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画是在九月底完成的。
「不错。挺能打动人心的嘛。」
只剩下我们两人的美术社的活动中,道永学姐如此评价。
「毕竟模特是真的很好。我本来也想画小灯子的,却被你抢先了。真可惜。不过我画的话她也不一定会有这种表情,所以这毫无疑问是只有柚木君才画得出来的画。」
「哪有……多亏了学姐帮我很多。」
「只是基础部分而已。毕竟没有了顾问,也只能我教了呀。虽然我自己说这个不太好,可我很不会教人的。在这种不利条件下,柚木君做得很棒了。」
她的说法有些莫名其妙,因此我根本感觉不出来她在夸我。确实道永学姐教人的时候是那种天才特有的感觉为主的方法,我经常会跟不上她的思路。
但即便如此,也比没人教要好得多。
道永学姐若无其事地看向美术准备室的门。我也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那里的房门一直紧闭。
暑假结束,开学典礼的时候,教导主任突然对全校学生宣布几原老师已经离职。说是因为个人原因。老师们应该也十分震惊。教导主任的语气如实地传达出本人困惑的情绪。
我猜他的离职应该和纯香学姐有关,不过没有确定性的证据。
如今已过去一个月,依然没有新的美术老师报道。美术课一直都是自习。
我不太清楚老师怎么样了,也不是特别想要知道离职的原因。也没有憎恨他。哪怕他没有离职,第二学期开始依然照常来学校,我恐怕也不会有人和想法。……不对,这实在是有些过于逞强了。
无论如何,我至今也不太清楚老师怎么样了。
确实,已经被抹去的某一次八月三十一日的清晨,我见识到了老师心中那漆黑的、粘稠的部分。但我还不至于傲慢到仅仅因此就断定这是他的本质。
即便是随手拿起一本书,发现偶尔翻开的一页上面罗列着丑陋的话语,也要看一看上下文是什么,否则是读不出任何含义的。
而我则是将几原典明这本书翻开了一页,读后便放回了书架。仅此而已。
「希望这次是擅长油彩的老师啊。」
道永学姐看着准备室的门,悠闲地咕哝道。
「几原老师作为雕刻家,水平倒也不差。可他对原型的着眼点我就不敢苟同了。比如对少女性的崇拜,还有陶醉于自己不忍伤害对方却反而造成了伤害这一点,这些我都不喜欢。」
道永学姐毫不留情的程度总是令我神清气爽。虽然不知道新的美术老师什么时候会来,但我不由得在心中祈祷新来的老师能够轻松应付学姐这种说话方式。
「总之,即使老师不在,文化祭也勉强没有问题了。多亏了柚木君哦。我是准备展示五张我的画,柚木君的这张,还有所有水果的习作,可以吧?这些都是很珍贵的资料,可以拿来展现成长的过程。」
「可一开始画的真的很丢人。」
「没关系的。最近的其实也没多大变化,一样很丢人。」
这个人真的,真的毫不留情。
「重要的是热情。而所谓的热情就是数量。看到那个数量,人们都会佩服的。」
正当我们两个人在美术室的各个位置摆上画架,讨论展示时的布局时,走廊那侧的门被人打开。
「启太,图书委员那边有点事——」
是灯子。
从夏天校服中伸出的手和脚都被晒成了漂亮的咖啡色,明明每天早上都会见到,可我看到后还是心中一惊。因为我立刻就将她和旁边这幅画中的少女比较了一下。想着‘真人原来是这种颜色的吗’。
灯子也发现了画。她双眼微微睁大,走了过来。
「……原来画完了?」
她来回看着我的脸和漂浮在蓝色之中的鱼群,如此问道。
「……嗯。算是吧。」
「实际上这还不算完成。」
道永学姐插了一句。
「油画中,等到颜料晾干是要花很长时间的。一般是半年左右,长的话也有一年。干透之后在表面上涂一层清漆,就算完成了。要是在干透之前涂,就会开裂。」
「原来是这样啊……」
我完全不知道。在画的时候颜料那一层一直都软得手指一按会陷下去,当时就担心过到什么时候才会干燥、凝固,没想到要过这么久。
「呃,那该怎么办呢。文化祭就是下个月了。岂不是赶不上了?」
「那不会,也有透气的清漆用来临时上光,画完立刻就要展出的时候就会用这种东西应付一下。我个人来说,就这么展示也没有问题。油画呀,其实是有生命的。颜料在晾干的过程中会逐渐变得通透,使得底色稍微显露出来,色调也会逐渐改变。真想连同这个过程也一起欣赏。而清漆是将画面整体的光泽保持一致,这样虽然更有专业的感觉,却会扼杀掉画的生命力。这幅画绝对会变得越来越好,所以我希望能尽量不要扼杀它,而是见证它的变化。」
学姐说的东西有一大半我都无法理解,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我点了点头。在我身边,灯子则是入迷地看着在舞动的鱼影中半梦半醒的少女。她的视线实在是过于认真,看得我有些担心,于是小心翼翼地说道:
「……那个,虽然这幅画是以你为原型,但这终究是幅画,也就是说,并不是将灯子如实画了下来,所以看着完全不像你也是有可能的。」
「我知道。我没有在意这种事。」
我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
「我本来以为启太反正是画不完的。」
灯子轻声说道,天空与海洋混在一起的蓝,以及鱼群们背部的白映在她的瞳孔之中。
「……嗯。我之前也没想到自己能画完。」
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将那副铅笔画好的线稿收进架子里,甚至忘记这里还有这么一幅画。
但是,我再次拿起了笔。决定要前往未来。
多亏了——灯子。
「……我觉得是一副好画。」
我注视着如此喃喃自语的灯子的侧脸。结果她疑惑地看了过来,于是我慌忙说道: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灯子这么正常地夸我,吓了我一跳。」
「我该夸的时候也会夸的呀。说什么呢。」
在我记忆中可是一次都没有过。
这时道永学姐——大概她也没有打算帮我解围就是了——插了进来,带回了话题。
「小灯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来着。刚才说图书委员怎么怎么。」
「啊啊对了。我能借启太用一下吗。那边没人知道该怎样登记新书。」
「好啊好啊。」道永学姐笑着挥了挥手。「总觉得小灯子这图书委员当得比柚木君认真多了。」
「毕竟九月一结束,游泳社就相当闲了。」
灯子一脸无趣地答道。
「而且十分缺人。久米泽学姐也不在了。」
三楼的连接走廊是没有天花板的开放设计,从中穿过的风吹得人甚至有些发冷。天空晴朗得没有一片云彩,可阳光却如同羽毛般轻柔。我甚至想着:不然现在就换成长袖算了,干嘛还要等到十月。
「夏天结束了啊。不知不觉间。」
快我三步的灯子眺望着扶手对面,轻声说道。
「真是瞬间就过去了。」
「嗯。」
现在一想,真是个短暂的夏日。
就连重复了那么多次的八月三十一日,在我的记忆中也已经如同仙女棒烧到最后的那团光球一般凝固成小小的一块,越来越小,彻底烧尽,即将变为一团灰尘。
「久米泽学姐她……没有联系过你吗?」
「完全没有。而且也不知道联络方式。」
「是嘛。」
我们走进对面的教学楼。冻人的温度和太阳的触感一同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寂寥留在脖颈上方。
第二学期开始后,纯香学姐也没有再来学校。似乎是退学了,但我并不清楚详情。司书的堀川老师也没有说得太明白。或许是为了准备堕胎手术,或许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还说不定是和几原老师私奔了——。不管哪种可能性都很令人郁闷,于是我决定不去思考这件事情。
我知道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她还活着。
八月三十日,纯香学姐应该从美术准备室偷偷拿走了雕刻刀,放进包里带回了家,可第二天她却没有选择割开自己的喉咙死去。我一遍又一遍地经历过的各种未来中,她的终点都是自己的血泊之中,这次却不同。
是什么原因改变了这一结果?我不清楚。
我实在不觉得是自己的某句话语对学姐起了作用。自己还不至于如此自恋。说不定实际上十分简单,因为学姐落下的手机回到了她的手里,于是她打给几原老师,一番交谈后双方都冷静下来,避开了最糟糕的结论。
无论如何,我的人生里不再有纯香学姐存在。
不对,她从一开始就不在这里。
我只是在眺望着美丽的海市蜃楼而已。夏天一结束,就会消失。
恐怕,永远不会再次出现。
所以,我既没有感到悲伤的理由,也没有那种资格。
怨恨的资格——或许还是有一点的。毕竟图书委员的工作变多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学姐是备考生,无论如何,第二学期开始她都不会有心思来顾及委员会的活动了。最终干活的还是只有我们。
司书室里,纸箱堆成了小山。随着藏书系统大改,学校也新买了许多书本,以现有的人手根本处理不完,于是就堆在了这里。
现在也是如此,借书窗口只有一名高二的前辈坐在那里。
看来只能我和灯子来干了。
我打开最上面的箱子。新书的封面罗列其中。
灯子将速溶咖啡粉倒入两个马克杯中,拿着热水壶倒了热水。只有两个人的司书室里满是咖啡的香气。
灯子说她想要记住如何输入数据,于是我便让她负责这一部分,自己则做起贴标签的工作。从彩色打印机
打印出来的颜色表切下相应的部分贴到书脊上,然后给整本书贴上保护膜。
纯香学姐的手真是灵巧啊,我回想起当时的事情。
一直都是我负责输入,学姐负责细致的手工部分。无论什么尺寸的书本她都能流畅地贴上膜,手法漂亮得只是看着都是一种享受。
不知不觉中,我又想起了学姐。
明明她都不在了。
明明她只是从一开始就不在我心中的人,就连幻影都已经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然而,完成了十多本书后,灯子突然不再敲击键盘,如此说道:
「咦。……这个好像已经录入了啊。」
我从旁探出脑袋,看向电脑屏幕。
「是哪一本?」
「新进的书。这是,赠书?对吧?只有数据已经输入进去了。是启太弄的?」
「不是,我从没见过。」
我扫了一眼灯子指着的条目里罗列的书名,随着椅子吱嘎一声站起身,转向背后纸箱堆起来的小山。然后从山上将纸箱一箱一箱地搬下来,确认上面的单据。
是最下面的那箱。发件人一栏写着『久米泽纯香』。我有印象,这是学姐的字。本校图书委员会收。物品名是『赠书』。
我屏住呼吸,撕下胶带,打开了箱子。
里面塞满了当作缓冲材料的报纸,拿走之后,下面的众多书本映入眼帘,每本书都裹着一层塑料袋。
伊坂幸太郎,森见登美彦,辻村深月,全都是精装版。其中有的我曾经读过,有的则是从未了解。还有塞林格,马尔克斯,博尔赫斯,图解版『金枝篇』,规规矩矩地放进套壳里的『红楼梦』全七卷……。
我将它们一本一本地取出,拿下塑料袋,放在手中感受着书的重量。
每本书都保管得非常好,但都不是新书。书口被晒得泛黄,书页边缘的中间部分也有些发黑。书的主人一定是将它们读了很多很多次。
我的爱好,还有我之后想要读的书,之前有说的这么详细吗?
……或许真的说过。
我和学姐在这个司书室中度过了很长的时间。唯独关于书本的话题,我们不厌其烦地交流了许多。我和学姐之间除了这个,别的什么都没有。
但是——却唯独拥有这个。
我抱着书蹲了下来。
要不这么做,似乎就会有某种东西涌出。
不能将书弄脏。我可是图书委员。
我感觉到灯子也站起身,迟疑着靠了过来。但她什么都没说。
在温柔的沉默之中,我回想起来。
第一次见到学姐,心生憧憬的春天,伸出手却无法触及学姐,只能见证她逐渐坏掉的夏天。
热量涌上喉咙,最终又冷静下来,回到了胃部深处。
我站起身,坐到椅子上面。
「……数据是上传到云盘的,所以在哪里都可以输入。然后,这些大概是学姐做的。」
「……是吗。……倒是省事了啊。」
灯子平淡的语气反而令我心生感激。
工作完成后,我们分头将新书搬到了图书室,整理下书架,空出放书的地方。学姐的众多碎片渐渐溶入我的图书馆的各个地方。于是知识失去了名字,仅仅留下骨骼,变成某人心中的伤痕,又变成另一个人心中的火光。但愿图书馆可以提供一晚的容身之处,令这无限流转的旅途永不断绝。
早上我经常和灯子一起坐电车上学,但一起回家确实是很久都没有过了。这一天她最终还是陪我做着图书委员的杂事,一直做到放学。
回家的路上,周围已经彻底变暗,空气凉飕飕的。
前方第三个十字路口处看得到站前商店街的灯光,但直到那里的路上就只有路灯孤零零地立在道路两侧。传到耳边的虫鸣也都相当优雅,带有金属的音色。
最近这一周,天气有如从坡上跌落般迅速变凉,令人不禁以为之前的酷暑只是一场谎言。
我慢了灯子三步,走在狭窄的人行道上。
一段时间内,两人没有任何交谈。我们毕竟认识了很久,所以也没感觉多么尴尬。很久以前我们就会造访对方的房间,默默地看会漫画,或是玩会游戏。
但是,我想到。
十五岁的这个夏天,我学到了几件事情。
虽然这能力只能令时间循环,没有什么意义,但确实可以学到一些东西。无数次迎来的八月三十一日教会了我这么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
某种心情一定要将其变成话语,传达给对方。否则一定会后悔。
痛苦是有的。有时还会有鲜血流出。话语本就是利刃。只要说出口,就会割开某种事物,将其切下。比如成为话语的部分与未能成型的部分。或是不曾知晓的过去与已经了然的如今。
即便如此,有的时候也必须将其变成语言。
「……我觉得,有灯子在太好了。说真的。」
在第一个十字路口等信号灯时,我如此低喃。
灯子诧异地歪了歪头。
「突然这是怎么了。帮忙干点图书委员的活儿而已,算不了什么。」
「我指的不是这件事。」
我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一辆出租车拖着条光尾,从右至左飞驰而过。
风变得更加冷冽。
「我是说纯香学姐,自杀的那一天。……灯子帮了我一个大忙。大概。」
灯子嘟起嘴,一言不发地看回车道那边。
信号灯变成了绿色,但我们谁都没有迈向人行横道,一直站在带有些许尾气味道的寂静之中。
她没有否定我,也就是说——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对面的绿色信号开始闪烁。不安渐渐涌现。
「……那个,要是你不想被人知道,那不好意思。」
「倒也不是我想要保密。」
灯子咕哝道。
「只是也没有机会特意说出来。……很小的时候我就大概感觉到启太也是这样,但又不能肯定绝对如此。」
我保持着僵硬的表情,微微点了点头。
我也是一样,哪怕她本人已经承认,却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离我这么近的地方,竟然会有人拥有和我一模一样的能力。
然而,这么一想,一切就都对得上了。
至今为止,有好几次我并没有拧动把手就擅自《倒》了回去。那并不是失控,而是灯子发动了回溯。是五月来着,泳池内发生事故那天大概也是如此。游泳社成员在灯子面前受了很严重的伤。
仔细一想,只有灯子有很多回溯前后行动不一致的情况。之前我一心以为是因为她就在我身边,所以更容易被行为的细微变化所影响,但并非如此。是因为她也保留着之前的记忆,和我一起回溯了而已。某一次八月三十一日,我还什么都没做她却取消了社团活动,大概就是因为陪着我回溯了那么多次,再也受不了了吧。
然后,重复的最后一次也是——
我刚刚回溯过去,灯子就再次发动了回溯。只有这一种可能。
所以,才回到了二十四小时前——和学姐一起度过的最后一晚。
我一直没有发现。灯子竟然一直都在我的身边。事件结束,一切都已经过去之后,我才后知后觉。
灯子一定比我收敛、谨慎许多许多。和毫无底线的我不同,她至今为止几乎没有使用过能力。
灯子吐出一口气,再次背好书包,眼睛看向自己的鞋尖。
「和久米泽学姐,没有关系。……她死了这件事,我也一直都不知道。那位,几原老师出事故死去那次。……那一次我才知道。」
我睁大了眼睛。
「是……这样吗?」
不对——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灯子无从得知学姐的死讯。我每一次都在发现了学姐尸体的一小时之内倒了回来,那时灯子不是在家里就是在游泳社进行社团活动。就连杀人现场在教学楼后方的时候,我也是在消息传过去之前倒了回去。
还是我一直迷茫到晚上七点左右那次,她才终于知道了这件事。
「我知道启太一遍一遍地回溯,在拼命地做些什么,所以我猜大概是久米泽学姐出了什么事。……原来是自杀吗?这我也不知道。不管怎么说跟学姐没有关系。」
和纯香学姐无关。
灯子连学姐因何而死都不清楚,我回到早晨的时候学姐甚至还没有死去,所以她确实不可能为了拯救学姐而进一步回溯十二小时。
「但是,那,为什么?」
这时,灯子第一次展露出某种感情。她闹别扭一般噘起嘴,看向车站的光亮。
「当然是因为启太死了啊。」
我愣住了好一阵子,然后回想起来,差点叫出声音。
最后那次回溯。
时间逆转的感觉之中,浮现出几原老师僵硬的脸庞,还体验到了某种剧烈的疼痛与冲击。
我本以为那是记忆在闪回,原来竟然都是实际发生的事情。
我在刚过下午七点时发动的回溯,倒回十二小时前,也就是刚过上午七点——也就是到了小型卡车冲着我和几原老师转过来的那个瞬间,没掌握现状的我没能避开,于是被碾了过去。
「……老师只是受了点伤,启太反而——死掉了。然后。」
灯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倒回来了。仅此而已。」
我注视着灯子的侧脸。
路灯那微弱的光线以黄昏作为背景,沿着她的下颌与脖颈,切割出一圈梦幻的轮廓。
「……是吗。……谢谢。」
终于,说出了这句话。灯子还是不愿意看向我。
「所以说,道谢就不用了。这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启太不也是每次回溯后都做了各种事情,让我避开事故吗。跟那是一样的。」
「啊……」
原来她发现了。
说的也是,毕竟灯子记得每一次的事情。话说回来,根本不用我做些什么,第二次开始她自己就会躲开事故了。这么一想,自己干的事情还真是蠢,好丢人。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十分尴尬,灯子慌忙靠近半步说道:
「我说这些不是说启太干的事情没有意义。你做那些事情,我也很开心。……我要是能告诉你‘哪怕不这么做我也不要紧’就好了,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摇了摇头。
「……我不也一样,跟谁都说不出这件事情。这种东西……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能力。也一直很害怕,担心使用能力会不会出事。」
「我其实也有点害怕。而且回溯之后脑袋还很疼。」
真的是一模一样啊,我想到。这份力量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赋予我们两人——这种无疑得不到答案的疑问被我忍了回去。
「不过,我一直知道启太和我是一样的,所以……我要比你更轻松一点。哪怕出了什么事故,我也会想着‘不知道启太会不会发动回溯?’,然后看一看事情会怎么发展。很卑鄙对吧。」
「才不卑鄙。这也不是,怎么说,那个……某种义务什么的……」
灯子说出来后,我感到内心轻松了许多。我并不是一个人。迎着时间逆流而上的幽暗旅途中,灯子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由于我发动回溯而抹消掉的数百个小时也并不是只在我心中上映的虚幻之物。而是毋庸置疑的现实。与灯子共享的记忆就是其存在的证据。
现实中的我受了伤,现实中的我迎来死亡,现实中的我依然活着。
只要还活着,时间就只会流向未来。
留在原地的只有逝去之物。
我们会将无可挽回的颜色涂抹到现实之上,迈向下个场景,下个季节。
我们不知道错过了几次绿灯,这时,对岸的信号灯又从红变成了绿色。
我踏出一步,走进了昏暗、干涸的河流。片刻过后,灯子也站到我的身旁。晚上那疏离又冰冷的空气从两人之间穿过,似乎是在测量我和她的距离。
总觉得,这个时候我要说些什么。需要一阵平平无奇的交谈,来唤回我们那微不足道的、了无生趣的、理所当然的一天。
我看着商店街越来越近的灯光,思考着,迷茫着,然后终于开口:
「对了,还能拜托你当模特吗。这次我想以秋天为主题。」
身旁的灯子瞪大双眼,最终,感觉得到她轻轻叹了口气。
「可以是可以。」
一声低喃回应了我。她答应了我的请求。
好几辆车从背后的车道穿过。喧闹声也再次来到耳边。
灯子有些害羞地继续说道:
「这次画完素描后就赶紧画完。之前想到给那幅画当模特可是费了我好大的劲,甚至弄得肌肉酸痛,结果你却不把它画完,我可是相当失望的。」
「啊—,嗯,抱歉。」
「不如以冬天为主题吧?反正启太很快就会懒得动笔,还赶得上秋天吗?」
「赶得上啊。一定会赶上的。大概在十月……不了,十一月中旬左右完成吧。」
「是嘛。我看可不一定。」
我和灯子一边争论,一边并排走过下一个人行横道。不知何处隐约传来了高亢的狗哨声。渗人心脾的风吹来,吹散了残留在我们的嘴唇和脖子上的最后一丝夏日的碎片。九月末的这个夜晚是如此澄澈,似乎都可以听到远方的教室和校庭中人们的闲谈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