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香学姐的死法和之前一模一样。
银杏树根下,向外扩散的血泊中央,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喉咙大幅裂开,简直像又长了一张嘴,夏季校服被染成红黑色,原本的白色所剩无几。
雕刻刀掉落的地点也我和之前某一次见到的一模一样。
蓝布将我的视线挡住。穿着制服的警察高声喊着,将我们这些聚集在现场的学生赶走。
刚走进教学楼,道永学姐就小跑着靠了过来。
「柚木君。……你说几原老师也,是真的吗。」
「诶……啊,是的。」
原来道永学姐在给我打电话之前不知道这件事吗。
这——倒也是。警察或许联系了教师办公室,但今天还是暑假,要到明天才会对学生传达。
「……是吗。还真有这种事情。今天可真是难熬啊。」
道永学姐轻声说出和她格格不入的平庸感慨。
难熬的一天。两个人都死了。
为什么连纯香学姐也死了?
我将道永学姐留在那里,爬到了教学楼的三楼。
从走廊的窗口俯视着里庭。没有东西会遮挡来自上方的视线。然而此时尸体已经被搬走。只剩下黑色的号码牌立在血泊中的各种地方。一大群鉴识科的人在血池边围成一圈蹲下,继续做着手上的事情。雕刻刀和学姐的包也早就被收走了吧。
明明几原老师今天早上死掉了。可为什么。
我在窗边蹲下,脑袋一下一下地轻撞着墙壁,开始思考。
也就是说,老师不是凶手。那么还会是谁?
又要回到今天早上,重新调查了吗。这次从早上起就跟着纯香学姐?
那么老师就不会死,这样没问题吗?
毕竟那个人可是一大早就用GPS追着手机,甚至来到了我家附近。怎么想凶手都是他才对。难道不是他掌握了我的所在地,然后事先改变了杀人地点?
证据就是,只有上次是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杀的人。因为我穿错了裤子,口袋里面没有学姐的手机。只看GPS情报,我就像是还在家里。
所以在学校杀了人。
……好奇怪。
这个想法是不成立的。
几原老师无从得知我想要阻止学姐死去。没有躲着我的理由。况且那个人不是还误以为学姐在我家呢吗。根本没想过可能只是手机放在了我家而已。
那么,到底是怎样。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捂住了双眼。不断闪烁的黑暗中,有无数朵残影绽放。
能够追踪手机的,还有一个人。
纯香学姐自己。
她本人应该也设置成了能够看见定位信息。这样丢了手机也方便找回来。而纯香学姐是拿着平板电脑的,因此哪怕没有手机,她也可以在外面使用追踪应用。如果读到了我写到云盘的藏书数据里的私人信息,她就会知道我今天为了还给她,会一直拿着手机。
也就是说,借助自己的手机定位,学姐能够近乎实时地知道我在哪里。
能够知道我的行为——然后躲开。
只有上一次,她死在教学楼后面,离我极近的地方。没能避开。
因为我穿错了裤子。口袋里没装学姐的手机。只看GPS的话我就像是在自己家。
所以她选择了学校。
我刚才的推理其实完全成立。
只是要换掉一个地方,那就是凶手是几原老师这一点。
凶手应该是——纯香学姐。
这是自杀。
一种麻木之感将我包围:脚下支撑我的大地四散成了尘埃,可本应束缚我的重力却失去了踪影,令我只能保持蹲在原地的姿势,在虚空中漂浮。
因为是自杀,所以没有丝毫反抗的迹象,尸体的表情也总是十分平稳。
因为是自杀,所以能够在大白天,有人通过的地点实施。除了自己将刀刃插入自己喉咙的这一瞬间,其他时候无论被谁看见都没有关系。
从图书馆借来的两本赤川次郎,之所以特意用塑料袋包了两层,也是她不想让书沾上血液。那个人爱着书本和图书馆,所以哪怕自己死掉了,也绝不会令借来的书本损坏或是弄脏。这种关怀多么愚蠢,又是多么可悲。不去借书不就行了吗。然而,不借是不行的。这是为了尽可能地抹去自杀的气息。为了让警察认为‘刚刚借了书的人怎么可能自杀’。
至于特意用了几原老师的雕刻刀,或许是想伪造成他杀,将罪名推给老师,也或许是一种感伤,想用恋人的爱用品了结自己。也可能两者都有。
死亡地点要不就是学校,要不就是图书馆或者美术馆,这或许也是想要自己在和几原老师相关的地点被发现,从而令人认为他是凶手。
不管哪一件事,都太过愚蠢了。
毫无疑问,警察只要稍一调查,就会发现这是自杀。
但说不定她也并不在乎。不管怎么说,这会给老师留下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伤痕。
就为了这种事情,真亏她会选择这种凄惨的手段,自己亲手割开喉咙。我想,那个人一定是花了很长时间,将其他选项烧得一干二净,只有这个留了下来。
这样的话——无论我回溯多少次,都无能为力。
杀人犯在学姐自己的心中。
即使今天阻止了她,她也只是换个日子自杀而已。我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跟着她,不断阻止她自杀。要是在我没看到的地方死去了,那一切都会结束。
这时,我突然想到。
学姐一直在改变自杀地点,想要避开我,这时因为她不想被我妨碍吗?
不对,不可能。我预测到学姐会死,并想要阻止是因为我能够回溯时间,而学姐无从得知我的能力。
那么,这是为什么。
我不清楚。
正当我在思考之海中艰难徘徊时,有声音从后面传来。
你在做什么。赶快回家。都发生那种事了。
是值班的教师。
听好了,不要一个人回去。记得找上其他人一起走。最好是联系下你的父母,让他们来接你。
我站起身,慢吞吞地朝楼梯走去。
换好鞋,走出玄关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五点。
记者和摄影师们杀到了校门前,看到学生出来就伸出录音机和镜头,教师们则大声喊着,将其拦住。只是看到这一情景就令我烦躁不已,于是我绕去了后门。
学校后面有许多树林和寺院,蝉鸣也变得更为粘稠,厚重。太阳已经落得相当低,各家都拖出长长的影子,温柔地盖住了道路。我一边走着一边在心中搜寻起来,随即发现自己已经可以触碰到把手了。
又到这个时间了吗,我想到。
这次倒回去,我应该可以不走任何弯路地顺利完成。我已经知道了所有会发生的事情。只要不带学姐的手机去学校,在教学楼后面等着就行了。轻轻松松就可以阻止这一切。
自杀是一时冲动导致的行为,只要阻止过一次,说不定事情就会解决。学姐或许也会冷静下来,觉得仅仅为了一个有家室的不着调中年男人,不值得将自己空虚地烧得一干二净,那实在是太过愚蠢。
我如此说服自己,可心中的双手还是失去了力气,从把手上滑落。
虽说很稚嫩,但她甚至都计划好要伪装成被几原老师所杀。从学姐内心冒出来的黑暗已经无药可救。我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八月三十一日,而每一次,这个人不是都割开自己的喉咙,安稳又美丽地死去了吗?这就是答案。
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我迷失了方向,闯进一条不熟悉的巷子中。即使在学校旁边,也有很多我从未走过的道路。天空从外向内,渐渐染上了红色。仿佛肆意涂抹其上的云朵被风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逃离夕阳。更加有力的晚风吹得汗水变冷,令我猛地打了个寒战。
看向手机。已经过了六点。
我曾经是如此珍惜这能够回溯的时间,如今却彷徨在陌生的街道上,将其浪费。我正在一步一步地迈向学姐确定死亡的结局。
学姐她——自杀的时候,应该是不知道几原老师出了事故死掉了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在确定老师死亡后再回溯,然后告诉学姐这件事,会怎么样呢。会不会失去自杀的理由?她想要嫁祸的男人,早已从世上消失。
我停住脚步,随便擦了把额头的汗水。
说不定恰恰相反。或许她反而更加坚定了自杀的想法。毕竟两人曾是恋人。感情失去了宣泄的出口,说不定会失去控制,变为更加糟糕的形式。只有重来一遍,避免老师死亡,才能留下希望……?
我早已注意到,如此烦恼的自己只是一层薄薄的膜,将其揭开后,底下另有其他事物。我只是假装自己在迷茫,等待时间过去而已。再有一个小时,老师的死亡就会变为确定的过去。若是决定不回溯,那人就相当于是我杀掉的。而我不想由自己决定。想要将其归于不可抗力。
自己的这份卑劣,就快要将我击垮。
这时风声大作,瞬间又响起列车通过的声音,将我的无力感吹得一干二净。
不知不觉间,我抬起了本来低着的头。
围栏的对面是一片开阔的空间。我漫无目的地走了半天,结果来到了铁路附近。
向左右看去。右手边有很多眼熟的屋顶广告浮在大楼上方。
我沿着铁路一直走,最终来到了平时上学时的车站。
周围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检票口的灯光下可以看到穿着我们高中校服的人们凑在一起。
到最后,我也无法去往任何地方,我想到。只能在相同的凹槽中一遍一遍地绕圈罢了。这份力量,我误以为其无所不能,但它唯一的作用只是令我痛感自己有多么无能而已。
我突然感到有些口渴,于是朝麦当劳走去。
那是纯香学姐还活着的时候,我们最后待在一起的地方。
我买了杯姜汁汽水,来到二楼,坐到和那次一样的座位上。
感觉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但实际上只是昨天。
客人比昨天少了不少。墙边是一位貌似上班族的年轻男性,对着窗户的席位上,两位大概是大学生的女性坐在一起,然后还有我。
我想到:早知道就把图书馆建起来了。
不是总有一天,而是立刻辍学,在森林中建起小小的图书馆,雇佣纯香学姐当司书,我们两个人每天都在无人来访的馆内扫扫除,整理下藏书,讨论该新买些什么,沉浸在各自喜爱的书本之中——
纸杯中,碳酸的泡沫细密地、细密地逐渐炸开。
只是昨天的事情,却已变成遥远的梦境。
这段时间碎片已经无法挽回。
对我来说,纯香学姐本就是不存在的人。
我这种人,什么都不是。甚至都没有交换联系方式。无论这一天重复多少次,她都会特意调查GPS避开了我,说不定她其实很讨厌我。姜汁汽水的纸杯渗出了汗水,我用手指感受着这份冰冷,意识则沉溺于刻入肌肤的自我厌恶带来的甜美痛苦之中。
然而,某样东西还在记忆一角令我挥之不去。
是什么?总觉得在这个地方,和学姐交谈的话语之中,我忽略了某样东西。交谈的话语?我和学姐之前的交谈,不仅仅是她读出的书名吗?这能有什么意义?
然后读到了几原老师私自借出的书本,学姐突然流下眼泪,说她很抱歉。
为什么——学姐要向我道歉?
违和感在喉咙处凝固。
这时,我终于想起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语。
『今天我去准备室把书拿了回来,贴好了标签,所以没问题的。』
我对学姐说,我从准备室拿回了几原老师借的书本。
那一天——就是昨天——我特意从老师办公室借了钥匙,踏入了美术准备室。
记忆迸出了火花。
说到底,学姐昨天为什么那么晚来了学校?她本来是不打算到校才对的。
这还用说。她是来拿雕刻刀用作凶器的。
那个人大概从几原老师手里拿到了美术准备室的备用钥匙。对了,我曾听道永学姐说过。她说偶尔学姐也会先去准备室等着。那个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上了锁的准备室。
可我并非如此。借了钥匙这一事实会留存下来,成为证据。
就在死亡的前一天。
如果有人发现被雕刻刀割开喉咙的学姐尸体,我也会被怀疑。
所以那个人她——利用GPS调查我的位置,在我不在的地方,并且会被尽快发现的地方割开了喉咙。为了制造我的不在场证明。
由纸杯侧面诞生的水滴们不堪自身的重量,沿着杯壁滑落,凑在一起,在桌上描绘出一圈模糊的、透明的圆环。
这都是我擅自的想象。没有任何证据。那个人怎么会想到我。我们甚至都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只是都在同一个委员会罢了。快忘了吧。忘掉它,认可它,把它压成一团,塞进标本箱中。
可我做不到。
不知不觉间,我正在黑暗中寻找着把手的触感。视野边缘,手机上的时间又过了一分钟。19:02。我本不想做出选择。不想作出决定。不想再来一次。已经没有任何我能做的事情。但在我的手心中,钢铁圆环已经开始转动。
翻卷的漩涡中,我看到了——
几原老师僵硬的脸庞。眼镜背后那扭曲的眼睛。
将整个世界涂抹的,不可抗拒的蓝色。
将五感全部熔化后重铸为怪异之形的剧痛。
我的肉体变得支离破碎,被风带着飞向高空,然后又狠狠摔向地面,无论是手臂还是腿脚都粉碎成了沙尘,只有紧紧依附在碎片上的意识还在无声地哭喊——
然后朝着黑暗的正中心收缩。
*
我全身抽搐着回过了神。差点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店内有几名客人诧异地看过来,然后失去兴趣,转过了目光。
片刻间,我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于剧烈的心跳不断从内侧殴打着肋骨,头骨还有鼓膜。
……这里是麦当劳的店内。和刚才一样的地方,一样的座位。
我失败了?没能回溯?至今为止从未有过这种事情。而且我还记得这双手拧动把手的感触,以及回溯时那无处可逃的压迫感,甚至还记得那股疼痛。
然后我发现了。
和刚才不一样。客人比之前要多。本来除我以外只有两伙客人,现在一楼已经有大半席位被人占据。是什么时候?难道是我在思考,所以没能注意?
而增加的不只是顾客。我看向桌子,差点叫出声音。
纸杯和手机都各有两个。
这是——
点亮自己的手机。8/30 19:03。
八月三十日?
我双眼大睁,紧紧握住手机,盯着上面显示的日期。
回溯了二十四个小时。
闭上双眼,屏住呼吸,在黑暗中开始搜寻。丝毫感受不到把手的气息。果然是回溯之后。我睁开眼,再次看向手机。
八月三十日。为什么。
猛烈的混乱如同傍晚时打横的骤雨向我袭来。我的脚下被这股奔流困住,就要溺毙其中。
将我拉回现实的,是桌上的另一台手机。
纯香学姐落下的东西。
这个时刻——学姐刚刚走出店里。
我抓起两台手机,跑下了楼梯。
在车站月台的一头,我找到了纯香学姐。
她的侧脸虚无缥缈,仿佛要变得透明,逐渐消失,似乎随着夏夜那浓厚的风吹过,她也会渐渐融入背景之中。周围看不到其他乘客。
「……学姐!」
我叫了一声,我的声音仿佛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才终于到达学姐的耳边。
她缓缓地看了过来。
无论是睁大双眼的表情变化,还是尴尬地咬起嘴唇的动作,全都非常缓慢。就像是我们在不同的星球上交流一般,我想到。
我跑过去,将手机递给她后,隔阂依然存在。昏暗又深邃的银河横亘在我们之间。学姐收下之后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将手中那小小的机械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然后收进书包的背面口袋。
学姐用和吐息没什么两样的声音说道:
「……原来我忘在那里了。谢谢你。」
她甚至露出了微笑,可下眼袋上还留着一丝哭肿的痕迹,令她的笑容看着无比悲伤。
我想到: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吧。
能够和这个人共同分享的,最后一段时间。到了明天,这个人就会远去。前往我够不到的地方的更深处。
哪怕是现在,我能传达过去的也只有些许话语。
所以——
「……进度还差一点,但剩下的我一个人就可以做,明天我会来学校做完。可以勉强赶上新学期。都是多亏了学姐。非常感谢。」
我说完,学姐轻轻点了点头。
不对吧,我责备起自己。
还有,还有其他必须要说的事情。
站内广播提示慢车即将到站。请退至黄线内侧……。学姐的视线游曳在蜷缩于铁路上的黑暗之中。
这时,我终于发现一件事。
这是我的问题,不是纯香学姐的。
必须下定决心的是我,必须做出选择的也是我。
我不清楚是什么影响到了我的能力,将其扭曲,将我送回了本应回不来的二十四小时前。
但既然如今我在这里——既然我有了最后一次和学姐交谈的机会,就必须去做。
必须亲手了结我的初恋。
我看着学姐有一半沉在黑暗中的脸庞,张开了嘴。
「……我一直,都很喜欢学姐。」
学姐的表情没有变化。她的眼神很呆板,又很温柔,仿佛在注视着一只蛹羽化成蝶。
「入学后,从看到学姐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一直到现在。于是我也加入了图书委员会……本来就很喜欢书这件事是真的,所以学姐推荐给我的书也是,大概有一半十分有趣,而另一半又特别难懂,就像这样,每天都很开心——」
声音快要被热量烧得断线。
学姐早已流干了眼泪,我再哭起来又有什么用。
快把话语衔接起来。直到最后。
「我好想一直,一直和学姐这样下去,可我又知道了学姐心中另有其人,然后……但我也没有想做些什么,也就是说学姐心中本来就没有我的位置,所以」
话语在我心中枯萎,缩成一团。
我渐渐搞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
要传达些什么才好?要怎样令其完结?
这时我发现,自己似乎见过学姐这被阴影遮挡的脸庞。
那一天,蝉的轮唱从空中洒下的树林之中,阳光被重叠的树叶细细切碎后照进来,学姐感到有些晃眼地眯起眼睛,看着树林对面时,就是这样的脸庞。
那么。
就选那个地方吧,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
我再一次张开嘴。话语从满是伤痕的喉咙中穿过。
「……但是,我心中一直有着学姐的位置,所以,……我的图书馆里,司书的职位一直都为学姐留着。我会准备很多学姐喜欢的书,也会准备更多学姐不怎么喜欢的书。……你想的话,随时都可以过来。」
列车踏碎了我的话语的尾声,滑了进来。刚想回应些什么的学姐的头发在风中舞动。
车门打开,学姐的轮廓在逆光中变得模糊。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下学姐的肩膀,她的身体面朝着我,被吸入车厢内部。
车门关闭,将我与学姐隔开。大概,这就是永远的分隔。
列车开走后,我依然站在月台一头,用目光追寻着话语的余韵,它如萤火虫般飘荡在蜷伏于铁路上的黑暗之中。
最终广播响起,对面方向的快车滑了进来。
回家前我绕去了便利店,买了薄荷味最为强烈的口香糖。
感觉一点食欲都没有,因此回到家后,我直接去了浴室。
冲完澡,换上睡意,缩进自己房间后,一股猛烈到我差点以为天花板掉下来的睡意随之袭来。
仔细一想,体感上这三、四天我就没好好睡过觉。既然睡眠有一半属于精神领域,那我实际上算是严重缺乏睡眠。要是一直回溯下去,说不定真的会死。
我好不容易抵抗住睡意,将闹钟设为六点半。
闭上眼睛,今天就会结束,下次睁开眼,全新的八月三十一日就会开始。
和我这辈子的其他日子一样,会是理所当然的,无聊的,微不足道的,却是无可替代的,不能挽回的一天。
无论是否发生什么事情。
我被包在半梦半醒之间,思考着明天的事情。
六点半被闹钟吵醒后,就揉着惺忪的眼睛迅速换好衣服,先出一趟门。去找蓝色的小型卡车,应该会在大道的十字路口等信号灯才对。司机一定是无力地握着方向盘,操控着这只小船。然后用力敲开车窗,把口香糖给他,提醒他疲劳驾驶十分危险。他大概会勃然大怒,可这也没有办法。
然后就逃回家里,再睡一觉。
要是在临近中午时热得受不了再次醒来——就去学校吧。
去司书室做完剩下的事情,再测试一下系统。应该不用一个小时就能完成。再之后呢?
对了,我是美术社员。文化祭也快来了。就把塞进美术室架子里后就动过的线稿拽出来,先涂上底色好了。那副灯子游荡在水中,被鱼群包围的画。先用分不清是天空还是海洋的琉璃色涂满画布,然后——
睡意上涨,将我逐渐浸没。
渗水的内心变得鼓胀,越来越放松。
彻底沉没之前,我脑海中在思考的,果然还是纯香学姐。那个人已经知道我会去学校,所以大概会去图书馆或是美术馆吧。也说不定会是我不知道的其他地方。那个人的未来已经不在我的圆环之中,因此我能做的只有祈祷。但愿她所选择的旅途最终会到达没有痛苦的国度。
最终,水面来到眼皮上方,温柔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