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龙公】格尼西切这天心急如焚。
差遣亚人前往那托亚已经三天了,至今还没得到背信者们的答覆。
平常隔天晚上应该就会送来「供品」才对……把他们当成棋子使唤的这三年以来,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
(谬得那家伙八成搞砸了吧。)
以往那男人一直小心谨慎地找来食物,不过这回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总算是曝光了吧。为求自保而牺牲同族的男人,最后究竟迎来什么样的下场呢……自己倒是挺想看看的。
(这下时机正好。反正我也玩腻这场游戏了。)
不对那个城市出手原本只是一点小情趣。自从厌倦武力杀戮之后,格尼西切便开始从各种角度摸索著折磨人类的游戏。
包括只掠夺饮水及作物的饥饿战术,由亚人发起种族抗争的夺人娶妻,格尼西切还曾公告说「半数居民可以保住一命」,让村民之间互相残杀。
背信者也是他心血来潮想到的其中一个点子……不过让人类重温记忆也是一种乐趣吧。
——过去那托亚是什么状态。
——所谓龙人是怎样的存在。
(他们已经充分享受过和平了吧?事隔多时,就让我再一口气吃掉二、三十人吧。)
在寿命超过千年的龙人看来,三年的时间只是不值得一提的须臾片刻。这方面他们跟短命的人类感受落差很大。
「对于格尼西切大人赐与长久的和平,敝人不胜感激。」……那个愚蠢的军团副长也曾跪拜著这么说。真是个傻瓜,居然用低等人类的标准衡量龙人族。
区区三年算什么。和平迟早会再赏给你们的。等到一时兴起的数百年后。
(不过,只是袭击城市大肆掠食也很乏味。无论什么事情都得抱持著玩心才行。况且……我还有件事情想查清楚。)
杀害同胞·佩尔达的凶手。
尽管不成气候,佩尔达好歹也是【龙公】。不过他恐怕是被那危险的存在单方面地凌迟致死吧。
……那家伙行纵不明。所以格尼西切抱持著很大的期待。
说不定那家伙辗转来到这片土地上了?也许现在人就在城里?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个人还是团体,但如果目的是杀死【龙公】的话——这种可能性就很高了。)
佩尔达的领地位于南部,另有三处领地与其相邻。
东边是排名十一·塞尔萨莱的地盘。
西边是排名十六·波布尔的地盘。
北边则是排名第九·格尼西切的地盘。
(虽然也有可能去排名较低的波布尔那边……但敌人未必知道排名。而且这又是克洛姆擅自决定的。)
其他【龙公】姑且不说,格尼西切倒是对目前自身的排序感到相当不满。
难道自己不及排在前面的家伙吗?难道自己比他们弱吗?其中甚至不乏比自己还要年轻一百多岁的小伙子。
(克洛拇那家伙,因为自己不是【龙公】就随便排名……你当自己是王吗?)
总之,敌人来这里的概率是三分之一,不过距离最近的是位于那托亚的「人窝」,加上这次派出去的亚人全被打倒了,更是印证了格尼西切的推测。
如果能跟那家伙交手……光是想到这里,格尼西切的焦躁就瞬间消散,一下子激昂起来。
格尼西切乐见有人能改变他无聊疲乏的生活。对自己而言,张牙舞爪的猎物才是最棒的款待。
「那就先去瞧瞧吧。」
【龙公】在地底昏暗的住处开心地自言自语。
2
当深夜过去大半,全村早已进入梦乡的时候——
被拜耳巴卡押进禁闭室的备人成功脱逃后,随即前往监禁梅儿的牢房。
她被关在巷弄尽头处爬满青苔与长春藤的废屋……讽刺的是,那栋建筑物也是谬得等人遇害的现场。由于龙人族统治大陆后,人类几乎很少犯罪,听说牢房已经有四十年没用过了。(不过副长好像经常把它当成藏被他们诱拐的居民的地方。)
备人先搁下对于谬得等人的怒火,偷偷潜入废屋下了阶梯。看来一楼似乎是卫兵值班室,地底下才是牢房。
……不一会儿,备人来到了跟想像中相去不远的场所。
潮湿阴暗又狭窄的走廊两旁排著一列格子门。房间共有六间,不过还不至于需要一一确认。
「……是备人吗?」
因为右边最深处的房间传来了熟悉的少女声音。
备人立刻走过去一看,那里果然站著依然身穿女侍装的梅儿。
「在这里还好吗?」
「不太好……不过多亏你能闯进来呢。外面没有守卫吗?」
「我让他们睡了一会儿。其实我是想直接把你带走……不过你不想离开对吧?」
「没错。我还不能走。」
见她点头这么回答,备人叹了口气,然后从怀里掏出面包及水壶塞进格子之间。
「吃吧。虽然那托亚物资充裕,但总不可能给犯人饭吃吧。」
「你、你说得对……谢谢你。」
梅儿过意不去地接下面包及水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她脸色看起来很差。
这也难怪。毕竟牢房大小只有两坪左右,凹凸不平的土墙上还有蜈蚣在爬。棉被就不用说了,甚至连席子都没有。只有小木桶还称得上像样的东西。
她已经被关在这里十二个小时以上了,而这情况还会持续一阵子。
「我说啊,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何故意做出像是替人顶罪的事情?」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银发少女沮丧地垮下肩膀,食物连动都没动过。乍看之下她似乎并未遭受拷问,备人暗自松了口气。
「不过,我想让谬得先生他们的事件尽快获得解决。」
「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祭品没了,不久格尼西切应该会有所行动才对。为了因应即将到来的战争,那托亚内部绝不能留下不安要素,更何况是背信者。要是知道有人背叛,他们怎么样都不可能团结起来的。」
空气混浊凝滞的地下牢房里回荡著梅儿的声音。
「现在应该专心应付敌袭。这个城市……需要『逮捕犯人,解决事件』的事实。」
「把云雀供出来不就得了?」
「她有可能泄漏真相啊。再说,你觉得云雀小姐会乖乖束手就擒吗?如果当时连拜耳巴卡团长都有个什么万一……那托亚就真的陷入困境了。」
所以梅儿才会自愿背负污名吗?人好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一种病了。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不过,备人必须救她才行。
因为她跟备人是命运共同体。尤其梅儿又是他重要的妻子。
「所以现在不要管我,请先提防格尼西切吧。那托亚——就拜托备人了。」
「……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烂好人呢。难不成你有被虐的嗜好吗?」
备人以责骂取代承诺。见备人不自觉地换回平常的语气,梅儿稍微勾起了嘴角。
「你讨厌这样的老婆吗?」
「我已经死心了。你继续当个理想主义者就好,我会负责『支援』你的。」
「备人……」
梅儿从格子的空隙中伸出白皙的手。备人握著手帮她打气,于是银发少女一脸幸福地笑了。
「所以我最喜欢备人了。」
「少、少啰嗦,总之,你要好好吃饭,别倒下了。」
「瞭解……那个,还有。」
松手的瞬间,梅儿露出了困窘的表情。
「怎么了?」
「就是因为在这种时候,我才想先问个清楚。」
「到底是怎样啦?」
「备人——对云雀小姐是怎么想的呢?」
「我想宰了她。」
事到如今提这做什么呢?看到备人一脸唾弃的态度,梅儿的表情变得愈来愈发愁了。
「其实……昨晚我去云雀小姐的房间跟她谈过了。」
「啥?」
「虽然未经云雀小姐的同意,不能透露内容……但当时我曾以备人妻子的身分,为没有坦承以对的事情道歉。不过,我依然认为她是足以信任的人。以往看到的小忍小姐无疑就是云雀小姐本人……她绝不是从头到尾都在骗人……我是这么想的。」
澄澈的绿眼笔直地注视著备人。
「备人,为了打倒【龙公】格尼西切——可以请你跟云雀小姐合作吗?」
听了这句话后,备人立刻驳斥说「开什么玩笑」。
虽然梅儿擅自跑去见云雀也是个问题,但结果似乎是平安脱身了,所以这方面姑且就当做没看到吧。不过,备人实在无法答应「联手」的要求。这点云雀应该也抱持著同样的意见才对。
「不然请你至少先停战。【龙公】绝不容小觑。魔法能力就不用说了,我们甚至连格尼西切的排名都不知道。关于同伴反目成仇的危险性,那托亚的军团已经以事实证明过了——」
「烂好人当到这种程度我可受不了啊。」
虽然梅儿拚了命地不断游说,但备人却一口拒绝她的诉求,并倏地把脸凑过去。
「听好了,我跟云雀来大陆是为了决定下任首领的人选,才不是猎杀龙人做公益。」
「可、可是……」
「忍者不得违逆首领……这场对决没有你想像中那么简单,我们把自己往后的忍者生涯都赌在这场测验上了。」
备人制止了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梅儿,将系在背后的剑交给她。那是梅儿的爱剑,备人偷偷夺回来了。
「收好,别让人发现了。」
「…………」
「既然你都开口了,我会负起责任保护那托亚的。你就别再多说了。」
「……我明白了。云雀小姐的事情今天先保留吧。」
「就算保留了,我的答案也不会改变。你要拜托我的就这些吗?」
「……那个……」
梅儿依旧低著头,以细若蚊蚋的声音呢喃著说:
「不好意思,还有一件事情。」
「说说看吧。我会尽量听的。」
「可以请你……尽快离开这里吗?」
「咦?什么嘛,你该不会闹别扭了吧?」
「不、不是啦。那个,我快忍不住了……」
梅儿频频将视线投向地面的木桶。仔细一看,她还局促地不断扭动双腿。
……备人见状马上就明白了。原来如此,她想解手啊。
脸色很差是因为之前一直忍耐的关系吗?的确,梅儿也是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孩,对于「上在桶子里」自然会产生强烈的抗拒心。
「啊啊,抱歉。我马上就走,你尽情地上吧。」
「你再说我就要生气啰。」
备人转身背对气愤地朝这边瞪视的梅儿,最后离开前又说了一句:
「顺便问一下,是大号吗?」
「当然是小号啊!」
银发少女的叫声再度在土墙间回响。
离开建筑物后,备人跨过依然倒在地上的守卫,朝巷弄里折返。
不知不觉间,头顶上的天空变得乌云密布,开始稀稀落落地下起小雨。从云的状态看来,短时间内雨恐怕不会停吧。
(接下来……)
才前进没多久,备人突然停下脚步……其实在进入建筑物前,备人就已经察觉到她的气息了。
「她就是那么样。」
彷佛呼应备人的声音一般,路边的暗处浮现出一抹人影。
悄然现身的是体态高姚纤瘦,身穿黑衣的女忍者。
「云雀,反正你也听到对话了吧?」
「是啊……凭她那种天真的个性,多亏她能活到今天呢。」
云雀低声呢喃的语气中难得带有困惑之色。原本还以为她会语出讥讽……老实说真教人意外。
「她打算替我顶罪好卖我人情吗?」
「这你自己判断。你也看了她好几天了吧?」
「…………」
云雀并没有回答问题,反而沉思著什么。
那套忍者装跟备人的不同,胸口及大腿部分都明显裸露出来。虽然梅儿的盔甲扮相也很煽情,但仔细一想,女忍者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每次跟那女孩交谈,我都会变得有点奇怪。」
「我也有同感。以我们这种从事非法行业的人来说,那样是最糟糕的了。」
「加上不是靠本事,而是靠人品博得信任……我实在是适应不了。」
「我也是啊。」
「正因为如此——是吧?」
「啊?」
备人不明白话中意涵,诧异地蹙起眉头看著云雀。
不过她只是瘪著嘴低下了头,丝毫无意跟备人对上眼。
「云雀,刚才梅儿说过的话忘了也没关系。」
「那当然。虽然对她很不好意思,但我一点都不打算跟你联手。原本我是想立刻进行比试,不过——」
这时,云雀抬起了头。细长的双眼尖锐地盯著夜空不放。
「看来似乎有杂务要处理了。」
这回备人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城市南北出现大军逼近的迹象。跟上次不同,军队步调一致地朝那托亚直线行进——错不了的,亚人们发动了袭击。
「这么快就大驾光临啦,格尼公那家伙好像很饿呢。不,不是肚子饿,是一肚子火吗?」
云雀缓缓地面对耍嘴皮子的备人。
「备人,虽然我不跟你合作,但今天先停战吧。这样我跟梅儿就互不相欠了。」
「什么嘛,你没必要对那家伙负起道义责任吧。」
「我也是日本人,自当知恩图报。哪怕是对方多管闲事。」
「恩情啊。」
「没错,正是如此。绝对不是为私情所困。」
「……算了。这样也帮了我个大忙。」
再怎么说,梅儿也拜托自己保护那托亚了。不用在战斗中提防云雀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既然说过要停战,她就绝对不会食言。从以前开始,那家伙对这方面就特别一板一眼。虽然是个精明无比的忍者,但这位少女身为人类却有点笨拙。
「所以该怎么办啊?云雀。南北好像各有一千只敌军。」
「不要随便乱估。北边有一千零三十只,南边则有九百八十二只。」
「唔……」
「而且亚人之中还有飞行种族,不能单靠地面的震动估算。」
「唔咕……」
「算了,总之先去北门。你也来吧。我们要有效率地分别击破。」
「不、不要命令我!你本来是我的跟班耶!」
「真是个啰唆的男人。不然你决定好了。到底该怎么办啊?」
面对双手扠腰的云雀,备人迅速思考起来。
「好,先去北门吧。」
「…………」
「你也来吧。我们要有效率地依序击破,这样如何?」
「先把你干掉好了。」
简短地讨论过后,两人便在巷弄内拔腿跑了起来。
3
备人沿著马路旁的民宅屋顶一路疾驰。
甬滴变得愈来愈大.不知不觉间开始下起大甫。不过这种天候未必对自己不利。雨声能掩盖动静,备人也方便隐蔽擅长的《雷仙》忍术。
「亚人好像攻打过来了!」
「怎么会,明明平常都只是出来晃晃而已……」
「军团呢!?拜耳巴卡团长人呢!?」
眼下延展开来的大道传来居民们的吶喊声。
就算再怎么沉溺于和平之中,那托亚的居民们总能明白今晚的状况「异于往常」吧。很遗憾,他们的担忧成真了。谬得等等背信者死后,三年来的安宁顿时化为乌有。
(这样八成也好。现在的和平终究会在【龙公】一念之间烟消雾散。只能斩草除根了。)
——不久,当备人抵达北门时,战斗已经开始了。
拜耳巴卡队打开大门,出动迎击蜂拥而至的大批亚人。
不过兵员实在太少了。六百人的军团大概被分成两队,其中半数都派往南门了吧。
(照这种兵力看来,情况不妙啊……不,问题不光只有这样。)
士兵之中随处可见留在门内不愿出击者。还有人浑身不停打颤,甚至丢下武器试图逃跑。那一定是曾隶属于谬得队的士兵吧。这些年轻人完全没经历过实战,又不好好锻炼,只是被优渥的待遇吸引就入伍了。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上场战斗!啧,真是不中用…………」
拜耳巴卡一边在前线奋斗,一边高声怒吼。一发现他的身影,备人立刻跑了过来。
「情况似乎很棘手呢,团长。」
「唔,是备人啊。如你所见……谬得平常老是纵容士兵,现在彻底遭到报应了。」
在两人交谈的期间,敌人依然仗著数量优势毫无章法地簇拥过来,持续逼退我方的防卫线。
「团、团长!这些亚人被攻击了也不停下来啊!」
「怎么会,明明刺得那么深……团长!请、请您下令!」
见谬得兵以外的人也退缩了,拜耳巴卡不由得低声沉吟。
「这群敌人真是阴阳怪气……备人啊,不好意思,我要仰赖你的力量了。」
「瞭解。北门由我负责,团长就到南门指挥吧。」
听到备人镇静地这么说,老将惊讶地反问「什么?」。
「南门恐怕也是类似的情况吧。把一半的士兵带上。当然,我是指能够作战的人。」
「不过这样一来,北门会……」
「你应该很清楚我的能力才对,而且这次还有另一个人帮忙。那家伙本领跟我不相上下,你无须担心。」
「跟你不相上下?」
「没错……另外,战斗结束后我有话想跟你说。」
还是让拜耳巴卡知道谬得的真面目会比较好吧。话虽如此,梅儿能否被释放还不得而知,不过这位老将是可以指望的。
「备人,我可以拜托你吧?」
「啊啊。不过,如果【龙公】出现在南方,所有人要立即撤退。那家伙也由我负责收拾。」
「……受不了,你这家伙真叫人难以置信。」
拜耳巴卡把皱纹满布的脸挤得更皱后,随即朝周围发号施令。
「听著!洛基斯小队及佩聂欧小队留下,我们即刻前往南门!牵制亚人的同时在门内集合!」
听到响彻四方的高分贝音量,士兵们马上反应过来。大门附近的部队开始依序后退,顺利地脱离战场。不愧是拜耳巴卡队。
也不目送拜耳巴卡离去,备人随即挥刀砍向逼近眼前的两只亚人。
他砍落其中一只的头,刺穿另一只的心脏……可是后者并未倒地,反而扑了过来。备人立即将之斩首,那家伙总算才停止了动作。
(果然跟上次一样吗?)
无论是被刺穿心脏,还是贯穿眉间,敌人都不以为意地继续行动。他们非但不感到恐惧,甚至不曾痛得哀嚎出声。
这些家伙究竟是什么?关于这个疑问,备人已经隐约有个头绪了。
「——你注意到啦,备人。」
这时,黑衣少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备人身边。
她以围巾遮掩口鼻,马马虎虎地隐藏真实身分,同时双眼直盯著四面八方逐渐逼近的敌人。
「那些家伙没在呼吸,出血量也少得异常。恐怕——」
「啊啊。这些家伙已经死了吧。」
没错,这样就说得通了。【龙公】格尼西切的军队是没有自我意志的傀儡军……纯粹只是一群听命行事的人偶。
仿佛赞同备人的见解一般,云雀一边点头,一边用手指挥去浏海上的雨滴。
「格尼西切的魔法肯定是操控死者的能力。原本我还在想要怎么供给亚人食物……原来如此,根本就没必要吃啊。」
「弄清楚格尼公的能力是很好啦,不过这下可麻烦了。」
敌人不仅缺乏组织性,动作也很迟缓。不过相对地也无法利用心理战让他们陷入混乱。再加上其中没有指挥官之类的角色,现阶段实在是找不到逼敌军撤退的办法。
换句话说,备人他们只能脚踏实地地逐一击败了。
「敌人有一千零三十只是吗?总之,我们先各杀五百只吧。」
「好吧。对了,备人。关于处理这些家伙的方式……只要『断头』就行了吧?」
撇了脚边两具尸体一眼后,云雀直截了当地问道。
虽然观察力敏锐是件好事,相反地却也显得很不可爱。小时候她还经常亲昵地喊备人「哥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呢?
「啊啊。目前只知道这方法有效,所以你别割开气管玩啊。」
「我知道。」
两名忍者重新面对逐渐缩小包围网的敌人。
「我说云雀啊,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像这样并肩作战了呢?」
「两年前的『黑葛山之战』吧。为了决定由谁拿下无路可逃的敌将,我们还曾经大打出手。」
「之后弥助大叔气得要死呢……」
「弥助先生不是大叔。他才三十一岁。」
「这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大叔了吧?」
「……废话少说。走吧。」
当亚人伸过来的手直逼眼前时——
两人蹬著地面分散开来。
剎那间,大量的亚人头颅在倾盆大雨中腾空飞舞。等到掉落地面后,又有新的首级飞到了空中。
目标只有颈部,不需要耍小花招……既然拥有『抱首备人』的别称,自己可不能输了砍头比赛。
(你们也不希望死后还要任人使唤吧?我马上就让你们解脱。)
备人不给亚人们时间反击,一个劲儿地让刀不断呼啸。
砍、砍、砍、砍。
砍、砍、再砍。
泥泞的地面也好,妖人、猪人、马人也罢,这些全都无所谓。
有好一会儿,备人都彷佛执行作业般埋头驱逐亚人。
……已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呢?
回过神来,包围备人的敌军显然变得疏疏落落。
倒在地上的比剩下的还要更多。通常收拾到这种程度,敌人就会失去冷静准备逃跑了,不过这回不能这么指望。
(应该已经除掉三百只以上了。可恶,手开始酸了……)
备人先迅速后退确保安全范围。
这时,云雀也刚好来到这里,咚一声地和备人背靠著背。两人就这样短暂地喘气歇息。
「嗨,云雀。状况如何?」
「我开始觉得腻了。你杀了多少只?」
「大概三百只吧。」
「就叫你别随便乱估了。你这样也算是忍者吗?」
「少啰唆……你又怎样?」
「五百只。」
「五、五百!?少骗人了!」
「扣掉两百只。」
「少吹牛了!你这样也算是忍者吗!?」
「我不讨厌开玩笑嘛。」
理直气壮地这么说完,少女便拉下围巾露出脸孔。
跟平常不同,那双眼睛看起来散发著感性的光彩。因为暂时停战的关系,她现在可能把备人排除在攻击对象之外了吧。
「总之已经收拾掉一半以上了。好,备人,之后就交给你了。」
「别闹了。你打算闪人吗?」
「我是想帮忍者村里最强的你留点面子。」
「不要说这种言不由衷的话!不然你来做啊!」
「那托亚的存亡与我无关。」
「你不是要还梅儿人情吗!?」
「我已经还得够多了,继续这样对皮肤不好。」
「哪有忍者会担心皮肤的——」
这时,备人全身窜起强烈的恶寒。
「!」
后颈寒毛倒竖,脑袋里响起了耳鸣声。心脏异常鼓动,身上冷汗直流——备人知道这种感觉。
是龙的气息。过去面对【龙公】塞尔萨莱时,备人也曾感受过这种诉诸本能的危险讯号。
(哪里?到底在哪里?)
不经意地往旁边看去,只见云雀正瞪大眼睛仰望著南方的天空。
她的视线前方是蔓延那托亚上空的厚实雨云。在城市彼端作战的拜耳巴卡等人一定正为了这场雨头疼吧。
「嗯……?」
——某个东西撕裂云层飞过夜空。
宛若巨岩的大团块以惊人的速度滑翔,转眼间便降低高度逼近而来。
几秒钟后,拍打著残破双翼降落在备人他们眼前的是——彷佛怪蜥般的铅灰色巨兽。
「…………」
那模样酷似塞尔萨莱的原形,不过前肢与翅膀同化,并非四足爬行。尾巴粗得犹如巨蟒,全身遍布硬质鳞片,嘴里露出跟小太刀差不多长的犬齿……这些部分都跟塞尔萨莱一样。
换句话说,这东西无疑是龙。
「这家伙就是格尼西切吗?」
虽然备人只是自言自语,但云雀却立刻否认了。
「不对。这家伙是……佩尔达。」
「佩尔达?」
印象中那是南部的【龙公】,听说已经被云雀打倒了。为什么那家伙会在这里?她绝不可能失手没杀死对手啊……
(不。)
想到这里,备人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条龙全身腐败,散发强烈的异味。各处伤口均可见骨,内脏甚至溢出腹腔。头顶的角失去尖端,咽喉——还被一刀划开。
受了这么重的致命伤绝不可能活下来。名叫佩尔达的【龙公】显然已经被杀死了。所以说……
「这家伙也是尸体吗?」
备人抬头仰望著龙,愁眉苦脸地低声说。
4
见佩尔达的尸体突然出现,备人与云雀同时举起了刀。
现在不是对付亚人的时候了。要是这家伙进了城里,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幸好剩下的亚人军们全都往门的方向前进。只要加强防备守好大门,光靠军团应该还能稍微撑一会儿才对。
(在这段期间内——要把事情彻底摆平。)
备人重新打起精神注视著前方的【龙公】。
不过备人关注的并非【龙公】的尸体,而是从尸体背上翩然降落的另一位【龙公】。
……那是个长得像熊一样的彪形大汉,身高足足有三公尺吧。
以人类的年龄计算,外表约三十岁后半。胡须长得甚至垂到腹部,全身都是结实饱满的肌肉。肩上嚣张地披著红色『斗篷』,光秃秃的头上甚至戴著皇冠。
刚才感受到的龙之气息并非来自佩尔达,而是这家伙……如今像这样正面对峙时,这点已经再清楚也不过了。
「喔,你们挺行的嘛。我的棋子眨眼间只剩下不到一半了呢。」
男人盘起粗壮的双手豪爽地笑了。他的态度彷佛完全没把失去部下的事情放在心上,反而还觉得很愉快的样子。
「你一定就是【龙公】格尼西切吧。」
云雀静静地抢先备人踏出一步。不知不觉间,瞪视著敌人的红色眼眸找回了无机质的光彩。
男人上下打量著云雀,傲慢地点了点头。
「喔,我就是掌管这块地盘的王。请多指教啦。」
「不好意思,你的命我要了。」
「咖哈哈哈哈!」
听到云雀这么断言,格尼西切再度大笑起来。那宛如咆哮般的破铜嗓撼动著大气。
「我生平第一次看见有人在我的跟前还能保持冷静。女人啊,我欣赏你。」
「…………」
「怎么样,想不想为我生小孩啊?乾脆现在就让你怀孕吧?」
「这玩笑不好笑。」
云雀不快地蹙起眉头轻声咋舌。不知道为什么,接著她又斜眼瞥向备人。
因为不明白个中原由,备人便置之不理。于是云雀的脸色变得更臭了。
「话说回来,人类啊。是你们杀了谬得吗?」
听了格尼西切所说的话,备人也不甘示弱地前进一步。
「正是。已经没有人帮你送餐了。」
「另一个问题。杀了这家伙的——也是你们吗?」
【龙公】以大拇指比了比身旁的佩尔达后,这回换云雀回答了。
「是我杀了那只杂鱼,怎么了吗?」
「喔,是你吗?」
「放心吧,很快你也会走上同样的路……虽然我原本想这么说……」
这时,云雀轻轻叹了口气,再度朝备人瞥了一眼。
「备人,格尼西切就先给你对付了。」
「啊?」
「我先解决佩尔达。毕竟是我杀掉他的,处理那玩意儿是我的义务。」
「这样好吗?」
「没办法。自己的屁股自己擦……没错吧?」
虽然惊认于少女如此耿直,但分工合作确实可说是必须的。
即便肉身腐败,佩尔达依然是名符其实的【龙公】。老实说,还要同时对付格尼西切真的是非常吃力。
不过把那家伙交给云雀后,备人就能毫无顾忌地专心应付格尼西切了。毕竟云雀曾经击败过佩尔达,她总不可能落败吧。
「那么云雀,佩尔公就拜托你了。不要被干掉啰。」
「你在跟谁说话?你才是呢,搞清楚自己的职责了吗?」
「是解决那个光头大叔吧?」
「不对。你只是代打的。在我打倒佩尔达之前,你就尽可能地削弱格尼西切吧。」
「你真是有够不可爱耶……」
「你可要为了侧室好好努力喔。」
最后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云雀随即拔腿疾驰。
也不管格尼西切在等,纤细的身形一跃而起。当佩尔达打开下巴准备捕食猎物时,女忍者蹬著龙的鼻尖往更高处飞去。
「喂喂喂,女人,你也太无情了吧。跟我好好玩玩啊——」
「我来陪你玩。」
同一时间,备人也逼近了格尼西切。
他对试探毫无兴趣。为了一口气解决对手,备人将白刃砍向格尼西切粗壮的脖子!不过……
在下一个瞬间,备人的刀却被挡了回来。格尼西切只是用手指轻轻一弹,备人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便彻底被化解了。
「唔……」
「真是个性急的小鬼。喂,难不成刚才你已经使出全力了?」
「说这什么傻话。我只是小试身手罢了。」
坚定地对敌人与自己这么说完,备人又接著尝试攻击。不过【龙公】仅用手指便挡下所有剑刃,连一步都没有移动过。
(这家伙不是虚有其表啊……)
脱离常轨的反射神经、动态视力,以及手指硬度,应付起来说不定比塞尔萨莱还要难缠。
不过既然对方不是死人,照理来说应该就杀得死。不必执著于头颅,也无须拘泥于剑术。如果不容易砍断树干的话,那就从枝叶开始砍起好了。
这时——雨势碰巧变得愈来愈大。
「喂,小鬼,没有其他把戏了吗?我很无聊呢。」
「别这么说嘛,【龙公】。你才是有够急性子呢。」
「……你太无趣了。我还是找女人玩吧。」
「这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
备人瞄准心脏使出一记突刺,却再度被手指轻易地弹开了。
接著备人直接以刀锋描绘印记。
「《雷仙·旋戟》。」
雷电回应备人的低语,自格尼西切头顶上飞来。
「喔?」
这时,【龙公】首度行动了。
他瞬间跳至一旁,千钧一发地闪过螺旋状的紫电。看似钝重的庞大身躯敏捷得无法想像。
「是雷击魔法吗?你们果然是【龙落子】——」
虽然话还没说完,但格尼西切却不得不再度闪躲。
因为雷电正沿著地面追赶著他。
「什么……!」
顺著未曾歇止的雨水落下后,雷击便有如蛇一般持续昂首袭向格尼西切。尽管他跳得很远,雷电依然执拗地不断追击。
——因为水会导电。
每逢降雨,《雷仙》便能发挥超乎寻常的效力。加上敌人又傻呼呼地戴著黄金制的皇冠。没有比这更容易诱雷的标的物了。
「啧,真是烦死人了!」
格尼西切大为恼火,仗著强劲的臂力痛殴雷电。紫电被扫飞后总算是消散了。
(虽然塞尔公那时我也这么想过,但这种防御方式真的有用喔……)
不过这男人似乎没塞尔萨莱聪明。因为用未经龙化的手直接攻击,他的拳头烧得焦黑,还源源不绝地冒烟。
「竟敢耍我……!」
【龙公】一脸愤怒地瞪著从容接近的备人。
「如你所愿,我已经露了一手。怎样啊?【龙公】。这样还嫌我不够格当你的对手吗?」
「……不。我中意你,小鬼。」
格尼西切勾起了嘴角。炯炯有神的三白眼感觉有点像爬虫类。
「作为奖励,我现在就杀了你,把你纳入军队当中。」
「我才不想进没饭吃的军队呢。」
总之,这样就能转移那家伙的注意力,还能拉开跟云雀之间的距离。
在她葬送佩尔达之前,自己一定要先收拾掉这家伙。格尼西切的魔法是操控尸体的能力……那绝不适合攻击。而且天候也站在自己这边。
(在他化身成龙之前赶快把他烧成黑炭吧。)
当备人朝天空伸出指尖,准备再次画出印记时……
「我才不会让你得逞呢,小鬼。」
格尼西切扔出了什么东西。
备人连忙中断术式扭身闪躲。本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紧接著那东西却又转个方向再度袭来。
(什么?)
备人无暇擦拭微微割破的脸颊,往旁边一个扑身滚过地上。神秘物体宛如鱼叉般掏空地面后,依然不死心地飞向备人。
……是胡须。
格尼西切的胡须异常延伸,彷佛拥有意志般来回翻腾。
(这么说起来,塞尔公好像也会操纵头发……可恶,看对方秃头就不小心松懈了!)
胡须在黑暗中恣意驰骋,不容喘息地反覆攻击。有时还分为两股、三股,甚至嚣张地互相通力合作。
这样下去就画不了印记——
如果【龙公】是这么想的,那也未免太小看忍者了。
虽然一开始不知所措,但眼睛也差不多适应了。那的确很快,贯穿力又强。不过作为封印备人行动的手段只能说极为粗糙。
光凭这种程度,就算到了天亮也不可能抓到忍者。
(哼,你才是没什么本事吧。即便印记画得有点草率,我还是能召唤雷电。)
尽管威力略减,只要击中被雨淋湿的身体……备人暗自这么算计,同时瞬间朝格尼西切的本体窥探了一眼。
可是【龙公】却盘起双手伫立不动,就这样抬头仰望高空。他不知为何无视备人,一脸不悦地盯著头上的一点。
「——原来如此。像佩尔达那种货色是赢不了的。」
格尼西切这么低吟后。
备人与【龙公】之间——旋即落下一颗龙头。
地面剧烈震动,水沫及肉片四处飞散。不用说……面朝备人躺在地上的就是佩尔达的首级。
(那、那家伙已经!?)
紧接著惊慌失措的备人身后传来啪嗒啪嗒猛力振翅的声音。一阵强风突然刮起,让人忍不住往前倾身。
……翩然落下的当然不是佩尔达的躯体。虽然那东西同样拥有翅膀,身长却跟备人差不了多少。
备人就算不回头也知道那是什么。关于那只『鸟』的真面目,备人再清楚也不过了。
(呜,真是个性急的女人……)
确认胡须回到格尼西切身边后,备人便带著悔恨的表情无奈地转过头去。不出所料。
在那里的是洁白如雪,大过巨雕的——一只美丽的乌鸦。
5
「云雀,我说你啊。」
面对眼前的白色大乌鸦,备人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
「不要随便使出奥义。给我更脚踏实地地战斗啦。」
彷佛在回应备人一般,巨鸟全身突然散发微光,并逐渐变成人形。
不久,当光芒消失时,那里已经站著身穿黑衣,体态高姚纤瘦的女忍者了。
「备人,你连一条手臂都没砍掉吗?真是没用的家伙。」
「少啰唆,你这个乌鸦女。」
……没错,那只举世罕见的白色乌鸦正是她的「变化之术」。就像备人会变身成白狼一样,云雀也握有相同的王牌。
特异忍术由雷、水、火、风、地等五大系统构成。不过忍者的奥义·《灵仙》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者——
那是让日本神灵化的「怪物」依附体内,暂时将其力量据为己有的忍术。忍者幻化变身后,其战斗力不仅会攀升数倍,同时也能施展其他系统的忍术。
只有领略了全系统特异忍术——《灵仙》也包含在内—的忍者,才获准自称上忍。现在村里只有三个人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也就是现任首领道雪。
以及备人和云雀。
「接下来我也加入。没意见吧?备人。」
以不容分说的语气斩钉截铁地说完,云雀便拔刀出鞘。
滴著雨水的黑色长发恰似乌鸦润泽的羽毛。
「那倒是无所谓啦……不过你不要紧吗?」
变化之术生效的同时也会大幅消耗精力与体力。
持异忍术的动能『仙力』原本就有限。正因为如此,忍者通常优先使用体术及忍具等等一般忍术。
行使过奥义《灵仙》后,如今云雀应该承受著彷佛全力疾驰数十公里般的疲惫感才对……
竟然使出全力对付堪称前哨战的佩尔达,精打细算的她实在不该犯下这种错误。
「你脸色很差耶,再稍微休息一下吧。」
「少啰唆。我要先抢到格尼西切的角。既然都化名小忍潜伏了半个多月,要是在这里被你从中拦截,那可就笑不出来了呢。」
「所以你才速战速决地除掉佩尔达吗?早知如此,你当初就别答应嘛。」
「收拾佩尔达是我的义务。」
「受不了……固执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一种病了。」
「我才没有。你给我在旁边看著。」
不顾傻眼的备人,女忍者径自冲向【龙公】。
「喂!等一下!那家伙的胡子会动啊!」
姑且先提出忠告后,备人也急忙追了过去。
格尼西切依然目中无人地傲然挺立前方。
他冷静地注视著逼近而来的女忍者,即使面临二对一的情况也仍旧不为所动。
尽管嘴巴上对备人夸下海口,其实云雀心里也很焦急。
她根本没想到格尼西切会带著佩尔达的尸体出现。更令人意外的是佩尔达比生前还要难缠。
先前云雀已经体验过佩尔达的高温辐射魔法了……那是把全身化为灼热通红的团块,将触及到的东西全数融化的能力。对于特异忍术中最擅长《水仙》的云雀而言,可说是烧幸遇上了好对付的敌人。
不过变成尸体之后,佩尔达就无法施展魔法能力了。
不仅如此,他甚至无法好好战斗。
佩尔达只是发疯似地在上空盘旋,有时突然向下俯冲,试图以后肢踩死云雀。虽然以前会喷发热浪的吐息,但这次也没有做出这样的攻击。
不过这样反而棘手。云雀完全找不到机会拿下首级。
这样下去的话,备人就要打倒格尼西切了——云雀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在决定下任首领的考验中让对手领先一步,这当然是严重的损失。不过云雀之所以感到焦躁,其实是出于更单纯、更孩子气的理由。
——不想让备人看见被区区尸体绊住而出洋相的自己。
——希望再跟备人共度一些「非敌对的时光」。
第一个姑且不说,对于第二个想法……连云雀本人都感到困惑。一直以来只想著打败他的自己竟然这么不乾脆。
所以云雀才下定决心使出《灵仙》。
虽然知道此举过于轻率,但那却是唯一能够同时实现两种想法的手段。为了瞬间除掉佩尔达,和备人一同并肩作战,她只好这么做了。
(我会这么迷惘——也是因为跟梅儿谈过的关系吗?)
恐怕是这样没错吧。在那之后,云雀就时常为不必要的杂念所困。跟儿时玩伴在村里欣赏过的夕照总是鲜明地浮现脑海。
云雀的夙愿是当上首领……好让世人瞭解忍者的力量,进而振兴整个村子。
拘泥于最强忍者的备人肯定没想过成为首领之后的事情。这可伤脑筋了。云雀想让大家过著更加宽裕的生活。
自己当上首领后一定能实现这个愿望。
如此一来,备人必然也会认同自己——愿意当自己的夫君。
(备人,我不记得那个约定已经作废啰!)
云雀避开飞来的胡须,钻进了格尼西切怀中。
她将刀刃顶向毫无防备的咽喉,可是由于对手反身后仰,攻击只是划过空中就结束了。
(果然变迟钝了啊……)
跟平常相比,身体显得异常沉重,呼吸也很紊乱。虽然施展《灵仙》后理当会有这种结果,但现在才怨叹也无济于事。
云雀一边闪躲自前后左右袭来的胡须,一边加快斩击的速度。
「喂,女人。刚才那副模样是你的魔法能力吗?」
格尼西切轻松地回避著连击问道。
「化身魔法是只有龙人王才能施展的特殊能力。所以说,你们果然是——来自『禁足地』的王之后裔吗?」
「我们是忍者。」
云雀仅以乾哑的声音回了这么一句话。
「忍者?【龙落子】就是【龙落子】吧?不要随便改名字——哎呀。」
这是,格尼西切的胳膊喷出了鲜血。
他首次没有当下备人从旁边砍来的刀刃。
「小鬼……挺有一手的嘛。」
「我是忍者,不是小鬼。」
以同样的答案回道后,备人突然抓住云雀的衣襟,就这样直接往后跳开。于是云雀也只好跟著他跑。
在距离敌人十公尺左右的地方著陆后,云雀便狠狠瞪著错失良机的备人。
「你想干嘛?备人。你就那么讨厌跟我并肩作战吗?」
「才不是呢。要并肩作战也等先商量完再说。」
「商量?」
「是啊。像那样慢慢攻击也不会有结果的。」
「是你说要脚踏实地地战斗吧。」
无视云雀的抗议,备人接著说了下去。从前一遇到对自己不利的状况,这位少年总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听好了。虽然《雷仙》对那家伙管用,但距离接近时,那家伙就会出手干扰结印。可是也不能从太远的地方施术。」
这点云雀当然明白。以一般忍者来说,《雷仙·旋戟》的可攻击范围大约三公尺。云雀跟备人顶多也只能到五公尺。若是距离再拉大,雷击就会打在其他对象上。换言之,他们只能在胡须可及的范围内施术了。
「所以云雀,你来当诱饵。」
「什么?」
「只要有时间刻划印记,我的《雷仙》一击就能解决。可别被波及啰。」
「开什么玩笑。不然你去当诱饵好了。我的《雷仙》现在可是跟你不相上下呢。」
「你不可能代替我。毕竟你已经没剩下半点『仙力』了吧。」
「…………」
虽然很火大,但备人说得没错。如今云雀已经没有余力施展特异忍术了。
经过刚才的较量后,她明白格尼西切不能用一般的方式对付。疲惫不堪的云雀确实只能负责支援了吧。
(没想到竟然在备人面前露出这种丑态……)
当云雀懊恼地咬住嘴唇时,等得不耐烦的备人倏地把脸凑过来。
云雀顿时吓了一跳,不由得僵住了身体。长大后就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过他的脸了。
「别担心,不会霸占功劳的。之后再重新决定谁能获得格尼西切的角吧。」
「…………」
「通常我也不会拜托别人去引开【龙公】。因为是你我才这么说。」
现在说这种话也未免太卑鄙了。
在战斗中被备人寄予重托让云雀不禁情绪激昂。背脊痒得受不了。被雨水打得凉透的脸急速热了起来。
「……好吧。虽然很不情愿,而且光靠我也打得赢,但既然你都这么殷切恳求了,我就破例协助你吧。」
「没剩下半点力量的家伙还真嚣张啊。」
「既然要拿我当诱饵,你知道失败会有什么下场吧?」
「啊啊。到了紧要关头,我也会使出《灵仙》的。之后我再跟你谢罪。」
「这样还不够。你要跪下来舔我的脚。」
「…………」
「然后在浴室帮我搓背。」
「…………」
「还要用手捶在墙上后,慢慢逼近我。」
「那很流行吗?」
不顾板著脸沉吟起来的备人,云雀著手调整呼吸。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体力好像已经恢复了。
「那我就去引开格尼西切了。拜托你尽快啊。」
「知道啦。毕竟还有亚人没解决,不能再拖拖拉拉的了。」
「气势不错。那我再追加一个失败的惩罚吧。个子要长得比我高。」
「能长早就长了啦!」
云雀斜睨了大声嚷嚷的备人一眼,随即准备转身面对格尼西切。就在这个瞬间……
「——你们已经讨论完了吗?」
不知不觉中,【龙公】来到眼前。
以荒谬的速度缩短距离后,此刻格尼西切已经朝云雀头上挥下了铁臂。
云雀翻著跟斗闪过这一击,并扬起脚尖扫向敌人的下巴。趁著格尼西切踩空的时候,云雀又在倒立的状态下使出猛烈的回旋踢。
「啧,这女人……!」
「别小看忍者了,【龙公】。」
一个侧翻回到原本的姿势后,云雀再度持刀展开连击。照这样看来,几秒钟后备人就能完成结印了——
「你才不要太小看我呢,废物。」
剎那间,某种东西缠上了云雀的身体。
「!」
云雀的行动顿时被封印,双脚腾空悬浮。怎么可能,自己明明特别留意胡子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逮到你了,忍者啊。」
格尼西切露出凶恶的笑容。他的左手——变成了奇怪的形状。
手肘以下分枝成无数触手,并悉数缠附著云雀,将她的手脚紧紧勒住。
(我、我竟然犯下这种错误……!)
云雀并没有轻忽大意,不过就算察觉到了,在这种距离下恐怕也逃不了吧。
触手束缚力极强,愈是挣扎就愈是紧咬著身体。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凭自己现在的体力实在无法挣脱开来。
「好了,女人。我送你个好东西。」
这时,格尼西切缓缓地张开嘴巴。
完全显露的口腔内——透出浓艳剌眼的紫光。
自己绝不能接下这一击。虽然本能明白这点,但云雀却无计可施。
(要被干掉了!)
当光球从格尼西切的嘴巴射向捕获的猎物时……
自天空落下的雷击命中了【龙公】。
「呜!」
格尼西切向后仰身的同时,备人冲过来挥刀击落迫近眼前的光弹,紧接著一口气砍断纠缠著云雀的触手。
「备人……!」
虽然少年在千钧一发之际救出了云雀,却在著陆同时无力地单膝跪地。他痛苦地扭曲脸庞,并按住握刀的左手。
仔细一看,他的左手——变成了紫黑色。
而且还笼罩著可怕的雾霾,彷佛遭受烧灼般溃烂不止。
(难不成是……腐蚀魔法!?)
格尼西切还藏著这种魔法能力吗?敌人吐出的光芒是可腐蚀触及之物的魔力凝聚体……而那也透过刀身波及备人的手吗?
在茫然若失的云雀面前,备人的左手正逐渐溶为糜烂。液化的肉噗咚噗咚地滴落地面。
侵蚀渗透似地慢慢扩散,丝毫不知歇止。
「可恶,这该死的家伙……」
备人当机立断,将刀换到依然健在的右手中,然后毫不犹豫地砍断左肘以下变色的部分。「备、备人!」
「先解决敌人!快上!」
在备人的厉声喝斥下,云雀一跃而起,朝著格尼西切冲去。没错,现在不是动摇的时候了。这个机会绝不能让它白白溜走。
幸好【龙公】被落雷击中后依然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全身焦如黑炭意味著蒙受严重的损害。
「你们挺会逗人开心的嘛,【龙落子】啊……」
充满愤怒的双眼朝这边瞪视过来。
不过云雀也同样满腔怒火。杀意将疲劳一扫而空,激动的情绪完全盖过了自制心。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尽管云雀宛如疾风般向前突进,格尼西切却抢先将化为触手的手臂插入地面。
当下那庞大的身躯像是鼹鼠似地立即潜入地下。虽然云雀马上持刀贯穿那里,却没有刺中的感觉。
『忍者啊,你们有点太小看我啰。』
格尼西切的声音凭空响起,并穿插在雨声之中。
『不好意思,今天就到此为止了。虽然这种说法很老套,但姑且还是说一下吧。给我记住……』
别开玩笑了——就在云雀准备这么回嘴的瞬间,惨叫与破坏声远远地传进云雀耳里。
她猛然将视线转向那里——那托亚的大门已经被亚人们突破了。
(花太多时间了吗……)
虽然剩下四百只左右,但敌人毕竟是不知疲惫与疼痛的死人军队。而且臂力又跟生前一样,长时间放著不管自然会有这种危险。
(谬得兵派不上用场。这样下去会死很多人的。)
看著如潮水般涌入城市的尸体,云雀稍微咬紧了牙关。
托儿所的小孩们与自己喂养的小猫——突然掠过了脑海之中。
6
备人凭意志力忍受著超乎想像的痛楚,同时将右手食指伸向天空。
「……《水仙·冻蚀》。」
好不容易画完印记后,右掌旋即萦绕著强烈的冷气。那是令接触对象冻结的忍术,主要是用来封印敌人的手脚,或者让心脏停止。遗憾的是威力不及【龙公】塞尔萨莱的冰冻魔法。
备人先用右手触碰左手冷冻伤口,接著捡起截断的手臂,把它也冻得硬邦邦的以防止继续腐蚀。
只剩下一只手时,『平衡感』竟然变得如此糟糕……总觉得好像稍微明白在树海之村认识的诸盖罗是什么心情了。
「啧,没想到居然出了这么大的包……」
尽管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了应急处置,疼痛却减轻不了多少。
既然置身战场,受伤当然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少了条胳膊就乱了阵脚的家伙根本无法胜任忍者一职。
不过备人怎么样都无法维持冷静的表情。忍者好歹也是会痛的。
「好,不能再继续悠哉下去了。」
备人凭著毅力起身后,便观察起数十公尺外的那托亚。
士兵们的作战声随风传来。城里现在恐怕是一片混乱吧。毕竟拜耳巴卡队多半已经离开了北门。
「因为我对团长说过会负责守住北门啊……」
当备人摇摇晃晃地迈开步伐时,背后突然传来女忍者的声音。
「等等,备人。」
回头望去,只见云雀正笔直地注视著这边。她犹豫了一下后,便以平板的语气呢喃著说:
「为什么——要掩护我呢?」
「啊?」
「以你的本事来看,刚才的雷击威力太弱了。你是为了救我才急著结印吧。」
「是啊。都怪诱饵太没用了。」
「为什么?只要不救我的话,你就能打倒格尼西切了。」
「并肩作战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啊。」
「…………」
「不过这只是场面话。身体无意间就动起来了。」
就忍者来说,这的确是愚蠢的行为。她说得没错,自己应该专心把印记画完才对。
这伤是所谓的报应。来到大陆之后,自己似乎很容易忘记要贯彻忍者的立场。
「……我不会道谢的。」
「不用啦,真恶心。」
「不过——」
这时云雀突然闭上嘴巴迅速撇开视线,难得忸忸怩怩了起来。
「我、我很开心。」
「…………」
「我不会跟你道谢,但是,那个,我心中多少有些感激之情。就那么一些些而已。」
「…………」
「我一瞬间忘了你是我的对手,或者是说……被你这么对待,我的心情就动摇了……」
「你撞到头了吗?」
备人这么说完,云雀立刻不悦地绷起了脸。
不过才没气多久,她很快又转为沉痛的表情,将露出浏海的右眼转向备人的左手。
「备人,有补偿的方法吗?」
「啊?」
「不管原因为何,害你失去左手的毕竟是我。在这个状态下……你已经无法继续进行测验了。」
「如果立场颠倒过来,你为会了这点小事放弃吗?」
「…………」
「而且我还没打算放弃左手。我有个能够复原的办法。」
「什么?」
备人缓缓走向瞪大双眼的云雀。
像这样面对面时,她个子果然还是稍微高了一点。
在难以忘怀的十一岁秋天,云雀的身高终于追过自己了……回想起来,那是对这个妹妹萌生竞争意识的契机。
「云雀,既然你想要补偿,那我就拜托你一件事吧。把闯进城里的亚人收拾掉。」
「这就是补偿吗?」
「是啊。我去一下梅儿那边。」
「梅儿那边……?你说的办法该不会是她的治愈魔法吧?」
听到云雀惊讶地这么说,备人也吓了一跳。那个笨老婆,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说了啊……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啦。我很快就会回来,在那之前你要守好那托亚。我知道你状况不好,不过现在只有你可以依赖了。」
这么说完,备人不等云雀回答就立刻转身离去。根本没必要确认她的答案。
她说要补偿备人,而备人也告诉她该怎么做——这样就够了。
备人比谁都还要瞭解儿时玩伴耿直的个性。
同一时间。
梅儿用爱剑破坏牢门后,便离开废屋,在巷弄内拔腿奔驰。
虽然对于逃狱一事感到过意不去,但情况紧急。亚人们似乎大举袭来,而且还闯进了城里。
「亚人突破大门啰!」
「别管牢房了!全体士兵立刻与所属部队会合,这是命令!」
当卫兵的气息随怒吼声消失时,梅儿也立即采取行动。
(既然亚人们闯进了城里,我可不能默不作声。)
梅儿原本就是应该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的人。身为『剑圣女』的自己理当抵得过数名谬得兵的战力……她一定能挥舞著这把剑拯救更多性命。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个更大的原因促使梅儿离开牢房。
刚才——她感受到龙的气息了。
是在那托亚里面吗?还是外面呢?……虽然不清楚正确位置,但那无疑是【龙公】出现的证明。尽管现在已经消失了,自己当然还是不能轻忽大意。
(没穿上平常的盔甲总觉得很不安……不过也没办法了。)
梅儿在纵横交错的巷弄中全力奔驰,朝骚动声传来的方向前进。
不知道拐了第几次弯的时候,眼前突然跳出一道黑影。
「!」
梅儿连忙往旁边一跳,千钧一发地回避了冲撞。她以为撞见亚人,正准备举起剑的时候——
才发现在那里的是一身黑的少年。
「备、备人?」
梅儿安心地放下剑,不过一看到备人现在的模样,她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备人的其中一只手不见了。左肘以下被残忍地砍断,而且他还把断肢抱在怀里。
「梅儿,你逃出牢房啦?」
「你、你的手怎么了!?」
「说来惭愧,我太不小心了。」
「难不成是格尼西切……?」
「是啊。不过是我自己砍掉的就是了。」
备人冷淡地这么回答。他的脸色显然很憔悴。受到失血与剧痛的影响,他恐怕连站著都很吃力吧。
梅儿立刻冲上去扶备人在路旁坐下。仔细一看,伤口及左手都巧妙地施术冷冻起来了。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名叫《水仙·冻蚀》的冰封系特异忍术。
「真是的,竟然这么乱来……」
「怎么样?接得好吗?」
「我一定会接好给你看的。」
梅儿把备人的左手对准伤口贴好,就这样把脸凑近准备接吻。尽管在这种情况下,胸口依然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那么——我就失礼了。」
两人交叠双唇,暂时停止了动作。
「嗯……」
在转弱的雨中,他们就这样紧贴著彼此继续亲吻。从伤势看来,恐怕得花上比平常还要久的时间吧。
眼前感受得到呼吸的气息。
舌尖一次又一次地交触。
在毫无抗拒的情况下回应对方的吸吮。
虽然理智明白这是传输魔力进行治疗的行为,但身体却变得愈来愈热,实在是无法冷静地当正事看待。
……当梅儿硬是压抑著这种心情,好不容易结束漫长的亲吻时……
备人的左手已经完好年缺地接上了。
「那个,感觉怎么样……?」
「嗯,能动。腐蚀好像也消失了。」
见备人开阖著左手确认感觉,梅儿不禁放心地吁了口气。
「竟然连脸颊上的伤都治好了。你的魔法真是太厉害了。」
「不、不敢当。不说这个了,我们快走吧。亚人们已经进城了吧?」
「是啊。闯进来的大约有四百只,现在云雀正在对付他们。」
听完这句话,梅儿瞪大了眼睛。
「云雀小姐吗?」
「毕竟那家伙很计较人情啊。这会儿她大概正努力地扑杀亚人吧。」
所以说,她果然没对那托亚弃之不顾。过去自己曾在「小忍」这位少女身上隐约窥见云雀的本质,如今看来那果然不是误会。
「云雀小姐愿意共同奋战,实在让人再安心也不过了。」
「话虽如此,就算我们联手也还是没能除掉【龙公】啊。」
备人频频揉捏左手,一脸不快地说。
「格尼公比想像中还难对付。虽然让他受了一定程度的伤,但最后不仅让他逃掉,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这样啊……不过备人接受了我的请求呢。」
「什么?」
「你跟云雀小姐携手合作了对吧?明明我的要求是那么强人所难……谢谢你。」
「只是形势所趋罢了,我没有特别的想法。」
尽管备人简短地这么作结,梅儿依然觉得很开心。
对于容忍自己任性的备人,以及继而响应的云雀,梅儿心中怀著无尽的感激。如果可以的话,梅儿希望接下来也能维持联手的关系。这样不仅能大幅提升打倒龙人的机率,两人遭遇危险的可能性也会降低不少。
「梅儿,格尼公的部下全是死人。除非把头砍掉,否则不会停止行动。你要小心啊。」
「是。」
「好,我们走吧。」
「那、那个!」
见备人迅速起身,梅儿连忙挽留他。
她揪著备人的袖口拘谨地发问:
「我知道现在应该加快脚步,不过让我问个问题就好。」
「什么问题?快说。」
「……好久没做了呢。」
「什么?」
「那个,就是……接吻啦。」
「啊啊,那又怎么了?」
「我心跳得好厉害。备人觉得怎么样呢?」
「那只是为了治疗罢了,我没有特别的想法。」
「话是这么说没错……对不起,没事了。」
听到备人斩钉截铁地这么一口咬定,梅儿不禁悲从中来,不过两人现在的关系说穿了就是这样吧。她只好接受了。谁教自己是个失职的妻子,不仅要求丈夫接受自己无理的任性,还因为这种事情闹别扭。
梅儿重振精神低头行了一礼后,便逃也似地率先在巷弄中前进。就在这个时候……
「等一下,梅儿。」
不知道为什么,这回备人叫住了梅儿。
当她好奇地回过头去时,备人的脸就在眼前。
还来不及惊讶,他的嘴唇已经逼近而来。然后——就这样堵住了梅儿的双唇。
「!」
时间只有短短两秒钟,过程中只发生了这件事情。
备人立刻把脸拉开,然后也不正眼看梅儿,非常刻意地清著嗓子断言:
「真正的接吻就像这样子,要在无关治疗的情况下做才对吧。」
「…………」
把恍惚的梅儿搁在一旁,备人再度逃也似地迈开步伐。等到发现时,他又换回原本的语气了。
「听好了,谬得兵全都不能指望。你也要出力喔。」
「…………」
「喂,别发呆。走啰。」
过了一会儿,梅儿总算回过神来。虽然心情还是很浮躁,但喜悦之情却逐渐翻腾涌现。
「是!现在我鼓起干劲了!」
梅儿心想:现在的自己可以抵过几十个谬得兵。
这个吻远比刚才要来得轻,时间也更为短促。
不过感受却比刚才要美妙个好几倍。
7
备人他们赶到时,闯入北门的大批亚人们已经被一扫而空了。
四周散落著遭到斩首的亚人尸骸,军团早已开始进行清洁作业。负责指挥的当然是拜耳巴卡队。
南门的敌军似乎撤退了,于是他们才急忙赶回来。格尼西切撤退后,手下的傀儡们恐怕也放弃进犯了吧。
「我们晚了一步。真是白紧张了……」
虽然梅儿这么低声呢喃,语气却给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居民无人死伤,士兵也只有几人受了轻伤……不愧是拜耳巴卡队,大门被攻破后还能如此迅速地做出应变处置。」
「不,这些恐怕都是云雀杀的吧。」
「咦?」
「看亚人的尸体就知道了。头颅的断面十分乾净俐落,而且只有那家伙知道斩首这种处理方式。」
尽管状况不佳,她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拾四百只亚人……「历代最强女忍者」的呼声果然不是虚有其名啊。
(结果跟我比起来,那像伙对那托亚更有贡献吧?虽然人家是把北门托付给我啦……)
总之,这下跟云雀就互不相欠了。限定一晚的战斗结束后,自己跟她将再度变回竞争对手的关系。
虽然有点惋惜,但沉溺于感伤也无济于事。争夺首领宝座的忍者们注定背负著这个宿命。
「那么我先回牢房了。备人今晚也累了吧,请好好休息喔。」
这么说完,梅儿便准备离去。不过备人立刻抓著梅儿的手挽留她。
她好奇地回过头来,可是备人却无法直视她的眼睛。因为唇上还残留著刚才接吻时的触感。
「怎么了?备人。」
「犯人游戏已经玩够了吧,我要向团长坦承一切。」
「咦……」
「之后格尼西切应该也会认真攻打过来才对。你继续维持现在的状态实在太不方便了。」
梅儿老实地露出犹豫的表情。可是备人不能再让她关在那种连『洗手间』都没办法好好上的地方了。
是否公开谬得等人倒戈的事实就交给拜耳巴卡决定。当然,备人也会揭穿云雀的罪行,不过团长一定能够谅解吧。
虽然时间不长,但备人一直都很仔细地观察拜耳巴卡这号人物。想必他会最优先考虑那托亚的防卫而做出裁决,不为眼前这些表象所困。
「不过说出真相的话,云雀小姐会……」
「得知云雀今晚的活跃表现后,团长自然也不会对她不利。就这层意义上来看,现在堪称是开诚布公的最佳『时机』呢。」
「如果我不是犯人的话,那托亚的隐忧就无法化解啊。」
「背信者一案本来就是这个城市的问题。你搞错应该重视的事情了。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讨伐【龙公】啊。」
「…………」
「作为妻子,你应该先消除我的担忧。这也跟保护城市息息相关喔。」
「……我明白了。」
梅儿沮丧地垮下肩膀轻轻点头。当备人用围巾擦拭著梅儿被雨淋湿的脸时——
(啊,是团长。)
拜耳巴卡正好朝这边走来。
看来他好像刚回北门的样子。想必那位老将一定留在南门持续警戒到最后吧。
部队长们立刻冲上前去,在拜耳巴卡面前立定站好。
「团长!尽管让亚人突破了北门,我们最后还是成功守住了!」
「敌人悉数歼灭!虽然【龙公】曾经现身,但也顺利击退了!与格尼西切交手的是新来的少年——」
「我知道。是备人吧。」
听到拜耳巴卡意外提到自己的名字,备人立刻迈步走到他身边。
「团长啊,方便打扰一下吗?」
注意到备人后,部队长们随即让出一条路。看到尾随备人的梅儿,他们突然紧张了起来。不过团长一出声制止,他们便乖乖退下了。
「备人,我欠了你很大的人情呢,我得谢谢你才行。」
见拜耳巴卡露出笑容致谢,备人迅速地摇了摇头。
「不,让敌人入侵城市是我的失误。我必须为此道歉才行。」
「说这什么话。你不是挺身反抗了【龙公】吗?我没有道理要责怪你。」
「非常感谢你的体谅。对了,团长。关于战斗前跟你提过的事情。」
「嗯?」
「我说战斗结束后有话要跟你说。」
「啊啊,你确实这么说过……什么事?」
面对伸手捻胡的拜耳巴卡,备人准备再度开口切入正题。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梅儿主动站出来向团长深深低下了头。
「对不起,拜耳巴卡团长。我擅自离开了牢房。」
「你……」
「您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一想到应该先保护那托亚,就算知道这么做很乱来,我还是忍不住行动了。」
「虽然我赞许诚实以告的行径,但你得更明白自己的立场才行。」
拜耳巴卡冷淡地这么说完,接著以严厉的目光锁定了备人。
「备人,你要说的话跟她的待遇有关吗?」
「正是如此。关于副长等人遇害一案,其实我有件事情瞒著团长。那就是——」
当备人正打算接著说下去时,又有人插嘴打断了他。
「——是我杀了谬得他们。」
听了这句话,所有人都惊讶地回过头去。
不出所料,在那里的果然是消失的黑衣女忍者。
「云、云雀小姐……?」
云雀无视困惑的梅儿,径自站到拜耳巴卡面前。
「那不是餐厅的服务生吗?」「嗯,印象中好像叫做小忍……」「可是她给人的感觉……」周围可以听见部队长们七嘴八舌地低声交谈。
也难怪他们会有这种反应。毕竟云雀已经卸下假面具,完全恢复忍者的原貌了。
「你说你杀了谬得他们?」
面对拜耳巴卡的质问,云雀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没错。军团调查得太随便了。那女孩跟事件无关……只是碰巧出现在现场而已。」
「就算人是你杀的好了,理由又是什么呢。」
「只能说是我个人的因素吧。」
见云雀粗鲁地这么断言,梅儿连忙插嘴说:
「拜耳巴卡团长!虽然这事难以启齿……其实谬得先生他们是背信者。」
「…………」
「他们定期绑架居民献给格尼西切。这就是……那托亚『神隐事件』的真相。」
「你说背信者?」
拜耳巴卡与部队长们都说不出话来了。
银发少女对著他们死命地接著说:
「杀人现场应该有位昏倒的年轻女性才对。她不就是被谬得先生他们带走的吗?」
拜耳巴卡确认似地将视线投向部队长们。
其中一人见状,脸色苍白地答道:
「她确实指证说『谬得副长找我出去。我在巷子里走了一会儿,突然间就失去意识了』。不过好像没有针对被找出去一事详加追问的样子……」
「是要把她当成格尼西切的供品吗?」
当老将低声沉吟时,备人也趁势逼近了一步。
「团长啊,要信不信随便你。不过格尼西切为何突然袭击城市……这你又要如何解释呢?」
「…………」
「【龙公】曾经问我『是你们杀了谬得吗?』。因为祭品一直都不送来,他恐怕早已意识到背信者们的死亡了吧。」
「所以——才会有今晚的袭击。」
「正是如此。那托亚的和平已经是过去式了。」
剎那间,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周围的士兵们匆忙地来回走动搬运亚人的尸体。在这之中,只有备人他们几个人彷佛时间静止般伫立不动。
「团长啊,你认为那边那个女人没必要多管闲事杀了副长他们吗?」
「…………」
「你认为应该继续暗地里牺牲居民好维持和平吗?」
「…………」
「我不这么认为,与其对【龙公】献祭,不如打倒他要来得好,这个使命——就有我们来扛吧。」
彷佛赞同备人的宣告般,梅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拜耳巴卡等人缄默不语,各自一动也不动地看著地面。另一方面,云雀则是置身事外地撇头看旁边。
郁闷的沉默维持了大约十秒钟后。
拜耳巴卡终于抬头提出迟来的疑问。
「备人啊,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们是忍者,乃潜伏阴影、藏身暗处、讨伐敌人之人。」
「忍、者?」
「基于个人的因素,我们正周游大陆猎补龙人。支配东部的【龙公】塞尔萨莱,以及南部的【龙公】佩尔达都已经被我们打倒了。」
拜耳巴卡等人惊愕地瞪大双眼。面对这样的他们,备人又重复了一次「要信不信随便你们」。
「……团长,我们答应吧。」
不久,其中一位部队长毅然决然地说。印象中这位老兵好像是叫做洛基斯。
「无论真相为何,村子遇袭毕竟是事实。既然如此,我们士兵该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情……战斗吧!」
接著另一位部队长也响应著说:
「如果那托亚的和平是背信者带来的,那就不能称作和平!况且打倒过【龙公】的人如今就在这里!我们应该挺身反抗才对!」
默默地听完这些话后,拜耳巴卡突然破颜而笑。
「真是的……在漫长的人生当中,我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震惊呢。」
摇晃著肩甲笑了一会儿,老将随即笔直地注视著备人。
「我知道了。谬得一案我会重新调查。如果背信者当真存在,或许还有其他同伙也不一定。」
「那么梅儿的待遇呢?」
「很遗憾,你们还没洗清嫌疑。不过我不会叫她再进牢房了。你们三人暂时在自己房间待命,外出时要有士兵随行监视……这样可以接受吗?」
「吃饭怎么办?」
「饭会直接送到房间,早午晚共三次。」
「那是餐厅的饭吗?」
「嗯?没错,是餐厅的饭。」
「好,瞭解。」
既然梅儿被释放了,用餐也获得保障,自己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不用工作就有饭吃反而算是高于士兵的优厚待遇。
「那么今晚你们可以休息了。我会尽快调查。要是查出些什么的话,我也会让你们知道。」
最后这么说完,拜耳巴卡等人便离开处理善后去了。
备人他们三人随即在一位部队长的陪同下前往宿舍。
(我也能用宿舍的房间吗?今天好想大睡一场啊……)
不过才走没多久。
云雀突然脚步踉跄,双腿一软当场倒下。
「云雀小姐。」
梅儿及时反应,从旁边搀扶著她的身体。
「你没事吧?云雀小姐!」
云雀恐怕连走路的体力都耗尽了吧。她不仅施展了《灵仙》,还当诱饵引开格尼西切,甚至歼灭了四百只亚人……仔细一想,之前能泰然处之反而才显得奇怪。
「……我可以自己走。」
「不行。请抓住我的肩膀。」
梅儿不容分说地挑起云雀其中一只手。
她的烂好人个性在这种时候尤其难能可贵。如果出手帮忙的是备人,云雀恐怕会坚持拒绝吧。
「云雀小姐,谢谢你。」
「……你是指什么?」
「当然是指你保护了那托亚呀。而且你还在拜耳巴卡团长面前袒护我呢。」
的确,这点也让备人感到很在意。
云雀为什么故意现身说「自己杀了谬得他们」呢?在如此疲惫不堪的状态下,她有必要出面主张「梅儿是局外人」吗?
(总不可能是因为个性耿直的关系吧。云雀那家伙……莫非真的只是来帮梅儿辩护?我不在的时候,这些家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视狐疑的备人,两人挨著彼此再度迈开步伐。在旁人看来,忍者装与女侍服的搭配有种『超现实』的感觉。
「云雀小姐,回房后我来泡红茶。你要好好暖暖身子再睡。」
「红茶啊……听起来不错。」
「不过,你不能再用汤匙抵著我喔。那样对心脏有害呢。」
「……真是可惜啊。」
令人惊讶的是,那个云雀居然露出了笑容。
看到这样的她,银发少女也开心地回以微笑。
「云雀小姐,我还在等你当时的回覆。」
「…………」
「我还是想跟你做朋友。小孩的事情另外再讨论吧。」
「我现在不太想思考呢……」
「不行,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受不了……真教人笑不出来。」
妻子与宿敌亲昵地交谈著。她们营造出专属于自己的世界,不允许备人介入其中。
(云雀竟然对村外的人敞开心胸,这实在是太稀奇了。)
……仔细一想,当初备人跟梅儿好像也特别投缘。
难不成她有吸引忍者的天赋吗?如果梅儿当上首领的话,村子说不定能经营得很顺利呢……
(不行,我累得开始无法正常思考了。手也好痛……)
备人先把两人搁在一旁,径自向前迈进。
不知不觉间,雨已经完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