位客人回来,请小心不要在路边摊吃的太撑了。」
弘树因女接待员逗趣的回答而忍不住轻笑出声。一定有客人在祭典时边走边吃,结果回到旅馆反而吃不下晚饭。
「我会注意。」
「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量开口,不要客气。」
女接待员说明完室内的使用之后才退出,直到现在他们才能独处。
「弘树,要不要喝茶?」
「好,麻烦你了。话说回来,这里的视野还真不错。」
弘树一边拿起桌上的饼干,再次将目光移向窗外。
「是啊,难得住到这么好的房间,我也想看看夕阳西沉的景象。啊,对了,我在柜台拿了导览的地图,这间旅馆似乎有出借浴衣的服务,我们一起穿浴衣去参加祭典吧?」
「特地换浴衣去啊?也好啦!」
今天的野分说话比平常还要快,仿佛在压抑高昂情绪的样子也相当难得一见。
(难道野分也……?)
一想到此,弘树便不禁开始观察起野分,而野分的态度果然不似平常的稳重沉着。
「那么我们在房间里休息一下之后,就去大澡堂吧。不在天黑之前去露天澡堂的话,可能会看不到海。」
看来因为两人第一次的旅行而心情雀跃不已的,不只是他一个人。对于这个事实,弘树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出来。
「弘树,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你看起来好像很兴奋。」
野分闻言难为情地搔搔头:
「抱歉,我像个小孩子一样……但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和你一起旅行,所以才会忍不住太兴奋。」
「……我也一样啊!」
「什么?」
「我是说,像这样的旅行我也是第一次啦!」
一把心里的话说出口,弘树便突然觉得很难为情。为了掩饰自己羞红的脸,弘树拿起野分为他泡的茶来喝,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心力品尝茶的味道。
「弘树……」
「好了,我们去大澡堂吧,再拖拖拉拉下去天都要黑了。」
弘树不敢面对野分的目光,逃避似地豁然站了起来,故作若无其事地寻找要带去澡堂的浴巾和浴衣。
野分似乎察觉到弘树是在掩饰自己的羞怯,所以也佯装没发现似的回答:
「好。」
「野分,我先上去啰!」
「咦?你不泡了吗?」
「再泡下去,身体都要泡胀了。」
「真不耐泡。那么,你在土产店前的长椅那里等我。」
「好,你慢慢泡吧。」
弘树对在露天澡堂里的野分说完后,便离开了澡堂。虽然他们已经在柜台借了外出用的浴衣,不过刚泡好温泉,还是穿旅馆事先帮他们准备好的浴衣比较有泡温泉的感觉。
因为有点口渴,所以弘树来到自动贩卖机前买饮料,此时却听到某个声音。
「咦?中条?」
弘树觉得好像有人在叫自己,但在这种地方应该不会遇到熟人才对。认定应该是自己听错,弘树也不回过头去,但对方又继续呼唤他的名字。
「喂,中条!你是中条吧?」
「……」
虽然弘树不想承认,但他觉得那个声音非常熟悉。他一边在心里祈祷自己的猜想错误,一边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
「果然是你。你也来旅行啊?」
「您为什么会在这里,教授……」
好死不死,偏偏让他在这种地方遇到岩城,命运之神还真会捉弄人。
「我看了你之前借我的那本旅游书之后,觉得这家旅馆好像很不错。不过还真是凑巧,我居然跟你在同一天来。你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对吧?」
「……您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当然不是。」
「既然如此,请您快回去那个人的身边,我没有那种闲工夫陪你。」
「真好,你看起来好幸福……」
「什么?」
「能回去我也想回去啊,可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让我进去房间里……」
「难道你们吵架了吗?」
弘树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岩城却突然抱紧他。看来似乎是被弘树猜中了。
「你听我说,中条!」
「唔哇!喂,快放开我!您干什么啦!」
「快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我才不要!别开玩笑了,快放开我……!」
当他们一来一往进行着攻防战时,野分也从澡堂出来了。弘树在被岩城紧紧抱住的姿势下,与表情僵硬的野分四目相对。
(惨了……)
只见野分脸色铁青地大步走向他们,硬是拉开紧抱住弘树不放的岩城,然后不发一语地将弘树拉走。
「野……野分?好痛……好痛啊!」
「——」
「我说很痛,你没听到吗?!」
弘树用力甩开被野分紧抓住的手,野分这才停下脚步。
「你听我说,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但是我和教授之间真的是清白的啦!刚才教授只是在开玩笑……」
「只要是开玩笑,谁都可以抱你吗?」
「怎么可能!我已经叫他放手,他不放开,我有什么办法!」
「我看不出来你有认真在抵抗。」
「再怎么说他也是我职场上的上司,我当然不能对他太失礼啊……再说,你也太爱胡思乱想了吧!不要为了那种无聊的小事啰哩叭嗦啦!」
在野分的固执的质问下,弘树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野分的表情也在瞬间冻结。弘树虽然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而感到后悔,但一旦说出口的话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弘树绞尽脑汁想找些话来缓和气氛,但他越是焦急,脑海越是空白。
「——我知道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当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抱歉,我去让头脑冷静一下。」
「野……野分……」
野分别开目光,说完之后便转身快步离去。
弘树不知道该追上前去,还是该让野分一个人静一静,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野分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弘树茫茫然地伫立在走廊的正中央,接着便听到岩城满是歉疚的声音。
「啊,对不起,害你们也吵架了。」
弘树狠狠地瞪向那个害他们愉快的旅行泡汤的元凶。要是岩城没有出现,他就不会像这样和野分起争执了。
「其实我也和我的恋人吵架,他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也就是说,我被你们情侣之间的吵架给牵连了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
弘树用更凶狠的目光瞪视着想用傻笑蒙混过去的岩城后,便大步离开现场。再继续看到岩城的脸,他可能会忘了岩城是自己的上司而一拳揍下去。
(我似乎也去让头脑冷静一下比较好……)
弘树迈开步伐,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
即使他想去找野分,也不知道野分跑哪里去了;想打电话找人,两人的手机又都放在房间里。
不得已,弘树只好一个人先到房间。
弘树心里本来还抱持着一丝丝的期待,但野分终究还是没有先回来。
「唉……」
弘树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叹了口气,无力地垂下肩膀。
(我干嘛那么爱逞口舌之快……)
冷静下来之后仔细想想,其实他也有不对。今天若是站在相反的立场,他一定会气得火冒三丈,而野分也会老实地跟他道歉吧?
每当他们起争执时,总是野分先退让,或是制造出让他能坦率道歉的时机。不过,这一次他还是主动向野分道歉比较好吧!
弘树知道只要呆在房间里等着,野分迟早会回来。但是,当面向野分道歉的话,自己可能又会多嘴说些不该说的话。
「——对了……」
写封信给野分吧。比起言语,文字似乎更能让他坦率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下定决心后,弘树便找出放在房间里备用的信纸,提起笔来写下自己的心情。
(不知道野分有没有看到那封信……)
弘树将房间的钥匙寄放在柜台后,便离开了旅馆,因为他没有勇气在房间里等野分回来后亲手将信交给他。
信上除了简短的道歉之外,还写了如果野分愿意原谅他,晚上就依照原定计划一起去看祭典。
(我连浴衣都穿来了……)
如果野分最后还是没来的话,他就白穿了。
弘树向旅馆的柜台借来的,是一件相当透气、看起来感觉很凉爽、朴素的丝织浴衣(注:缩紧横向或纵向其中一方的线,在纺织品的表面做出细小皱褶的一种织法)。虽然是出借用的浴衣,但质感却相当好,穿在身上的感觉很轻松、很舒服。
弘树怕与野分擦身而过,所以决定站在摊贩并列的商店街入口等待野分。已经被夕阳染成一片红霞的天空,透露出点点星光。
携家带眷的人和一对对的情侣不断地从弘树眼前经过,弘树的目光追寻起一个又一个与野分相似的身影,希望却一次又一次落空。
当弘树寻找着野分的身影而不断眺望远方时,肩膀却撞到了来参加祭典的人的肩膀:
「啊,抱歉。」
「你挡在路中央做什么!」
「什……!」
弘树已经道了歉,对方却还是伸手推了他的肩膀一把。弘树重新稳住踉跄的身躯,睥睨纠缠上来的男子。
对方稍微比弘树矮,一头金发全部往后梳,从他白色V字领的夏用毛衣露出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黄色的项链,怎么看都像个小混混。
他最不擅长应付这种蛮不讲理的人了。虽然弘树心里觉得很麻烦,但嘴上还是不断地据理力争:
「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吗?你也是,走路不会看前面吗?」
「你说什么!这是向人道歉的态度吗?啊……?」
「……!」
男子用力揪住弘树的胸口。被对方一把拉近,弘树这才发现他浑身酒臭。
(喂喂喂,哪有人在这种时间就喝醉的啦!)
纵使今天是祭典,但是这种尽兴过头的做法实在令人难以苟同。弘树怒瞪着男子,用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命令:
「放手。」
「啥?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我叫你放手!」
「我听不到啦!你以为只是个道歉就没事了吗?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要你赔偿我!」
看来男子来祭典的目的是为了恐吓取财。因为弘树一直呆立在原地,所以才被当成冤大头了吧?既然如此,跟这种人说再多也只是白费唇舌。
(我本来不想把事情闹大,看来也由不得我了。)
判断眼前的情势只能藉由武力解决之后,弘树便握紧了拳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挥起紧握的拳头的瞬间,某个高大的身躯介入了他和那名男子之间。
「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啊?」
「野……野分……」
「什……!你……你搞什么!?」
野分一抓住男子的手,对方旋即松开紧揪着弘树衣领的手,慌乱地后退几步,抚按着自己的手,对野分口出恶言。
「抱歉,我非常不会控制自己的力道。弘树,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这位小哥先撞我的啦!我的肩膀被他撞的痛死了,你还差点把我的手折断,这下子看你们要怎么赔偿我!」
男子在弘树开口之前,便滔滔不绝地数落起他们的不是。不过,他大概是看到体格高大的野分而感到畏怯,气势顿时比刚才矮了半截。
「是你先撞我的吧!」
听到对方扭曲事实,弘树气得出言反驳。他知道自己冲动的个性常常为自己惹来不少麻烦,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可恶,你说什么!?」
野分语气冷漠地对冲上前来的男子说道:
「你先冷静下来。既然无法判断你们谁说的才正确,我们走一趟警察局吧?不然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干……干嘛上警察局啊!」
听到「警察局」三个字的瞬间,男子的表情也在刹那间转为狼狈。
「这么一来事情也能比较快解决吧?还是说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才不敢去?」
「啧!这次先不跟你们计较!下次再给我注意一点!」
男子嘴硬地丢下一句狠话之后,才转身离去。
「你下次走路也小心一点——弘树,你没事吧?」
「我没事啦!」
弘树心里虽然稍微松了口气,但是被野分出手相救,让他感到有些不甘心。同样身为男人,他却连一个小混混都无法应付,真是太丢人了。
「抱歉,我来迟了。」
「还好。」
不反省自己太没用,反而因此闹别扭,弘树觉得自己真的很汗颜。他不禁讨厌起明知不是野分的错却还在闹别扭的自己。
「那种人很难缠吧?医院里偶尔也会碰到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因为我看起来很高大,所以常常会去应付那种人。」
「哦?」
弘树不禁对只能表现出冷淡态度的自己感到气恼。此时,野分却冷不防地握住他的手说道:
「别说这个了。弘树,你过来一下好吗?」
「啥?喂,要去哪里啦?」
「别问了,先过来就是了。」
野分拉着他的手走进一条从商店街岔出来的小路,来到一间似乎连主祭神官都没有的小神社。神社境内打扫得非常干净,但是在这种薄暮时分,放眼望去四下无人,也显得非常安静。
「这里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这样都让人不知道该将眼睛往哪里摆了。」
「啥?」
弘树还反应不过来野分说的话,野分便一脸凝重地整理起他刚才被扯乱的衣领,而且还包得比他自己穿的时候还紧,让他都快窒息了。
「你露出那么多肌肤,害我好担心。可能会有点热,不过请你忍耐一下。」
野分的样子似乎不像是开玩笑。看到野分正经八百的样子,弘树忍不住轻笑出声:
「笨蛋,会那么想的人只有你啦!」
「没这回事。因为你太漂亮了,所以刚才那个人才会故意来纠缠你。」
「你说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听到野分用愤慨的声音说这种滑稽的话,弘树更是笑到无法停止。平常听到野分称赞自己的话语,弘树总是会难为情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是超过某个限度之后,反而会让他发笑。
「有什么好笑的啊?」
「谁叫你……」
直到野分露出闹别扭般的表情,弘树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忍住笑意,可是他的肩膀还是不断地颤抖着。看到弘树辛苦憋笑的样子,野分用夹杂叹息的语气对他说:
「算了,你想笑就笑吧!」
弘树无意取笑野分,但他似乎惹得野分不悦了。不过,他觉得笑完之后,心中的疙瘩好像也随之消散了:
「抱歉抱歉,我不笑就是了。」
野分不悦地背过身去,弘树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想将他的身体反转过来的瞬间,「呯」的一声,随着仿佛震撼全身的爆炸声响起的同时,一朵若大的银花在夜空中绽放开来。
「……啊……」
五彩缤纷的光点在夜空中发散开来,夺去了两人的目光。
「烟火大会开始了。」
「是啊!」
接连发射到夜空的烟火因为被建筑物和树木挡住,所以无法看得清楚。不过,弘树觉得这是他至今看过最美的烟火。
「要不要去可以看得更清楚地方看?」
「在这里我们可以两个人独占烟火,所以在这里看就行了。」
「说的也是。」
两个人默默地看着烟火半饷,野分忽然转而望向弘树,轻声说道:
「……你真的穿浴衣来了。」
「不是你叫我穿的吗?」
「这件很适合你。」
「是……是吗?我觉得你穿的那件也不错。」
弘树虽然说的吞吞吐吐,不过这也是他的真心话。
他甚至觉得野分今天穿的浴衣将他的魅力发挥至极限。平常难得看到野分做这一身打扮,这种新鲜感让弘树不禁看野分看得入迷了。
(糟糕,只是看着他,就让我的脸颊发烫了。)
弘树因野分的帅气而不禁脸红心跳。虽然现在才在意起自己的反应已经太迟了,但狂飙直升的体温也不是他所能控制。
「太好了,听到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我本来还怕这种花样会不会太花俏了。」
深蓝偏黑的布料上,绘有花俏的唐狮子与牡丹的图案。不过,这件由野分穿起来却不显得花俏,反而很适合身材硕长的野分。
「不过,你之前借的是这件吗?」
弘树记得他和野分一起向柜台借浴衣时,野分借的是灰底黑条纹的浴衣。
「事实上,因为那件太短了,所以我请旅馆的人帮我换一件,因此花了一些时间,所以才让你等那么久……」
「没差啦,只要你来了就好。」
「弘树……」
现在他应该能将道歉的话坦率地说出口。看准时机,弘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抱歉,之前做了让你生气的事。」
「不,是我不好。我明明知道不是你的错,却还是像个小鬼一样闹别扭……」
「不,都怪我不好,我不该让教授有机可趁。虽然说他是我研究室的上司,但我不该用模棱两可的态度来面对他。我有在反省。」
「这么说,我们算是和好啰?」
「对……对啊!」
「不过,为什么教授老爱黏着你?这次他会和我们住在同一间旅馆,我也不认为是偶然……难道他在追求你!?」
「你别胡乱猜测。教授也是跟他的恋人一起来。他好像和恋人吵架了,所以才来跟我吐苦水。至于他会和我们住在同一间旅馆,我想是因为之前我把旅游书带去研究室借他看的关系吧。」
弘树希望野分知道岩城其实也没有恶意,所以才把刚才大致上听来的话向一脸担忧的野分说明。
岩城大概也是和弘树一样,看到旅游书上介绍以前某位大文豪经常住宿这家旅馆,所以才会受到吸引,因而选择投宿这里。会选择同一天来,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周末有焰火大会的关系吧!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这次可是被他害惨了。就是因为他太没神经了,所以才会惹怒他的恋人吧?」
「下次再见到的时候,要不要我去向他说清楚,请他以后自重?」
「不……不用了,我自己说就行了。」
弘树很感谢野分的这份心意,不过野分的过度保护也让他伤透脑筋。如果野分直接去警告岩城的话,岩城一定会拿这件事持续地取笑他半年之久。
「为什么?」
「我讨厌被教授调侃。每次提到你的事,我就会忍不住产生反应,情绪会表现在脸上……总之,我会自己去说,你不要在意啦!」
「弘树,教授会拿我的事来调侃你吗?」
野分反问弘树意料不到的问题,让弘树一时语塞。
「吵死了,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吧!」
「教授提到我的时候,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笨……那种事,我怎么知道啦!」
野分打量起弘树猛地别过头去的脸,弘树便往相反的方向逃开。这次野分从另一个方向继续追问:
「是像现在这样的表情吗?」
「不知道啦!」
弘树在神社境内四处躲着野分,最后跑到了神社最深处,被野分用从背后抱住的姿势掳获。
「——捉到你了。再不告诉我,我就要恶作剧哦!」
「什……你想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虽然说神社周遭四下无人,但什么时候有人会来,谁也说不准。感受到背后传来的野分的体温,弘树心脏便不由自主地怦然狂跳:
「……!混账……!你在摸哪里啊!?」
「不希望我继续恶作剧下去的话,就告诉我你对教授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吗?」
「我说了啊……!我自己又看不到……嗯嗯!」
野分的追问恐怕已经沦为单纯的借口。即使弘树老实地将答案说出来,野分大概也不会放开他。
「啊……!住手,要是被别人看到……该怎么办……!」
「不用担心,看着我们的只有月亮而已。」
「笨蛋……!你在胡说什么——啊……!」
野分一边说道,一边将在胸口游移的手伸入弘树浴衣的衣襟里。肌肤在野分直接的碰触下,弘树的身体不禁微微地颤动起来;小小的尖挺在野分的逗弄下,身体便传出酥麻的感觉。
没料到野分会直接触碰自己,弘树不禁慌乱了起来。趁弘树还来不及反应之际,野分更加用力地搂紧他的腰,手掌在弘树胸口游走的同时,也用唇搔弄着弘树的颈项。
「……!嗯……!野分……!」
「你已经硬起来了。你喜欢我弄你这里弄到痛吧?」
「快住手……!唔……嗯嗯!」
乳尖在野分的指尖执拗地捏弄下所产生又痛又痒感觉,让弘树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不管他再怎么咬紧牙关,喉咙还是会发出如小猫呜叫般的声音。
随着野分的呢喃而吹吐在弘树耳后的温热吐息,也让弘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哈……啊!你以为……这里是哪里……!」
「今天是祭典,不会有人特地跑来这种地方。」
「这种事……谁也不知道……啊……啊唔!」
弘树想反驳,野分却用力捏他的乳尖,让他痛得忍不住弓起身体。他反射性的娇吟声也已饱含了情欲。
弘树想从野分怀中挣脱,但敌不过野分的力道,再加上他的面前就是神社的外廊,他根本无处可逃。
「嗯嗯……!住……手……!」
「你明明就不讨厌。」
「王八蛋……!你的个性真的很恶劣……!」
「抱歉。不过,有句话不是说『越喜欢某个人,就越想欺负他』吗?」
野分的左手分开弘树浴衣的下摆,抚摸起他的大腿。在手掌煽情的游走下,本来因黄昏时分的凉意而风干的汗又再次浮现。
「野……!再这样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我本来就不是在跟你闹着玩,而且你应该也真的有感觉了吧?」
「……!」
他想说「正因为这样,所以才不妙」,不过现在说这些话也为时已晚。
如果他认真抗拒,野分应该也会停手。可是,他担心两人的关系在这之后会变得尴尬,再说他的身体也已经开始火热了起来:
「不……嗯……啊……!」
野分的手指从内裤的缝隙探入,搔弄起弘树的根部。然而,野分只是刺激着暧昧的地方,却始终不碰欲望的中心。
得不到渴望的触碰,使得弘树的意识全部集中到中心部位,分身也不由自主地喷张。
「你还希望我停下来吗?」
「笨蛋……不要问我……这种事……!」
都把人挑逗到这个地步,还有脸问人家这种问题!
(晚一点,我一定要揍他一顿……)
野分不知道弘树在心中暗自做的决定,只是继续挑逗着弘树的情欲。他隔着布料抚摸撑起内裤的昂扬,这种似触非触的感觉当然无法满足弘树。
「已经有点湿了。」
「嗯嗯……!不要说……奇怪的话……!」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说完之后,野分便开始在前端画圆,从湿濡绷紧的内裤上方轻柔地刺激着,使得弘树难耐地扭动起身体。
弘树再也受不了这种焦急难耐的感觉,再也顾不得羞耻地要求野分:
「再摸得确实一点啦……!」
「我知道了。」
野分对忍耐到极限的弘树轻笑一声后,便轻轻褪下他的内裤,手指缠上弘树阵阵泛疼的欲望。
「啊……!」
弘树忍不住发出呻吟,又连忙噤声。他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反射性地叫出声音来。即使如此,他的喉咙还是不由自主地溢出呜咽:
「嗯唔……嗯嗯……嗯……!」
「你在忍住声音吗?咬得那么大力,嘴唇会痛吧?」
野分用手指描绘着弘树咬紧的唇问道。看到弘树将唇咬得更紧,不让自己忍不住张开嘴来,野分便像是在安抚孩子似的轻声呢喃:
「你不用担心,大家的注意力都摆在烟火上了。」
弘树在心中反驳「是你太掉以轻心了」,野分旋即用修长的手指用力摩擦起他喷张的昂扬,一股更胜于方才的情欲猛然涌现。
「嗯……嗯……唔嗯……!」
在野分持续的擦弄下,前端也开始溢出体液。手指仿佛要掬起黏稠的体液般在分身上滑动,湿黏的触感遍布全体。
又黏又滑的手指的擦弄,让弘树舒服得欲仙欲死。野分一边用手揉弄着弘树湿漉的分身,一边在他耳畔低声催促着:
「把嘴松开,让我听你那可爱的声音。」
「笨……!啊啊……啊……啊……!」
弘树忍不住对野分令人感到羞耻的语句产生反应,嘴唇因此松了开来,一直强忍住的呻吟也不由自主地溢出,再也无力抑止这一度瓦解的防线。
腰际深处所产生的火热,配合着被鼓动而阵阵泛疼。弘树早已因野分的施予的刺激而狂乱得忘我了:
「嗯啊……!哈……啊……!」
他的脑中仿佛也要因快感而融化。虽然弘树对于在户外耽溺于淫靡的行为而有所抗拒,但追逐欲望的渴求已渐渐超越一切。
「……弘树,我可以做到最后吗?」
「白痴……!都什么时候了,还问我这种问题……!」
弘树娇喘吁吁地斥骂忽然变得很客气的野分。野分明明知道被挑逗到一半而得不到满足是多么痛苦的事。一想到此,弘树便不禁对他感到有些气恼。
「那么……不好意思,你能不能舔我的手指?」
「咦?嗯唔……嗯……嗯唔……!」
本来抚摸着唇瓣的两根手指冷不防地伸入弘树的口中。虽然弘树感到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依照野分的要求而舔了起来,小心不让牙齿咬到野分的手指,用嫩舌纠缠着。
野分大概是想以唾液来代替润滑剂吧?一想像这两根手指将在自己的体内探索,弘树的脑中便火热得无法思考。
野分的手指刮搔着弘树的口腔,摩擦着他的黏膜,轻轻描摹上颚的力道甚至让弘树觉得有点发痒,让弘树的嫩舌也有些酥麻。
「嗯啊……!什么……?」
弘树忘我地用舌头舔拭着野分的手指,野分却毫无预警地将手指抽出来。沾满唾液的手指探入浴衣下摆里面。
弘树感受到野分的手潜入自己的两腿之内,野分毫不犹豫地探向他幽秘的窄室。
「不……啊……嗯……嗯……!」
野分的手指先是徐缓地抚摸着穴口,接着冷不防地埋入,被异物探入的感觉让弘树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弘树的幽径也因此不禁一阵紧缩,然而野分还是如入无人之境似的继续向深处探索。
「呼……唔……」
「很难受吗?」
「不会……啊……嗯嗯嗯!」
虽然他已经习惯了和野分的交欢,但地点一改变,感觉也会有所不同。再说,弘树本来就不习惯以站立的方式来做,也不知道以这种姿势该如何放松。
「如果站着很难受,就将手抵在那里。」
最后他靠在神社的外廊来支撑身体。他的身体略微向前弯曲,形成臀部向后翘起的姿势,野分手指的动作也因此变得更加大胆。
「嗯……嗯嗯……啊……啊……!」
野分揉弄着弘树的分身,用手指刮搔着他的后穴,使得弘树陷入一种全身也要为之融化的错觉。
潜入体内的手指粗暴的翻搅着,弘树也因此发出甜腻的呻吟。体内被人不容分说地扩张的痛苦以及内壁被摩擦的快感,也让他忍不住扭动起身体。
「不……啊……啊……!」
野分增加手指来擦弄逐渐松弛的黏膜,越发粗暴地抽插着。
「已经……可以了……!」
「可是,这里还很紧。」
「别啰嗦,快进来啦!」
「……好吧,如果会痛的话,要告诉我哦!」
「嗯……啊……啊……啊……!」
弘树因感受到抵在被松弛过的穴口的火热而紧绷的身体,但被野分用手指扩张的体内却轻而易举地接受了野分的欲望。
滚烫的硬块缓慢地,但确实地埋入了弘树的体内。不一会儿,阵阵脉动的硕大便填满幽径中的所有空隙,压迫着弘树的内部。
内壁的黏膜紧密地包覆住野分的昂扬,清楚地感受到它的形状。
「……好热……」
「嗯嗯……唔嗯……!嗯嗯!」
野分微微地摇晃起深深贯穿的身体。硬挺的前端刨凿般地穿刺深处,引起弘树的腰际一阵簌簌震动。
「唔啊……!啊……啊……!」
随着野分加快律动的速度,弘树也发出高亢的呻吟。当野分激烈的摆动腰杆时,紧绷的黏膜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松弛开来。
「你的里面……变的好柔软。」
「叫你……不要说……!」
被野分用沙哑的嗓音毫不掩饰地指出自己身体的变化,弘树的体温便因羞耻而狂飙直升,零碎的呻吟声仿佛也逐渐变得更加煽情。
「我要你再感受更多一点。」
「咦——不……!为什么……!?」
弘树的意识被迫集中在两人结合的地方,野分却突然将贯穿弘树的屹立退离至穴口,弘树缩紧内部,黏膜仿佛紧紧追随那突然降临的空虚感似地缠了上去。
「放心,我马上就给你,你所想要的感觉。」
倏地,尖锐的前端以刨凿内壁般的动作冲刺。
「啊啊啊……!」
被一口气贯穿体内的快感,让弘树猛地弓起身子,肌肤上浮现的汗珠洒落,眼眶蓄满的泪水也因此而流下:
「啊啊……啊……啊……!」
野分粗暴地翻搅他的内部,执拗地贯穿他的深处。反复不断的深度抽插,让弘树产生一种腰际深处也要为之融化的错觉。
「啊……啊……不……好可怕……!」
这种无可言喻的快感让弘树深感恐惧。律动越来越快,两人的结合处仿佛就要融合在一起似的。
「为什么?」
「因……为……我变得好奇怪……!」
「我也是,早就因为你而失去自我了。」
野分自嘲地低声说完之后,更激烈地加快律动。弘树的脑海里已经一片混乱,再也无法思考了。
「呀啊……啊……啊……快射了……!」
「我也快到极限了。」
野分用力往前一挺,弘树澎湃的欲望瞬间爆发出来。
当弘树喷出白浊体液的同时,野分深深地贯穿他,穿刺到最深处。被自己包覆的热楔微微颤动,将热液尽数迸射在弘树的体内。
「弘树,你走得动吗?」
「……勉强可以。」
「回房间之后我会帮你清理干净,到旅馆之前请你忍耐一下。」
当他们耽溺于淫靡的行为之中时,烟火大会早就已经结束,而现在也已逼近吃晚餐的时间了。
因为野分毫不手下留情,所以弘树的腰腿都显得虚软无力,再加上野分丝毫没有考虑到后果便射在他的体内,湿濡的感觉让弘树觉得不太舒服。
虽然他已经重新穿好浴衣,但是浴衣却吸收了过多汗水,希望还给旅馆时不会让旅馆的人起疑心。
(不过,被野分牵着鼻子走的我也难辞其咎……)
话虽如此,这股因心虚而产生的怒意如果不发泄出来的话,他咽不下这口气。而且在交欢的过程中,接受的那方负担也比较大,所以这种时候向野分撒娇也不为过:
「来不及去逛小吃摊了啦!」
「吃完晚饭后,看你想要什么,我去买给你。不然明天中午再一起去也行。」
「我也没有办法好好看一场烟火。」
「今年其他地方还有烟火大会,我会努力工作争取休假,到时候再一起去看吧。」
「算了,反正你对烟火根本没兴趣。」
「我并不是对烟火没有兴趣,只是今天你穿浴衣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害得我无法克制自己。」
「……!」
弘树本来是想故意找麻烦,没想到却被野分反将了一军。
(……可恶,我果然还是敌不过他……)
如果野分是在调侃他,他还能当耳边风。偏偏野分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所以反而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真拿你没办法。这样吧,你去买章鱼烧给我,这次我就破例原谅你。」
「真的吗?」
「还有,我的腰很痛,等一下要帮我按摩。」
「没问题,我很乐意。」
看到野分兴高采烈地回答的样子,让弘树不禁觉得野分仿佛一只大型犬。
不过野分就是这一点可爱。弘树一边步履蹒跚地走着,嘴角悄悄泛起一抹笑意。
(对了,不知道教授和他的恋人和好了没?)
只要和恋人一起看了刚才那场烟火,心中有再多的不愉快应该也会烟消云散。
虽然弘树摆出一副闹别扭的态度,不过那是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这么做,野分就会无微不至地呵护他。
「弘树,你在想什么?」
「想你啊!」
弘树将野分老是对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奉还回去,看到野分闻言的瞬间愣了一下,然后很难得地露出了难为情的表情。再怎么说他的年纪都比野分大,怎么能老是单方面地被野分耍着玩呢?
「……我没有想到竟然会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
「这是回敬你的啦!」
看到野分露出不知该做何反应的模样,弘树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