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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act.6

「找到了没?」

牧子气急败坏地问道,秦泉寺一脸铁青地摇了摇头:「还没。」

「这可不是一句没找到就能了结的!」

「等一下上台的时候我再从上头照一次!」

千岁说着就要走向舞台侧翼,牧子却抓住她的肩膀制止她。「脸!」经牧子提醒,千岁才发现自己的表情很僵硬,便用力动了动脸上的肌肉。

千岁在舞台上藏起来的钞票失踪了——这个意外让后台陷入一阵混乱。

千岁饰演的丽华藏在狗窝里的钞票,是关系到重头戏的重要物品。

丽华将钞票藏起来之后,其他登场人物打包行李时,又在不知情的状况之下移动了钞票,最后才由牧子饰演的搬家公司员工菅原发现。

如果随意移动物品,区区的五束钞票很容易迷失在散乱的房间之中,因此他们订定了移动钞票的规则。

在藏钞票的场景到来之前,铃饰演的绘美先将资源垃圾塞进指定的垃圾袋中,约到半满左右;到时钞票就藏在这个垃圾袋里,之后经手只要小心别搞混即可。谁知道了关键场景,千岁站上舞台时,却找不到资源垃圾袋。

千岁刚登场就把钞票砸到地上了,如果这时候才开始打包资源垃圾,显得太过突兀。

铃为什么没打包呢?千岁硬逼自己压抑下慌乱的心情,一面捡钞票,一面寻找替代的隐藏地点。如果她四下张望,就显得不自然;她的视线必须落在捡拾的钞票之上,用余光窥探四周。一束、两束……有一束钞票飞到一旁,换作平时,其实是跪在地上捡,但这回她选择半蹲,因为半蹲时的视野比单膝跪地时宽广。

在离其实不远之处的组合音响前有包大小适中的塑胶垃圾。听天由命吧!千岁将钞票塞进这包垃圾中。此时,饰演朋友广志的秦泉寺和饰演朋友大介的黑川登场了。

「丽华,喝茶可以吗?」

「谢谢。」

千岁一面接过黑川递来的茶,一面寻找机会通知他们隐藏地点变了。

「话说回来,要搬家的明明是那小子耶!他到底想不想搬啊!」

黑川说出这句台词之后,大介和广志的快节奏对话便跟着开始,千岁该退场了。她拼命朝着组合音响使眼色,黑川和秦泉寺虽然察觉她有话想说,却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走出房门后,从观众席上就看不见演员了。千岁对着幕后人员尖声叫道:

「给我能写字的东西!还有粗的麦克笔!」

她没时间仔细说明。听千岁的声音如此急迫,有人拿了块切剩的胶合板和粗体麦克笔给她。

她拿起麦克笔,字能写多大就写多大。

【藏钞票的地方变了。音响前的塑胶垃圾。】

周围的人见状,都倒抽了一口气。

「拿去给他们两个看!」

幕后人员抓起胶合板,跑向舞台侧翼,将板子举给正在演戏的两人看;然而当然正好是两人一面说话一面整理房间的场景,组合音响前的垃圾早已变了位置。

黑川和秦泉寺装出收拾垃圾的样子,连开好几个垃圾袋寻找钞票,但一直没找到。

「千岁,对不起!」

铃泫然欲泣地抓住千岁。

「我太紧张了,没把资源垃圾弄好!只装了一点点……」

袋子里的垃圾量太少,其实分辨不出来。

「别哭,呆瓜!」

牧子从身后打了铃的脑袋一下。

「妆花了怎么办!」

事情传开了,主要成员都聚集到后台来。

「巧,距离发现钞票的场景还有几分钟?」

司问道,巧翻了翻剧本。

「顶多四十五分钟……」

「小宫山,你去买钞票便条纸。搭计程车去没关系。」

说着,司从营收里抽出几张一万元纸钞交给小宫山,又叮咛了一句:「别忘了拿收据!」小宫山冲出休息室。

「有没有人看到千岁藏钱的那一幕?」

工作人员全都忙进忙出,没人有那个闲情逸致从观众席方向观赏舞台剧。

有个工读生看到藏钱的场景。

「那个垃圾袋是怎样?」

面对众人的逼问,男工读生浑身僵硬。

「呃,半透明的……」

「我们用的垃圾袋全都是半透明的啊!」

「放在组合音响前面……」

「黑川和秦泉寺已经移动过了啦!」

逼真得足以震撼观众的狗窝非常大,要瞒着观众挖掘遗失的小道具太难了。

「早知道就做成单房的公寓!」

他们搭建的舞台是个包含厨房在内共有两房的公寓。

「对不起,我和观众对上视线,一时紧张就……!」

铃变得更加慌乱,其他人只好强制命令她脱离讨论会。要是她再慌下去,恐怕会影响演出。

巧忙着和舞台总监讨论。剧场里权力最大的是舞台总监,巧只能当顾问。

「能不能提早把垃圾搬下来?」

巧提议将垃圾主义搬到后台,使用人海战术搜寻钞票;但舞台总监面有难色。

「要是收得太快,会显得虎头蛇尾。」

按照剧本,众人随着故事进行慢慢收拾狗窝,直到最后一幕才把所有物品清空。

「我倒觉得该等小宫山回来比较好。」

「那我们把节奏放慢好了?」

巧问道,舞台总监点了点头。

「一面拖戏,一面偷偷找钞票,找到了就放到组合音响前。先把一些比较可疑的垃圾袋优先搬下来找。」

如果在搬下来的垃圾中找到钞票,就找个理由把那袋垃圾搬回舞台上去。

舞台总监要求巧想个放回垃圾时用的台词,巧略微思索。无论是谁把垃圾放回去都能使用的台词——

巧将千岁刚才使用的胶合板翻面,用麦克笔在上头写道:

放回垃圾的人「等等!这个没分类耶!」

舞台上「啊,抱歉抱歉。」

接过垃圾的人装出分类的样子,将垃圾袋放到组合音响前。

他将写好的胶合板立在后台墙边。

「如果变成这样,拜托各位演员配合!」

即将上场的石丸从舞台侧翼窥探舞台。

「要把垃圾搬下来?一次要搬一袋还是两袋?哪些垃圾比较可疑?」

舞台总监对着慌张的石丸下指示。

「先从组合音响周围那些装塑胶垃圾的袋子开始搬。一次搬一袋、两袋都行,别显得不自然就好,临机应变。」

接着,石丸上台,秦泉寺则下了台。

「秦,组合音响前的塑胶垃圾拿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一开始移了好多次!黑川还把垃圾拿到厨房去!」

由于得赶在最后一幕之前打包好所有的物品,演员必须一点一点地将垃圾移到离入口较近的厨房。

「而且塑胶垃圾最多耶!」

塑胶垃圾重量轻又占位子,常用来表现房间的散乱,最适合当狗窝的小道具。

「为什么钞票会失踪啊!」

「铃又发挥她的粗心本领了。」

茅原和秦泉寺正好相反,用平稳的声音回答。

「又来了?铃还是老样子,真的是天灾耶!」

在人们逐渐淡忘的时候卷土重来的粗心铃兵卫。千岁是头一次遭受池鱼之殃,确实是天灾级的破坏力。

「我该藏在其他垃圾里的……!」

塑胶垃圾最多。听了秦泉寺的指摘,千岁懊悔不已。她只顾着保持自然的演技,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挑选容易分辨的垃圾袋藏东西。

「茅原,轮到你了!」

牧子到来,如一阵风似地和茅原一起上了舞台。

出外购物的小宫山冲到剧场前的道路上。

「没有!」

放眼望去,没看见半台计程车。这座剧场前的道路交通量本来就少。他徒步跑了几分钟,回到车站前,冲进其中一辆排班计程车。

「到最近的唐吉或LOFT!请开快一点!(注7:唐吉为唐吉诃德的简称,和LOFT都是日本的杂货用品连锁量贩店。)」

面对这唐突的要求,司机困惑地发动车子。

距离找到钱的场景只剩四十分钟左右。

一路上的红灯让小宫山满心焦虑;待车子使向吉祥寺,停在LOFT前面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五分钟。

「我去买个东西就回来,你等我!」

小宫山跑向电扶梯,冲向杂货专区。

休息室里,司将演员搬下台的垃圾倒出来,加入了寻找钞票的行列。他也共享了胃袋上冲似的焦躁感。

亲自参与的活动若是失败,他铁定睡不好觉。如果钞票没找到,该怎么演下去?他虽然已经指派小宫山去买,但来不来得及很难说。

此时,司为了方便联络而开机的手机开始震动。液晶荧幕上的名字是【小宫山】。

「怎么样?」

司低声问道,小宫山劈头就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在卖。现在去其他店找已经来不及了。」

「……我知道了。」

听了司的回答,竖起耳朵倾听的工作人员似乎也明白结果了,个个沮丧地垂下肩膀。

「有空沮丧,不如快点找!」

在由香里的斥喝之下,众人又开始拆起堆积如山的垃圾袋来了。

「怎么样?」

抱着垃圾从舞台回来的牧子问道,但是失物依然尚未找到。

「舞台那边如何?」

「不行。千岁还在撑……但是石丸演这一段又不能帮忙找。」

目前的桥段是千岁饰演的丽华帮忙收拾,石丸饰演的主角裕二在她身旁打转碍事,而铃饰演的绘美见状妒火中烧。

「铃现在六神无主,不用指望她了。」

从舞台侧翼观看,可看出她光是按照排练内容演出就已经用去所有心力了。

「没想到其实这么能撑……」

「说来说去,一开始就不该搞规模这么大的狗窝!」

由香里一面发脾气,一面把另一袋垃圾倒出来。

司也一面搜垃圾堆,一面拼命动脑。

干脆用真钞算了——不,不行。ATM一天最多只能领五十万,但剧中却是五百万元,需要十个账户里有五十万元以上的人才能凑齐。今天是星期六,银行没开;就算有开,他也没带印鉴和存簿。

正当他思考调度现金的方法只是,突然想到一个点子。

「喂,巧。」

正在搜另一袋垃圾的巧带着无助的表情回过头来。看来还没人「中奖」。

「能不能用这个?」

司从随身携带的帆布金库包中取出数张万元钞。

「扎几捆白纸,只有正反两面用真钞,行不行?」

这样的话,只要有十万元真钞,就能做出五百万元份的钞票束。

巧露出复杂的表情。「来得及吗……」演出仍在进行中,距离关键场景顶多只剩二十分钟。

「试试看吧!」

舞台总监当机立断。

「有没有什么纸可以用?」

「我去买!」

工作人员拔腿就跑,司却制止了他。

「纸有现成的!」

「没有那么整齐的纸可以做钞票束啦!」

巧的声音近乎哀嚎。

「把剧本拿来!」

用来贩售的剧本还剩下十来本。

「可是那时拿来卖的……」

司对着迟疑的由香里喝了一句:「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反正只是影印出来的东西,全部剪掉也不过损失五千元的成本!」

如果去外头买,顶多数百元;但现在时间不足。

——时间和金钱……

是成反比的。越花时间就越省钱,越花钱就越省时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构成的。

「用五千元买到十分钟,已经很便宜了!」

就算跑到最近的超商去买,来回也差不多要花这样的时间。

由香里跑向摊位,过了不久便抱着剧本回来了。众人分工合作,将万元真钞打版,并用美工刀利落地裁剪下来。

裁剪五百万元份的纸张意外地辛苦。休息室里四处都是垃圾,没有空闲进行琐碎的作业,众人只好带着工具到走廊上做。

折腾一阵过后,他们终于做好了厚度适中的纸束,在上下放上万元钞,并用即席封条封好。

「太白了……」

美术人员皱了皱眉头,远远一看,白得很不自然。

由香里敲了下手心。

「粉底!扑一下粉就好了!」

她冲进休息室,拿了化妆包回来,在纸的剖面上扑粉。影印纸的苍白色调变得自然多了。

「好,全都拿去扑粉!」

「——哥。」

巧用沉重的声音呼唤道,司回头一看,只见巧一脸沉痛地摇了摇头。

「没用了。」

「为什么!时间还没到吧!」

「因为戏已经迈入高潮了。」

舞台上正值裕二老粘着丽华,绘美终于怒气爆发的场景。「什么嘛!两个人在那边打情骂俏!反正我只是普通朋友啦!」本来这时候绘美该闹脾气冲出房间,但饰演绘美的铃似乎因为这场意外而过于动摇,说这句台词居然带着泪意。

这也是一种表演法。只不过,随即就是发现钞票的场景,在那之前上台的只有搬家公司的茅原;他是前来催促还在屋内帮忙的上司牧子。

在这个状况之下,如果送回装了钞票的垃圾袋并加深说明桥段,紧张的气氛便会崩盘。现在得直接进入重头戏。

「不然要怎么办!」

司满心焦急,嗓门也跟着变大了。

代用品明明来得及做好,却不能送上舞台。

「别开玩笑了,怎么能为了这种事砸锅!」

司是头一次见识弟弟创作;巧虽然笨头笨脑、缺乏金钱观又荒诞不经,却能创作出聪明伶俐、具备金钱观且通达事理的他所无法创作的东西。

司就近观看他们创作,以为总算能够看到他们的创作成为经济活动的一天——到时候,或许他就愿意肯定他们了。

「不会砸锅的。」

巧平静地回答。

「因为有牧子在,还有追随牧子的石丸和千岁在。」

「可不可以算我一份啊?」

茅原一派轻松地说道,和冲下后台的铃擦身而过,走向舞台。

*

由于铃说台词时带了泪意,舞台上的气氛一口气朝着重头戏加速。

就连经验尚浅的千岁也知道钞票赶不上了。

现在已经不能开垃圾袋找钞票,但要从后台送上来,又显得不自然。

铃冲出房间,牧子啼笑皆非地叹了口气。

「别把外人卷进你们的三角关系行不行?真是的。时间已经不够用了,你们表姐弟有空打情骂俏,不如把时间拿来打包吧!」

「对不起……」

「拜托,绘美在生什么气啊?我们又没交往,莫名其妙。」

「你问我,我问谁啊!反正你快点给我打包啦万年处男!你以为是谁要搬家啊!」

「好过分!这个欧巴桑居然在小丽面前说这种话!」

此时,玄关大门再度开启,茅原登场了。——他果然没拎着垃圾。

「发生什么事啦?长得比较丑的那个女生哭着跑走了耶!」

「你这种辨别法也太没礼貌了吧?」

经牧子吐槽,茅原略为思考。

「肚脐凸凸的那个女生。」

「你就不能说头发比较长或穿牛仔裤的那个女生吗?」

「别说这些了,真的没时间了啦!公司很生气耶!」

「所以啦!」

牧子叉着腰,转头对千岁及石丸说道:

「可以请两位快带那打包吗?万年处男和美女秘书。」

「这个组合听起来满色情的耶!」

茅原调侃道,被牧子打了一拳。千岁一脸尴尬地转向石丸。

「裕二,好好打包吧!以后你就要一个人在东京生活了,不可能这么散漫。」

呿!石丸一脸没趣。千岁背向搬家公司二人组,开始打包。

——这个时候,背后的搬家公司二人组该发现钞票了。

「真是的,为什么我们还得帮忙清垃圾——……这是什么啊?」

「就我所见……应该是大量的现金。」

「哇!」

依照原来的剧本,此时牧子该吃惊地将钞票扔到地上。

做出浑身僵硬模样的千岁听了牧子的叫声,回过头来。

跌坐在地板上的牧子目瞪口呆地凝视着丢在房间中央的纸袋——就是这个。她瞪大的眼睛如此诉说着。

「为什么这种狗窝里会有这么多钱?」

「有种犯罪的味道。」

石丸对着抽动鼻子的茅原慌慌张张地说道:

「我……我不知道喔!要是我有这么多钱,哪会住这种破公寓啊!」

千岁默默地爬向纸袋,拉过来抱在怀里。

「这是……那个……」

「哪个?」

「我帮忙打包的时候不小心放进去的。」

「太牵强了!有谁会不小心把五百万放进可燃垃圾里啊?」

「很可疑喔!充满刑案的气息。」

「真的没什么……」

千岁将纸袋塞进自己的包包中。为了制造纸袋的重量感,里头似乎放了袖珍书。

「小丽,你为什么把那些钱……丢在我房里?」

石丸询问,千岁别开视线。真是的!牧子站了起来。

「我才不想被扯进这种诡异的事情里!我们没看见那些钞票!现在我们有事要出去一下,拜托你们在我们回来之前把那些麻烦事解决掉!走吧,岸!」

「我们有什么事啊?菅原。」

「你识相一点行不行啊!不会配合我一下喔!」

搬家公司二人组如一阵风似地离去,留下了千岁与石丸。

「小丽……」

千岁依然跌坐在地上,抱紧包包垂着头。

「裕二,其实你害怕去东京,对吧?所以才不认真打包。我懂,因为东京真的很可怕,一点也不美好。」

「你在东京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是努力工作而已。」

千岁又将收进包包里的纸袋拿出来。

「努力工作,却只剩下这个。」

「什么意思?」

「我为了出人头地,努力工作,不知不觉间,帮公司做了许多坏事;做了那么多坏事,弄脏双手之后,就被扔到一旁了。他们说我留在公司的话,会对派系不利。……这是遣散费。」

千岁抖着声音说道:

「他们还说像我这么年轻的女性员工本来领不到这么多遣散费的,说我该心存感激。这些根本就是封口费嘛!来源都是不正当的钱。他们怕我说出去,才拿这些不正当的钱给我,而我居然收下了。」

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纸袋。

「我回家以后,不敢跟家人说我被开除了……听说你今天要搬家,我突然想来看看你。如果在你去东京之前见到你,或许我就能恢复成你崇拜的好姐姐……」

「可是果然不行呢。」抬起脸来的千岁露出了半哭半笑的表情。

「因为我拿着这个,拿着这些脏钱。我不愿意带着这些脏钱待在你面前,所以才偷偷丢掉;但就算丢了,我也不会变干净。」

「不会啦……小丽很干净啊!」

「别说谎了!拿着这种脏钱的我哪里干净了!」

「我没说谎!」

石丸气急败坏地叫道,扑向千岁,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倒在凌乱的地板上。

「你又漂亮又帅气,是我以前一直崇拜的对象!爱慕的对象!接受我吧!」

「不行,住手!」

两人拉扯了一阵子后,千岁虚脱无力地啜泣起来。

「你说得是『以前』崇拜的对象、『以前』爱慕的对象吧?又不是先知。」

石丸猛然省悟过来,浑身僵硬。

「别拿我来逃避。你去了东京以后要多加油,别变成我这样。」

石丸缓缓地离开千岁,茫然地跌坐下来。

千岁整理好凌乱的衣服,站了起来。

「我要走了。抱歉,弄得一团糟。」

「……你要去哪里?」

石丸问道,千岁背过身去。这一幕她得用背影演戏。

「……如果我向警察说明这些钱的来源,应该有人很伤脑筋吧!」

「可是你……」

「就算我被警察逮捕,你还是会觉得我又漂亮又帅气吗?」

「……最崇拜。」石丸细若蚊声地喃喃说道,接着又大叫:

「你永远都是又漂亮又帅气,永远都是我最崇拜的姐姐!」

「谢谢。——再见。」

接着,千岁走出房间,没再回头看石丸半次。

千岁一回到后台便软了脚,跌坐下来。

紧张的丝弦断了,泪水涌了上来。——我办到了。

我没搞砸,我撑过来了——

「千岁!」

突然有人从正面抱住她。她发现是巧以后,微微僵住了。

「谢谢,真的谢谢你!」

就算是感动万分之下的肢体语言,也未免太大胆了一点。千岁原想轻轻推开巧,但巧却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哭了起来。

「太好了,我虽然跟哥夸口说没问题,但心里好担心好担心!」

这个人还真是个爱哭鬼啊——千岁不由得露出了苦笑。她不忍心推开巧,便默默地将肩膀借给他。

「你要抱到什么时候啊,爱哭的色狼团长!」

由香里打了巧的脑袋一下,巧连忙说了距「对不起」,慌慌张张地跳开。

仔细一看,那个听巧夸口的对象居然在数钞票。

这种时候他在算什么钱啊?其实百思不解,司突然瞪大眼睛抬起头来。

「喂,少了一张!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快找!」

刚才众人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找钞票束,因此后台堆满了垃圾。一听见司所说的话,在场的工作人员全都一齐趴到地板上。

「咦?怎么了?」

其实询问周围的人,由香里回答:

「刚才司想了个点子,要用真钞夹纸来代替钞票束……可是真钞好像搞丢了。」

跨越难关的感动被抛到九霄云外去,千岁也加入翻垃圾的行列,寻找消失的一万元钞票。

在他们寻找钞票之时,演员仍然不断地将垃圾及物品从舞台上搬下来。此时正好演到裕二改变心情决定积极搬家,众人随着片尾曲的节奏轻快地收拾狗窝;其中还加入了裕二和绘美开始来电的片段。

在曲子结束之前,东西会一件接一件地丢进后台来。万元钞搜索队长司怒吼道:「钱还没找到,不要丢到这里来!」

*

散场及贩售工作结束之后,众人都燃烧殆尽了。

后来钞票束在最后搬下舞台的垃圾袋中找到了。

「这种东西居然也会卖光!」

直到终演前一刻才回来的小宫山累得摊在休息室里。

「对不起!」

铃抽抽噎噎,周围的人纷纷靠过来打她。「你害我都吓得寿命缩短了!」黑川用拳头猛钻铃的太阳穴。

「我就觉得奇怪,铃怎么到开演前一天都还没捅娄子?」

茅原坏心地笑着,铃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们还是做一份备用的钞票束比较好吧?」

秦泉寺提议,巧回答:

「哥已经做了一份替代品了,不用担心。」

哥可是拼了命地替我们做呢!巧一脸开心地拉着司,司的表情就像吃了黄连一样,支支吾吾地找藉口:「观众都入场了,只好想办法解决啊!」

「我太感动了!没想到铁血宰相为了保住我的舞台,不惜剪坏商品!」

什么时候变成你的舞台了?吐槽从四面八方攻向石丸。

「你别得意忘形!」

牧子也轻轻地戳了石丸一下,并窥探千岁的模样。千岁度过难关后,似乎仍处于虚脱状态,只是缩着身子坐在休息室角落的椅子上,并没加入众人。

「辛苦你了。」

牧子拿了罐冰果汁抵在千岁的额头上。

「谢谢。」

千岁也没和她客气,结果果汁,拉开拉环。

「你是今天的MVP。第一次公演就碰上这种意外,真亏你能跟上来。」

牧子临时来了断把纸袋当钞票的即兴演出,倘若千岁没跟上就完蛋了。当时千岁背对着搬家公司二人组,根本看不见牧子和茅原拿什么当钞票。

千岁当时一定很想转过头来看看背后演了什么。得在回过头的瞬间跟上背后的即兴演出——这种状况连牧子都不敢领教。

然而千岁在回过头来之前,完全没有显露出浮躁不安的样子。虽然牧子只看得到千岁的背部,但她看得出千岁仍在表演。

牧子用眼神示意纸袋是代用品。千岁立刻会意过来。观众看了千岁没看见的剧情,如果千岁解读错误,碰了其他物品,整部戏会立刻泡汤。

一个初学者居然能在这种状况之下跟上。

「抱歉。老实说,我本来有点轻视你。」

牧子以为背景雄厚的千岁只把剧团当成才艺班看待,认为千岁连排练都无法定期参加,根本是玩票性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千岁轻易地改变了她一直想改变却无法改变的食物,令她心里有点吃味之故。

但千岁并不是玩票性质,她参加排练的次数虽少,却能跟上其他团员的步调,在其他领域培养的技术也充分地发挥了效果。这代表她在背后做了许多努力。

「你是个值得信赖的演员,以后也请多多指教啦!」

千岁带着半哭半笑的表情,笑着点了点头。

「对不起,千岁!」

铃冲进两人之间,抱住千岁。

「我下次绝对不会再犯了!」

「当然啊!这种有害心脏健康的大失误,有下次还得了!」

牧子抢在千岁之前吐槽,千岁也笑着说道:「以后可别再来这招了。」

当晚的场次并未发生同样的失误,旗子剧团平安无事地结束了周六的公演。

*

隔天是周日,公演最终日。

团员进入剧场,开始准备日间场次的公演时——馆内的警铃突然响了。

众人一阵错愕,纷纷抬头仰望装有馆内扩音器的天花板。

「该不会是有人用火没注意吧?」

舞台总监的怒吼声飞来,几个人连忙跑向休息室及大厅等摆放烟灰缸的地点检查。

「会不会是恶作剧啊?」

「有人误触警铃?」

响个不停的警铃让众人不安地窃窃私语。

「……会不会是其他地方的?」

司皱着眉头喃喃说道。这回的会场荻漥综合文化中心共有三楼,每楼都有表演厅及教室。旗子剧团使用的是一楼主厅,但今天是周日,每个楼层都有不少团体在举办活动或文化教室。

不久后,扩音器有了动静,馆内广播似乎要开始了。

拜托,千万要是误触警铃——在那一瞬间,众人全都如此祈祷,但他们的祈祷却未能传达到天上。

因为过于焦急反而显得平板的中年男性声音高知楼上起火,要求馆内所有人员立刻避难。

「——搞什么!」

几道叫声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叫的。

「把贵重物品带着,快出去!」

司怒吼,但众人似乎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仍在迟疑。或许等一下广播说是弄错了——

「奇迹不会出现的,快走!」

在司的催促之下,众人总算开始行动。

遗漏并无火灾迹象。火是由由下往上延烧,如果连一楼也起火,代表整栋建筑物都毁了。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啊,果然不是弄错。众人的脸上充满失望之色。

起火点是三楼的料理教室。

火势很快就扑灭了,只有三楼部分区域遭殃;但从消防栓接过来的水管爬得馆内满地都是。

如果没有这些蜿蜒的水管,一楼看起来根本不像火灾现场。

「……剧场不能用了吗?」

黑川喃喃说道。灾情并不严重,反而让人难以死心。司叹了口气,回答:「能用才怪。」

「可是距离公演还有好几个小时耶!」

日场是从下午两点开始,距离开演时间还有三小时。

「就算馆方允许使用剧场,你们也会被贴上『同一栋建筑物起火,却硬要继续公演的荒唐团体』标签。」

这带给旗子剧团的伤害铁定比公演最终日报销还要大。

「可是……!」

牧子的声音带着泪意。

公演最终日因为天外飞来的横祸而报销,令她难以承受。

「别哭,现在没空哭!」

司高声说道。

「距离开演时间只剩三小时。」

「又不能演!」

由香里反驳,司却怒吼:

「不知情的观众会来!」

众人这才猛然省悟过来。

「巧,你回家拿营收过来,退票用的。」

公演中的营收全都放在家里保管。

「带一百五十万过来,别拿万元钞,这样要退今天的票钱应该够了。秦泉寺一起去,回程开我的车。」

巧一个人靠不住,万事吹毛求疵的秦泉寺正适合管钱。

司无暇目送两人去车站,随即又开始和舞台总监讨论如何分配工作;最后决定由舞台总监负责处理舞台及指挥外包人员。

「茅原,你先回家去,在官网上公告公演取消的消息。要注意写法,别让人误以为火灾是我们引起的。」

「写『由于荻漥综合文化中心三楼的料理教室起火』就行了吧?」

司点头回应,茅原办事一向周到,可以放心交给他。

「女生去做说明原因的海报,材料多准备一些,方便重写。还有,取消外烩。外包人员和工读生的饮食用现金支付,一人两餐两千元。」

说着,司将装了零钱的金库包交给由香里。

「团员自己找时间自费解决。」

剩下的团员还有黑川、小宫山及石丸,另外还有几个工读生。

「我去和职员谈判,你们等我一下。」

接着司便冲进闹哄哄的玄关大厅,去找文化中心的 职员了。

司和职员谈判的事项有两点,一是要求馆方准许他们进入表演厅收拾物品,一是替他们准备退票用的场所。

由于一楼没有灾情,职员很快就同意他们进入表演厅;至于退票场所,则选在职员停车场。停车场是露天的,离文化中心有数分钟的路程。这全是司趁着职员焦头烂额之际死缠烂打而获得的成果。

「好,搬东西了!要贩售的商品优先!」

司带着一票男丁走向表演厅。商品有DVD和节目手册,共计两箱。

「摆摊用的桌子该怎么办?」

小宫山问道。他们必须准备退票用的摊位;之前他们是向文化中心借折叠式的长桌来布置贩售摊位。

「没关系,直接借来用!」

司当机立断,吼道:

「我们无辜遭受火灾波及,被迫取消公演,是受害者,借张桌子不会有报应的,之后再还就好。反正现在乱成一团,没人会计较这些!」

石丸惨叫:「这种理论好像趁火打劫的小偷在用的!」

「趁火打劫还肯归还,已经很好了!」

「等等!」

黑川举起手来。

「舞台的桌子可以用吧?」

厨房里有张旧餐桌。

「就用那个,去拿吧!」

反正舞台也得拆掉,黑川带头奔上舞台。

众人在停车场设置了退票摊位,他们在文化中心前放了立牌海报,并由团员轮流引导观众前来退票。

巧和秦泉寺带着现金回来时,正好是公演开始时间的一小时前。

这时候已经有观众三三两两地前来退票了。由于这回是无妄之灾,没有观众埋怨剧团,大多都是对于无缘观赏公演表示遗憾。也有观众询问有无补演计划,但就预算而言,要择日补演是不可能的。

团员全体出动,一面道歉一面退票,并发送已定下日期及会场的下回公演宣传单。宣传单里也夹带了其他剧团委托代发的传单,必须尽量找机会发完。

「司,让在会场前引路的团员也一起发传单比较好吧?」

半途,秦泉寺如此提议。

「现场买票或持兑换券兑票的观众不用退钱,会直接离开,不会来这里。」

不愧是秦泉寺,总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也对,谁要帮忙跑一趟?」

「我去。」

秦泉寺自个儿抱起传单跑开了。他虽然胖,但毕竟是演员,跑起来并不觉得吃力。

到了傍晚,馆方允许相关人员回到建筑物内;看来现场调查已经结束了。然而设施依然不准使用,只准入场撤收物品。

在司的交涉之下,馆方同意让剧团在人口办理退票手续;众人将退票摊位搬回表演厅前,继续办理退票。

夜场的观众还不知情,三三两两地到来了。

表演厅中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拆除舞台。团员无暇望着拆掉的舞台感叹;这时候,忙碌反而是好事。

「啊……」

离开摊位到一旁数钱的千岁叫了一声。她的手停了下来,眼睛直盯着观众群。

间千岁的表情似乎带了点怯意,司走到她身边,问道:

「怎么了?」

「那个人……就是采访我的……」

「发生纠纷的《娱乐月刊》记者吗?」司也跟着望去。

「哪一个?」

「那个……戴帽子的男人。」

戴帽子的男人只有一个。他戴着灰色的扁帽。

司听千岁说过她给了记者公关票,没想到记者真的来了。如果他看了演出,以后写千岁的报导时可会改变一贯的讽刺笔调?

这一点不得而知。不过……

司抓住巧的手臂,将他拉过来。

「那边那个戴帽子的男人就是《娱乐月刊》的记者。」

「咦?」闻言,巧的表情整个冻结了。司从商品的箱子抽出一份这次公演的DVD交给巧。

巧似乎领悟了司的用意,一脸为难地看着司。

「我去可能会被看不起,还是哥……」

「不行,你去!你不去的话就放弃吧!旗子剧团的负责人是你。」

如果只是单纯的事务处理,司很愿意替他做,就算是火灾的善后工作也行。

但能自称为旗子剧团团长的只有巧一个人。

「在这种状况之下,团长逃走,由部下出面,会更让人看不起!」

对外接洽时,只能以制作人一职来说明司的身份,因此司算是巧的部下。

巧抿紧嘴唇。

「去吧!」

司用力打了巧的背部一拳。

巧宛如弹开似地冲出摊位。司目送巧离去,紧紧握住打出的拳头。

你能轻松做出我绝对做不出来的东西,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被欺负的小孩了。

让我看看你奋战的样子吧!

在众人焦头烂额地办理退票手续之时,只有司和千岁屏气凝神地目送巧奔向记者。

故意在报道中丑化千岁和旗子剧团的记者,对于巧而言,可以说是长大成人以后卷土重来的霸凌者。

司送他前去迎战,期待他凯旋归来。

巧走向记者,记者似乎有点慌张,眼神飘忽不定。是因为写了那篇报导而心虚吗?

没问题的,哥。因为我和他不一样,可以坦然面对任何人——

「你就是报导我们的《娱乐月刊》记者吧?」

记者微微地点了点头。巧自我介绍:

「我是旗子剧团的团长春川巧。我听羽田说过她送了公关票给你,谢谢你来捧场。」

「嗯,呃……我正好有空。不过……」

说明状况的海报就贴在文化中心入口。

「对,其他楼层起火,所以最好一天的公演泡汤了。」

「嗯,真倒霉啊!」

记者拼命地保持优势。演技真差,旗子剧团里可没有演技这么拙劣的演员。

「难得你来捧场,却看不到戏,真是太遗憾了。如果不嫌弃,请你收下。」

巧将DVD递给记者。

「这是我们这次公演的DVD,请你务必看一看。羽田也有演出。」

记者的气势似乎被巧压过了,乖乖地接下DVD。

「还有……」

巧拉出臀部裤袋里的皮夹,拿出了一张工作用的名片。

「请收下。」

或许是出于习惯,记者接过后,也递了自己的名片给巧。

名片上写着仁志。

「仁志先生,以后我们也可以寄公关票给你吗?」

「嗯,你们想寄就寄。」

「谢谢。」巧深深地垂下了头。

「希望下次能让你亲眼观赏我们的舞台剧。」

「是啊,有机会的话。」

仁志知道离去之前,都还拼命保持傲慢的态度。

他回头望向摊位,只见黑川和小宫山偷空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大家似乎都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巧也竖起大拇指回应。

舞台拆除完毕之后,工作人员先回去了。

退票摊位撑到当初预定的公演结束时间才收摊。

工读生也先回去了,剩下的只有剧团团员。

离开剧场之后,每个人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走起路来无精打采。

「好,我们去庆功吧!」

听了司的话,大伙儿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看看你们那是什么表情?这种时候该把霉气甩掉以后再回家啊!」

「可是公演最终日报销了耶!」

说这句话的秦泉寺哭丧着脸。

「暗示意外,又不是你们造成的。再说,你们不为周六之前的自己庆功吗?」

「可是营收已经少了一天份,而且是假日。」

黑川气嘟嘟地凸出下唇。

「要是去庆功,营收就少更多了。要达到三百万的目标已经够难了。」

今天的剧场费当然不必付,但以旗子剧团的票房能力计算,门票收入远比一天的剧场费高上许多。这回的损失相当大。

「我要请客。让你们这些小鬼就这样哭哭啼啼回家,我会睡不好觉!」

「真的吗?」

以蠢为卖点的石丸立刻附议。

「我提议吃烧肉!我想吃烧肉!」

「火灾当天吃烧肉?你还真是好样的啊!」

牧子啼笑皆非,石丸垂头丧气地说道:

「因为公演前得减少打工,我已经一个月以上没吃肉了。」

「我也赞成吃烧肉。」

由香里举起后来。

「吃烧肉来报火灾之仇!」

「反对吃肉的人举手。」

司说道,但没人举手。

于是他们决定吃烧肉,接着又开始吵吵闹闹地讨论要去哪家店吃。

*

「春川!」

到了星期一,经理对着前来上班的司说道:

「真遗憾啊!听说最后一天的公演因为火灾而取消了?」

荻漥文化中心发生火灾的消息在当天的午间新闻报导过,经理看了以后还上旗子剧团的官方网站查证。

身为前舞台剧青年的经理观赏的是周六的日间公演。

「真可惜,很好看耶!」

「很好看吗?」

司询问。「嗯!」经理点了点头。

「说来不甘心,我年轻的时候搞的舞台剧根本不能相比。」

听到不甘心三字,司忍不住笑了。经理热中与舞台剧已经是许久一寝的事了,但他的心态仍然处于同一个舞台上。这就是表演者的心理吗?司对此觉得兴味盎然。

去观赏娱乐节目却感到不甘心的心理,司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不过,能够见证令人不甘心的作品诞生的那一刻,倒是挺有趣的。

慷慨赠送废材的中年夫妇和工人们似乎也觉得好看;或许是客套话,但他们都在问卷上写了「下次还想再看」。

「下次公演我也会去看的,别太难过。」

擅自认定司正在难过的经理留下这句话就离去了。

*

公演结束约过了两周,春川家举办了公演收支报告会。

售票系统的收入要过一阵子才会入账,因此款项上尉结算完毕;但团员想尽早得知收支状况,几时只是概算也无妨。

「这只是暂定而已。」

司一面强调,一面发收支表。

一天的公演报销果然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如果按照计划上演,收入远超过一百万。退回的剧场费还不到这个金额的一半。

而且剧团为了感谢外包人员协助处理突发状况,还得多付一点酬劳当谢礼。

「……这是真的吗?」

巧从收支表中抬起脸来。他虽然和司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为了和团员一起听结果,并未事先询问司。

收支相减之后,还赚三万元。

不光是巧,众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观众较多的假日未能顺利公演,他们早已做好亏损的心理准备了。

「辅助金还没算进去。」

以提振文化为目的的辅助金有好几种,若是申请成功,还能增加几十万的收入;但过去旗子剧团从未成功过,所以不能指望。

「但是物贩的收入增加了,正好可以弥补。」

众人屏气凝神地聆听司注意说明各个项目。

「如果没有火灾,应该能达到七十五万。」

欢呼声——爆发了。

「安静,现在是晚上耶!」

司赏了身边每个男性团员的脑袋一掌。叫声笼罩在室内,房里的空气倏然变热了。

司皱着眉头瞪着收支表。

「不过是用一般的方法做了一般的事,收支居然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千岁效果的确增加了观众,但能转亏为盈,还是得归功于重新检讨经费用途。

「在我看来,一改变用钱的方法就差了这么多,正好证明你们一起的经营方式有多散漫。」

「因为我们从没想过要经营嘛!」

巧毫不惭愧地说道。

搞舞台剧,穷是当然的——这个事实成了他们的藉口与理由。剧团是由一群只爱演戏的人结合而成,谁会想接管无趣又棘手的账务工作?过去的旗子剧团便是如此幼稚的集团。

「没想到真的能赚钱耶!我的干劲都来了!」

黑川难以克制兴奋之情,嗓门依旧很大。

「观众的反应如何?」

茅原很关心。他对于观众的感想一向敏感。

「问卷我还没统计好,你要看吗?」

茅原点头,于是司便会自己的房间拿取统计前的问卷。散场前,剧团会请观众填写问卷,这次回收了数百张。

茅原随手拿了些问卷过来,众人一起观看。不久后——

「好惊人喔!石丸。」

牧子意有所指地笑道,而石丸这是越看问卷肩膀垂得越低。

「我……我又不是自愿压倒千岁的!混账!」

想必是千岁的粉丝吧!有个观众针对剧中压倒千岁的石丸留下了大量的愤怒感想。所谓憎其人者,恶其余胥;连石丸的演技也遭受严厉的批评。

「那是演戏耶!剧本就这样写啊!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压倒牧子——!」

「呃、那个……」

千岁一脸困扰地替石丸打圆场。

「对不起,我不是牧子。」

但她显然完全打错方向了。

「翼,你的『宁愿』两字对牧子也很失礼。」

小宫山不愧是情场老手,一针见血。

「所以你说的话才没人要当真。」

「要当真!拜托你千万要当真牧子!我随时都是真心想压倒你!」

听了这差劲透顶的发言,所有女性团员都面露嫌恶之色;石丸根本是越描越黑。

总而言之,除了对石丸的严词批评以外,其他的观众都给了极高的评价。巧精简剧本一决胜负的计划可说是成功了。

「改天我会再做最终的手指结算,今天就先这样。」

说着,司交代众人别太吵闹以后,便起身离去了。

司回到房间不久后,有道含蓄的敲门声响起。

他说了声请进,探头进来的是千岁。

「什么事?」

「呃……」

千岁支吾一阵之后,才开口问道:

「你写的问卷在哪里?」

听了千岁的问题,司不解地歪了歪头。

「我没写。」

「咦?为什么?」

千岁的语调已经近乎责备。

「因为我根本没有完整地看过『垃圾堆宝藏』啊!」

最终预演时,他因为工作没到场;公演中也看得断断续续。

「没看要怎么写感想?」

「咦,可是……」

「问卷回收了一堆,够你参考了吧?」

「可是!」

千岁打断司,不服气地低下了头。

「就只有我没让你写到问卷……」

啊,我看过这种表情。司回想起从前。

就只有我这样。每当兄弟没有受到同样的对待时,巧总会说这句话闹脾气。他们兄弟也不过两个人,哪有什么「就只有我」可言?但巧每次没和司一样,就会使性子。

「巧把你过去所写的文件全都保留下来……上面有你对每个演员的感想……」

他留那些文件干嘛啊?司想起巧,露出不快的表情。

「我看见你那么仔细地观察大家的表现,觉得好羡慕……我还以为旗子剧团的每个人都能获得你的感想。」

大家都有,只有我没有。这是小孩闹脾气时最浅显易懂的理由。

刚认识的时候,司觉得千岁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但最近的千岁完全颠覆了这个印象。

「而且你都直呼大家的名字,只有叫我的时候会加上小姐两个字。」

那是因为认识的时间长短不同。——不过对于千岁而言,司的相待方式或许成了融入旗子剧团多深的指标吧?

为什么现在又多了一个巧啊?司皱起眉头。

「……看到你即兴演出,成功救戏的那一幕,我都起鸡皮疙瘩了。或许是因为我知道后台的状况,但我真的觉得你很厉害。」

司先从印象最深的部分讲起。

「你有时候过于求好心切,结果演技反而显得有点浮夸。放松心情来演,观众也比较容易有亲近感。」

千岁一面聆听,一面频频点头。司说到一半就投降了。

「我没看,只能说这些。不过我可没当面对其他人说过感想。」

言下之意就是要千岁看在这点的份上放过他。

千岁虽然不太满意,但还是让步了。

「……希望有一天你能在观众席看完全剧,替我们写问卷。」

「嗯,是哭是笑,得看两年后了。」

司轻轻地耸了耸肩。

「你们好好加油,让两年后的我能够专心当观众吧!」

千岁用力地点了点头,回到其他团员的身边去了。

*

小司三岁的弟弟非常怕生又内向,在他黑暗的幼年期中,只有司是他的玩伴。

「欸、欸,你看这个!」

巧手上的是充满伤痕的老旧战队玩偶,分别是红色和蓝色的。

为了存放布置舞台用的垃圾道具,他们打开了尘封已久的仓库;玩偶就是在仓库里找到的。

司接过自己扮演的蓝色队员。

随心所欲、来去无踪,虽然不是随时同在,却是个既酷又可靠的队友。

现在回想起来,巧派给他的角色还挺好的。

「这个伤痕是我中了敌人的圈套时留下的,对吧?」

司说的是背上的大伤痕。每多一道伤痕,便会多一个设定。

巧露出开心又满足的笑容。

「或许哥觉得很烦,但是哥陪我玩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不对吧!」

司冷淡地订正。

正确说来,是在邂逅舞台剧之前。邂逅舞台剧之后,巧脱离了黑暗的幼年期;但代价却是被舞台剧迷得神魂颠倒。

战队玩偶是巧邂逅舞台剧之前的暂代品。现在他的玩伴已经不是玩偶,也不是司了。

而是为了和他一起制作戏剧而齐聚一堂的伙伴。

「但我的根是在这里啊!」

巧转动红色队员的手臂,替它摆姿势。

「所以能和哥一起创作,我真的很搞笑。」

「你又说错了。」

司再度订正。

「创作的人是你,我只是旁观而已。」

「你很顽固耶!」

巧不满地嘟起嘴唇。

「我的意思是说,我不会创作。」

我做不到。这句话是大人所用的最高级赞赏,但巧似乎没发现,司也不多加解释。

「再说,我也不想去沾染舞台剧这种低生产力的活动。自己的亲人沉迷于这种东西,更是不能置之不理。」

所以司来拉巧一把,向追随落拓父亲脚步的弟弟下了最后通牒。

证明你有能力继续走这条路,不会像老爸那样落魄而死。

「总有一点点好玩的感觉吧!」

巧咕哝着,但司只是保持沉默。

他绝不会说出其实自己有点期待巧能推翻这道最后通牒。

旗子剧团还剩下二百九十七万元的借款未偿还——既然我下了最后通牒,就会奉陪到底。这句话司依然放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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