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哎呀~这也太惨了吧。」
环顾一片累累堆叠的尸体,男人苦笑著低声说。
弦月隐隐探头的夜空下,大陆南端距离海岸不远的丘陵地带。
从格外高耸的小丘上俯瞰的惨状,正好可以用壮观一词来形容。
放眼望去尽是成堆死尸。数不尽的妖人、猪人、翼人及马人陈尸这一带,其中甚至包含了稀有种的鬼人。其数量粗估约三千,不,恐怕有四千之多吧。
「真是的……竟然可以这样杀了又杀啊。以前的我也没这么疯狂呢。」
尽管嘴巴上这么说,男人却开心地勾起嘴角。
这场杀戮恐怕仅出于几人之手吧。假使人类大举攻打过来的话,其中应该也会夹杂一些他们的尸体才对。
尸体的损坏状态千奇百怪。有的烧得焦黑,有的被截断四肢,有的全身冻结,还有的被碎得不留原形。
如果要在各式各样的杀法中找出共通点——那大概就是彻底的「残酷无情」吧。
「不过亚人就算了。」
这时,男人扬起斗篷转向背后。
——他的面前有个巨大的黑色物体。
那是表面覆盖著坚硬鳞片,且大如巨石的肉块。全身被千刀万剐,周围散落著疑似脏器的东西。翅膀及尾巴同样损伤严重,摊在地面的头上……不见角的尖端。
那是龙。
君临这片大陆的其中一位【龙公】变得面目全非,凄惨无比。
「你也太丢脸了吧,佩尔达。」
男人泰然自若地低声笑著对尸体说。当然,对方毫无反应。
他被杀死后恐怕已经过了很久吧。尸体严重腐败,周围充斥著强烈的恶臭。
虽然这也令人感到不快,但最难以忍受的是被划破的喉咙中传出类似笛声的旋律。男人注意到风中窸窣作响的「那个声音」,所以才特地像这样移驾到其他领地。
结果一来——就看到这幕景象。
【龙公】化为龙身全力奋战,却自己的军队一同被赶尽杀绝。照理来说,佩尔达旗下应该有更多亚人才对,不过他们终究不可能幸存下来。最终恐怕也在哪里遭遇了相同的下场吧。
「印象中几十年前也发生过这种事情。」
龙人族身为绝对的支配者,却被同胞以外的存在击败……这种变故佩尔达绝非首例。
在最近的记忆中,过去还有两位【龙公】相继败北。
「莫非跟那时一样,都是【龙落子】干的好事?」
大陆远东名叫日本的孤岛——可恨的『龙人王』后裔迄今依然苟延残喘的『禁足地』。
过去打倒两名【龙公】的就是来自那里的【龙落子】。
父亲贵为龙人,天生却不具龙体的废物。继承了象徵龙人族的魔法能力,却以『人类』之姿诞生的禁忌之子——其中格外棘手的【龙落子】就是住在那块『禁足地』上。
「听说『王之子孙』继承了全能的魔法能力……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跟他们交手看看。」
男人一边听著刺耳的笛声,一边以手中的大理石拐杖敲打自己的肩头。
深红色的天鹅绒斗篷随风摆荡。光秃秃的头上戴著缀有宝石的金色皇冠。这些华丽的小道具是从过去存在于地盘内的人类王国那里接收过来的。
「总之,这下子这一带就变成空白区域了。不过佩尔达八成把人类都杀光了吧。」
这位年轻的【龙公】极度厌恶人类。为确保「食物来源」及「怀孕生子的女人」,至少要留下最低限度的人类。可是他却无视这个原则,一个劲儿地沉迷于驱除人类。真是个无聊的男人。
迟早都会有某个同胞生下子嗣。一旦被认可为新的【龙公】,那家伙就会接手掌管这块领地。
在那之前,这片土地对人类来说十分安全……不过困守在据点里的那些家伙根本无从得知这件事情。
「好了,差不多该回老巢了。」
男人自言自语地迈开步伐,同时转动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声音的源头已经查清楚了,而且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佩尔达的死不见得要告诉其他【龙公】吧。反正不会有任何人对这件事情感兴趣,更遑论他的父母了。
……回去后先用餐吧。最近肚子饿的频率好像变高了。明明半个月前才刚吃过人类。
「都怪谬得那家伙之前送了小孩过来。小孩固然美味,份量却太少了。而且……模仿起来也很困难。」
男人——【龙公】格尼西切一边宣泄不满,一边摇摇晃晃地步下山丘。可是没多久他却停脚步,然后转身对背后简短地说:
「嗯,走啰,佩尔达。」
当然,照理说不可能有人回答,不过听了这句话后。
龙尸缓缓地动了起来。
2
与备人重逢后的第二天,梅儿一大早就心花怒放。
除了好不容易得知备人的所在之处外,两人也言归于好了……而且为了交换情报,接下来每天都见得到面。梅儿不禁感到兴奋,自然而然地哼起了歌。
(可惜没办法一起住,不过我不能耍任性。就算夫妻也没必要总是黏在一起啊。)
梅儿这么警惕自己,同时殷殷期盼著傍晚来临。
对于休息时间偷溜出去跟情郎幽会的情境,梅儿萌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忐忑感受。
(说不定小忍小姐都是像这样子跟谬得副长见面呢……长时间休息的时候,她也经常不在。)
就算不是这样好了,像她那种大美女,恋人当然是爱怎么挑就怎么挑。
毕竟在她的魅力跟前,有时连同为女性的梅儿都会忍不住心跳加速。如果自己是男人的话,或许也会身陷其中无法自拔吧。
这么说起来,喂小猫吃饲料的时候,她曾下意识地用幼儿的口吻说「好粗吗~?」。那种落差肯定又会掳获更多男儿心了。
(藉著这个机会跟小忍小姐学习『女性魅力』,然后一举攻陷备人吧。)
想著想著,梅儿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又哼起了歌。
而此举——招致了意想不到的灾难。
那是上午打扫完市长室之后的事情。听到梅儿哼歌的市长提出了异想天开的提议。
「梅儿,你歌唱得很棒嘛。」
「对、对不起。工作当中还这么不认真……」
「不不不,没关系啦。对了,难得有这个机会,让大家也听听你的美声如何?」
「啊?」
「你来那托亚已经一个礼拜,差不多也熟悉工作了吧。其实有件事情我早就想拜托梅儿跟小忍了。」
「什么事呢?」
「是表演啦。我想请你们两个在一楼餐厅举办『歌舞秀』。」
「!」
听到市长满脸笑容地这么说,梅儿全身都僵住了。
「市长,你真爱说笑……」
「我是认真的喔。到时候我打算把餐厅也开放给一般民众,客人以居民为优先,士兵只有少数人能进场。如此一来,或许会有人为了看表演而自愿退伍也不一定呢。」
「这、这也太乱来了。」
「团体名称我也想好了。就叫那托亚招牌女店员双人组『Madolls』如何?」
「市长!您清醒点啊!」
不顾脸色苍白的梅儿,市长兴高采烈地继续陈述自己的计画。
「最后甚至可望增加成员呢。年轻女孩多半找不到工作。为她们谋职也是我身为市长的职责啊。」
「那只是您的兴趣吧!」
尽管梅儿惨叫著拒绝,市长依然坚决不肯改变心意。
(那托亚这城市到底是怎样啊……)
这已经是第几次萌生这种想法了呢?
浮躁的心情瞬间转化成忧郁,让梅儿觉得有点晕眩。
「在、在餐厅表演?」
之后在前往耕地确认农作物出货时程的路上。
梅儿马上告诉小忍这件大事,结果她也同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路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条路是那托亚的主要干道,也是最有活力的区域。
「市长也真是的,到底在想什么啊……」
「总之,要是不想想办法的话,我们就要变成『Madolls』了。」
「这可让人笑不出来呢。」小忍盘起双手,只手扶著脸颊陷入沉思。
因为小忍好像是被自己连累了,梅儿不禁对她深感愧疚。
「梅儿,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这个嘛……先找人商量看看如何?比方说厨房的人。」
「不过要商量的话,找托儿所的保母不是更好吗?」
「咦?」
「我们要唱歌跳舞对吧?保母一定最可靠了。」
听到小忍笑盈盈地这么说,梅儿惊愕地停下脚步。
难不成——她打算接受这桩差事?她真的想跟梅儿组成双人搭档吗?
顺带一提,托儿所是为白天忙碌的家长同意照顾幼儿的设施。小忍似乎很喜欢小孩,经常经常到那里露脸。
「请、请等一下,小忍小姐!我的意思是找人商量如何终止计画啊。」
「我当然也是兴致缺缺啊……不过身为投靠城市的人,我们得尽力回应他们的要求才行。」
「话是这么说没错……」
「如果这样能取悦大家的话,我也会很开心的。」
「…………」
这总不可能是个性少根筋吧。
她只是凡事积极向前全力以赴罢了。上头的指示一定要贯彻实行……虽然可以理解小忍耿直的个性,但她或许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也不一定。
(既然小忍小姐打算答应,那也没办法了。毕竟本来就是因为我哼歌的关系……)
在说不出话的梅儿面前,小忍不经意地将视线转向旁边。剎那间她变了脸色,旋即丢下梅儿迈开步伐。
「小忍小姐?」
就在梅儿急忙准备追过去的瞬间,她也明白个中原由了。
有个老人正按著脚坐在路边。
「您还好吧?脚怎么样了?」
小忍快步走过去窥探老人的脸。接著她轻触脚踝,迅速地确认状态。
「脚踝扭到了呢。会很痛吗?」
「不,我没事。只是被地面的窟窿绊到而已……」
尽管嘴巴上爽朗地这么回答,老人额上却冒出冷汗。
总之,得先把他带到可以进行处置的地方才行……当梅儿这么心想时,两名士兵刚好路过。于是梅儿跑过去出声唤道:
「那个,不好意思。这位老爷爷受伤了……可以请你们帮忙一下吗?」
「喔。没记错的话,这女孩不是餐厅的服务生吗?」
「怎么?你来跑腿吗?」
发现梅儿后,士兵们漫不经心地这么回答。两人身穿华丽的盔甲,看来似乎是谬得队的成员。或许阶级有到分队长也不一定。
「那个,老爷爷脚受伤了。」
「不好意思,现在是执勤外的时间,我们要休息了。」
「反正乍看之下好像伤得不重,放著不管也没关系吧。那么餐厅见啦。」
自顾自地要完嘴皮子后,两人就这样走掉了。
虽然对他们的态度感到忿忿不平,但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了,得赶快帮老人治疗才行——
想到这里,梅儿回头一看,没想到老人却早已起身。
小忍帮他脱掉鞋子,把用水打湿的手帕缠在脚踝上。当梅儿还在磨蹭的时候,小忍依然手脚俐落地进行必要的应急措施。
(好厉害……多么高明的手法啊。)
佩服小忍的同时,梅儿姑且先回到老人身边。虽然老人眉头微蹙,但脸色似乎好很多了。「我想冰敷一下就不痛了。我扶您回家吧。」
「抱歉啊,给小姐们添麻烦了……」
面对低头的老人,小忍微笑著说「不会啦」。梅儿觉得好像从那充满慈爱的笑容当中隐约看见了她的本质。
「梅儿,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帮老爷爷拿东西吗?」
「好的。不过,士兵们竟然不肯帮助身体不适的居民……」
见气不过的梅儿这么低声嘟囔,靠在小忍肩上的老人苦笑著摇了摇头。
「没关系啦。士兵有保护城市的重要使命,不能为了这点小事给他们添麻烦。」
「可、可是……」
「我们知道被危险威胁时的那托亚是什么样子。拜耳巴卡大人他们拚命奋战的每一天都像昨天一样记忆犹新。我们能像这样安然度日也是多亏了有士兵在啊。」
看到老人顺从地这么说,梅儿抱著复杂的心情跟小忍面面相觑。
以这个人的岁数来看,他泰半的人生肯定都过著与和平相去甚远的日子。在大陆上这反而才是常态。时时与「战争」及「死亡」比邻而居的生活才是理所当然的现实。
(年轻士兵们应该要理解这点才对……毕竟他们也不是对以前的那托亚毫无所知。)
不过就算梅儿提出警告,恐怕也没人听得进去吧。
老人与年轻人对三年岁月的感受不同。刻划记忆中的恐惧程度与多寡也不一样。如果军团就这样进行了世代交替……那托亚面临真正的危机时真的有办法应付吗?
「——这城市太不正常了。」
小忍突如其来的一句嘀咕中罕见地带著焦虑。
梅儿不知是否该表示赞同,结果就这样默默地抱起了老人的行囊。
为了送老人返家,两人晚了一会儿才回到市公所。
不过只要解释清楚,市长应该也能体谅吧。虽然市长很爱给旁人添麻烦,但经过这一个礼拜后,梅儿已经很清楚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上司了。
「看来好像勉强能在餐厅人潮变多前赶回去了。」
「是啊。之后还得为歌舞的事情操烦呢。」
听人提起快要遗忘的问题,梅儿的脚步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小忍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当『Madolls』了。她从刚才开始就频频摆动双手,大概是在摸索舞蹈的编排吧。真是个认真的人呢。
(只能做好觉悟了吗?)
希望歌曲至少能简单一点,不然就会被人发现其实自己的歌艺没那么好。另外也希望能避免激烈的舞蹈。穿著这么短的裙子,底下一定会被看光。
看到自己的妻子在餐厅跳舞的模样……备人究竟会怎么想呢?
「对了,梅儿。你跟老公接下来什么时候要见面啊?」
这时小忍停下手边的动作,倏地转头窥探梅儿的脸。
梅儿已经对小忍说过昨天与备人重逢的事情了。幸好不用再让她额外多费工夫。小忍应该也有很多话想跟谬得说吧。
「之后我们会在傍晚的休息时间碰面。」
「他在南边的酒窖对吧?怪不得找不到人。」
「不过,知道他在哪里我就放心了。不介意的话,下次我也介绍给小忍小姐认识吧。」
「好啊。以后有机会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小忍逃避似的转头面向前方。
之前她分明一幅兴致勃勃的样子……尽管感到狐疑,梅儿心里却也松了口气。
要是备人见了像小忍这样的美女,不晓得结果会变成怎么样。毕竟备人曾在没认出梅儿的情况下说她性感。
如果备人认识小忍之后,从隔天起就开始往餐厅跑的话……梅儿可以肯定自己一定振作不起来。
(不过小忍小姐已经有谬得先生了,应该没必要担心吧。况且小忍小姐又长得比备人高……)
一旦得知小忍是上司谬得副长的恋人,想必备人也不敢随意出手吧。老实说,梅儿对于过分纵容部下的谬得印象不太好,不过他无疑是小忍选择的男人。
要是哪天可以和她一起商量恋爱的烦恼,互相吐苦水或畅谈情史就好了。梅儿发自内心地这么想。
……不过另一方面,梅儿也有点害怕继续跟小忍交好。
如果发现梅儿是龙之眷属——
发现她是不具龙体的废物【龙落子】——
两人的关系一定会就此迎向终结,无法再像过去那么要好了。因为——【龙落子】是人类和龙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
「我说梅儿啊。」
听到小忍的呼唤声,梅儿猛然回过神来,急忙在脸上挤出笑容。等到意识到时,市公所已经出现在前方了。
「是、是。怎么了吗?」
「我不清楚这种问题能不能问。」
「请尽管说吧。我也有好多事情想问小忍小姐呢。」
于是小忍迅速地凑过来轻声耳语:
「梅儿你——已经有经验了吗?」
「咦?」
「那、那个,既然你都有老公了,我想当然不会介意吧……所以是怎样呢?」
仔细一瞧,小忍已经变得面红耳赤。看了她的表情,梅儿很快就明白所谓「经验」指的是什么。
「第一次的时候果然会紧张吧?对方很粗鲁吗?」
「请、请、请等一下,小忍小姐!我们还没进展到那一步啦!」
「可是,你们两个不是一直在外面旅行吗?现今的大陆上又没有其他旅人……换句话说,旅途上到处都是机会喔。」
「什么机会啦!在野外也太荒唐了!」
「可是备人……备人先生也是男人喔。如果看到梅儿的胸部在眼前晃,他肯定会忍不住的。」
「才没有呢!我都有穿胸甲固定住啦!」
「可是那个男的……男人大多都喜欢胸部啊。」
「除了不小心误触之外,他从没碰过我的胸部!再说,要是做色色的事情时被亚人袭击的话,那该怎么办啊!?」
「如果亚人还识相地等你们完事,那可就好笑啰。」
「才不会呢!一点都不好笑!」
之后见两人红著脸回来,伙房长好奇地问道「你们喝了葡萄酒吗?」。
3
葡萄酒出货作业总算告一段落的晚上。与梅儿重逢后过了两天的深夜。
备人原本裹著毯子睡在酒窖的休息室里,不过突然间他倏地睁开双眼,同时坐起身子。接著他将抱在怀里的刀插进腰际,以围巾遮好口鼻后,随即一直线地来到户外。
「…………」
离开建筑物后,备人再度竖耳倾听——结果比刚才更加肯定了「那件事情」。
远方有许多气息正朝城市逼近而来。数量约一百只。其中也交杂著些许马蹄声。兵力比事前听说的要略多一些。
(来了吗?我等好久了。)
备人早已得知亚人们会定期出现在那托亚周边的消息。
不过听说周期并不规律。原本备人已经做好要等上半个月的觉悟了……可是对方却比想像中还早出现,算备人运气好吧。
(总算可以做正职的工作了。等著瞧吧,该死的副长。我要让你后悔派我去打扫酒窖。)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只要大显身手一番,谬得应该也会重新看待备人才对。
正规士兵明显多了很多自由时间。不仅可以从事谍报活动,还能在餐厅品尝各式各样的大陆料理。
更重要的是很容易就能见到梅儿。
(那家伙好像很怕寂寞呢……)
开始跟梅儿幽会已经两天了,她的『肢体接触』随每次见面而变得益发激烈,令备人感到忧心忡忡。
虽然第一天只是拥抱的程度,但第二天她却要求「公主抱」。今天更是莫名其妙地说什么「我要你手捶在墙上后逼近我」。
由于一天只能见面三十分钟左右,她似乎抓不到以往的距离感。「欸,备人。如果我唱歌跳舞的话……你会怎么想呢?」从这段奇怪的发言,也能窥见她精神状态的不稳定。
(算了。比起梅儿的事,现在更重要的是收拾亚人。)
备人宛如影子般悄然无声地疾驰在笼罩著黑暗的马路上。
不能再拖拖拉拉的了。敌人出现在位于酒窖另一头的北门……就算再怎么快也要花上十分钟。
(龙人果然没来啊……真是个没干劲的像伙。)
除了格尼西切之外,备人也很在意另一个关于龙人的消息。梅儿说有个【龙公】死了。
「支配南方地区的【龙公】佩尔达好像被某人歼灭了。」——打从听到的时候开始,这个意外的事实就一直让备人耿耿于怀。
听说告诉梅儿这点的是一起在市公所工作的同龄少女。她是被毁灭的村落中唯一的幸存者,几个礼拜前才流亡到这个那托亚市。
(那女的很可疑。)
酒窖的老人们表示,「从南边来那托亚必须横跨许多丘陵与巨大的沙漠才行」。一介弱女子非但没被亚人发现,还顺利抵达了恐怕连存不存在都不晓得的那托亚……这也未免太顺利了吧。
(那家伙真的是亡村的人吗?)
近期内必须查明少女的身分才行。
假使那家伙是备人熟知的人物——跟格尼西切交手前就得先打上一场了。
(要是在这里跟云雀对决正好。毕竟决定首领的测试原本就是互相厮杀。)
不过直接对决肯定会陷入苦战吧。
单就本领来看,那个女忍者在各方面都比备人要强。虽然备人从小就觉得那家伙很有前途,却完全没想到竟然成长到足以威胁自己的境界。
——如果只论才能的话,没有任何忍者能赢得过云雀。
现任首领曾这么说过。可是备人却无法认同。自己也有身为老大哥的颜面要顾。
(等著瞧吧,云雀。我会让你明白世上没有妹妹会比哥哥更优秀的。)
备人姑且先封印涌上心头的竞争意识,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当备人抵达北门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众多士兵。
两支部队整齐地分列们的左右两边,并列队等待指示。其中一个集团纪律严明杀气重重,另一个集团散漫随便,不时打著哈欠窃窃私语……不用说,那是拜耳巴卡队与谬得队。
(真是一群容易捉摸的家伙。不管怎么说,这次都轮不到你们出场啦。)
无视双方投射过来的狐疑眼神,备人行走在两支部队之间。不久,当备人到达门前时,两位男性指挥官正在争论著什么。
一位是身穿华丽盔甲的红发剑士,也是备人的上司·副长谬得。
另一位则是身形格外高大的白须老将。虽然备人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他一定就是团长拜耳巴卡吧。
「谬得,你还在说这种话啊?」
「无论多少次我都要说。亚人不会攻打过来的。这次也是要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吧。我们最好静观其变,不要随便刺激他们。」
「敌人有近一百只。虽然比平常多,但不是无法歼灭的数量。尽可能歼灭敌军才是上策吧?」
「如果因此激怒格尼西切的话,那托亚就完了。我坚决反对出击。」
「不打仗还算什么军团啊?你忘了吗?三年前的那托亚是什么状态——」
备人无视吵得没完没了的两人,径自一跃而起。
踩著障壁的突起抵达顶端后,他就这样迅速地跳向外侧。
「喂!你给我等一下!」
谬得的怒吼声传来,不过备人原本就无意听从。虽然他是上司,却不是主君。在这个城市里只有餐厅的银发少女能够命令备人。
著陆的同时,备人立刻疾驰在月光照耀的阴暗草原上。
无数黑影连阵式也没有摆,随意地在前方蠢动。
(是叽叽跟噗吼吼……还有几个奇怪的家伙。)
一开始备人以为对方骑著马,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那家伙虽然拥有人类的上半身,底下却紧连著马的下半身……这么说起来,梅儿好像提过有这种亚人存在。
(人马一体真叫人不敢恭维。那家伙擦得到自己的屁股吗?)
备人拋开无关紧要的疑问,挥刀砍向逼近眼前的妖人。
他接连砍断十多颗头颅,使其三两下变成了「抱头尸体」……照理说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可是这时却出现了意料外的失算。
(奇、奇怪?)
妖人没接住掉落的头颅就倒在地上了。他们也不拾起宝贵的脑袋瓜儿,就这样接二连三地
当场倒下。
……备人在故里有著的『抱首备人』绰号。
遭神速之剑斩首者将反射性地接住掉落的头颅,接著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随即瘫坐地上抱著头颅须命——那是备人剑术的精髓。
可是眼前却没有半个敌人抱著头颅。
(是在酒窖工作害感觉变钝了吗?不,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那些家伙根本没看备人。他们不顾只身扑来的敌人,只是呆滞地注视著半空中,仍旧漫无目的地缓慢移动。
「你们在想什么?就算不动手,我也会宰了你们喔。」
这么宣告的同时,备人朝附近的猪人掷出苦无。
尽管苦无漂亮地命中了额头——敌人却没有因此倒下,依然若无其事地继续走著。
(为、为什么没死?)
备人横下心乱射手里剑,纯凭手感攻击敌人。
眉间、颈中、脑户、廉泉、命门、松风、雁下……尽管每一击都射中要害,他们却还是毫无反应。
(喂,我可是射中了要害啊!要无视也该适可而止吧!)
这些家伙不太对劲。彷佛不具备斗志与痛觉,甚至没有对于死亡的恐惧。
这可能是某种药物造成的催眠状态。曰本有罂粟或牵牛花等等效果相近的毒物存在,不过大陆上或许也有这类东西也不一定。
(虽然心里有点抗拒杀死毫不反抗的人……但我也是万般无奈啊。)
毕竟是自己主动挑起了战火,事到如今备人也无意收手。只要砍掉头就会停止动作。这样的话——乾脆砍到一只都不剩吧。
备人姑且先封印所有忍具,只用一把爱刀战斗。
紧接著,备人单方面的歼灭战开始了。
无论呼啸的白刃斩落多少头颅,刀身依然光洁明亮,锋利未减。备人的剑技并没有浅薄到会让刀身沾附血浆及油脂。
(状况不错。毋宁说跟塞尔公交手后一直都很顺。)
备人确认著身体的灵活度,同时毫不留情地把敌人的脖子砍成两截。为了体现自己的绰号,备人在每个敌人身上逐一试验『抱首』。
可是直到最后一只为止,亚人们都没有抱过自己的头颅。
「为什么擅自行动!你到底想怎样!」
几分钟后,备人带著严重的消化不良回来了。不过等著他的确实谬得的严厉斥责。
那个温和冷静的男人宛如烈火沙杀激动地瞪著这边。有别于那气势汹汹的态度。他不知为何面色铁青,呼吸乱得很不自然。
「不怎么样。身为士兵,我只是完成我份内的工作罢了。」
「亚人们并不会袭击过来!放著不管才是最好的!」
看到从平常的他无法联想的慌张模样,谬得队的士兵们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任谁都默不噤声地对副长投以困惑与不安的眼神。
「竟敢多事……要是激怒格尼西切的话,这种城市根本撑不了多久!你想破坏那托亚的和平吗!?」
「副长啊,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此时备人拔刀出鞘,并将刀锋对准了谬得。
副长立刻倒抽一口气,无奈地任凭他人灭自己的威风。看来他虽然擅长发动突袭,却不习惯应付的样子。
「只要不打倒【龙公】跟亚人,那托亚就不会有真正的安宁。我比你们要更瞭解龙人族。你以为敌人会大发慈悲放过这个城市吗?」
「那托亚、那托亚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你能说得这么肯定?」
「闭嘴!你被开除了!不准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等谬得说完,老兵浑厚的嗓音就打断了他。
「小子,印象中你是前阵子来到这里的其中一位流亡者吧。」
身材壮硕的拜耳巴卡站在前面挡住了谬得。跟副长相反,他露出兴致盎然的笑容,一边摩娑著嘴边的胡子,一边低头看著备人。
「你叫什么名字?」
「备人。初次见面,拜耳巴卡团长。」
「老夫从瞭望台上看到刚才的战况了。竟然能在数分钟内歼灭近百只亚人,而且还砍下所有敌人的头颅……连老夫都看得吓呆了呢。」
「如果不是空著肚子,应该会更快结束。派我去打扫酒窖可说是最愚蠢的行为。」
「喔,像你这样的男人居然负责打杂?想必你一定觉得很不满吧。」
拜耳巴卡开心地呵呵笑了。
跟严肃的外表相反,这位老将似乎是个说得通的人。坚持奋战不耽溺和平的气概也让人心生好感。如果一开始被他选中的话,或许就能避免现在这种不得已的处境了。
「备人啊,老夫很欣赏你。如何?要不要来我队上?」
「咦?」
「我很欢迎你喔,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成为老夫的得力助手——」
「拜耳巴卡团长!不要拉拢我的士兵!」
不等拜耳巴卡说完,这回换谬得粗声粗气地打断了他。
见副长毫不掩饰敌意地瞪视自己,拜耳巴卡冷淡地敷衍著说:
「没记错的话,你刚才应该已经下令开除了备人吧?」
「我撤回命令!他是我队上的士兵!」
「老夫总可以挖角吧?让士兵自由选择要进哪队……这可是你提议的。你就是这样从老夫的部队挖走大量兵员不是吗?」
「总之!我不打算把这男人让给你!要是去你那里之后又发生像这次的事情,到时候就无法挽回了!」
这么断言的同时,谬得抓住备人的手,就这样迈开步伐。于是备人也只好跟著他走了。
「备人啊,你好好考虑一下。待在谬得底下可无法活用你的剑术喔。」
尽管最后拜耳巴卡所说的话令人犹豫不决,备人还是不得不与谬得同行。
总之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这下士兵.备人的身价应该提升了不少吧。
不久,当谬得松手时,备人便趁机提出要求。现在已经没必要低声下气地说话了吧。
「副长啊,先挑中我的人是你。你叫我留下我也会听令照做,不过如同你所听到的,我对现况有些不满。至少让我在餐厅吃饱喝足吧。」
「……好吧,我会重新考虑你的待遇。所以不要再擅自出击了。」
「嗯,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既然待遇获得改善,备人也不反对续留谬得队。这样反而比纪律严明的拜耳巴卡队要自由得多了。
跟格尼西切及亚人交手之前,备人想先解决一件事情。即确认跟梅儿共事的少女是不是云雀——这是首要的问题。
(无论如何,总算能吃到像样的饭菜了。虽然我更想吃梅儿的炖菜就是了……而且来到这个城市之后,我才知道歌尔娜的面包有多美味。)
面对经过前方的谬得与备人,一旁列队的谬得队端正姿势,就这样立定不动地伸出指尖靠在太阳穴附近。
虽然不太清楚这么做的用意,但备人姑且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难得有这个机会,备人还特地用上了双手。不过每个人看了都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同一时间。
在市公所的屋顶上目睹全程后,黑衣少女随即转身离去。
乌黑长发在迎面而来的晚风中药业摆荡。盯著前方的细长双眼宛如鸟类般带有淡漠而锐利的的光芒。
(终于要开始了。)
亚人相隔半个月后再度出现。虽然比预期的还要早,但这反倒是乐见的情况。如此一来,情势才会有所变动。这个城市里——将再度发生『神隐』。
少女.云雀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真不巧,只要自己在这个城市里,就不会容许再有人牺牲。虽然当个在市公所服务的贤淑女侍也不错,但自己果然还是更适合耍刀舞剑。
(不过,没想到备人竟然来到了那托亚。)
两人迟早会碰头的。在这片大陆上,人类生活的城镇寥寥无几。双方会朝这里前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果两人意外相遇了——届时一定会发生战斗。
无论自己还是备人都无法接受这次的「屠龙测验」。毕竟原本应该要透过候选人们直接对决来选出下任首领才对。
(目前我除掉了佩尔达。那边好像也杀死了名叫塞尔萨莱的【龙公】。所以先拿下格尼西切首级的人就可以领先一步。)
云雀不打算认输。如今身为忍者的自己应该早就赢过备人了。来到大陆与佩尔达交战后,云雀自觉实力又更上了一层楼。
就让备人体会一下两人的实力差距,迫使他誓死效忠吧。等到当上首领时,自己一定要他为村里做牛做马。
(敢拒绝就宰了他。虽然对那女孩很过意不去就是了……)
云雀脑海里突然浮现一起在市公所工作的银发少女的脸。
梅儿希奥妮。外表楚楚可怜,战斗力却不容小觑的剑士。拥有自己早已失去的淳朴与温柔,让人忍不住想关心她的同龄后辈。
得知她跟备人是「夫妻」时,云雀内心动摇了。紧接著又对在测验中娶妻的对手萌生前所未有的杀意。
既然近期内会和备人对决,她跟梅儿的关系恐怕也要结束了吧。维持一个多礼拜的朋友游戏将就此谢幕。
(可惜我还满喜欢那女孩的。)
……如果可以的话,真不希望以这种形式认识她。虽然交情短暂,但云雀不排斥每天跟梅儿相处。对于在她面前装成「国破家亡的可怜少女」,让云雀难得产生了罪恶感。
不过要是梅儿与自己为敌——
要是她介入自己和备人的中间。
届时自己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割破她的喉咙杀了她,心中绝不带有任何迷惘。
妨碍自己达成目的的人,哪怕是血亲和恩人也要加以排除……这就是所谓的忍者。
(她一定是被备人骗了。备人想必是看上了那对乳房吧。)
备人这男人从以前开始就特别注意胸部。云雀觉得这种行为很丢脸,每次发现都会拔刀砍他。
连自己的胸部也难逃魔掌。备人不可能对那对巨乳置之不理。
(备人也好,谬得也罢……男人个个都是色鬼,真让人笑不出来啊。)
云雀不悦地皱起眉头,从市公所的屋顶上跃身而起。
4
一夜过去,亚人出现后的隔天。
这天一到休息时间,梅儿同样到市公所后门跟备人碰面。
可是两人却只能相处不到一分钟的短暂片刻。
「抱歉,梅儿,今天没时间了。我得立刻回酒窖才行。」
「咦?为什么……」
「因为昨晚歼灭了亚人,我晋升为正式的士兵了。所以我想在离开酒窖前尽可能帮忙打扫。」
「请、请等一下。我也想更瞭解关于昨晚的事情。你就不能再腾出点时间吗?」
「不行。不快一点的话,今天会收拾不完的。」
「可是这三十分钟是专属于我们的宝贵时光……」
「你就忍个一天吧。从明天起我就能上餐厅了。」
「工作跟我哪个重要?」
「当然是你啊。」
「呃,啊……听你说得这么直接,感觉好难为情……也对。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
「那我回去工作啰。」
「到底是哪个啦!?」
「要说晚上再说。大家都睡了以后到中央广场来。」
留下这句话后,无情的夫婿很快就离开了。
明明才刚新婚,丈夫却像熟年夫妻般爱理不理,害梅儿之后一直问问不乐。
(备人真的爱我吗?仔细一想,他从来都没有说明,语气基本上也很客气……)
虽然曾经接过吻,但总共也才两次。而且第一次是为了仪式,第二次则是疗伤的措施。
……透过立下『结魂誓约』,梅儿也得以将自己的「治愈魔法」能力行使在备人身上。不过梅儿不希望把接吻当成这种手段。她想要用更平凡的吻确认两人之间的爱。
像这样无法心意相通的现况,或许也证明了他们两人还没成为真正的夫妻吧。乾脆找小忍商量看看这方面的问题好了……
(不过也不能老是顾著私生活的事情。我也得好好收集情报才行。)
支配这个区域的【龙公】格尼西切,以及发生在城里的『神隐』,梅儿势必要以这两者为中心展开调查。
梅儿把个人的郁闷先搁置一旁,等到晚上便离开了宿舍。
她小心不发出脚步声,急急忙忙地走在万籁俱寂的马路上。原本她想套上久违的盔甲,不过这样被发现时会显得很可疑,最后她只佩带了爱剑。
(中央广场在浴场附近吧。备人还记得我们有约吗?)
如果他不来的话……梅儿抱著一丝不安踏进石砌民宅栉比鳞次的大街上。
——这时,一阵笛声突然隐隐传进梅儿耳里。
一开始梅儿以为那是警笛,不过实际上似乎并非如此。旋律平凡单调,完全感觉不出其中带有任何意志。
咻咻咻的微弱声音只是一个劲儿地响个不停。仔细一听,声音有三个。
(总觉得有点在意呢……慎重起见,还是去确认看看吧。)
下定决心后,梅儿便拐进大道旁的岔路,朝声音的方向前进。虽然可能会晚一点才能赴约,但事后再跟备人解释清楚就行了吧。
梅儿在宛如迷宫般的巷弄内转了好几次弯,同时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响亮。距离已经很近了,前面转个弯大概就——
梅儿仰赖月光的照明,不一会儿来到了巷子的尽头。
前方矗立著生锈的铁门,道路两旁围绕著高耸的石墙。门后隐约可见长满青苔与长春藤的建筑物,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声音的真相』就在那道铁门前。
「!」
那是交叠著倒在地上的三名士兵。
三人都被残忍地划破脖子,气管透过绽开的伤口发出咻咻咻的声音……不用特地确认,所有人都死了。
讽刺的是,梅儿对三具尸体都有印象。
其中两人是前几天遇见的士兵,即丢下扭伤脚的老爷爷走掉的谬得队队员。
另一人则是——谬得,在那托亚担任著军团副长的那位红发青年同时也是小忍的恋人与备人的上司。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突然撞见的意外让梅儿不小心恍神了。不过她随即注意到落在视野一角的「某种东西」,便连忙朝黑暗定睛凝视。
倒在那里的是年轻女性。
大概是城里的女孩吧。虽然她仅在睡衣外披著外套,但幸好从她身上并未传来笛声。看来女孩似乎只是昏过去了——
「梅儿。」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呼唤声,令梅儿下意识地身体一震。
她立刻回过头去。站在眼前的……果然是依约前来的伴侣。
「备、备人?」
「你也是追著这个声音过来的吗?」
备人板著脸这么说完,便以尖锐的目光注视著谬得等人的尸体。他现在穿的并非田间工作服,而是梅儿熟知的全黑忍者装。
「我没猜错,是呼子啊。」
「呼子?」
「啊啊。视切割的方式而定,喉咙也会发出这种声音。原本这是用来引诱敌人的伙伴……不过我知道有个家伙以这种『作风』杀人。」
备人一边低声说,一边将手探入怀中。
然后他掏出了星形的铁制飞行道具——手里剑。
「喂,出来吧。你差不多也该觉得呼吸困难了吧?」
这么说完,备人便朝谬得等人的尸体,不,是朝他们的影子掷出手里剑。
当暗器破空飞去,即将刺进地面的瞬间。
——纤细的手臂突然从影中窜出,以两指夹住了手里剑。
「!」
梅儿还来不及惊讶,那只手早已翻转手腕,用同样的速度扔回手里剑。备人伸出手指接住的同时——
谬得等人的影子里出现了一抹人影。
彷佛浮出水面一般,那个人静静地显露全貌。
「咦……」
那是拥有一头黑色长发,身材高挑的女性。少女身穿艳丽的黑色服装,双眼细长,美得令人窒息。
「小忍、小姐……?」
现身在眼前的人正是小忍。
即梅儿每天都会见面的好同事。
「嗨,好久不见,云雀。」
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忍者自影中出现后,备人便一边睥睨著她,一边生硬地打招呼。
一来到这里,备人就发现她用《地仙·影遁》潜伏影中了。明明杀死谬得等人之后可以马上离开,儿时玩伴却选择继续留在这里。
理由连问都不用问。这家伙正在等我。
「看来你似乎是听到我的呼子了。你好像一切安好嘛,备人。」
黑衣少女勾起嘴角,阴险地眯起右眼。被浏海遮住的左脸恐怕也露出了同样的眼神吧。虽然有点火大,但姑且就承认她是个美女吧。不过……备人打从以前就不喜欢那双宛如围棋黑子般的冷漠眼眸。
「你应该也隐约察觉到我人在那托亚吧?难得有这个机会,我还特地准备了跟你重逢的场子呢。」
(插图P122)
「啊啊,是吗?托你的福,我倒是省下了确认的功夫。小忍这名字难不成是因为忍者吗?感觉有点拗口呢。」
「不准批评别人的品味。我宰了你喔。」
呼应踏出一步的云雀,备人也往前迈进一步。
一旁是目瞪口呆的梅儿。跟诸盖罗决斗的时候也是,面临突如其来的发展时,她似乎会愣住好一会儿。
「云雀,你为什么杀死副长他们?」
「因为时机正好啊。这些家伙是背信者。」
「背信者?」
当备人蹙起眉头时,云雀彷佛看著蝼蚁般朝脚边的尸体瞥了一眼。
「人类之中……有极少数为求自保而与【龙公】私下勾结的人。在大陆称这种害群之马为背信者,也就是叛徒。」
「那是指副长吗?」
「正是。副长谬得与几名亲信会定期绑架居民献给格尼西切。这就是『神隐』的真相,也是那托亚不再遇袭的原因。」
听完云雀所说的话,备人并未作声,反倒是梅儿惊呼著说「怎么会」。虽然她出乎意料地迅速回神,但新一波的惊涛骇浪又让她僵住了。
黑衣女忍者无视脸色惨白的梅儿,淡淡地接著说:
「昨晚亚人军出现了对吧?那是来自格尼西切的催讨,意思是『把食物拿来』。」
「…………」
「谬得他们收到信号后就会交出祭品。打著侦查周边的名义送交『食物』,回到城里又以治安部队的身分调查失踪事件——听起来很好笑吧?」
「这么说来,难不成倒在那边的女孩是?」
「是这次谬得选中的祭品。在『出货』之前,他似乎打算把人藏在这间废屋里的样子。不过幸好能顺利镇压现场。平常我就受不了这家伙的纠缠,杀了他可说是一举两得。」
备人回想起谬得的发言。「别担心。【龙公】和亚人都不会攻打过来的。」「那托亚、那托亚不会有事的!」……他敢如此肯定地断言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所以他才会那么气我歼灭了亚人啊。)
虽然鞭笞死人是有点不妥,但没想到这男人竟如此恶毒。
假使知道了真相,说不定连备人都会出手诛杀谬得。「为了维持和平。」「正面反抗敌人会有更多牺牲者出现。」……他或许也有他自己的主张,不过那依然是不被容许的事情。
如果有必要牺牲谁的话,也应该是士兵牺牲。优渥的待遇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有吃饱喝足的权利吧?
「应当保护城市的士兵居然把居民……」
背后传来梅儿的呢喃。她恐怕也抱持著同样的想法吧。
不过备人却摇了摇头,刻意提醒她说:
「别误会了,梅儿。这家伙并非出于义愤和良心而杀害副长他们。」
「咦……?」
通敌的主谋谬得死后,如今格尼西切再也收不到「食物」了。
这样一来——【龙公】会拿这个城市怎么办呢?
「云雀,你杀死副长他们是为了引出【龙公】吧。」
「没错。那个龙人十分谨慎,要找出老巢恐怕相当费劲儿。既然如此,只要让他自己过来就好了。」
「你想把那托亚卷进来吗?就只为了一己之私。」
「我会歼灭【龙公】,没什么好抱怨的……闲话已经说够了吧。」
云雀拔出腰际的刀。剎那间,狭窄的巷子里充满了令人无法呼吸的浓烈杀气。
「备人,我对你太失望了。在决定下任首领的测验中,你居然仰赖其他人帮忙。而且还侵犯了那个女孩……你真是丢村子的脸啊。」
「不、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也有很多苦衷啊!」
「也罢。无论如何——你都会在这里出局的。」
紧接著云雀只手一挥,毫无章法地射出手里剑。
十字手里剑、卍手里剑、四方、六方、八方手里剑……具有各式各样的形状,数量超过二十的铁刃朝各个要害飞来。
用同种类的手里剑击落所有攻击后,备人,口气踩蹬地面。而对手也朝这边逼近,彷佛早已看穿备人的行动。
——这下正好。反正这里没有首领的眼线,现在就来决定谁是下任首领吧!
「给我抱头吧,云雀!」
「给我奏响气管吧,备人!」
两人展开激战。剎那间无数刀光撞击交错,火花四处飞散。
不到一秒的时间,双方已经接下或闪过数不尽的斩击。以怒涛之势施放的剑闪眨眼间超过了一百次。
只靠反射神经根本来不及应付。凭本能预知敌人半个瞬间后的行动,再持刀劈向敌人半个瞬间后的位置。要砍的不是眼前的对手,而是短暂未来中的对手——跟云雀交手时总是这样。
备人拋开「现在」,专注投入只有两人的世界。
当白刃在极近的距离下乱舞时,双方的指尖在半空中划下了同样的印记。
「《雷仙·旋戟》!」
呼应两者的声音,两条紫色电光交缠著自夜空中落下。雷电炸开地面的时候,忍者们早已换了战场。
两道人影蹬著耸立在左右两边的石墙,宛如跳弹般恣意地飞来飞去。昏暗的巷弄里不断响起凶猛的战斗声。
跳跃、横砍、跳跃、突击、跳跃——双方的攻防永无止境地激化下去。
「《雷仙·轰震》!」
两人再度高声呼喊,同时爆出一阵骇人的爆炸声。大气微微震颤,冲击力令石墙产生龟裂。
……无论剑术还是忍术都势均力敌。不,在《雷仙》这方面,过去应该是备人占上风才对。
云雀的实力确实又更上一层楼了。她的才能令备人深恶痛绝,却又觉得有点开心。这家伙——果然还是要这样才像话啊。
当备人弹开朝咽喉飞来的刀刃,准备继续刻划印记时……
「——快!爆炸点在这里!」
听到远处传来吶喊,备人与云雀同时飞身后退,然后拉开距离降落地面。
一些脚步声朝这边逼近。人数共八人,似乎是拜耳巴卡队的巡逻部队。
(闹得有点太过火了吗?)
备人轻轻咋舌一声。不晓得是不是明白时候到了,前方的云雀也迅速翻身。
「备人,胜负暂时保留。」
「…………」
「近期再另觅时间继续。但愿格尼西切还没采取行动。」
在下一个瞬间,云雀纤细的身躯跳了起来。她蹬著墙壁不断上升,眨眼间就融入黑暗失去了纵影。
只留下备人、梅儿、倒卧地上的少女,以及三支鸣响的气管……顺带一提,双方使用过的手里剑已经在战斗中回收了。忍者绝不会将物品遗留在现场。
(明明双方都火拚成那样了,彼此却连点擦伤都没有。真不知道该说优秀还是不成气候……)
总之,自己也没时间磨蹭下去了。在这种状况下撞见士兵的话,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毕竟这里有三具尸体,备人可不想帮云雀顶罪。
他立刻转身抓起还发著呆的梅儿的手,直接跑步前进。
「走啰,拜耳巴卡队要来了。」
「……咦?可是谬得副长他们。」
「包含昏倒的女人在内,之后军团会想办法处理吧。」
「这、这怎么行。」
「你不是想听昨晚发生的事情吗?今晚让我住你房间吧。我们在床上详谈。」
「咦!?」剎那间,梅儿发出了怪叫声,同时瞪大眼睛看著这边。
在纤长的睫毛底下,宛如翡翠般的绿眸透出深深的动摇。
「在、在床上……?」
「有什么问题吗?」
「不过那就表示……」
「难得去你房间,你就容许我这点小任性吧。」
备人知道床铺睡起来有多舒服。今天已经很累了,他想躺在像样的床上睡觉。这样正好也能顺便报告。
「一、一定要今天吗……?」
「啊啊,愈快愈好吧。」
「你……就那么想要吗?」
「你不想要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隔壁第三间就是小忍小姐的房间。」
「今天她已经不会再找碴了。那家伙也不是笨蛋。」
「如果声音被听见的话……」
「被听见了也没差。」
「有差!」
梅儿面红耳赤地反驳著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里泛著泪光。
「别说了,动作快。士兵马上就要来了。」
「…………」
「喂,梅儿。」
「……我知道了。既然备人都这么说了,那个……我就奉陪吧。」
梅儿点点头,以细若蚊蚋的声音回答。她的手紧握著裙襬。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又花不到两分钟。」
「请你再多疼爱人家一点啦!」
经管妻子提出意义不明的反对意见,备人还是带著她在巷弄内拔腿奔驰。
5
小忍的真实身分是云雀。
也就是备人的对手兼儿时玩伴的忍者——
即使到了隔天早上,梅儿还是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那位小忍小姐竟然是忍者……)
关于争夺下任首领宝座的「云雀」,之前备人偶尔会提到这号人物。不过梅儿从未想过对方是女性。因为备人常把「怪物」挂在嘴边,梅儿一直想像成是肌肉发达的壮汉。
而那个人竟然是小忍。那个贤淑端庄,总是关心自己的前辈女侍……这对梅儿来说简直是恶质的玩笑——不过……
昨晚梅儿看到小忍时,她若无其事地说自己杀了谬得,还跟备人展开激战。
那确实不是自己认识的小忍。虽然拥有相同的外表与声音,却完全是另一个人。那——真的是她吗?
(我从今天起该怎么面对小忍小姐呢?)
备人要求梅儿尽可能保持距离。毕竟都被发现梅儿是自己的妻子了,也不晓得对方会做出什么事情。
顺带一提,结果昨晚梅儿和备人并没有发生「那种行为」。
重点交代过跟亚人之间的战斗后,他很快就睡了。害人家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梅儿虽然感到恼火,但能枕著备人的手臂睡觉也不错。
(问题不是备人,反倒是小忍小姐……不,是云雀小姐。)
如今知道她的真实身分后,自己跟小忍的关系会变成怎样呢?在她看来,身为备人老婆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在找不出答案的情况下,梅儿战战兢兢地前往市公所上班——
「梅儿,这份三明治麻烦送六号桌。」
「是、是的。」
结果在那里的是一如往常的小忍。
工作时她的态度跟过去一模一样。
早上碰面时她爽朗地打了招呼,到了中午也很正常地从事女服务生的工作,每日喂猫的例行公事更是没忘。
由于完全看不出小忍的本意,梅儿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那么梅儿,我出去跑腿了。餐厅可以拜托你一下吗?」
「我、我知道了。」
对点头的梅儿回以微笑后,小忍便朝门边走去。那摇曳著黑色马尾离去的背影仍旧是往常的她。
梅儿藏起乱糟糟的心情,将三明治送到士兵手上。今天即使到了中午时间,餐厅里还是只有几位拜耳巴卡兵而已。
……这也难怪。如今谬得队恐怕无心吃饭吧。
副长谬得被杀了——这桩大事早已传遍那托亚的每个角落,城里从一大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众人也一直要求市长尽快处理此事,如今他正在三楼的办公室和拜耳巴卡团长密谈当中。
现在坐在座位上的士兵们也酝酿出比以往更加紧张的氛围。
虽然曾率领著旗下部队处处作对,但谬得毕竟是军团的副长。他们也不是冷酷或粗线条的人,不至于为谬得的死大肆庆祝吧。
拜耳巴卡兵的交谈声在冷清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事情大条了呢。」
「没想到像谬得那样的剑士居然会……虽然小忍表现得很坚强的样子,但她心里一定很难熬吧。」
「不过犯人到底是谁呢?」
……关于从早上开始就听过好几次的问题,其实梅儿早已知道答案。
刚才离开餐厅的少女就是杀害谬得的凶手。
(这样下去没问题吗……)
不可能没问题的。应该向市长及拜耳巴卡说出真相才对。不过……云雀会乖乖束手就擒吗?一个不小心,恐怕还会面临有人牺牲的危机吧?
(总之,我不能自行决定要不要通报。况且,我或许得先瞭解云雀小姐这个人才行。不是跟小忍小姐,而是和真正的她对话……)
之前相处过的小忍不可能全是虚伪的表象。梅儿也不愿这么想。「这家伙并非出于义愤和良心而杀害副长他们。」……虽然备人曾这么说过,但梅儿无论如何都想亲自确认清楚。
「那个,小忍小姐!」
这种想法鼓动著梅儿。回过神来,她已经朝小忍的背影出声叫唤了。
小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注视这边的细长双眼依旧跟平常一样温和。
「什么事?梅儿。」
「今晚……可以去你房间吗?」
梅儿下定决心这么说完,没多久小忍便微笑著点了点头。
「嗯,当然。」
这天晚上。
刻意跟小忍错开时间回到宿舍后,梅儿先是沉淀好自己的心情,接著才前往她的房间。
走在一片寂静的昏暗走廊上,短短几秒就抵达了隔壁第三间的门前。
这栋宿舍只住了梅儿与小忍两人……就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恐怕也不会有人赶来吧。
(竟然瞒著丈夫去见他的对手……我真是个糟糕的妻子呢。)
对备人感到愧疚的同时,梅儿客气地敲了门。
于是门立即打开,出面迎接梅儿的是——一如往常的小忍。
「欢迎欢迎,梅儿。我刚好泡了红茶。」
「……打扰了。」
轻轻点头行礼后,梅儿便在小忍的引领下进了屋内坐到床上。虽然平常两人都并肩而坐,但今天有要事要谈。如果可以的话,梅儿希望能稍微保持距离正对著彼此。
「来,请用。小心烫喔。」
「谢、谢谢。」
梅儿一边接过杯子,一边设法挤出笑容。她自己也感觉得到脸很僵硬。
「不要那么紧张。我早就知道你所为何来了。」
小忍噗哧一笑,随即转身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好了。」彷佛叫梅儿不要客套般,她直接略过开场白说:
「梅儿,我可以先确认一件事情吗?」
「是。什么事情?」
「你期望的是哪个我——小忍还是云雀?」
「……方便的话,可以用云雀小姐的身分吗?」
「——我知道了。」
小忍点点头后,脸色突然一变。不仅眼里透出冰冷的光芒,笑容也从嘴边消失了。令人无法喘息的压迫感充满了狭窄的房间内。
全身颤抖的梅儿重新体会到了。
她果然是云雀。那个实力与备人匹敌,甚至歼灭了【龙公】的可怕忍者。
「我有点意外呢,梅儿。」
云雀不带抑扬顿挫地发出跟小忍一样,却又从未听过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一定会把谬得等人的事情说出去。不过怪罪我杀了那玩意儿实在有点不合情理就是了。」
「……你跟谬得先生不是情侣吗?」
梅儿姑且先试著从这里展开对话。
她故意把腰上的爱剑留在自己房间里。虽然知道这么做很蠢,但梅儿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会谈。
幸好云雀并没有岔开话题,直接回应了梅儿的提问。不过那却是不带任何感伤的刻薄言语。
「我之所以接近那玩意儿,是因为偷听到那些家伙们私下密谈。『老人是很容易抓没错,不过格尼西切不喜欢。』『下次换女人吧。』内容大概是这样吧?在那之后,我一直监视著那些家伙们的动向。虽然用拷问的方式可以让他们更快吐实,但毕竟我是女忍者嘛。」
「女忍者……?」
「就是女性的忍者。对女忍者而言,『色』乃武器。虽然还没实践过,但我可是精通所有掳获男人的诱惑术喔。」
云雀露出妖艳的笑容,同时吐出鲜红的舌头舔舐嘴唇。
这么说起来,备人也曾说过「忍者是专门从事秘密行动的战斗集团,主要任务为谍报、特务、偷袭、暗杀等等」。如果是女性忍者的话,还会以这种形式接近敌人吗?
「我说梅儿啊,这件事你为何噤口不语?好歹我到今天为止一直都在骗你耶。」
「……关于谬得先生他们的事情,我无法责怪云雀小姐。」
梅儿老实地这么说完,云雀眯起双眼「喔?」了一声。
「当然,我知道背信者的存在,也明白过去他们的背叛毁灭了许多城镇。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实际见到背信者……但我也无法原谅谬得先生他们。」
在今天之前,他们把许多一无所知的人献给了格尼西切。
那托亚已经有大约三年不再遇袭。亚人平均每个月出现一次。粗略计算一下,至少有近四十位村民牺牲。
梅儿咬著嘴唇垂下了脸,不过云雀却乾脆地摇了摇头。
「话先说在前头,我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因为确认罪行之后就没用处了,我才顺手杀掉他们。如果谬得他们死了,【龙公】一定会有所行动。」
「可是这样那托亚会——」
「恐怕难逃一劫吧。不过我管不著就是了。」
「这真的——是你的真心话吗?」
「什么?」
这时,梅儿抬头直视著三公尺外的少女。
「你以前曾经帮助过扭伤脚的老人。」
「那又怎样?那不过是演技罢了。」
「我觉得当时好像看见了你这个人的本质。喂猫也是。我不认为小忍小杰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她曾对老人投以慈爱的眼神。而且看到老人对军团深信不疑的态度时,她还不耐地说「这城市太不正常了」。
正因为当时的模样深深烙印在脑海中,梅儿才会来到这里。甚至不顾丈夫要求保持距离的忠告,手无寸铁地就来了。
「梅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跟你之间的『友人游戏』已经结束了。老是执著于小忍的虚像可让人笑不出来啊。」
对方的抗拒让梅儿心口刺痛了一下。
「我之所以在餐厅表现出一如往常的态度,只是想观察你们会有何反应而已。反正格尼西切出现后就没那个必要了。」
「……的确,对云雀小姐而言,这或许是『友人游戏』也不一定。不过我不一样。我到现在还是很喜欢小忍小姐,也一直相信著当时的你。云雀小姐……一定不会对这个城市见死不救的。」
「愚蠢。我是来猎龙的。除此之外的事情我都没有兴趣。」
在不稳定的烛台火光下,少女们继续对话。
「不过,讨伐格尼西切形同于拯救那托亚。排除背信者也是,我总觉得云雀小姐的行动始终都是为了那托亚好。」
「我再说一次,别误会了。忍者不会在任务当中夹带私情。一旦构成阻碍,我们甚至连同胞都能毫不犹豫地杀掉——看了昨晚的我跟备人也知道吧。」
……那位备人今天并没有出现在餐厅里。谬得队似乎被解散并入了拜耳巴卡队,如今士兵们正为了人事异动忙得手忙脚乱。明明好不容易才当上了正规兵,这位少年真是有够不走运的。
「你也知道,我跟备人正在争夺下任首领的宝座。不过我跟那家伙的缘分没那么浅。对我而言,备人是不得不超越的障碍。外人不会瞭解我俩从小累积起来的爱恨情仇。」
「我明白。备人也是一提到你就变得很激动……我无法介入其中,也没那个打算。」
「聪明的抉择。敢介入就杀了你。无论妻子还是恋人,都不能干预这场竞争。」
「云雀小姐,你才不要误会了呢。」
听到梅儿强调著这么说,云雀轻轻地挑了挑眉。
「我今天不是以备人妻子的身分过来,而是以梅儿希奥妮的身分来跟你重新建立关系。」
「跟我,建立关系?」
「是的,就像你和备人积累了无数过往一样,我也想跟云雀小姐从头来过。」
面对首度流露困惑之色的云雀,梅儿又接著说:
「云雀小姐,你——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什么?」
「这就是我今天的来意。请好好考虑一下。」
「傻瓜,我可是备人的敌人喔。」
「备人的事情现在请先搁在一边,这是我跟云雀小姐的问题。再说,我的敌人是龙人跟亚人。」
知道她的真实身分是忍者时,梅儿固然受到了打击。不过在这同时,有件事也让梅儿感到安心。
……在昨晚的战斗中,云雀施展了跟备人一样的忍术。那是名叫「特异忍术」的术式化魔法能力,在日本也只有忍者才得以使用。
换句话说——云雀也是【龙落子】。
云雀与备人同为继承龙人王血脉之人。
说到隐藏真面目这点,自己也是半斤八两。不过在云雀面前或许就没必要隐瞒自己身为【龙落子】的事实了。
两人同样都是【龙落子】。此外,如果在小忍身上看见的本质也是云雀真实的样貌……
(我想跟她……变成真正的朋友。)
不顾屏息以待的梅儿,云雀始终不发一语。
当梅儿禁不住沉默,一口气喝光冷掉的红茶时,忍者少女低声呢喃著说:
「……梅儿,你说你跟备人正四处旅行讨伐【龙公】对吧?」
「是的。」
「那是你自己的意思吗?话说回来,为什么备人会跟你……」
「备人——曾为了我差点丧命。」
梅儿下定决心,对云雀说出事情的原委。
包括与备人相遇,跟塞尔萨莱交手,自己是【龙落子】,忍者也是【龙落子】—还有「治愈魔法」的秘密,这些梅儿全都说了。
「……原来如此。所谓【龙落子】就是不具龙身的人类吗?」
听完解释后,云雀盘起双手低吟一声。
「你知道【龙落子】吗?」
「【龙公】佩尔达曾经提到过。那家伙满嘴胡言乱语,说别人是什么『废物』啊、『禁忌之子』的,真让人不爽。」
「所以说,你真的打倒了佩尔达吗?」
「是啊。跟那家伙交战后,我肯定了一件事情。每次跟龙人交手时,我就会变得更强。每当除掉那些家伙,体内的某种东西便逐渐觉醒……这样就说得通了。换言之,我们参加测验的目的是【龙落子】的觉醒……首领也真够坏心的了。」
云雀压低声音咯咯笑著,同时炯炯有神的双眼重新盯著梅儿。
「不过梅儿啊,你会不会太不小心啦?」
「咦?」
「虽然很感谢你提供情报,但你居然连致命性的弱点都说了。我是指『结魂仪式』。」
云雀慢慢地站起身子。垂落的柔顺浏海盖住了左半边的脸。
「只要杀了你,备人也会死——是这样没错吧?」
在下一个瞬间,云雀从梅儿眼前消失了。
「!」
下意识地从床上起身后,梅儿突然感觉到背后出现动静。可是她却无法转头。
「动了气管就会叫喔。」
回过神来,某种坚硬的物体已经抵在自己的咽喉上了。
……多么惊人的身手啊。过去梅儿曾不慎让【龙公】塞尔萨莱绕到身后,不过这回她甚至无暇感知杀气。
云雀随吐息道出的低语搔弄著梅儿的耳朵。
「你说想跟我做朋友?这笑话也太好笑了。」
「云、云雀小姐……」
「基本上你手无寸铁地来到我面前就是个笑话了。」
汗珠滑过梅儿的太阳穴。
果然不行吗?对她来说,自己只不过是敌人吗?
「不过——我并不讨厌开玩笑。就像这样子。」
这时,凶器突然离开了脖子。
她握在手中的……是极为稀松平常的木汤匙。
「别担心。我不打算以这个形式跟备人做个了结。」
云雀把玩著汤匙,悠悠哉哉地回到椅子边。再度翘脚坐下后,她出乎意料地露出开心的笑容。
「不过,没想到那个备人居然会为了保护谁而险些丧命。那家伙也变成老好人了呢。」
「那个……方便请教一下吗?」
梅儿按著还在乱跳的心脏,客气地开口发问。
「云雀小姐为什么这么讨厌备人呢?」
「我并不讨厌他。我只是想证明自己比那家伙厉害而已。」
「所以才想成为首领吗……」
「当然,我立志成为首领不光只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想让村子兴盛起来。毕竟那里——是我独一无二的归属。」
忍者村。那是她货真价实的故乡,没有任何虚饰。
「村子的方针照例都是由首领决定。我想让忍者的存在更广为人知。这样不仅村子能够受惠,人口也会增加,同时孕育出更多具备忍者资质的孩子。」
「因为忍者变少了吧。随时间过去,【龙落子】的血统也变淡了吗……」
「或许吧。然后呢,一旦当上首领——我就要为备人生小孩。」
「!」
听到这段过于唐突的宣言,原本准备坐回床上的梅儿再度猛然起身。
「小、小孩!?」
「虽然对梅儿很不好意思,但这方面还请你谅解。很遗憾,村里没有比那家伙更优秀的精种了。哎呀,要我当侧室也没关系喔。」
「请、请、请等一下。即便是云雀小姐也请先等一下!」
「一切都是为了村子。我跟备人将生出最强的忍者。那孩子一定会让村子享尽荣华富贵吧。」
「那我来生备人的孩子!」
「你的孩子太弱了。」
「没这回事!那一定会是个好孩子的!」
「而且也不适合当忍者。」
「我是妻子耶!?嘴也亲过两次了!」
「以前那家伙曾把鸡鸡放在我头上。说什么很像发髻。」
「什、什么……!」
虽然不太清楚发髻是什么意思,但梅儿却有种强烈的挫败感。她气得直接呛回去。
「话说回来,云雀小姐昨晚不是还想杀了备人吗?」
「啊啊,我的夙愿是听那家伙鸣响气管。到时候你也会死,你就放弃吧。」
「小孩要怎么办啊!?」
「……咦?」
云萑餐愣愣地瞪大眼睛,一脸晴天霹雳的表情。
(插图P147)
「难不成你打算在杀死备人之前先怀他的小孩吗?」
「你在说什么呀。那是什么状况啊?跟那家伙交合是分出胜负之后的事情。」
「你说分出胜负之后,这样备人不就死了吗?」
「是啊。跟认真起来的我交手,即便那家伙也不可能活下来。」
「所以你打算输给备人啰?」
「这种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输给那家伙等于是否定了我的人生。」
「不然小孩该怎么办呢?这样你连侧室都当不了喔。」
「所以说……呃,奇怪?」
「到底要怎么办嘛?」
「来听听你的意见吧。」
「不要把问题全丢给我啦!」
……之后梅儿被云雀硬是赶出了房间
虽然成功进行了那种程度的对话,但结果绝不能说是极尽理想。不仅协商没什么太大的进展,最后也没得到关于「朋友」一事的回覆。
……不过梅儿倒是明白了一点。
名叫云雀的少女即是备人的对手……同时也是梅儿的对手。
她八成喜欢备人,不过由于生性笨拙,连他自己都无法整理好这份情绪。
(跟备人交战可能也是云雀小姐特有的爱情表现吧……)
过去梅儿曾向备人要求「接吻」、「臂枕」、「牵手」等等爱情表现……对云雀来说,那或许就是「战斗」也不一定。只要变得愈强,备人就愈无法不意识到她,对她的执著也会变得更深。
这么说起来,备人昨晚入睡前说过「每次跟那家伙交手时,全世界彷佛只有我们两个存在」。他这么说的时候,难得显得很开心。
(什么儿时玩伴嘛,真狡猾……)
老实说,梅儿心中嫉妒不已,也感到十分焦躁。不过另一方面,梅儿依然无法敌视那位强大的对手。
离去时她眨著眼说过的话依然回荡耳际。
——那么明天见啰。晚安,梅儿——
到了最后一刻竟然变回小忍,还露出平常的笑容。
真是的,怎么会有这么狡猾的人啊?
6
在无从得知梅儿与云雀接触过的情况下。
隔天一到中午,备人便一直线地冲向餐厅。
由于副长谬得死了,那托亚军团暂时改制。谬得队解散后直接并入拜耳巴卡队,并施行团长领军的一团制。
虽然谬得队有几人对重组不满而申请退伍,但过了一天后,军团的新体制总算是顺利成形了。这可以说都是多亏了拜耳巴卡老练的手腕。
(那位团长果然有骨气。哎,不过我依旧是一介小卒就是了。)
虽然拜耳巴卡请备人担任部队长,但他却坚持回绝了。自己本来就不是当指挥官的料。忍者要单独行动才能发挥真正的价值。
(不管这个了,先吃饭吧。根据调查,『松饼』这种食物似乎很有名呢。)
……当备人踩著兴冲冲的步伐进入餐厅时,座位已经坐满了一半以上。
曾隶属于谬得队的士兵们散布各处,把脸凑在一起大吐苦水。因为规定只有晚上才能喝酒,目前似乎没有人喝醉。
(居然能先忍者一步,挺行的嘛……)
备人姑且在角落做好后,随即环顾起室内。于是他很快就发现了上菜的梅儿。
梅儿似乎也注意到这边,不时将视线瞥过来。为避免旁人发现,她朝这边轻轻摆手。备人见状不禁感叹自己的老婆真是可爱。
(不过,不管什么时候看,我都觉得这套制服很糟糕。)
由于裙子很短,只要稍微往前弓身,屁股就有走光的危险。士兵们似乎也很清楚这点,甚至有人故意弄掉汤匙要梅儿帮忙捡起来。
(想出这套衣服的家伙跟我或许很聊得来也不一定。)
就在备人一边这么心想,一边准备抬头观看陈列在墙上的菜单贴纸时——
某人突然把盛著三明治的盘子重重地放到桌上。
「对不起,士兵先生。由于人潮众多,现在无法点餐。」
面带微笑这么说的人——果然是跟梅儿一样身穿制服的女忍者。
她正戴著规矩有礼的假面具,以往杀气腾腾的傲慢态度彷佛谎言一场。千万不能被她给骗了。她眼里没有笑意就是最好的证据。
「不能点餐啊?可以的话,我是想吃『松饼』啦。」
现在姑且先扮演一名士兵吧。虽然近期内预计还会交手,但云雀恐怕也无意在这里拔刀相向吧。
她为难似地盘起双手,以食指抵著下巴……特别强调出来的胸部让人相当在意。虽然不及梅儿,但其实这家伙的胸部也相当可观。
「松饼是不错啦,不过三明治也很美味喔?」
「三明治我以前吃过了。那我想点『松饼』。」
「做松饼需要一点时间,要请您等五个小时左右。」
「这样就变成晚餐了吧。总之,我想吃三明治跟炖菜以外的东西。」
「挑食会长不高喔。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都长得比你高了。」
「是那家伙太壮了吧。想必连屎都很大坨呢。」
「哎呀,士兵先生怎么这样啦……请不要在餐厅聊同伴的事情。」
「我看起来像屎吗?原来你是苍蝇啊。」
「……唔呵呵。」
「哼。」
最后对彼此乾笑一声后,云雀便径直离开了。
就在备人恨恨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并准备张嘴咬下三明治时——
「……嗯?」
一枚纸片混在肉及蔬菜中一起夹进了面包里。
备人好奇地抽出一看——是符咒。
「!」
……《火仙·爆符》。那是富有策略性的特异忍术之一,施术者可随意将之点燃引爆。这枚纸片也变成三明治的内馅了。
备人在心中大声惨叫,连忙将三明治扔回盘内。好险。要是就这样送进嘴里,整张脸都报销了!
(开、开、开什么玩笑,那个浑蛋!)
备人愤然起身寻找杀人女侍的身影。
仔细一看,云雀正带著一脸没事人的表情接受士兵们的点餐。明明说过不能点餐的……真是只邪恶的女狐狸。
备人迈步走向云雀,打算立刻把人叫到后门收拾掉。不过他才走没几步就停住了。
餐厅大门突然被粗鲁地打开,几位士兵迅速地一拥而入。
(怎么了?)
他们一来餐厅就显得杀气腾腾。每个人表情都很紧绷严肃,手里还握著脱鞘的剑。人数接二连三地愈变愈多,最后终于超过二十人了。
「不准动!敢抵抗就杀了你!」
他们怒吼著包围了——梅儿。
这个突发状况让餐厅内变得鸦雀无声。梅儿本人也摸不著头绪,就这样抱著托盘目瞪口呆地回望士兵们。
「……市公所职员,梅儿希奥妮。」
这时,一名彪形大汉紧跟在士兵之后走进餐厅。
身穿红铜色的盔甲,体格壮硕的白发白须老将。那正是军团团长.拜耳巴卡。
「我以杀害谬得等三人的罪嫌逮捕你。」
大步来到梅儿面前后,拜耳巴卡威吓著放话。剎那间,室内各个角落窜出了喧闹声。
「我、我吗……?」
「事件发生当晚,有人目击你在附近走动。而且还照常在腰间佩剑。」
「…………」
「老夫也亲眼见识过你的本领。既然你拥有这么高超的剑技——要杀死谬得他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等一下,团长。」
备人挡在以剑尖指著梅儿的拜耳巴卡面前。
这下事情麻烦了。没想到竟然有人看见了梅儿……
如此一来,备人只好说出真相了。幸好犯人刚好在场。
拜耳巴卡眼带精光地低头注视这边。
「备人,你是这女人的同伴对吧。莫非你也是共犯吗?」
「杀死副长的不是我们。」
「喔。不然是谁?」
「是那边的——」
说著说著,备人准备伸手指向云雀。不过在那之前……
「没错。谬得副长他们——是我杀的。」
后方的梅儿却语出惊人地这么回答。
「!」
不顾瞪大眼睛转过头来的备人,梅儿沉著冷静地接著说:
「不过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干的,跟备人无关。」
「……好,详情之后再说。把梅儿希奥妮带走。」
在拜耳巴卡的指示下,士兵们包围了梅儿。他们拿走梅儿的剑,将她的双手捆绑在身后,用绳子套住脖子便把人带走。
「备人啊,慎重起见,我也要对你进行讯问。跟老夫来。」
接著彷佛要封印备人的行动一般,拜耳巴卡猛力抓住了他的肩头。拜此所赐,备人被迫与拜耳巴卡同行,连要追赶梅儿都办不到。
(梅儿那家伙在想什么啊……)
备人咬紧牙关放眼望去,只见云雀同样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两位忍者——完全无法理解银发少女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