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结束。
回想起来仅仅五天,在月历上只要一条横线就能划过,如此短暂的时光。
身处那些日子时,明明彷佛能持续到永远的。
年迈女医告诉我,在那间病房告别后的隔天,江间宗史死了。
他向一连串事件背后的组织下了战帖,精彩地击垮了对方,最后却与首领同归于尽。
当时,我伤心流泪,失望不已。
明明还有很多想说的话、想问的事。
这份心绪不是恋慕,亦非情爱,我并没有对当下的他了解到能怀有那种情感的地步。而他也不了解我。正因如此,才想好好聊聊,想了解他,也想被他了解,想对他怀抱某种情感。这并非受到在我之中的某人(阿尔吉侬)影响,而是属于我的念想。但是──
最重要的他,却永远待在夏季的回忆之中。
再怎么想见也见不到了。想传达的言语也只能像这样回忆,收藏在内心深处。
(……唉~~)
总之──
在漫长的回忆后,我一如往常地感到空虚不已。
两人悠悠地度过并穿越了那段看似漫长,实则短暂的时光。而那里没有我──也就是真仓沙希未出场的机会。
我只是被担忧着、挂念着罢了。在他们的故事里,我就是个有些重要的小道具而已。
电梯移动的声音响起。
它停在五楼──也就是这层楼──有人出了电梯,朝我靠近。
「啊,找到人了。沙希未小~~姐。」
身穿渡濑高中制服的少女挥着手走了过来。
「小伊樱,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阿姨说你穿着裙子出门了,猜想你大概会跑到这里就过来看看,果然答对了。」
「我妈妈都说了些什么呀……」
在那之后过了两年,小伊樱又长高了一些,气质则成熟依旧。一旦换下制服,装出大人的口吻,应该没几个人能看出她未成年吧。
不过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即使升上高中,她的说话方式还是很孩子气。
「她说你应该是要去约会喔。某种意义上算是没说错啦。」
「别说了啦。」
这可不是那么开心的事。
硬要说的话就像是来扫墓,虽然没有可以献的花。
「所以你有什么事要找我吗?还特地跑来这种地方。」
「啊,对了,我收到来自某方面的消息。呃~~是叫曾根田?还有什么戈曼的……哎呀,总之大概是这种名字的人吧。两个人在上个月都垮台喽。」
「啥?」
她在说什么?完全听不懂。
「据说是突然传出了好几件丑闻之类的。你认识他们吗?」
「完全不认识。应该是哪里的政治人物之类的吧?」
「不。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听说那些人消失之后,沙希未小姐身上的标签也终于能撕下来喽。」
「啊?」
标签?在我身上?什么情况?
头上不断浮现问号。
但我马上就察觉自己真是蠢到家了,想也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
在那之后,离开我身体的「高尔•娲达耶」似乎过了几天就腐烂消失了。原本它非得花上更久的时间化为成熟的生物才能离开不可,却似乎因为急于脱离身体,没能维持生物体的型态。印象中的说明大概是这样。
说起来,这个肉片一开始究竟是从哪里被带进那间研究机构里的?结果也无人知晓。这代表那个奇妙生物的碎片,已经不复存在了。
然而,曾被那碎片寄生的奇妙人类还在这里。
尽管我现在的确是作为普通的人类活着,但身体某处说不定仍留有什么痕迹──要是有人这么想也不奇怪。
而这么想的人一旦打算不择手段地重启研究,应该会先逮住真仓沙希未吧。
「……呜哇!」
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我一直认为事情在前年就已经全部结束了,从未想过现在依然有人视这副身躯为小道具。
还真感谢自己的幸运。虽然我不知道标签到底是什么,总之应该就像是被盯梢那样吧。要是持续下去,那个什么时候会被发现也不奇怪。
「拜托饶了我吧……」
我的手扶上渗出冷汗的额际,摇了摇头。
小伊樱嘻嘻笑着。
「真是太好了不是吗?结果什么都没发生就结束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还是感觉……等等。」
我抬起头。
「这些话你是从谁那里听来的?小梅女士吗?」
「嗯~~讲到这点之前先进入正题吧。这个给你。」
小伊樱用两只手指夹出一张便条纸。
随即将它递给我。我接过了那张纸。
摊开纸片,上头写着地址,位在与这里有着一大段距离的城市,不过同样是个滨海的城镇。最后还写着某个名字,恐怕是住在那里的人吧?是个没听过的男性姓名。
这是什么啊?
「有人叫我把这个交给你。」
「……这是……什么?」
该不会是──
「谁知道呢?去了不就知道吗?要盛装打扮一下喔。」
「为什么啊?」
难道是──
「谁知道呢?孝太郎只拜托我把这个交给你而已。」
该不会是……我暗忖着。
难道是……我心想着。
在这张便条纸上所写的地方,有谁在呢?
线索是这个时间点。从我身上撕去标签的话题,与这张便条纸同时而至,表示对方必须待事件全部结束后,才能与我见面。
而这样的对象,我只知道一人。
照理说已经见不到的他。照理说已经死去的他。
既然如此,也就是说──
用了不同的名字,搞不好也换了一张脸,说不定甚至声音和体型也不同,也就是完全改头换面了。
但他依旧活着吧,活在夏季回忆之外。
「啊……啊……」
总觉得快哭出来了,我急忙以双手遮住脸。
小伊樱轻盈地转过身。
「既然事情也办完了,那我就回去喽。沙希未小姐要动身的话,动作快一点会比较好喔,毕竟一不小心太阳很快就下山了。」
轻快的脚步声逐渐往电梯口远去。而向着那道背影──
「伊樱,谢谢你!」
某人以我的──真仓沙希未的嘴,发出了声音。
喂!你这厚颜无耻的食客在干什么啊?现在是我的时间,不许多嘴。手慌张地遮住嘴。
然而已经太迟了。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小伊樱略显惊讶地回过头,灿烂地笑道:
「小侬也是!替我向那个人问好喔!」
◇
有个词汇叫终章(epilogue)。
原本似乎指的是交代舞台剧的尾声。整个故事结束后,由担任终幕解说的演员向观众讲述事件的未来发展,同时宣布「就此剧终」。
严格来说,担任终幕解说的这个人已非故事当中的人物,应该算是后设般的存在吧。他的职责是在现实侧对现实世界的观众们搭话,提醒他们:「梦醒了,该回家喽。」借此在故事与现实间搭起一座桥梁。
江间宗史与阿尔吉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我现在正在诉说的,是两人离开舞台后的终章。而且──
──或许也会成为其他故事的序章。
我有这种小小小小的,预感。
◇
此时,相隔一段距离的某个小房间里──
「哈啾!」
一名年轻男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该不会在夏天感冒了吧?」
他抹着鼻子,一面往窗外看去。远方看得见湛蓝的海。
金鱼缸里,两只金鱼正摆动着尾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