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克莉丝准备前往办公室之前,我为了昨天的事向她表达歉意。虽然克莉丝保持笑容说她没有挂在心上,但我相信昨天告别时不是因为我多心才觉得她脸上浮现落寞的神情。
不过,理沙说的话还深深刺在我的心上,我也因此没能够把饰品送给克莉丝。
在那之后,我告诉克莉丝为了分析阿法隆必须离开家里两天,克莉丝明显表现出欲言又止的态度。后来,从理沙的眼神中,我总算看出克莉丝是为了即将参加赛侯邀约的聚餐一事而欲言又止。到时候会是清一色的男性研究人员前来参加聚餐,克莉丝想必会感到很不安。
我应该可以跟你一起去参加聚餐。我这么告诉克莉丝后,克莉丝露出松了口气的笑脸。那笑脸让我也感到心头一阵温暖。
有些爱情一开始就像天雷勾动地火,但也有慢慢培养出来的爱情。
理沙的话语让我内心的天平持续摇摆著。
不过,我不再是四年前的我,现在的我已经学会处世技巧,也懂得隐藏自己的心情。我在表面上佯装冷静,与克莉丝一同前往牛顿市的路上,也能够一直和克莉丝聊著无关紧要的话题。克莉丝看起来像是聊得很愉快的样子,而我也不觉得这样和克莉丝聊天会让人不愉快。
抵达中央车站后,我和准备前往办公室的克莉丝于是个别行动。
昨天所有部位都结清了,你今天上班应该很轻松吧?我这么开玩笑后,克莉丝吐了吐舌头发出咯咯笑声后,挥挥手走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目送克莉丝一会儿后,克莉丝回过头再次挥了挥手。
这次克莉丝不像昨天告别时那样显得神情落寞,所以我轻轻挥挥手回应后,也走了出去。
来到格兰德中央饭店后,这回没看见加长礼车或穿著正式服装的男女,取而代之地出现一群看似从地球来的观光客四处走动著。这群人应该是来观光,也顺便用餐。
我穿过东张西望的人群,在已成为熟面孔的饭店人员笑脸迎接下,我搭上金色的电梯。从五十楼往窗外看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圆顶的穿透性很好,我发现明明是大白天,却能够清楚透视圆顶另一端的宇宙空间。
我按下5002号房的门铃后,房门很快就被打开,艾蕾诺亚随即在门后现身。艾蕾诺亚连帽子也戴上了,一副准备齐全的模样。看见那模样,我忍不住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了吗?」
艾蕾诺亚这么询问后,我急忙摇了摇头。
艾蕾诺亚环视自己的装扮一圈,那模样彷佛在说:有哪里不对劲吗?
「没事,这样很好。」
除了这么说,我还能回答什么?艾蕾诺亚拉著大大的行李箱,手上拿著阳伞,那模样看起来像是准备去旅游胜地度假。
真不愧是贵族啊~我忍不住想要摇头叹气,但也觉得颇为愉快。
「马上就要出发吗?」
「是的,如果你不反对。」
「那就走吧。」
「好,那就叫车子载我们去港口吧。只是,这东西有点……」
说著,艾蕾诺亚拉起行李箱,那模样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优雅。显得笨重的行李箱轮子好不容易才滚动起来。
「要不要我帮你?」
虽说我撑著拐杖,但眼前的光景让身为男人的我必须这么说。
「不用,没关系……」
看来似乎是因为地毯的毛太长,使得行李箱变得更加笨重。但就算如此,看起来也未免太重了吧。行李箱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啊?该不会是装了茶组或参加舞会的服装吧?
「努力撑到电梯那里去吧。」
说罢,我帮忙推起行李箱。只要下楼到了大厅楼层,不用开口拜托,饭店人员也会帮忙搬运行李。就这样,我们顺利搭上车子,横越月面都市来到港口。往返地球和月球之间的太空船都会在港口升降,所以港口被人们挤得水泄不通。广播声不断响起之中,一大群像艾蕾诺亚一样带著笨重行李的人们走来走去。
多数人都朝向通往巨大地下道的入口方向被吸引过去,不然就是从那里被释放出来。
那光景让人强烈感受到这里是连接月球和地球这两个不同世界的闸口。
「这地方还真是惊人。」
「咦?对喔,我都忘了你是在月球出生的。」
说著,艾蕾诺亚轻轻露出微笑。
「我是觉得很怀念。到现在我还忘不了五年前第一次站上月球时的感动。」
「如果我去了地球,不知道会不会有一样的感受?」
「呵呵,我建议你去一趟喔。」
说著,艾蕾诺亚一边推动行李箱,一边在港口内前进。
「我们是要搭月面内包船,所以要往……」
「应该是那个方向吧。」
「喔,你说得对。」
我们循著写有「私人机升降、接驳船」的指示牌前进。
都市部以外的月球表面上,设有以低重力状态进行各种实验的设施、世界各国的天文台、矿山以及发电所等等。乘客当中,多数看起来都像是学者或作业员,但其中也出现了观光客的身影。那些观光客应该是准备搭乘会环绕都市外围一圈的观光客船吧。
完成简单的手续后,我和艾蕾诺亚随著电动步道钻进地下,并穿过圆顶的壁面。穿过壁面时,还看见一块面板亲切标示出「即将进入宇宙空间」。
不久后,随著电动步道开始往上爬,在强化玻璃另一端延伸开来的世界也不再是蓝色天空,而化为一片漆黑的宇宙。
「好兴奋喔。」
艾蕾诺亚显得有些情绪激昂,她一副难以镇静的模样说道。听说从地球来的人一看到宇宙就会非常兴奋,而我却是相反。
宇宙既冰冷,又无边无际。
据说也有不少人会产生恐惧,害怕自己被辽阔的宇宙吞噬,甚至有了「宇宙空间恐惧症」这样的命名。简单来说,就是类似「惧高症」或「幽闭恐惧症」那一类的病症。
不过,我是基于不同的原因而害怕宇宙空间。或许我是害怕看见如此辽阔的宇宙,而被迫得知自己有多么渺小、得知自己的存在有多么无谓。
我一边思考这些事情,一边跟在艾蕾诺亚的后头朝向船坞前进。
船坞上,一艘造型短小精悍的私人太空船等待著我们的到临。
「听说那是供人在宇宙露营的太空船。内部从寝室到淋浴设备应有尽有,住起来好像很舒适喔。不过,全自动驾驶这点就让人有点担心……」
「全自动驾驶比人类自己驾驶来得安全。」
「这道理我懂,只是……」
「如果遭遇意外发生严重的状况,至少要自己操控,不要交给机器处理。」
听到我这么说,艾蕾诺亚露出苦笑,耸起肩膀说:
「看来我到现在还是地球人。」
「我觉得这应该是习惯问题。」
「也许吧。」
经过这么一段互动后,我和艾蕾诺亚穿过最终闸口,再穿过加压室进到太空船内。太空船内的空间与其说是以交通工具为概念,更像是为了生活而设计,我不禁觉得像是走进了饭店的房间。
「那么,出发吧。」
船门关上后,远处传来抽出空气的声音之中,艾蕾诺亚这么说。
艾蕾诺亚的行李箱里既没有堆满用来替换的洋装,也没有长年使用的枕头或习惯搂著的布偶。行李箱里全是纸堆,也就是她的工作用具。
「公司只让我不需要参加会议和录制节目。」
除了共用房间里的桌子之外,没有其他空间可以排放艾蕾诺亚从行李箱里一本接著一本拿出来的书籍和文件。我把椅子拉到房间的角落,抱著从难以置信转为佩服的心情望著艾蕾诺亚的举动。
「纸本媒体有那么好吗?」
「是啊,我非常喜欢。」
如果以不同感受来看待我说的话,其实带有月球佬瞧不起地球佬的意味,艾蕾诺亚却是拿起纸堆,一副感到气味芳香的模样闻著纸张和墨水的独特气味。
「毕竟纸本是我从小就很熟悉的东西,所以有部分是受到这方面的影响吧。不过,主要还是因为在纸本里可以有很多意外的邂逅。」
「意外的邂逅?」
「是的。举例来说,为了寻找所需的资讯而随兴翻阅书本时,有可能看到预料不到的资讯,或者是苦思不出答案而随便翻阅时,结果出乎预料地找到解决方法等等。虽然电子媒体具有相当优秀的搜寻性能,但很难有这一类的邂逅。」
「所谓的『多余的必要性』,是吗?」
「呵呵,这只是我个人的论点而已。当然了,偶尔还是会因为怎么找也找不到想要的东西,而愤怒发狂就是了。」
「愤怒发狂」这样的字眼感觉和艾蕾诺亚相当不搭,但也因为这样而显得特别可爱。
不过,想起被贴在饭店房间里的无数便利贴,以及只要是近在身边的物品,哪怕是口红也会拿来抄写的态度,我不禁觉得艾蕾诺亚是想要自己当起优秀的搜寻引擎,才会那么疯狂。
「四小时后会抵达中继站,是吗?」
我一边望著艾蕾诺亚勤快地摊开纸本媒体做准备,一边问道。
「应该是的。不过,真的很抱歉,这里的空间都被我霸占了……」
「哪里。正多亏了你的那些工作,才租得到这么好的船,不是吗?」
听说包船费用不是艾蕾诺亚自掏腰包,而是以苏西‧吴的工作经费名义由白金史密斯买单。
「是也可以这么说了……」
「我刚刚看了个人房也相当豪华,我去房间看看书好了。不过,我是要看电子书。」
「意思是说,你对于邂逅是偏保守主义者?」
我刻意讽刺桌上的纸本书后,艾蕾诺亚有技巧地做了反击。
艾蕾诺亚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态度,但也不像理沙那样气势汹汹。
最后,我联想到了一个字眼──洗炼。
「也许吧,我绝对算不上是朋友多的人。」
「呵呵。不过,关于这点,我也有独到之处。」
艾蕾诺亚用著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不过,确实如艾蕾诺亚所说,很难想像出她会有年纪相仿的朋友。
「你说是五年前来到月面,对吧?」
「是啊,我十三岁的时候。」
「十三。」
这时我才知道艾蕾诺亚今年十八岁。
艾蕾诺亚的外表散发出不管说她几岁,都可以让人深信不疑的氛围。艾蕾诺亚的身材纤瘦,如果说得直接一点,她还有著一张娃娃脸。如果要说艾蕾诺亚是个聪明伶俐、稳重成熟的十四岁女孩,看起来确实就像这样的一个女孩,而如果要说她是兼具知性及优雅,又不失天真的二十二岁女生,也会相信那是事实。
「我不想去上寄宿学校,所以提出任性要求说既然要离开老家,我宁愿去月球,后来就来到了月球。」
「完全是贵族世家会有的故事情节,应该值得相信吧?」
「呵呵,我以前完全是个千金小姐啊。」
目中无人、只知道提出任性要求的千金小姐?虽然眼前的艾蕾诺亚不太能够让人有这般联想,但现在这么一听,不禁觉得艾蕾诺亚扮演苏西‧吴时甚至显得傲慢的言行举止相当到位。
而且,艾蕾诺亚的倔强态度也非比寻常,她说过绝对不会原谅陷害其家族之名蒙羞的人。
「虽然我很任性,但爷爷非常疼我,那时候家里刚好把公司移到月球,所以我就跟著一起过来了。只不过,我父母要求我就读的某所学校,我只去参加入学典礼到一半就没再去了。」
「真的啊?」
「因为我那时候透过爷爷经营的投资银行,已经完全被这个世界迷住了。和投资的世界比起来,学校根本就……该怎么形容呢,学校就像不会动的东西。」
我有种像是听著四年前的自己在说话的感觉。
「我自己也没有好好去学校上学过,所以大概能够体会你的意思。」
「真的吗?」
「不过,我现在已经知道『欲速则不达』这句俗语多有分量了。」
「欲速则不达。」
艾蕾诺亚喃喃说道,一副像是吃了酸中带甜的水果的模样,笑著嘟起嘴巴。
「真的,我也搞不懂自己那时候在著急什么。」
「你很著急?」
「是啊,那时候爷爷正好把他经营的修拜崔尔&赛尔加公司股票转让了一些给我。虽然我在公司被安插的职位有就跟没有一样,但我还是自以为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经营者。第一次参加围著圆桌举行的董事会时,我可是骄傲得心脏差点从嘴巴里跳出来。」
我彷佛就快看见年幼的艾蕾诺亚抬头挺胸、神情得意的身影。
「不过,感到骄傲的同时,我也觉得自己必须加快成长的脚步。早一天培养出实力。在那之后,我埋首苦读投资的知识。爷爷当初会把勒高夫叫来这里,就是因为发现我连洗澡都没洗。」
听到艾蕾诺亚的话语后,怀念的情绪填满我的胸口。我想起以前的感觉,那时我连澡也不洗,也不好好伸展四肢睡觉,只知道像动物一样培养敏锐的感觉,并且深信唯有靠著动物般的敏锐感觉才能到达某些地方。
怀念的同时,我也有种像是松了口气的悲伤感觉,原来这世上并非只有我会有那样的想法。
「勒高夫在地球时负责教导我礼仪,看见我当时的模样后,勒高夫整整躺了好几天。毕竟那时候别说是使用刀叉,我甚至不愿意拿起不能用单手拿著吃的食物。」
「看见现在的你……」
说到一半,我忽然想起艾蕾诺亚吃汉堡的模样。
「还是想像得出来。」
「呵呵,阿晴你果然嘴巴很坏。」
说著,艾蕾诺亚看似愉快地叹了口气。
「不过,那时候真的过得很开心。我知道自己只要向前迈进一步,就会有所成长。」
「我非常认同你说的话。不过……」
「不过?」
「如果我们是在四年前相遇,可能彼此都不会和对方说话吧。」
听到我的话语后,艾蕾诺亚先是有些愣住,跟著缩起脖子一副搔痒难耐的模样笑了出来。
「有可能。毕竟现在回想起来,只会觉得我当时是个让人忍不住苦笑的没礼貌丫头。」
「我跟你的感触完全相同。我也是个十足的臭小子。只不过……」
说著,怀念的情绪使得我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总觉得自己那时候还比较可爱。」
「呵呵。我怎么觉得好像被你看透了思绪一样。」
「那么,但书应该也一样吧。」
「但书?」
艾蕾诺亚反问后,有所意会地垂下眼帘笑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只限于在做出无法挽救的失败之前,对吧?」
「我如果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难以置信。」
「什么意思呢?」
「关于这点,我非常感谢你。」
「……」
艾蕾诺亚保持著笑脸,只收起浮现在脸上的情绪。
她以表情在询问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至少你让我明白了世上有人相信即使是无法挽救的事情,还是有挽回的可能性。」
「……」
艾蕾诺亚直直盯著我看。她做了一次深呼吸并加深脸上的笑意后,别开视线好一会儿。
「对于无法挽救的事情,我一直认定那就是无法挽救的事情,就这样度过四年的时间。」
「现在呢?」
「现在?这个嘛……」
稍作思考后,我开口说:
「有人勇敢地朝向我因为害怕而裹足不前的地方前进。如果站在那个人的旁边,或许可以让我找回一丝丝无法挽救的事情的碎片。」
「原来你是个性消极的人啊。」
「我在月球出生,所以比较脆弱。」
「哎呀。」
说著,艾蕾诺亚咯咯笑了起来。
笑过一阵后,艾蕾诺亚轻轻耸高肩膀,露出带著自嘲意味的表情说:
「我就快放弃的那个时候,你问我真的要放弃吗?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我真的是火冒三丈。」
「是啊,吓死我了。」
「拜托你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要说这种话。你都不知道我反省了多久。」
「对不起。」
我表示歉意说道,但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艾蕾诺亚听了后,显得颇为开心的样子。如果我的脸会动,肯定已经笑了出来。
「而且,你告诉我还有能做的事情时,我真的吓了一大跳。」
「其实我说那句话的时候,脑袋里根本什么点子也没有。」
「咦?」
「那是我临时想出来的。我一心一意地不想让一切在那时候结束。不过,该怎么说呢,那样的动机……」
我因为犹豫而说话变得吞吐,但后来心想也没必要隐瞒。
艾蕾诺亚应该会理解我的心情才对。
「我当时并不觉得总有办法如愿。我的想法是如果继续坚持下去,坚持到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太愚蠢的地步却还是无法挽救的话,到时候再放弃也比较容易死心。」
听到我的话语后,艾蕾诺亚脸上浮现奇妙的表情,一副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出来的模样。
「……照理说,在听到我的目标的当下,一般应该都会劝我放弃才对。」
「应该吧,你那目标几乎是一种夸大的妄想。」
「呵呵。如果你是别人,我一定早就把你丢到太空船外面去。」
艾蕾诺亚当初会邀我加入,就是因为需要有人可以告诉她:「你的夸大妄想不是夸大妄想。」
既然如此,我当然必须回应她的期待。
「面对夸大的妄想,应该有只适合该妄想的追求方式。」
「……我不否认这点。」
「打从心底怀疑超优良的大企业,还包船来到这种鸟不生蛋的月面沙漠进行实地调查这几乎偏执狂会有的行为。」
「是啊,毕竟连我也想不到要这么做。」
「不过,如果这么做了还不行,你不觉得会让人忍不住笑出来吗?」
我这么询问后,艾蕾诺亚轻轻压低下巴。
艾蕾诺亚明明还保持著笑脸,却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
「会,我应该会笑出来,也会有勇气在爷爷的面前告诉他失败了。」
「我觉得这才重要。」
「你说得对,或许真是如此。」
艾蕾诺亚轻轻吐出气息,像是放下肩上重担,放松身体的力量。
在那间饭店房间里,床头上挂著鲜红色的家徽旗帜。
不要忘了你做过什么事!
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禁觉得那面旗帜是艾蕾诺亚用来谴责自己的刑具。
我非常能够体会那样的心情。我的脸和左脚之所以动不了,应该也是因为有著一样的心情。我无法原谅自己。怎么可能原谅得了?
不过,帮助艾蕾诺亚一事就好像是为了让我往后能够原谅自己而踏出的第一步。至少只要看到艾蕾诺亚,我就会觉得不需要那么责怪自己。我也会告诉自己:「既然如此,你应该有资格接受理沙或克莉丝对你说的话,她们说的话就像你在对艾蕾诺亚说的话一样。」
艾蕾诺亚是我的镜子。
不,艾蕾诺亚几乎就等于我。
「不过,你有一件事情让我很怀疑。」
「怀疑?」
「是的。你保证我说出来也不会生气?」
「……我可能会火冒三丈地破口大骂。」
「呵呵。」
艾蕾诺亚笑笑后,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说:
「我在想你其实可能只是在同情我而已。」
「……同情?」
「觉得我是一个可怜的笨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艾蕾诺亚的这句话让我轻易想像出她以前是个什么样的少女。
「老实说,我确实觉得你很可怜也很笨。」
「唔……」
艾蕾诺亚带著不知道该不该笑的微妙表情僵住了脸。
「不过,我之所以会向你伸出手,是因为我也一心想要挽救四年前的失败。所以,从头到尾我只顾虑到自己而已。也就是说,放心吧,我并不是抱著什么高尚的情怀在同情你。还是说……」
「还是说?」
艾蕾诺亚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反问道,一副不论听到什么都不会再受到惊吓的模样。
「还是说你是因为同情我,才主动邀我?」
艾蕾诺亚嫣然一笑说:
「老实说,我确实觉得你很可怜也很笨。竟然会因为假内线交易情报而受骗,没看过这么典型的案例。」
「毫不手下留情呢。」
「不过,我想到这个人懂得认清自己的失败,应该可以提供帮助。我是说可以帮助身为一个投资人的我,同时也可以支持我的夸大妄想。所以,对于理沙小姐所期待的『希望可以因此解救你』的想法,我压根儿就没想过。」
从艾蕾诺亚口中得知令人意外的事实,我不禁感到吃惊。
我知道理沙确实认为让我和艾蕾诺亚认识会对我有所帮助,但没想到理沙会对艾蕾诺亚本人说出这个想法。
「……理沙她自己说的吗?」
「是啊,虽然理沙小姐是个很好的人,但我甚至觉得你以前之所以会变得意气消沉,原因其实是出在她的身上。」
我知道自己太过依赖理沙。
但就算这是事实,艾蕾诺亚的发言也未免太过严苛。
我隐约看见了艾蕾诺亚有别于现在、还没有因为失败而受挫的昔日模样。
「……我真的觉得没有遇到以前的你让人大松一口气。」
「抱歉,可能是因为高度拉高了一些,原本靠重力压住的面具有些偏了。」
艾蕾诺亚做出这般发言,还刻意按住脸。
如艾蕾诺亚所说,身体确实变得有些轻飘飘的。
在月球只要一拉高高度,重力就会明显减弱。
股价和梦想也都有著相似之处。
「也就是说,现在不是因为谈话内容才会觉得心情变得轻松,而是因为重力啰?」
「呵呵,是啊。毕竟我们会这样对很多事情都产生相同的心情,不可能只是偶然。」
艾蕾诺亚说起话来毫不迟疑,也没有吞吞吐吐。我和艾蕾诺亚彼此清楚拿捏得到可以说什么话、可以冒犯到什么程度。这或许是因为我们都有过类似的经验、追求过类似的梦想,才会在深处彼此心灵相通。
认识羽贺那之后,我就不曾有过这样的心情。
「好像聊太久了,抱歉打扰你工作。」
「哪里,平常根本没有机会和你聊这些事情。」
艾蕾诺亚看著我这么说,而对于艾蕾诺亚这次的发言,我同样无法反驳。
我相信艾蕾诺亚当然不会不信任马可和勒高夫,但不认为艾蕾诺亚会找他们两人商量真正让她难熬的事情。我之所以无法坦率接受理沙和克莉丝的安慰话语,想必也是相同的原因。理沙和克莉丝或许是那次事件的受害者,但绝不是加害者。
我也注视著艾蕾诺亚的美丽双眸,轻轻耸耸肩说:
「我去房间睡个午觉好了。还是说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如果我可以帮得上你什么忙,再拜托你帮忙。」
艾蕾诺亚应该是「请不用在意」的意思。
事实上,艾蕾诺亚看起来也不像我担心的那样散发出被逼到绝路的感觉。
「比如说陪我睡觉之类的。」
「我这个人睡相很不好。」
就上次在饭店床上看到的睡相来说,可以知道艾蕾诺亚在说谎。
不过,我这么回答:
「我们第一次意见不一致。」
「是啊,好不容易呢。」
艾蕾诺亚做出这般发言后,一边看似愉快地让脸上继续保留著笑意,一边把视线移向手边的文件。我也从椅子上站起身子走出房间,没有再多说什么。
真不愧是观光用的太空船,走出房间来到走廊后,窗外的宇宙景色一览无遗。我们似乎还没来到可以看见太阳的那一端,窗外相当昏暗,但还是看得出来没有点亮灯光的走廊上,有微弱的光线从窗外流泻进来。
尽管看起来一片漆黑,光芒还是会存在某处。
就连黑暗无限延伸的宇宙也一样。
我一边思考这些事情,一边走回个人房,在床上躺下来。
感觉上,太空船好像已经来到几乎无重力的区域。
我望著天花板心想:应该是我多心了吧。
我躺在床上透过装置看书,有时候收到克莉丝寄来的电子邮件就回信给她,最后在不知不觉中睡著了。确认时间后,发现正好到了就快抵达中继站的时刻。
我操作房间里的面板叫出位置资讯后,得知已经来到距离月面都市将近两千公里远的位置。在都市里的时候,连十公里单位的距离也没有什么机会体验。
我掌握不到两千公里的距离有多远,但听说看起来就在不远处的地球有三十八万公里远,所以两千公里或许不是太远的距离。
然而,看见一大片强化玻璃另一端的景色后,我当场愣住不动。我看见一块发出强烈光芒的光团浮在漆黑的空中,照亮著无止尽延伸的月面沙漠。
在圆顶内不可能目睹得到这般被完全暴露在外的太阳照亮的光景。
到了现在,我才知道除了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之外,还有如此辽阔的世界。
「好壮观啊。」
我不由得低喃说道,然后带著自嘲的意味叹了口气心想:「原来我连这种事情也不知道。」
不过,感动的同时,肚子忍不住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身体总是如此地坦率。
我心想应该在抵达之前先吃点什么东西,于是往共用房间走去。走下阶梯时我的动作变得缓慢,但那是因为重力的变化,而不是因为刚睡醒。我脚步摇摇晃晃地往前进,想必是因为太阳出来,走廊上的窗户切换成遮光模式,但走在走廊上还是会觉得光线亮得甚至到刺眼的程度。我敲了敲共用房间的房门打开门一看,发现艾蕾诺亚保持著跟我躲进房间之前一模一样的姿势紧贴在桌子上。
「你一直在工作吗?」
「咦?喔,是啊。四周很安静,所以工作起来特别有效率。」
艾蕾诺亚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像是感到疑惑,可见她十分专注在工作上。
「你有没有看外面?」
「外面?」
「景色很壮观喔。」
「咦……喔,是啊。」
艾蕾诺亚似乎不太感兴趣。
「对喔,你是从地球过来的,应该已经看过很多那样的景色。我明明是在月球出生,却没有好好看过月面才比较奇怪吧。」
「不、不会,没那回事的。」
艾蕾诺亚露出僵硬的笑容说道。她刚刚一直埋首工作,或许还没有转换好思绪也说不定。
「不过,在这之后,还有回程时也应该还会再看到。」
「说得也是。在中继站停留后还要多久才会抵达啊?」
「听说大概要花上两个小时进行充电和补给,在那之后还要一个小时的时间。」
「真的是要到世界尽头的感觉呢。」
听到我这么说,艾蕾诺亚只是露出微笑回应而已。
「我本来打算先吃一点东西……」
墙壁上显示出时钟,时钟旁边显示出预定抵达时间。
目前距离抵达时间只不到十五分钟。
「我是有带了食物,但听说中继站有一些商店,要不要等到了那里再吃呢?」
「会不会是提供给外星人吃的食物?」
「你是属于相信有外星人存在的那一派啊?」
「以机率的角度来说,是的。」
「这种月面作风的回答真教人失望。」
艾蕾诺亚发出「咚!咚!」的声响整理文件堆说道,那说话态度显得特别优雅,看得出来她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那如果是在地球会怎么说?」
「应该会说我们也是道地的外星人吧?」
我耸了耸肩回应后,艾蕾诺亚看似开心地笑了。
太空船自动著陆后,舱门打了开来。
我一直在窗边观察著陆的过程,结果发现中继站是一个像是大幅缩小月面都市的球形设施,设于多处的飞行甲板像章鱼脚一样从中继站延伸出来。
中继站附近也可看见其他建筑物,根据地图所示,那些建筑物似乎属于某些研究设施。
「……上面明明写著设有商店……」
停靠在中继站的设施并来到大厅后,艾蕾诺亚这么说。只见大厅里形式上放了几张长椅,以及挂在墙上的大型萤幕。
「没想到竟然只有自动贩卖机。」
艾蕾诺亚一副失望的模样说道,她的面前有一块空间狭窄的区域排满了自动贩卖机。该区域挂著「餐点自动供应站」的招牌,大大写上「超好吃!」的字体散发出一股廉价的氛围。
「很符合宇宙的感觉,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很像地球人会想出来的点子吗?」
「攻击性很强喔。」
「我本来很期待来这里吃饭的。」
艾蕾诺亚闭上眼睛摇头叹气,做出失望时会有的标准动作。
马可果然是受到艾蕾诺亚的影响,才会变成一个二十世纪迷。
「搞不好会出乎预料地好吃也说不定啊。而且,在都市根本吃不到这些东西,不是吗?」
「这点我倒是不否认……」
「而且,价格相当昂贵。」
「因为要运送到这里来很费事吧。」
「你想吃哪一个?」
「没有一个是我想吃的……」
听见艾蕾诺亚的坦率感想后,我选了最不想吃的东西。
SUSHI。
「……」
喀隆!餐点落到取出口后,艾蕾诺亚露出彷佛看见外星人的卵出现的眼神,沉默地注视著餐点。
「原来是冷冻乾燥食品啊。果然不可能是生鲜食品。」
「那个……你真的要吃吗?」
「你不喜欢吃寿司吗?我听说寿司在地球是很受欢迎的食物。」
「……那不是我所认知的寿司。」
「你对食物是偏保守主义者吗?」
我针对在太空船里的对话报一箭之仇后,艾蕾诺亚显得不甘心地压低下巴。
「凡事都值得一试。」
我拆开包装,把写著「鲔鱼肚」、看起来像是把酥脆麦片压成一块而成的食物放进嘴里。口感相当扎实。我一副很懂得品尝美食的模样频频点头。
「……」
艾蕾诺亚皱起眉头看著我,我把整盒食物递给了她。艾蕾诺亚看了一眼盒子里只有外表显得光泽诱人的寿司后,把视线移向我。
再看了寿司一眼后,艾蕾诺亚战战兢兢地拿起黄色的玉子寿司。或许是抱著「吃冷冻乾燥食品总比吃假的生鲜食品来得好」的想法吧,艾蕾诺亚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把玉子寿司放进嘴里。
我斜眼看著艾蕾诺亚心想:你刚刚的想法可能是白想了。
「恶!」
艾蕾诺亚摀住嘴巴痛苦呻吟。我虽然面无表情,但也放弃继续假装若无其事,立刻大口喝下罐装果汁。艾蕾诺亚当场蹲下来动也不动。
我把盒子里剩下的食物全部丢进垃圾桶后,静悄悄地递出空盒子,再静悄悄地拉开一些距离。
当我再次走回艾蕾诺亚的身边时,艾蕾诺亚狠狠地瞪著我。
寿司的空盒子已不在艾蕾诺亚的手上。
「你真的是很坏耶。」
「如果只有我自己吃苦头,不是会很不甘心吗?」
我一派轻松的模样回答后,艾蕾诺亚鼓起腮帮子。
「那就不要开玩笑,换吃一些像样一点的东西吧。」
听到我这么说,艾蕾诺亚再次把视线移向自动贩卖机区。
我不认为这里会有像样一点的食物。
艾蕾诺亚的表情这么诉说著。
「理沙让我带了苹果派来,我们来吃苹果派吧。」
「唔!我真的会生气喔?」
「不过,如果这家厂商高傲地说什么深受月面作业员的喜爱,我们就会知道是骗人的。」
「有道理,毕竟没有分析师会特地来到这种地方试吃……」
「这是难能可贵的体验。」
「……我承认确实是不容易有的体验。」
「因为实在太难吃了,我还想过是不是要买一个回去当伴手礼。」
理沙她们应该会满感兴趣的。我这么心想,但艾蕾诺亚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而已。
在那之后,我们在大厅角落摊开苹果派,回到太空船内煮了热水泡红茶。艾蕾诺亚的行李箱塞了满箱的东西,而红茶是当中少数符合千金小姐作风的物品。
「原来这里是无人运作呢。」
因为被艾蕾诺亚夸奖,理沙卯足劲做了绝佳美味的苹果派,艾蕾诺亚吃了后也恢复了好心情。
「不过,导览书的写法感觉像是有人常驻在这里。」
「我刚看到显示写著『目前人在邻近中继站』。一个人待在这里也太寂寞了。」
「……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说罢,艾蕾诺亚环视了显得特别宽敞的空荡荡大厅一圈。
「二楼的景色很美喔。圆顶的部分整面都是玻璃。」
「咦?」
「二楼有一个小规模的休息空间,圆顶部分设计得有些像是天象仪。」
「这样啊。」
「要换去那边吗?」
我询问后,艾蕾诺亚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说:
「在这里还有萤幕可以看。」
「是吗?」
我本来就没有硬要劝艾蕾诺亚换地方的意思,所以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可能是一直在太空船里工作造成了反弹,艾蕾诺亚吃完苹果派后,发愣地望著萤幕上播放的节目。月面都市似乎引发了反对电费涨价的示威活动,媒体因为月面许久不曾发生过示威活动而大肆报导。
不过,就算不拿放大镜来看,也看得出来马路上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当中,有一大半是因为难得有示威活动而跑来看热闹的人,而不是对电费涨价有所不满的人们。
我发愣地和艾蕾诺亚并肩看著画面看了好一会儿,后来又在中继站内闲晃了一圈。
两层楼高的建筑物里,一楼设有正门大厅、休息室、淋浴间,还有写出紧急用标示的避难间。万一遇到什么意外时如果逃进避难间,可以从室内以手动方式关闭房门,进而确保气密空间。在距离月面都市两千公里远的中继站如果遇到什么意外,除了躲进狭窄的空间等待救援之外,也无计可施了。
我轻轻敲了一下区隔出避难空间的房门。想起四年来我也是把自己关在一个像这样的空间,不禁感到愚蠢。
为了让四年前的事件做个了结,我来到如此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后看见这样的一个空间,我不禁觉得像是一种讽刺,不会动的脸差点就快笑了出来。
此刻的心情虽不到畅快的程度,但相当平静。那感觉很像原本扛著数量庞大的股票部位,但现在总算可以结清或有望结清。
我花了四年的时间才走到这一步。
好漫长一段时间啊~我心中只有这般感慨。
我在走廊上前进,来到宽敞无比的大厅。艾蕾诺亚依旧坐在萤幕前方的沙发上看著新闻。
「应该差不多该出发了。」
「时间已经过那么久了吗?」
艾蕾诺亚看了一眼名为手表的古老道具确认时间后,从长椅上站起身子。
「从这里到目的地好像要一个小时左右。」
「意思是晚餐要在那边吃?」
「好像一直在聊吃的话题喔。」
艾蕾诺亚带著淡淡的苦笑说道。
「那要不要聊一下阿法隆的话题呢?」
我坏心眼地问道,艾蕾诺亚保持著苦笑抬高下巴做出带有挑衅意味的动作,但随即放松力量,从鼻子叹了口气说:
「不了,还是聊吃的话题吧。」
这时我才总算察觉到艾蕾诺亚可能是因为紧张,才会一直在这里看节目。艾蕾诺亚行事优雅脱俗,但也相当倔强,有著如钢铁一般的坚定意念。不仅如此,艾蕾诺亚还能够大胆装扮成苏西‧吴上电视节目,所以我一直以为她不会像平常人一样动不动就紧张。
然而,搭上太空船以自动驾驶模式前往目的地的整路上,艾蕾诺亚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一直在发呆,就连工作上的文件也没看一眼。艾蕾诺亚显得如此脆弱的模样,完全像一个普通女孩。
太空船内只听得到燃料的燃烧声,以及姿态控制的机械声,没有称得上是交谈的交谈声。
抵达目的地迅速做了确认后,就必须针对我们内心极重要的事情做出了断。这么一想,也就觉得艾蕾诺亚会紧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不论结果如何,一定可以完美地做出了断。我们因此才特地来如此遥远的地方。我真心这么认为,而相信艾蕾诺亚也是如此。
依太空船内的显示资讯,不到十分钟即可抵达目的地。太空船开始慢慢减速,只要从这里探头看向窗外,想必就能够做确认。我不觉得自己会紧张,但等到察觉时,才发现自己叹气似的频频发出吐气声。
我们的目的是前来确认阿法隆的根基,以判断阿法隆的说法是事实或虚构,这个目的忽然变得带有现实感。不过,我们几乎可以预料出会是什么样的结果。照常理来说,理所当然会有那样的结果。
事实上,所谓「万一」的可能性也只是万一,所以大可告诉自己不会发生那种幸运事。即使如此,人们还是会忍不住心生期待,因为那心态就和股票交易一样。
很多人都认为只有自己能够顺利获利,股票市场也因此才会大受欢迎。
想要完全保持冷静并采取合理的行动,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艾蕾诺亚也僵著表情,一直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
再不到五分钟就要抵达的时候,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告诉自己不可以害怕畏缩。
「差不多快到了。」
我这么向艾蕾诺亚搭腔后,艾蕾诺亚看著我点了点头。
不过,她还是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我本来打算开艾蕾诺亚的玩笑,但发现她的脸色苍白。
「你不舒服吗?」
因为紧张而造成贫血或呕吐等现象是常有的事情。交易状况真的很吃紧的时候,甚至会胃酸逆流,就好像胃部被人直接掐住了一样。就这个角度来说,此刻或许是面临人生最大交易的瞬间也说不定。
不过,艾蕾诺亚甩了甩头,手扶著桌面勇敢地站起来。
艾蕾诺亚的模样实在显得太弱不禁风,我忍不住伸出手搀扶。
艾蕾诺亚的手颤抖著。
「你太紧张了喔。」
我实在看不下去,所以一边用指尖把自己的嘴角往上堆,一边刻意这么说。
艾蕾诺亚一副自尊受损的模样深深吸入一口气后,瞪著我看。
为了让原本其实倔强活泼的女孩提起精神,我再使力推了一把:
「还是要不要我代替你去看呢?」
「请不要瞧不起人。」
艾蕾诺亚的脸上恢复正常的表情,并伸直背脊,但没有踏出步伐。
不久后,倒数三分钟的显示出现。
「……?」
我探出头看向艾蕾诺亚的脸,艾蕾诺亚紧紧抿著嘴。
「……你不会笑我吧?」
「笑你什么?」
我反问后,艾蕾诺亚把视线移向倒数两分钟的显示。
然后,艾蕾诺亚看向我说:
「我真的不行。」
「不行?」
艾蕾诺亚轻轻点头说:
「我有……宇宙空间恐惧症……」
「咦?」
这时我才想起来到这里的一路上艾蕾诺亚没有看过景色,在中继站时也没有要上二楼的意思。还有,她的举止也显得僵硬不自然。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有宇宙空间恐惧症啊。
艾蕾诺亚为自己的没出息哭丧著脸。这无关乎是不是贵族或有钱人,而是和单纯身为一个女孩子的自尊有关的事情。
倒数一分钟。
艾蕾诺亚的眼角渗出泪水。她当然想要自己亲眼去确认。比起我,艾蕾诺亚花了更长的时间并下了莫大的赌注,一路咬紧牙根追查阿法隆。
她现在却因为无法靠意志力改变的恐惧症而动弹不得。
不过,我不会觉得受不了艾蕾诺亚。世上真的有会让人动弹不得的事情。
我甩开重要的人的手,最后还吓得腿软。其他人拉了腿软的我一把,帮助我顺利踏出步伐。
我看著艾蕾诺亚的眼睛说:
「你一定要去。」
我伸出了手。艾蕾诺亚看著我的手,嘴唇不停地微微颤抖。
艾蕾诺亚把手缓缓放在我的手上,倒数三十秒钟。
插图
「没什么好害怕的。」
「……唔!」
「走吧!」
我拉著艾蕾诺亚走出房间。窗户明明已经切换成遮光模式,仍然有大量阳光照射进来,让人感到刺眼不已。
不过,刺眼想必不是让艾蕾诺亚眯起眼睛弓著背的原因。
我拉著艾蕾诺亚来到窗户边,倒数十秒钟。艾蕾诺亚露出害怕的神情看著我。
我紧握住艾蕾诺亚的手一边缓缓上下大幅摆动,一边这么说:
「预备备~」
看见我如此孩子气的表现,艾蕾诺亚表情扭曲地笑了出来。
笑得出来就赢了。
倒数一秒钟。
「走!」
我按下窗户边的按钮解除不可视模式,和艾蕾诺亚一起看向窗外。
窗外出现因阳光而暴露一切的月面银色世界。
小小的月面都市发生过两件不同的事件,我和艾蕾诺亚因为两个事件的奇妙关连,一起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我一边眺望窗外的景象,一边紧紧握住艾蕾诺亚的手。我的力道强到有可能握疼了艾蕾诺亚的手。
不过,艾蕾诺亚也用一样的力道紧紧握住我的手。
月球是浮在广大宇宙中的一颗小星球。看见在这颗小星球的尽头延伸开来的景象,我不知道自己该怀抱什么样的情感。
当我回过神时,发现艾蕾诺亚轻轻抽著鼻子。
艾蕾诺亚在无意识之下举高和我牵著手的那只手想要擦拭泪水时,才想起我的存在。她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看著我,一边让泪水浸湿眼角,一边露出微笑。阳光照射下,淡金色的发丝像是用银线编织出来的一样。
「阿晴先生。」
呼唤一声后,艾蕾诺亚再次看向窗外。
「看来可能有得忙了。」
这样的说法十分符合艾蕾诺亚的作风,我忍不住就快笑了出来。
不过,艾蕾诺亚说的是事实。
我和艾蕾诺亚手牵著手的另一端──
只看见空无一物的无限荒野。
我们在月面上到处奔走,连晚餐也忘了吃。
如「到处奔走」的字面含意,在自动驾驶模式下我们接二连三地输入座标,并联络月面都市的管制单位进行目的地的变更。因为变更目的地的次数过于频繁,管制官的答覆在中途开始变得草率,我们的申请动作也跟著草率起来。
月表面本来就没有所谓领空的问题,申请动作只是为了防范迷路的措施罢了。
而此刻,我们根本不可能迷路。
我们正火速朝向目的地前进。
「正式公布的发电所居然连一个也没有,这是在闹著玩还是怎样?」
「更夸张的事情是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人做过确认。」
「我想最初应该有什么人实际去做过确认。不过,当时一定是听到正在建设中或是预定地的解释,所以最后也就没再去做确认。谁也不会料到有人敢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情。」
「事实上,光是用说的,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就算附上照片,也会觉得半信半疑。」
艾蕾诺亚说得没错。
有谁想像得到一家实力雄厚的大企业竟然会把根本不存在的发电所,公开表示是自家的资产?不过,从过去在地球上发生过的案例当中,确实找得到像这样的案例。不会吧?是假的吧?让人忍不住这么说的诈骗案例不胜枚举。
我拿著纪录媒体持续拍摄窗外的景象,艾蕾诺亚则是一边确认阿法隆的数据,一边接二连三地指示新目的地。我们就这样到处飞行直到燃料就快见底,回到中继站时,月面都市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钟。
进行充电和补充燃料的这段时间,我们在中继站二楼大厅的大桌子上工作。二楼大厅从墙壁到天花板都是采用玻璃设计,感觉就像在宇宙空间里工作一样,但艾蕾诺亚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另外,不只是太空船,我们也需要补充燃料,所以我手上拿著艾蕾诺亚带来的食物。不愧是艾蕾诺亚,准备了三明治。
三明治是一个迷上游戏的伯爵为了不中断游戏也能够进食,才发明出来的食物。在这种地方没有比三明治更适合的食物了。
你早就预想到会是这样的状况吗?我这么询问艾蕾诺亚,结果艾蕾诺亚微微歪著头说:「秘密。」
「我大概计算了一下,光是目前确认到的金额已经少了八十亿慕鲁的营业额。」
「也就是说,呃……」
说著,我打算查看数据时,艾蕾诺亚对著我说:
「这些数字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我保持伸手准备拿装置的姿势看向艾蕾诺亚。
「没有意义?」
「就我的经验来说,一家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公司在其他地方一定也会做一样的事情。搞不好阿法隆连一台发电设备都没有呢。」
「……不可能吧。」
「有可能的。请看这个。」
艾蕾诺亚指著摊开在桌上的资料说道。看见艾蕾诺亚此刻的侧脸,实在难以想像不久前她还哭丧著脸说不敢看外面。
「这是把包含阿法隆名字的数据筛选出来的一览表。当中有几笔是阿法隆过去曾经持有过的数据。」
我看了显示出来的数据后,发现最新持有者的栏位确实已不是阿法隆。
不过,艾蕾诺亚又找出几笔数据给我看之后,我才真正感到吃惊。
「请看一下。阿法隆和固定几家公司反覆在做发电所的买卖。」
「咦?可是,这些不是──」
「没错,我们今天看过的几个地方明明是新生地,阿法隆却和这几家公司在做发电所的买卖。」
我难以保持镇静,那感觉就像有人告诉我:「有一个圆圆的四方形。」
我看向艾蕾诺亚,艾蕾诺亚显得相当愉快。
「这是很传统的手法。假设有A店和B店在贩卖没有人知道其真正价值的骨董。不过,这两家店的业绩都往下滑,而店老板都不想让家人知道这个事实。这时,两家店的老板想到了一个点子。A店的老板把十慕鲁买来的茶壶以一百慕鲁卖给B店。相对的,A店的老板再以B店支付给他的一百慕鲁购买B店老板以十慕鲁进货的画作。这样两家店的收银机里的现金数目虽然不会改变,但不知道为什么,帐簿上却会各多出九十慕鲁的利益。可喜可贺啊。」
「你的意思是……阿法隆在做这种事情?而且是大规模?」
「没错。而且,只要有过一次虚增动作,下次就必须有更大规模的虚增。阿法隆应该就是因为这样,才落得必须取得大量土地的下场。我现在的心情比起感到愤怒,更觉得惊讶和难以置信。这样的做法实在太传统、太大胆了。」
艾蕾诺亚叹了口气。
「不过,这是关键性的证据吧。」
听到我这么说,艾蕾诺亚做了一次深呼吸。
艾蕾诺亚的表情出乎预料地僵硬。
「应该可以构成举发动作的线索吧。」
「……你的回答好像别有含意?」
「说实话,光靠这样的证据会很辛苦。」
「咦?」
「调查这种事情还必须牵扯到会计查核。阿法隆八成已经编出无懈可击的数字,不会因为小小的动摇就垮台。我想也是因为这样,阿法隆才能到现在仍屹立不摇吧。」
企业必须接受第三人查核其结算文件,以获得具有允当性的评价。
这样的评价动作称为会计查核,如果是一家大企业,理应会委托大型会计师事务所来进行查核。
「……也就是说,理应确认结算文件是否允当的那群人在帮助阿法隆窗饰利益?」
「不是只有投资银行的分析师才会遇到利益冲突的状况。会计师事务所的职责在于检查企业的结算是否合理,而会计师事务所是向该家企业收钱来进行查核。视状况而定,企业有可能每年会支付最小单位达一千万慕鲁的报酬给会计师事务所。敢问这当中有多少人能够一直凭著良心做事?薛丁格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呈现这种状况。那里是万恶之源,总有一天必须有人站出来把恶行一扫而空。」
身为一个凭著良心在做事的人,艾蕾诺亚骄傲地说道。如果艾蕾诺亚早已屈服于现状,就不可能说得出这种话。在交易上,当面临煎熬的场面时仍要坚持自己的论调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毕竟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变成怎样。
我们的状况也不例外。当我们鼓起勇气在太空船内看向窗外时,也有可能看见发电板如文件所示一般密集排列,甚至应该说那样的可能性极高。
不过,艾蕾诺亚熬过了煎熬。
她赢了这场赌注。
既然如此,艾蕾诺亚当然应该感到骄傲,不然我也会觉得伤脑筋。
「不过,我们发现的发电所真相依然是相当重要的事实。」
艾蕾诺亚像扮演苏西‧吴那样伸直背脊,高高挺起胸膛,她瞪著文件和数据继续说:
「既然在这方面扯谎,就表示在其他地方肯定也会扯谎。如果只揭穿一个谎言,或许还有办法推卸责任,但如果揭穿多个谎言,就会被逼到绝路。真正的重点在于阿法隆是个……」
可能是说话时一股情绪无法压抑地涌上心头,艾蕾诺亚变得哽咽,并低下头。
艾蕾诺亚用手腕擦拭眼角后,看著我露出难为情的笑容。
「阿法隆是个……适合视为敌人的对象。在得知这点后……」
光靠手腕已经不够应付,艾蕾诺亚掏出手帕擦拭眼睛,并做了一次深呼吸后,展露笑脸说:
「以后不论面对什么状况,我都承受得了。我绝对会紧咬住阿法隆不放。」
艾蕾诺亚的笑脸甚至显得傲慢。
不过,四年前的我只要照镜子,随时都可以看到同样的笑脸。
那是一张有目的、有信念、有胆量,也有活力的笑脸。
已经不需要再替艾蕾诺亚担心了。
「阿晴先生。」
艾蕾诺亚看向我。
「谢谢。」
我握住艾蕾诺亚伸出的手后,发现她的手非常温暖,而且力道扎实。
「不管怎样,真正的战斗才刚要开始吧?」
「对啊。」
「那么,为了储备明天的战力,差不多该上床睡觉了吧?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了。」
「咦?」
艾蕾诺亚看向手表。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
「还是你平常是这个时间才要开始工作?」
「对……啊。要看当天的状况而定。」
艾蕾诺亚稍作思考后答道。艾蕾诺亚的表现不像在开玩笑,从她平常的生活看来,我猜大概也没什么时间概念吧。
「不过,对啊,该上床睡觉了。我想……今天应该可以睡得很沉。」
艾蕾诺亚露出温和的笑容这么说。
「这些东西还是先收一收吧,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突然跑来。」
「说得也是。」
于是,我和艾蕾诺亚收拾好摊开在大桌子上的物品,带到楼下去。
不过,太空船还没充电完成,我和艾蕾诺亚并肩坐在排列在大型萤幕前方的沙发上。我们没有交谈什么,再加上萤幕设定为静音,所以四周一片静谧。
萤幕上依旧播放著阿法隆总公司前方的混乱场面,目前可看见人们彻夜静坐的画面。那群人出面抗议之中,像艾蕾诺亚这般存在的人也渐渐朝向核心逼近。
说不定真的有可能打倒阿法隆。对于这个事实,我有种彷佛身陷梦境的感觉。
不,实际上这就是一场梦。这是艾蕾诺亚梦见的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这位拥有如此遥不可及梦想的主人,此刻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表情看著萤幕上的景象。我感到有些在意而准备斜眼看向艾蕾诺亚时,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我像是做坏事被识破,不由得缩起身子。
不过,其实没有人拍打我的肩膀。
那只是打起瞌睡的艾蕾诺亚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
艾蕾诺亚呼呼入睡的声音传来,看起来睡得十分香甜。
艾蕾诺亚这次不像在格兰德中央饭店的时候那样显得呼吸痛苦,睡得僵硬不自然。或许是艾蕾诺亚一放松紧张情绪后,过去累积下来的疲劳一鼓作气地释放出来。
艾蕾诺亚的脸颊碰触到我的肩膀、身体碰触到我的手臂,我感受到像小孩子一样高的体温。
我把自己的手轻轻放在艾蕾诺亚虚脱无力的手上。
现在我可以向前踏出步伐了。对于这件事,我真心感激艾蕾诺亚。
我的兴奋情绪似乎也有些传达到了手上。
艾蕾诺亚从喉咙深处发出轻轻一声后,忽然张开眼睛。
试图抬起头却使不上力的艾蕾诺亚准备再次坠入梦乡时,似乎察觉到自己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这回艾蕾诺亚慌张地成功挺起身子。
「啊!抱、抱歉!」
「不会啊。」
我耸了耸肩,朝向身旁的艾蕾诺亚说道,也悄悄挪开盖在艾蕾诺亚手上的手。
「反正这也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你打瞌睡。」
听到我坏心眼地这么说,艾蕾诺亚一脸感到厌烦的表情看著我。
「你真的很坏耶。」
「因为我是小孩子啊。」
「哎呀~」
艾蕾诺亚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说道,跟著用手抚平裙子的皱褶,再用手梳理一下头发。
「太空船还没准备好吗?」
「好像还要再一下子。」
听到我的回答后,艾蕾诺亚看向通往飞行甲板的出入口,轻轻叹了口气。
在那之后,艾蕾诺亚打了一个大呵欠,并动作优雅地用指腹擦拭眼角。
「你就睡一下吧,我会叫你的。」
「呜……不要好了,我会努力保持清醒的。我怕现在如果睡著了,可能真的会爬不起来……」
「我会抱你上太空船的。」
「我睡相很差,你一定没办法抱得住的。」
「原来如此。」
我耸了耸肩回应后,艾蕾诺亚咯咯笑个不停。
笑过一阵后,艾蕾诺亚轻轻叹了口气,做出令人意外的发言:
「不过,可以让我靠一下吗?」
我斜眼看向艾蕾诺亚后,艾蕾诺亚别过脸去。
「可以,只要在薪水涵盖得到的范围内。」
「……哎呀。」
艾蕾诺亚再次看向我,露出苦笑说: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著,艾蕾诺亚再次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一股如香水般的香甜气味扑鼻而来。
「阿晴先生。」
艾蕾诺亚忽然开口呼唤我。
「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可以在薪水涵盖得到的范围内跟我牵手吗?」
我忍不住看向做出这般发言的艾蕾诺亚,但因为艾蕾诺亚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所以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我知道艾蕾诺亚应该是故意的。
我没有回答。迟疑了一会儿后,我把自己的手轻轻盖在艾蕾诺亚的手上。艾蕾诺亚的手感到发痒似的轻轻扭动后,似乎在我的手掌心里找到舒适的位置,就这么停止了扭动。
一路来只身战斗到现在的少女有著无比温暖的手。或许是因为少女体内流动著热滚滚的血液吧。
看著艾蕾诺亚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我把自己的脸颊压在她的头上。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没有特别思考什么。可能是有些惊讶,艾蕾诺亚试图挪动身体,但立刻放松了力量。
空无一人、孤零零座落在月面沙漠里的大厅一片鸦雀无声。
艾蕾诺亚动作生硬地在我的手掌心里挪动她的手,最后与我十指相扣。
是我的自我意识过高吗?我不禁觉得艾蕾诺亚在期待著什么。
我感到有些困惑,但很不可思议地,我无法抗拒艾蕾诺亚。对于艾蕾诺亚,我内心有著不同于对克莉丝的情感。
可能是我和艾蕾诺亚有过类似的经验,并且想要解决类似的问题,才会产生情愫吧。
彼此可以手牵著手朝向相同方向前进,这是一件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的美好事情。
我感受到十指相扣的舒适感,脑海里也同时闪过羽贺那的身影。
不过,艾蕾诺亚就在旁边,此刻更是触摸著彼此的手。
我也使力握住艾蕾诺亚的手。
没有谁先主动,我和艾蕾诺亚同时挪动身体,在彼此视线就快交会的那一瞬间──
「唔!」
虽然不确定,但我和艾蕾诺亚的视线应该是在同时移向那个方向。
并非有某个破坏气氛的家伙突然出现,而是一直在我们面前,但没有映入眼帘的存在。显示在萤幕上的影像同时吸引了我们两人的目光。
「苏西……吴?」
我低喃道,艾蕾诺亚像整个人弹起来似的挺起身子,并操作设在长椅上的按钮放大萤幕的音量。记者的声音像帮助我们与世界接上轨道似的渐渐变得清晰。
『重复为您播报一遍,根据刚刚收到的消息,证券交易委员会因为有违法证券交易法之嫌疑,而针对隶属于白金史密斯的人气分析师苏西‧吴展开搜查。』
听到这段话之后,我和艾蕾诺亚都无法动弹。
显示在萤幕上的苏西‧吴一直正面朝著我们。
证券交易委员会?有违法证券交易法之嫌疑?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挺起身子注视著萤幕的艾蕾诺亚也一脸愣住的表情。
不过,艾蕾诺亚立刻想到应该采取什么行动。她伸手拿起和书本、文件放在一起的装置,按下号码拨打电话。装置上显示出「白金史密斯董事室」。
「我是苏西‧吴,请帮我接亚伦‧雷姆尼克。」
『苏西‧吴小姐吗?请稍候。』
装置另一端传来让人难以辨识是合成,还是真人的声音。白金史密斯不愧是永不入眠的金融界巨人,即使在三更半夜的时间,呼叫铃声响起后,还是立刻接上了对方。
「是我。我看到电视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一下。』
说罢,电话突然断了线。艾蕾诺亚再次触碰装置,试图重新拨打电话时,不知是谁打了电话来。艾蕾诺亚按下通话键之后,方才听到的中年男子声音传来:
『是我。我怕公司的电话会被记录下来。』
「到底怎么了?」
『你踩了人家的尾巴。』
「咦?」
『我说你踩了人家的尾巴。你试图掀开太阳神的外衣,不是吗?』
对方的说法相当迂回,让人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而且,对方以电话遭到纪录为由,重新拨打电话过来。
以违法证券交易法的嫌疑展开搜查。
这句话宛如一股刺骨的寒风钻进胸口里。
「可是,那是因为──」
『虽然你跟公司报告过为了写报告书,所以这两天要出差,但没有告知要写哪一类的报告书。也就是说,有可能是一份没有人会希望看到的报告。』
「……」
『这些事情根本不重要,只有事实才最重要。证券交易委员会已经盯上苏西‧吴,并且展开行动。苏西‧吴被怀疑有违反证券交易法的嫌疑。根据公司收到的文件内容,苏西‧吴似乎在哈罗德兄弟设了证券户头,除了亲自宣传股票之外,另一方面也以个人户头买卖该股票进而不当获利。你也挺会动歪脑筋的嘛。』
电话那头的声音主人的口吻听起来,甚至不会觉得是在瞧不起人。那口吻听起来像是有些愤怒。不过,对方应该不是真的相信艾蕾诺亚会做那种事。
而且,报导内容指出苏西‧吴设了证券户头,但苏西‧吴并非真实存在的人物。非真实存在的人物当然不可能开户。只不过,如果是在哈罗德兄弟,也不是毫无可能性。如果这里说的哈罗德兄弟就是那家雇用艾斯曼让艾蕾诺亚的公司掉入陷阱,并且和阿法隆暗通款曲的那家公司,就有可能。
艾蕾诺亚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
不只一次的陷害,竟然还有第二次。
『太阳神因为近期要举办的活动变得神经质。他察觉到苏西‧吴一路来始终没有采取动作,现在却突然采取了行动。我猜应该是苏西‧吴底下有人是太阳神的信徒吧。』
对方用著事态严重的口吻说道,暗示著艾蕾诺亚的属下当中有人收阿法隆秘密侦探的钱在办事。苏西‧吴究竟想要调查什么?心里有鬼的阿法隆想必无时无地都提高著警戒。尤其是针对不会向阿法隆摇尾巴示好的分析师,想必会更加关注。
苏西‧吴本人或许有著如钢铁般的坚定意念,但她的属下有可能只要有钱拿,就会大方提供资讯。
『当然了,我不知道报导内容是不是事实。接下来证券交易委员会应该会调查个水落石出吧。不过,媒体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我想她大概没办法再生存下去了。』
对方保持著像在谈论第三者的态度说话。那是成天面对没完没了的政治斗争、以巨大投资银行内部的董事室为巢穴的怪物才有的狡猾态度。
『虽然苏西‧吴帮我们公司赚了很多钱,但我们公司不可能让违法的家伙继续留在公司。』
意思就是,公司不打算保护苏西‧吴。
不过,艾蕾诺亚没有默不吭声:
「太不知羞耻了!你知不知道她为了赚取多么大金额的手续费,做过──」
『你应该是苏西‧吴的疯狂粉丝吧?不过,白金史密斯是业界最大规模的投资银行。就算少了苏西‧吴,也没道理拿不到太阳神的合约。苏西‧吴真的为公司做了很多的努力。不过,假设她因为这次的事件被革职好了,凭她的实力,也没必要回到这个行业。她只要出一本内容高潮迭起的自传,就可以把荷包赚得饱饱的。』
「唔!」
艾蕾诺亚屏住了呼吸。这明显是一种恐吓。对方在恐吓艾蕾诺亚如果回到这个行业,就会揭穿她是苏西‧吴的事实。若真的被揭穿了,最爱八卦新闻的月面媒体想必会蜂拥而上,对艾蕾诺亚纠缠不休。
很明显地,和艾蕾诺亚通话的那位董事已经和阿法隆谈好了条件。苏西‧吴在进行对阿法隆不利的调查,而白金史密斯想必已经以愿意抹杀苏西‧吴的条件,签下可以向阿法隆收取莫大手续费的业务合约。
凡事皆可以金钱来换算。试图摧毁艾蕾诺亚梦想的不是其他任何存在,而是金钱的分量。
这或许不是出自恶意的行为,但反而更显丑陋。
『我想只要看到苏西‧吴今后的命运,其他很多人应该也会改过自新吧。我真心希望可以一扫这个业界的违法行为。』
对方就这么单方面地挂断了电话。艾蕾诺亚想生气也气不出来,甚至连眼泪也流不出来。她像个空壳一样保持把装置搁在膝盖上的姿势愣住不动。
阿法隆八成也收买了证券交易委员会。据说证券交易委员会一年受理一万件的案件,当中只有十几件案件被搜查,最终获判有罪的案件则是零件。在这样的状况下,证券交易委员会肯定是因为受到来自某处的金钱攻势或施压,才会以电光石火的速度展开搜查。
阿法隆清楚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耐,也知道自己做了多少坏事,所以才会采取行动试图彻底消灭火种。
对方可是收入足以匹敌国家税收的大组织。
我牵起如空壳般的艾蕾诺亚的手。艾蕾诺亚吃惊地缩起身子后,脸上恢复了表情。
不过,那是感到困惑,而不是愤怒的表情。
「别担心,正义站在我们这一方。」
我这么告诉艾蕾诺亚,艾蕾诺亚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阿法隆采取了行动,这件事反过来解读就代表著阿法隆是个无庸置疑的诈骗企业。明明如此,我说的话却显得空虚,我想应该不是因为大厅的空间太过宽敞吧。
月面就像一座罪恶的锅炉,轻而易举地就能够吞噬区区一人的正义。
我和艾蕾诺亚回到已经准备就绪的太空船里。艾蕾诺亚依旧是一副茫然自失的模样,而且像卧病似的在床上躺了下来。我一直在床边握著艾蕾诺亚的手,直到她入睡为止。
不过,这次的触摸和不久前的触摸含意截然不同。装置的萤幕好不热闹地播放著人气分析师违法的新闻。
正义站在我们这一方。
一定是的。
我这么告诉自己后,留下彷佛晕厥过去的艾蕾诺亚,轻轻关上寝室的房门。
太空船如预定时间在早上八点钟左右抵达港口,但艾蕾诺亚的表情一直很紧绷。
电视上不断地报导苏西‧吴的消息,就好像蜂窝被击中,闹得沸沸扬扬。在机场的大型萤幕前方,也看见一看就像会听分析师的建议购买股票的爸爸妈妈们,一脸愤慨不已的表情盯著新闻看。
不过,该说是幸运吗?苏西‧吴就是艾蕾诺亚的消息似乎没有泄漏出去,所以没有发生一抵达机场就被记者包围的状况。
取而代之地,勒高夫和马可前来迎接。
一看到马可后,艾蕾诺亚的表情立刻变得柔和,并询问马可怎么没去上学。艾蕾诺亚隔著帽子摸了摸马可的头后,马可一脸就快哭出来的表情说:
「大小姐,如我跟你联络的内容一样,饭店已经被取消合约了。」
「……」
艾蕾诺亚站起身子,点了点头。
才过了一、两天就被取消合约,这明显是在整人。
「我的东西呢?」
「都被送到大小姐的住家去了。」
「住家……啊。」
艾蕾诺亚简短回应一句后,叹了口气。
「阿晴先生。」
「……是。」
艾蕾诺亚停顿了一会儿,或许她是害怕听到接下来要说的话。
「真的很谢谢你。」
艾蕾诺亚先是像喘口气似的低下头后,再抬起头勉强挤出了笑容。
「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留下这句话后,艾蕾诺亚在马可和勒高夫的带领下,背对著我走了出去。
我只能目送艾蕾诺亚的背影离去,脑海里也随之浮现凌晨时分在准备折返月面都市的太空船里,与艾蕾诺亚有过的交谈。
「恐怕已经真的不行了。」
那时艾蕾诺亚面无表情地说出沮丧的话语。
「可是,违法的事实不可能改变。只要公诸于世,就一定──」
我激动地做出回应,但艾蕾诺亚只靠著眼神就让我乖乖闭上嘴巴。
可见艾蕾诺亚的眼神有多么了无生气。
「即使要求警察或司法机关介入,也只会被排在一长串待搜查名单的最后。我之所以会选择扮演苏西‧吴,就是因为笃信他们一点也不可靠。」
我握著艾蕾诺亚的手,她看著我的手这么说。
「阿法隆比我想像中的更把发行两百亿慕鲁公司债券一事当成一回事。如同我们去到月面的尽头一样,他们也打算靠著那笔钱去到善恶的彼岸。」
「……」
「不管怎样,事情都已经结束了。苏西‧吴已经死了。」
艾蕾诺亚无力地露出微笑。
「多亏了阿晴先生,我才能够去到一个人绝对去不到的地方,也似乎克服了宇宙空间恐惧症。还有……」
艾蕾诺亚说到一半停顿下来。她静静地把额头贴在我的锁骨上,继续说:
「我真的很久没有睡得那么安稳了。哪怕只有短短一瞬间。」
艾蕾诺亚是指在大厅等待的时候。
艾蕾诺亚抬起头,有些难为情地露出腼腆的笑容。
我说不出话来。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毫无头绪,不知道该如何从阿法隆、白金史密斯以及哈罗德兄弟的行动中帮助艾蕾诺亚。对于操控钜额资本的大组织迅速做出行动,我无法想像区区个人该如何与其对抗。
我甚至感受不到无力感。第一次体验到这种穷途末路的感觉后,我才真正明白艾蕾诺亚的梦想比我想像中的大上好几倍、好几十倍。
到最后,我们被逼回了起跑点。我们没能够改变世上任何一件事,但应该有所收获吧?
我必须这么告诉自己,否则就快当场双腿发软跪在地上。
「你……回来了啊。」
到了教会后,克莉丝出来迎接我时一看见我的脸,吓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后,走到厨房前方的桌子前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我甚至没有力气走回房间。
苏西‧吴死了,但阿法隆还活得好好的。
我不愿意承认如此不合理的事实。
「那个……」
克莉丝捧著装置一直看著我。克莉丝应该是想讨论如何改善程式,但我现在实在没精神讨论这些。
「艾蕾诺亚小姐她……」
听到克莉丝这么说,我才总算想起克莉丝也知道艾蕾诺亚就是苏西‧吴的事实。
「她回家了。勒高夫先生和马可在陪她。」
「这样啊……」
克莉丝没有找张椅子来坐,一副尴尬的模样呆立著。
「你今天也要去办公室吗?」
我不得已只好这么发问。
「没、没有,勒高夫先生说今天还是……」
「唉,也对……」
说罢,我闭上眼睛让身体靠在椅背上。
如果有可能帮上艾蕾诺亚的忙,那会是什么?当然了,最好就是彻底收集可以证明阿法隆违法的证据,把证据带到司法机关去,硬是逼对方展开强制搜查。不过,我清楚知道这是多么愚蠢荒唐的痴心妄想。
别的不说,光是想要揭穿阿法隆违法这件事,凭我一个人的能耐终究做不到。艾蕾诺亚调查得那么深入还是查不出线索,我们也几乎是偶然才会发现应是发电所的新生地。
我完全想像不出阿法隆是怎么瞎扯出四百亿慕鲁的金额。毕竟只要冷静一想,就会知道四百亿慕鲁是多么遥不可及的金额,那金额多到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运用。
「艾蕾诺亚小姐是清白的吧?」
克莉丝这么发问。
「怎么想也知道那是捏造事实,现实世界里根本不存在苏西‧吴这号人物。不过,这是不是事实根本不重要。只要能够让媒体一窝蜂地报导这件事来抹杀苏西‧吴,让她无法在社会上立足就好。」
「咦……抹杀……」
「阿法隆做的好事。」
我瞪著空无一物的桌面说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们在进行阿法隆的卖空计画吗?对方发现我们就快找到负面情报,所以先出招制止。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阿法隆还真是厉害,我都忘了这家只知道股票名称和股价的公司规模和一个国家一样庞大。」
「……」
克莉丝倒抽了一口气,并紧紧抱住胸前的装置。
她露出像在察言观色似的神情开口说:
「可是……」
「嗯?」
「可是,你们本来就快顺利达成计画,是吗?」
「……是啊。我们掌握到市场上不为人知的资讯。」
「真的吗?」
「不过,光靠那些资讯还不够。不可能成功的……」
听到我的话语后,克莉丝吸入一大口气。
「那个,既然这样──」
克莉丝难得激动得不知道想要说什么的那一刻──
「呦?阿晴,你回来了啊?」
理沙的声音传来。我回头一看,看见理沙单手拿著圣经站在眼前,理沙似乎刚在教堂做完每天例行的祷告。
「理沙。」
「怎么啦?哎呀,你的脸色好差啊。」
「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除了理沙之外,我没有其他人可以依赖。我想问问理沙怎么可以有如此不合理的事情?一路来,理沙究竟是怎么应付极不合理的事情?
神真的存在这世上吗?
「……好啊,虽然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拜托。」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理沙看了看我,再看了看克莉丝。
我瞥了克莉丝一眼后,简短说一句:
「抱歉,晚一点再跟你讨论。」
「……不会……」
克莉丝保持抱著装置的姿势,有些发愣地答道。
我坐在教堂的长椅子上等待时,理沙总算来了。
理沙端著两只杯子,杯子里盛入热腾腾的热可可。
「那时候我脸色苍白地回来,你就是泡了热可可在等我回来,对吧?」
「……那是你特地打电话回来要我泡的。」
「有吗?不过,你没有先准备好热水澡。」
「……你根本记得很清楚。」
听到我这么说,理沙露出做作的笑容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怎样?你想找姊姊商量什么?」
理沙刻意眯起眼睛,毫不客气地让身体贴近我。如果是在四年前,我应该会感到厌烦,但现在的我甚至想要就这么把脸埋进理沙的臂弯里。
「神真的存在吗?」
我看著理沙说道。
理沙不愧是理沙,她没有收起脸上的坏心眼笑容,也没有逃避我的话语和目光。
理沙喝了一口热可可说:
「有啊。」
「可是!」
我激动地想要反驳时,理沙急忙扶住我手中的杯子。杯子里的热可可洒了一些出来,溅在理沙的手上。
不过,理沙轻轻从我手中拿走杯子,放在前方的座位上,丝毫没有表现出被烫伤的感觉。
「……对不起,你的手……」
「喔,这么点小状况,没事的。」
说罢,理沙舔一舔她的手。
「你会问我这种问题,就表示已经快被逼到了绝路,我这么点小状况根本不算什么。」
理沙说出让人有那么一点点无法相信,但听起来会觉得很安心的谎言。
不过,我知道理沙是真心的。
即使我害得理沙失去一切,她也没有真的发怒过。
「不过,神真的存在喔。要不然我怎么会跋涉千里来到月面,还这一身打扮?」
「可是……可是,这世上净是不合理的事情。追求正义的人两三下就被陷害,只有那些会诈骗别人的人可以恣意横行。那我问你,神在哪里?」
「圣经上面有写啊,那今在,昔在及将来永在。」
「那只是……骗小孩的说法吧。」
「阿晴,我会生气喔。」
听到理沙这么说,我吓一跳地缩起身子。在理沙的面前,我还是像个小孩子。
理沙面带微笑做作地竖起食指抵著自己的嘴唇,然后别开视线一脸思考状。
「是真的喔,神无时无刻地都陪伴在我们的身边。不过,我确实能够体会你的想法。事实上,在搬重物的时候,神也不会来帮忙我们。」
说著,理沙喝了一口热可可,她扭曲著嘴角露出带有挖苦意味的笑容,视线则移向教堂最深处的十字架。
「信仰当然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形式,对于神的定义,也会因人而异。我穿著修女的服装,实在不应该说这种话就是了。」
虽然理沙这么开著玩笑,但我知道她其实有多么严肃。
我直直盯著理沙看,理沙把视线移回我的身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有人会某天突然开始怀抱信仰,也有人凭著理论找到神的存在。甚至有人是因为周遭的人都相信,所以自己也选择相信,也有人觉得要相信才不会吃亏。不过,我实际遇见过神。」
理沙直直看著我。如果是在平常,我会怀疑说这句话的人是不是疯了,但理沙的眼神似曾相识。
艾蕾诺亚。
还有四年前在镜子里的我。
「当然了,我不是遇见满脸胡须的老爷爷。如果是指这个意思,我不算遇见过,但那种感觉就跟拼图一样。」
「拼……?」
「拼图。有完整的一幅画,但少了一片的拼图。少了最后一片的拼图照理说应该会变得四分五裂,整个乱成一团,就算想要挽救也挽救不了。但是,最后却没有变得四分五裂,也没有乱成一团。太不可思议了!我当时真的感受到神是存在的。不然你说要怎么解释那片拼图?根本无法解释神真的不存在。那是完全不同的境界,不是用幸运就能够解释的事情。无庸置疑地,那是有人意图性地在当下引导了我。我不敢相信事情怎么可以照自己所愿地发生。除了神之外,不可能有其他力量了。神无时无刻都陪伴在我们的身边。真的。」
理沙是个毕业于月面都市大学,比任何人都要脚踏实地的成熟大人,这样的她真心诉说著神的存在。不过,理沙诉说真心想法的身影显得帅气,像是有著一股强大的力量。
那应该就是所谓的信念吧。
「我之所以会这一身打扮,就是希望自己身为神的仆人,可以把甚至称得上是不合理的幸运碎片分享给其他人。像是收容离家出走的人,或是帮助有困难的人。所以,我才会选择来到月面。正因为月面是个人人只顾自己的地方,如果在这种地方遇见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大家也会觉得原来神真的存在,不是吗?」
「……」
「我认为这么做就可以让人们感受到神的存在。所以,阿晴。」
理沙放下手中的杯子,紧紧抱住了我。理沙的举动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想要得到回报、想要炫耀或自视甚高的意思。理沙想必什么意图也没有,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比较好而已。
那是一种无偿的爱,让接受一方甚至会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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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知道某人有困难而跑去帮忙,那个人就会在你身边看见神的存在。哪怕你本身看不见也一样。」
理沙的注视目光射进我的眼底深处。
「这就是『神无时无刻不在你身边』这句话的另一种含意。虽然这个含意不常被提起,但非常地重要。」
理沙说完话后,我感觉到教堂里异常安静。
不,那是错觉。
脑袋里某种近似噪音的存在消失了。折磨著我的不知什么东西消失了。
我看向理沙。
理沙从我身上挪开身子后,握住我的右手。
「你之所以会在右手看见某种可恨的情绪,就是这么回事。你最后悔的事情不是没能够解救羽贺那,而是没能够陪伴在羽贺那身边直到最后。」
没错,我当时确实就在羽贺那的身边。
不过,在最后关头的那时候我只是近在羽贺那的身边,心思早已飘到更远的地方。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想要伸手抓住那不知何物的朦胧白光。
「既然这样,不用说也知道你这次应该怎么做,不是吗?毕竟神确实存在这个世上,对吧?」
理沙在最后淘气地这么说,并且轻轻上下甩动我的手。
我注视著理沙,发愣地说:
「你……」
「嗯?」
「你真的满像修女的。」
理沙停止甩动我的手,微微低著头露出苦笑。
「虽然很想大骂你一顿,但以目前来说,这样的评价还算是符合吧。毕竟我没办法解决所有的问题。」
「……要是你能够解决所有问题,那不就变成神了。」
「呵呵,说得也是。那我可担当不起啊!不过,阿晴。」
理沙松开我的手,身体向前倾地从前方座位拿起两只杯子后,站起身子说:
「不要迷失了真正重要的存在。你应该知道真正重要的存在有多么不堪一击、有多么难以挽回。」
理沙俯视著我,我严肃地缓缓点头说:
「嗯。」
「那这样,就快去吧。外面很冷,记得穿暖和一点。」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当然就像小孩子一样啊,因为我也只是像修女而已。」
被理沙这么反击,我连吭一声也吭不出来。
不过,这种感觉舒服极了。
理沙的存在真的就像一个大姊姊一样。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嗯?」
「你了解整件事情到什么程度?」
搞不好理沙只是从克莉丝的口中片片断断得知一些事情后,靠著理论做出推理而已。不过,理沙的态度像是已识破一切,让我不得不这么询问。
理沙眨了眨眼睛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这么说:
「我只能说只有神才知道答案吧。」
幸好理沙不是敌人。或许光是这个事实就足以让人相信神的存在。
我这么心想后,从椅子上站起来,并跟在理沙后头走出教堂。把用不著的物品放回房间后,我只拿著装置准备出门。穿过客厅时,抱著膝盖在操作装置的克莉丝看向我。
「那个……」
「抱歉,晚一点再跟你讨论。」
「……」
逃开克莉丝的目光后,我穿过走廊走到玄关处。
我伸手准备开门时,克莉丝站在客厅的正中央,开口说:
「真的晚一点要跟我讨论喔?」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多心,克莉丝的声音微弱到就快听不见。
我点点头,举一下手回应后,钻出门缝走到外头。
关上房门后,外头的寒气贯穿全身。
「神无时无刻不在。」
这么低喃一句后,我撑起拐杖在冰冷彻骨的走廊上迈开步伐。
我不认为艾蕾诺亚会住在外区。凭著猜测,我搭上前往牛顿市的电车,并在电车里联络勒高夫。
虽然勒高夫说什么「大小姐表示不想见任何人」,但我表明非得见到艾蕾诺亚不可,也已经出发在半路上后,勒高夫答覆我只能帮忙转达意思。
或许勒高夫是不想再让我这种身分的人接近艾蕾诺亚。他或许不想再让艾蕾诺亚怀抱不该有的期待,一次又一次地受伤。
艾蕾诺亚被人就像在打苍蝇一样狠狠击落,而那样的存在充斥著整个世界。那些存在的力量强大无比,所有被击落者都体认到自己有多么渺小,无一幸免。
可以试著回想一下去参观阿法隆的总公司大楼时,在介绍活动中做出反阿法隆发言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的发言应该不会与事实相差太远,想必也代替多数人说出了心声。明明如此,中年男子在那场合中却得到了嘲笑。
中年男子就像走错地方一样显得无力,甚至让人觉得把他的话当真是一件丢脸的事。
聚集在股票市场里的,不是在镇上经营杂货店的一些人。他们是境界不同于个人经营的大规模企业,也是力量足以从根基控制人们生活的存在。
或许我是被夸奖能够识破人们在数字背后的想法,而变得得意忘形。我连出现在股票市场里的庞大金额具有什么现实含意都没能够理解,只知道陶醉在夸奖话语之中。
设置在电车车厢里的萤幕也持续播放著苏西‧吴的新闻报导。
记者和以专家自称的人一脸得意的表情,操作面板说明著苏西‧吴有什么「利益冲突」。
不过,看著电视画面里那些不负责任的家伙,我没有感到气愤,内心反而变得冷漠。这般大肆抨击苏西‧吴的举动显得不寻常。搞不好媒体也收了阿法隆的钱也说不定。
透过抨击苏西‧吴的动作可以直接替自己保身,另一方面只要能够让所有焦点集中在被神格化的分析师走向凋零的事件上,也可以冲淡自家公司因为电费上涨而饱受批评的事实。
这原理就跟挑选个股一样。
即使是确实存在的事情,如果没被人提起,大家也不会主动想起。
只要有资金和门路,拥有权力者即可选择要让民众看见什么样的世界。
因为这样而被掩盖过去的事实有可能是发生在地球纷乱地区的悲剧,也可能是在阿法隆总公司大楼前方的静坐抗议活动。再不然就是,一名少女针对与阿法隆狼狈为奸做出非正义行为、名为艾斯曼的男人所建立的丑陋架构,奋力抗争的事实。
掩盖这些事实并不困难,就好似这个世界不会轻易改变、移山不易一样地理所当然。
不过,我已经得知艾蕾诺亚的努力,也已经握过她的手。事到如今我无法视而不见,也无法当作没发生过这回事。
既然如此,也只能够往前走,而那也绝对不是毫无意义的事。
为什么呢?因为即使心里明白已经走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到了必须接受已经走到终点的那一刻,也应该有个人陪伴在身边。
我在中央车站下了车,车站里仍带著些许上班潮的拥挤感。照著勒高夫回电后告知的出口走出车站后,眼前即是通往克莱普顿广场附设住宅区的通道。
坡度平缓的上坡通道路面宽敞,两侧摆放著观叶植物,以及设计为缩小版瀑布的水槽空间,一看就知道是提供给上流阶级居住的集合住宅。
往车站方向走去的人们散发出与外区截然不同的氛围,各个一脸自信满满的表情,彷佛说著这世上什么烦恼也没有。
前进一会儿后,我来到设有询问处的大厅空间,并看见勒高夫的身影。
在这里,即使身穿旧时代的服装,也不会显得突兀。
「大小姐表示愿意见你一面。」
「……」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勒高夫站到我的前方后,从询问处旁的自动门往内部走去。
我和勒高夫都保持沉默地往前走,最后搭上彷佛来到饭店的电梯往高楼层移动。
在三十二楼走出电梯后,眼前出现水池和瀑布,还可看见体型庞大的金鱼在水池里游来游去。
不用说也知道走廊上当然铺著地毯,天花板上也挂著水晶吊灯。
勒高夫毫不迟疑地在走廊上前进,最后在写著3215的房门前停下脚步。
勒高夫露出威吓的目光俯视著我。
「……」
勒高夫曾经是瑞士的私人银行家,据说连艾蕾诺亚有多少零用钱都一清二楚。勒高夫会愿意为了守护艾蕾诺亚而来到月面这种地方,想必不单单只是为了善尽职责。
千金小姐与守护千金小姐的老管家。
欧洲童话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化为事实呈现在我的眼前,让人感受到历史及传统。
具体展现出这般情操的勒高夫,当场朝著我深深一鞠躬。
「大小姐就拜托你了。我的力量有所不足。」
这里是月面。这里是欲望和阴谋如汹涌波涛般翻腾、连教宗大人也弃之不顾的地狱火坑。
我点了点头,在勒高夫打开房门后,走进屋内。
走进屋内,新家的气味率先扑鼻而来。
那是一种毫无生活感的全新建筑物气味。
不过,屋内倒是有著堆高如山的行李。采挑高设计、接近半圆形的宽敞门厅的墙边高高堆起纸箱,高度直逼二楼的扶手。
走廊上不论往右看,还是往左看,两侧都堆放著纸箱。我心想那些纸箱应该是从与白金史密斯签约的饭店被搬运过来。
「艾蕾诺亚小姐!」
我在静谧无声的门厅呼唤艾蕾诺亚的名字。
然而,艾蕾诺亚没有回应。不得已我只好自己主动找人。这里是公寓,应该不会太难找才对。我这么心想,但立刻发觉自己错了。
话说回来,这里的门厅本来就有著不像公寓会有的挑高结构,而是采用复式单位的设计。我决定先从一楼的部分寻找起,并从门厅往右手边前进。顺著走廊前进后,餐厅、厨房以及就像饭店里会有的交谈空间等房间接二连三地出现,屋内宽敞得让人想像不出尽头有多么遥远。
不过,每间房间都敞开著房门,房内一片空荡。房间里并不是没有摆放家具或日常用品,但散发出近似药品的全新气味,气氛显得冷硬。那冷清的感觉彷佛只要一有生物闯入,就会立刻发现一样。
好不容易来到走廊尽头,走出可眺望中央车站在下方延展开来的阳台。阳台里显得矫情地放著户外专用的沙发组,沙发上当然不见艾蕾诺亚的身影。
我回到走廊上,这回换成朝向隔著门厅的相反方向前进后,看见空荡荡的书房、浴室以及第二间餐厅等房间。我走进浴室看了一下,结果看见用四面玻璃隔起的淋浴间,以及大理石制成的浴缸。浴室里的墙壁采用一大片玻璃的设计,牛顿市的景色一望无际。想起理沙教会里的那间到处发霉、水量时大时小,热水还会动不动就变成冷水的淋浴间,实在难以想像两者是有著相同目的的设备。
我回到门厅,爬上复式单位公寓的二楼。爬上楼后,长长的走廊往深处延伸,走廊的左右两侧都可看见房间。这样的设计相当单纯,但我这时才开始觉得紧张起来。
走廊上散落一地大量的纸张,那些纸张看起来像是笔记,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但有的纸张被揉成一团,有的纸张被撕破了。
我踩著纸张的残骸,走进唯一一间半掩上房门的房间。
一走进房间,立刻看见重现饭店房间的景象。
不,应该说比饭店房间更凄惨。
纸箱胡乱翻倒在地,箱子里的物品到处散落,乱成一团。
墙壁上破了一个大洞,从倒在破洞旁边的椅子模样看来,不难猜出发生过什么事情。房间里也像走廊上一样,大量的笔记散落一地,看得出来有人在房间里一拿起东西就到处乱摔之后,撕下笔记到处乱丢。
我捡起一张被撕下的纸张来看。看著艾蕾诺亚亲手写的个性化字体,不禁有种心脏被紧紧揪起的感觉。我带著彷佛就快窒息的心情抬起头,发现纸屑铺出一条小径延伸到宽敞房间的角落。该角落还有一扇门,同样是半掩著房门。
心脏猛力跳动一下,我咽下一口口水往那扇门走去。
轻轻推开房门后,发现门后是可通往浴室的更衣室。我看见大大的洗脸盆柜,以及一大面镜子,对习惯看恐怖电影的人来说,那是一种即将目睹不祥画面的暗示。
不仅如此,更衣室里也大量散落笔记纸屑。
我不再感到犹豫地往前走,用拐杖推开半敞开的毛玻璃门。
我让自己先做好心理准备,以免遇上什么万一。
不过,铺上磁砖的宽敞洗澡间并没有被染成鲜红色。
我暂时放下心,也很快就得知艾蕾诺亚平安无事。
只不过,那是因为我听见了微弱的啜泣声。
我走进冷得彻骨的洗澡间,里头的空间足足有理沙教会里的客厅那么大,并且几乎快要被洒落一地的纸张掩没。我一边小心翼翼地不要让自己踩到纸张而滑倒,一边走近浴缸。眼前出现艾蕾诺亚抱著膝盖在浴缸里哭泣的娇小身影。浴缸四周散落著艾蕾诺亚持续收集到的阿法隆相关手写数据。
如果要形容浴室是用来洗去身上污垢的地方,散落一地的纸片就是黏在艾蕾诺亚身上的污垢。
不过,我低头看著艾蕾诺亚说:
「你不是说要紧咬住对方不放吗?」
艾蕾诺亚没有任何反应。
我用拐杖轻轻顶了一下散乱的纸张,再次开口:
「艾蕾诺亚小姐。」
「吵死人了!」
艾蕾诺亚头也不抬地怒吼道。
我面无表情地俯视著艾蕾诺亚。
人类根本不可能做到完全合理的地步。
「不然你要我怎样!你有什么好点子吗?你说说看啊!」
艾蕾诺亚抬起头瞪著我。
她的眼睛和鼻子都变得红通通的,一张大哭过一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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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么点子吗?根本没有吧!」
「没有啊。」
「那──」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让我来?」
听到我这么说,艾蕾诺亚抿起双唇,像个在哽咽的小女孩一样压低下巴。
「我又不是超人,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想出解决方法。不过,你应该也明白这点吧。」
「既然这样……」
可能是经过一阵大吼大叫,艾蕾诺亚的声音变得沙哑。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我觉得来一趟会有意义。」
说罢,我蹲了下来。艾蕾诺亚吓一跳地往后缩起身子,但我只是捡起脚边的笔记碎片而已。
「这是关于阿法隆的笔记吧。」
「……」
「我这四年来的收获就是承认过去的错误,也明白了否定过去是不对的。」
「……」
任凭情感如爆发似的宣泄过后,艾蕾诺亚像是已经忘了该如何生气或哭泣,甚至忘了什么是痛苦,一副筋疲力尽到呈现放空状态的表情一直看著我。
既然已经完全释放出令人郁闷的情绪,只要再灌注清新爽快的情绪到体内就好。
「虽然没有什么好手段,但还有丢脸到家的垂死挣扎选项可以选。」
「……咦?」
「总之,先从浴缸出来吧。你这样子太蠢了。」
听到我的话语后,艾蕾诺亚抽了一下鼻子,并擦拭眼角。
曾经是傲慢自大的千金小姐似乎只需要这么一点点时间,就可以找回自我。
「在地球……大家都会这么做的。」
我耸了耸肩,朝向艾蕾诺亚伸出手。
「你的手怎么弄得到处都是伤口。急救箱在哪里?」
艾蕾诺亚想必是任凭愤怒情绪宣泄地撕破笔记,她的手被纸张割得伤痕累累。
「在梳妆台……下面……」
「梳妆台?这个啊。」
一大面镜子旁边有座柜子,我一一打开柜子确认后,找到小型的急救包。
从急救包里拿出OK绷后,我催促艾蕾诺亚移动到隔壁房间。
「真是惨不忍睹。」
这句话是针对房间和艾蕾诺亚两者说道,但艾蕾诺亚没有说些什么。我扶起倒在墙边的椅子后,艾蕾诺亚在我的催促下发愣地坐上椅子。
「你平常没有住这间房子吗?」
我一边在艾蕾诺亚的手上贴OK绷,一边问道。
「……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
「……」
这么宽敞的家却只来过两次。
我不愿去想像有多么浪费房租。
「所以你一直住在饭店?」
艾蕾诺亚沉默地轻轻点头。每在艾蕾诺亚的手指贴上一片OK绷,艾蕾诺亚就会随之长大一岁,从五岁的小女孩长大成懂事的大女孩。
不过,在每道伤口都贴上OK绷后,艾蕾诺亚还是有些在发呆,或许只贴了十片OK绷还不够吧。
「你真的要丢掉那些笔记吗?」
我询问后,艾蕾诺亚像是看著造型前卫的手套,注视著自己的手。
然后,艾蕾诺亚抬起头环视房间一圈,脸上再度浮现泫然欲泣的表情。
艾蕾诺亚不需要开口已经说出了答案。
「把笔记集中起来吧。」
艾蕾诺亚沉默地点了点头回应我的话语。
在一片惨状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艾蕾诺亚没有多余的精力把笔记撕得粉碎。艾蕾诺亚只是一次撕下好几张笔记当场往地上丢,再继续撕纸,所以可以捡到前后相连的多张笔记,也不像现状看起来的那样难以收拾。
笔记都标上了页数,艾蕾诺亚也只要稍微看一下内容,就能够立刻看出大概会是哪一页,所以很快地就整理好笔记。我把整理笔记的工作交给艾蕾诺亚,自己则专心去捡艾蕾诺亚胡乱撕下纸张后气愤地往墙上砸的笔记本外皮。
总共有十五本笔记,本子本身也有一半的页面没有被撕下来。
「真可惜,我有点想看到你撕破这些笔记的模样。」
听到我这么说,艾蕾诺亚顿时满脸通红。
艾蕾诺亚一边继续抚平手边的笔记皱褶,一边说:
「你真的很坏心耶。」
「我想说这样你会比较有精神。」
「……」
艾蕾诺亚把目光移向我。
「……会。」
「那太好了。」
我假惺惺地说道。
「不过,刚刚来这里的路上,整路都在播苏西‧吴的新闻。」
「……」
艾蕾诺亚没有特别做出什么反应,也没有抬高视线,只是默默地抚平纸张的皱褶。
「如你所说,世人对这件事的关注度很高。既然这样,何不……」
「……?」
「你何不乾脆出面说明自己是苏西‧吴,然后表明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在做这些事情,让世人知道阿法隆值得让人如此怀疑。这样应该会引起大家的关注。」
「这就是你说的垂死挣扎选项?」
「……算是其中之一。」
「……」
艾蕾诺亚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回手边的笔记,又开始一边抚平纸张,一边说:
「我害得爷爷托付给我的公司破产时,到处奔波试图揭穿艾斯曼的非法行为,你知道结果有多惨吗?」
艾蕾诺亚目光黯淡无神,看得出来她正注视著过往。
「从旁看来,明明可以很明显看得出艾斯曼的所作所为极其不自然,大家却根本不在乎这些。媒体也要做生意,比起艾斯曼的所作所为,媒体宁愿选择那个会让大家看了说:『从地球来的纨裤贵族把历史悠久的公司玩垮了耶!活该!』的新闻内容。毕竟在月面,大家比较喜欢看这类的新闻。」
我想起以前在搜寻艾蕾诺亚的相关报导时看到的媒体论调。如艾蕾诺亚所说,媒体确实是这样的态度。
不过,想一想也对。虽然艾蕾诺亚的个性倔强,一旦这么认定后就会变得极端,但应该至少懂得按部就班的道理。她想必早已试过正面进攻法而感到绝望,在绝望的尽头才想出扮演苏西‧吴的点子。
艾蕾诺亚叹了口气说:
「媒体终究是一种娱乐行业。我如果现在大剌剌地在媒体出现,只会变成被捉弄折磨的对象。」
「……」
「所以,另一个垂死挣扎选项呢?」
我为了月面的肤浅感到失望时,这回换成艾蕾诺亚主动发问。
「标准中的标准正面进攻法。把所有情报都交给司法机关。」
「你是说那个会把架空人物开户进行交易这种假情报当真,还展开搜查的司法机关?」
艾蕾诺亚之所以会撕破所有笔记窝在浴缸里哭泣,并非毫无理由。她是因为彻底感到绝望,而只能那么做。
「有做总比没做的好。」
我低喃道。
「或许吧。」
艾蕾诺亚也这么附和。
然后,她看著因为皱褶而高高隆起的笔记纸堆,脸上总算浮现近似笑容的表情。
「而且,做一些事情也可以帮助分心。为了可以保持冷静,这么做很重要。」
艾蕾诺亚忽然沉默下来。我看向艾蕾诺亚后,发现她又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著我。
「你是在挖苦我吗?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艾蕾诺亚这么说。我一时没听懂艾蕾诺亚的意思,但后来总算明白意思,也忍不住摇晃起肩膀差点笑了出来。
「你在浴缸里怒吼的样子也很有个性喔。」
「呜~~……」
艾蕾诺亚像在忍受头痛似的皱著眉头,然后嘟起嘴巴重新抚平笔记的皱褶。
「坏心眼。」
我只是耸了耸肩膀回应。
在那之后,我和艾蕾诺亚默默地抚平笔记,并整理页数整理了好一会儿,但房间里似乎太安静了。我环视一圈后,发现房间里虽然没什么东西,但惟独家具相当齐全,墙上还挂著萤幕。
「可以开电视来看吗?」
「我无所谓……」
「在节目里被抨击的人是苏西‧吴,而苏西‧吴已经死了。」
「……是啊。没事。」
艾蕾诺亚故作坚强地露出微笑再说一次:
「是啊。」
「而且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情报出现。」
「你是说三围之类的情报?」
艾蕾诺亚明明对媒体应该抱有极深的恨意,却说出大众喜爱的代表话题。事实上,以媒体表现出来的恶意看来,就是真的报导出这种下流话题也不足为奇。
打开电视后,果然立刻看见苏西‧吴过去参加节目时的画面,我一边重新整理起笔记,一边看著电视说:
「说实在的,你以前究竟夸大到什么程度?」
艾蕾诺亚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微微歪著头面带微笑说:
「你是说发型吗?」
「是啊,我就是在说发型。」
艾蕾诺亚咯咯笑个不停,我则是耸了耸肩回应。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中午时分,肚子也饿了起来。艾蕾诺亚说要买东西来吃,并照著平常的习惯打算呼唤勒高夫时,才有所惊觉。
于是,艾蕾诺亚知会我一声后,急忙走出房间。艾蕾诺亚想必完全忘了勒高夫的存在。因为对方总是在自己身边,所以即使是很重要的存在,也会因为过于理所当然而看不见对方。
关于这点,我有过切身的体会。
被独自留在房间后,我有意无意地看著电视。老实说,媒体只是反覆播放著相同的内容,就连隔了一会儿后回到房间的艾蕾诺亚也不需要逞强,而是真的不再感到在意。媒体想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吧,反正我自己知道真相是什么。而且,最重要的是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真相。
整理笔记的过程中和艾蕾诺亚眼神交会时,艾蕾诺亚露出显得难为情的笑容,从那笑容可看出她此刻的心态。我心想自己来这一趟果然有意义。即使根本不能采取任何新的行动、即使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光是陪伴在身边就有意义。
在那之后,我们吃了勒高夫帮我们准备的餐点,也大致复原了一大半的笔记时,时刻已经过了下午三点钟。当然了,说是说复原,但其实只是初步,还有很多细节的部分还没整理好。尽管如此,笔记还是复原到可以看出自己做过什么努力的程度。我心想这样就足够了。
「所以,最后的垂死挣扎应该是要把情报交给司法机关吧?」
我发愣地看著电视时,艾蕾诺亚一边端著咖啡走来,一边说道。
「我认为这么做比较好。」
「明明知道对方不可靠,还要交给对方,总觉得会让人心情沉重……」
「这不像去过月球尽头的人会说的话耶。」
「哎呀~」
艾蕾诺亚露出微笑,拿起杯子应道。
「不过,确实觉得很可惜。」
「咦?」
「我本来很想看到苏西‧吴在电视上高举证据,大声斥责阿法隆的镜头。」
「呵呵。不过,我已经大吼大叫过,把声音都弄得沙哑了。」
「看来想传达某件事情给某人知道,还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我看著萤幕发表这般感触时,忽然感觉到视线。
房间里当然不会有其他人,艾蕾诺亚面带微笑看著我。
「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在想真的不容易。」
艾蕾诺亚放下咖啡杯,看向萤幕继续说:
「想传达某件事情给某人知道,必须拥有勇气、热情,还有明明是一件蠢事却不觉得愚蠢的信念。虽然我只是把个股的名称喊出来而已,但真的有深刻的体会。比起拿数字来证明,我越是投入情感、越相信自己说的话,观众的反应就越强烈。」
「有这么夸张?」
「是啊。你不也识破市场是靠著情感在运作,才帮克莉丝小姐的程式做改善吗?」
「确实是这样没错啦。」
「呵呵。不过,因为市场就是这种运作模式,所以一旦错过时机,有可能就这么被宣告出局。即使是相同的创业点子,也要看时期会不会太早或太晚。」
「人家会说幸运女神只有短短的浏海。」
我看著艾蕾诺亚的浏海说道,艾蕾诺亚一副感到厌烦的表情笑了。
「万一幸运女神已经从你的面前走过,就是想要拉马尾留住她也没得拉。所以人们才会不畏惧风险,拚命伸出手。」
无庸置疑地,艾蕾诺亚也伸出了手。
然而,幸运女神的浏海实在太短了。
「……你是高贵优雅的艾蕾诺亚小姐,想要撩起裙襬大步奔跑还是有限度的。」
照理说,也是有可能不顾形象地采取手段。举例来说,艾蕾诺亚也可以给予阿法隆正面的评价来讨好阿法隆,顺利让自己潜入内部。
艾蕾诺亚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因为有一道她必须守护的最后防线。
「你说得没错。气质出众的我不适合泼妇骂街。」
艾蕾诺亚看向下方,轻轻叹了口气。
跟著,艾蕾诺亚深深吸入一口气,但不是为了哭泣。
她是为了让自己抬起头时可以坚强地露出笑容。
「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代替我揭穿应该揭穿的事实。我已经尽了全力。所有做得到的事情我都做了,想得到的可能性也都想过了。我甚至去到月球的尽头做过确认。做了这么多努力却没能够达成目的……这事实……这事实当然令人难过。不过……」
眼眶泛泪的艾蕾诺亚勉强压抑著情绪,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流下几滴泪水。
「对不起。」
语毕,艾蕾诺亚躲进了浴室。不过,看著艾蕾诺亚的背影,我没有搭腔,也不觉得担心。因为我相信艾蕾诺亚很快就会回来。
应该释放所有情绪才好。就好比应该做到所有做得到的事情比较好一样。
我一边这么心想,一边盯著电视看。擅自替苏西‧吴贴上「堕落的人民守护神」标签的特别报导已经播放完毕,像是为了让观众喘口气,话题转移到电力问题上面。
电力问题还是一样的状况,阿法隆总公司前方依旧挤满人潮。
不过,那景象似乎跟这几天看见的有些不同,我盯著画面仔细观察。
是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我心中浮现这般疑问时,镜头切换到放大部分群众的画面。
镜头拍摄到一名站在群众最前方挥舞双手的人物侧脸时,画面静止不动。该人物张大嘴巴一副准备高声吶喊的模样,看著那使出全力举高拳头的身影,让人联想到古老的巴洛克绘画。
我记得曾经看过那张脸。
这时,静止不动的画面镜头被拉得更近,并打出字幕。
总统候选人、为人民出声的年轻政治家斐代尔‧葛詹尼加。
看见字幕后,我想起他是高喊不切实际的政见,承诺要给所有月面移民一个窝而引人发笑的人物。
不过,我不是因为看见他也在这样的场合现身,而感到讶异。
我是想起了与艾蕾诺亚的对话。
拥有热情、嗓门大、受到人们的关注,而且面对愚蠢的梦想也不会觉得愚蠢的人物。那不正是指一个会龇牙咧嘴朝向超巨大企业高举拳头的人物吗?
真不敢相信我怎么可以这么蠢!克莉丝想要改善程式时,我还受不了她拘泥于一个数字,搞半天自己才是看不清一切。在思考阿法隆的可疑营业额时,我也是得意洋洋地认为应该从相反的角度去思考。然而,我竟然疏忽了如此单纯的事情。
苏西‧吴已经死了。根本没有其他分析师可以代替她。
不过,问题不在这里。打倒阿法隆的目的在于实现正义。
在月面上为了正义而抗争、脑袋少根筋的蠢蛋并非只有艾蕾诺亚一人。参观阿法隆时,也遇到了闯入阿法隆总公司,在面对四周全是敌人的状况下仍勇敢谴责阿法隆的男人。
月面确实有愿意站在这方的存在。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洒了一桌的咖啡,还让杯子掉到地上摔破了。
不过,我一点也不在意。我甚至没有撑起拐杖,就拖著脚步扑向通往浴室的房门。
我没有敲门也没有出声便猛然打开房门后,正在擦眼泪的艾蕾诺亚一脸被人偷窥洗澡画面似的表情看著我。
「呃……」
「艾蕾诺亚小姐。」
「是、是的。」
我明确喊了艾蕾诺亚的名字后,艾蕾诺亚被我的气势压倒而慌张答道。
「请立刻做准备。」
「咦?呃……阿晴先生?」
我说出未来恐怕不会再说出口的话语:
「神或许真的存在。」
我转身一看,看见电视上的跑马灯列出为人民出声的政治家斐代尔‧葛詹尼加一路来的战绩。所搭配的画面是斐代尔‧葛詹尼加在阿法隆的总公司前方,攀上飘扬著阿法隆公司旗帜的旗杆,不知向人们在诉说什么的身影。斐代尔‧葛詹尼加的模样有著让苏西‧吴也自叹不如的气魄,看得出来已经在这个局面下抓住了人们的心。
为什么抓得住人们的心呢?因为在这个利欲薰心的月面,斐代尔‧葛詹尼加实在太正直老实了。我第一次到修拜崔尔投资公司上班时,也在搜寻报纸之际目睹他有勇无谋的模样。在月面的电力问题还不像现在这么严重时,斐代尔‧葛詹尼加就始终保持一贯的态度为人民出声。即使在月面,也不拿任何企业一毛钱。
那态度简直就跟为了实现自我目的,哪怕受到多大的压力也坚持不评价阿法隆的艾蕾诺亚如出一辙。
艾蕾诺亚想要实现的不单纯是预测股价,而是更伟大的目的。
为了实现正义。
就算不是拥有超凡魅力的分析师,也可以高喊正义。
我伸出手,艾蕾诺亚直直盯著我的手看。
「走吧!」
艾蕾诺亚抓住我的手,撩起裙襬飞奔出来。
决定好要怎么做之后,艾蕾诺亚实践了无可挑剔的方法论。
艾蕾诺亚以可视为范本的方法论,思考出该利用什么样的人脉、该循著什么样的途径达成该有的目的。她没有亲自翻阅电话簿寻找葛詹尼加的办公室,而是毫不犹豫地叫来了勒高夫。
最后似乎是透过地球上的适当门路,与葛詹尼加的办公室取得联系。如果要问一个在欧洲拥有五百年历史的贵族后裔有何能耐,或许正是这方面的人脉吧。
「对方说只要没有被警察拘留,就愿意立刻跟我们见面。」
艾蕾诺亚一手拿著电话说道。
我一时之间没能够意会过来,但艾蕾诺亚指向萤幕后,随即看见葛詹尼加被警卫从旗杆拉下来的画面。
「对方好像被警察署盯上了。」
「……虽然是我自己提议的,但这个人真的可靠吗?」
「呵呵,我的梦想、阿晴先生的梦想,还有他的梦想,不知道当中谁的梦想比较大胆喔?」
听到艾蕾诺亚这么说,我只能耸耸肩做出回应。
艾蕾诺亚不知道对著电话又说了些什么后,挂断了电话。
「又可以继续前进了。」
「但不知道能不能抵达目的地就是了。」
听到我的话语后,艾蕾诺亚摇摇头说:
「不,那已经不重要了。你特地陪伴在我的身边,让我可以相信当自己真的觉得很痛苦的时候,会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光是能够这样就无所谓了。当然了,我会尽全力拜托斐代尔‧葛詹尼加提供协助。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还有事情必须去做。」
艾蕾诺亚抬头挺胸的模样就算没有梳高头发或塞胸垫,也十足散发出不输给苏西‧吴的气势。
「什么事情?」
我询问后,艾蕾诺亚露出苦笑,指著经过复原的笔记说:
「真的没有其他线索了吗?再重新查查看有没有其他线索吧。」
「……意思是要在四百亿慕鲁里挑错?」
「我不想当日后某人揭穿阿法隆时,才后悔自己怎么连这么点小细节也没有察觉到。」
「玩拼图时也常常会这样。」
「你愿意跟我一起做吗?」
都什么时候了,艾蕾诺亚还提出这种问题。
不过,我知道那是属于艾蕾诺亚作风、具有格调的嬉闹方式。
「只要在薪水涵盖得到的范围内。」
听到我的回答后,艾蕾诺亚露出如少女般的天真笑容说:
「拜托你了。」
于是,我们在互相争论之下检查过所有笔记和数据。我们互相交换意见,尽可能地提出点子,并进行讨论。好比说,关于新生地的发电所买卖,除了针对窗饰会计这点之外,也可以把「以发电用途为由而保有的土地原本应该要进行发电,却在未发电之下非法抬高电费」视为切入点来攻击阿法隆等等。这么一想后,也就觉得不难理解阿法隆为何有办法在电力交易市场持续赚取莫大的利益。毕竟阿法隆清楚知道自家公司的发电量有几分虚假,所以对于电力需求,当然能够比其他参加交易者得到更准确的资讯。
说来说去,赌注的胜算就是根据资讯的准确度而定。只要拥有比其他人更有利的资讯,就能够抢先周遭的人们,越是大胆下赌注,获利也会越多。
我们应该是发挥极高的专注力在讨论这些吧。猛地回过神时,才发觉掉到地上摔破的咖啡杯早已被收拾乾净而我们却丝毫不察。
时间过著过著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寒意渐渐加深之中,葛詹尼加打了电话来。
艾蕾诺亚从勒高夫的手中接过电话,礼貌地打完招呼后,表示将前往对方的办公室。
挂断电话后,艾蕾诺亚的表情显得英勇威风。
「那么,我们走吧!」
艾蕾诺亚爱惜地捧著被撕破的笔记,走出房间。
我跟在后头走出房间后,看见勒高夫毕恭毕敬地在门厅待命。
主人与仆从。传统与格调。艾蕾诺亚为了守护其名誉,一路努力走到这里。
看著艾蕾诺亚和勒高夫的身影,我不由得发出感叹声。
「已经叫好车子了,请下楼吧。」
艾蕾诺亚转身面向我笑眯眯地说道。此刻的感觉很像正准备去参加舞会一样。或许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感受到恰到好处的紧张感。
我一边这么心想,一边跟在艾蕾诺亚的后头准备搭上电梯。
这时,装置发出声音告知有来电。
「有电话?」
确认装置后,我发现是有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我朝向在电梯里等候的勒高夫和艾蕾诺亚使了一下眼色。
「我先下去在车上等你。」
艾蕾诺亚面带微笑说道,电梯门随即关上。
我按下装置的来电按钮,让装置切换成通话模式。
「喂?」
我毫无戒心地开口说道。
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声音后,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喔!好久不见啊!』
气势十足的低沉男中音。
我当场呆若木鸡。
『应该隔了四年了吧。』
竟然是巴顿‧古拉铎斐森打来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