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毫无实感的告白成功之后的这个周末——
空也的房间里迎来了法缇玛。
没错这就是宅家约会。
也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从空也的人生经历来看是如此,恐怕从法缇玛的人生经历来看亦是如此,对空也和法缇玛来说,都是第一次约会。
但是随意坐在椅子上的空也一脸无法释然的样子眺望着法缇玛的背影。
(为什么她来男人房间后,就一直在玩游戏?)
不知为何,她只顾着一个劲玩游戏。
而且还是半身立绘的美少女正在微笑的画面。
也就是在玩galgame。当然是一个人玩的游戏,而且还是她自己带来的。
「香良洲君,香良洲君。这类游戏你这里还有吗?」
空也一脸鄙夷地看着一直盯着画面说话的法缇玛。
「还有是什么意思,本来我就一部都没有」
空也松了口气,同时也无奈地笑了。
法缇玛会因角色的反应而变得时喜时忧,还会陷入沉思,更会露出失败受挫的表情。空也享受地看着不断表演变脸的她。
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明明期待有着更加甜蜜的展开……嘛,这样不也挺好吗,也能转换一下心情。
「…………」
「……嗯?怎么了?」
不知何时,空也注意到法缇玛拿着手柄,把上半身转了过来看向了他,对此他歪头表示不解。
被问到的法缇玛不爽地盯了空也一会,然后表情不变地接着说道。
「我还以为香良洲君很老成……没想到还是很色啊」
……看来好像一直都被她警惕着,而且她的气氛中掺杂着几分烦恼。
「……不仅是这次,你是不是误以为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受伤啊……」
空也也是一个健全的高中二年级男生。所以也会有所图谋,有些邪念,怀有各种各样的欲望。
这是极其普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好害羞的──但是偏偏不想被她所指责啊。
「还有,我真的露出一副色眯眯的脸了吗……?」
「不啊,完全没有这回事。」
空也仿佛在说不妙般,单手捂住下半张脸。对此法缇玛接着否定道。
「只是想缓解一下这种紧张的氛围,所以才试着套路你一下。」
「……真是坏心眼啊……」
「是啊。我就是有点坏心眼」
看着露出恶作剧笑容的法缇玛,空也叹了口气。
明明被她摆了一道,完全输给了她,却完全不觉得生气。
甚至还有些开心。
真是脑袋都变蠢了。
虽说自己都觉得现在有点太飘飘然了,已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却没感到任何危机感。
(这就是迷上了就输了吧……)
──只要她笑便好,以她为最优先,法缇玛万岁。
(……先不论这种时候男人的威严何在。要是太不像话的话,会对我幻灭的啊……)
在这样的自问自答中总算是唤起了自己的危机感,虽然想着必须变得可靠起来,但是总是不太顺利。
「还有啊,香良洲君」
「什么事?」
她熟练地把游戏重启,回到了标题界面。空也则死板地回应道。
虽然法缇玛一时对这样的他不知所措,但似乎无视了他,迅速把游戏快进到了选择女主角的场景。
「……最近的游戏是不是太放水了啊?」
「毕竟是轻便 is best的世道啊──还有啊,香良洲君」
她郑重其事地开口,并用手指向并排呈现着女主角的画面,继续说道。
「你喜欢其中的哪种类型──」
「法缇玛・克蕾」
空也没让她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他打断了她的话语。不等她把话说完,就以最有男子气概的姿态斩钉截铁地断言。
「──…………」
(真有意思呢……)
看来是被打个措手不及了。
她的嘴不停地一张一合,脸一下就红了。空也对此很是愉悦。
法缇玛似乎通过氛围察觉到了空也的心情,假咳了一声强行带回话题。
「这是当然的事,还有请把我排除在外……虽然我也很开心就是了……」
就算这样说,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法这么容易就改变。
虽然羞意尚存的面容仍微微泛红。可空也只能对此装作视而不见。
是不小心说出口的吗?还是无论如何都想说出来呢?空也对这小声添付的话也只能礼貌地装作没听见。
「我当然是理解到这种程度的,但是感觉你有点坏心眼。所以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圈套。」
「姆……香良洲君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啊」
对空也的话,法缇玛撅着嘴闹起了别扭。
「什么样的人啊……这就说来话长了……」
空也觉得她这孩子气的举止非常可爱,同时重新坐在椅子上抬头远目仰望着天花板。
虽然一句话就能说清。
把法缇玛・克蕾这个名字说一遍就好。
毕竟与她相关的所有事情都会联系到她的名字上。
但是想把自己的所思所想传达给谁的话,仅凭如此是远远不够的。
不得不把模糊的记忆重新组织成语言。
但却有种一旦说出口,就会漏掉什么的预感。
总之就是不会如自己所愿。
「请尽情说出你的想法。一句话都不要漏掉。全部都说给我听」
空也被法缇玛催促着,也只能小声叹了口气。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哦。我很不擅长这些的」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即答的她不知什么时候重整了坐姿,面对他正坐着。
「你知道还让我说出来吗……实际上你很讨厌我吧?」
「怎么可能。最喜欢你了。可能比你想的还要更加喜欢」
「……────」
空也就是随便说说,却被视线一直盯着这边的她非常认真地回复了。这让他一时说不出话。
他一下子避开了目光还用手指挠了挠脸颊。虽然不知道说些啥,但总之要说点什么糊弄过去。
「要开口说的话……果然还是从这开始吧」
这样引出话题的空也的脸也变得微微泛红。
◆◇◆◇◆◇◆
时间稍微回溯到前两周前──
香良洲空也和现在一样都处于很麻烦的生活环境中。
他住在远离父母的地方。
并不是由于父母都在海外出差留下他一个人,更不是父母都去世的委婉说辞。
而是因父母担心数年前老伴去世独自度日,且年事已高的外婆。
从结果上来看,空也搬到了母方这边的祖母(外婆)久礼小缘住的地方。这里都市和乡下那边都算不上,是一个发展得不上不下的城市。
因此,现在当然和外婆住在一起——其实并不是。
情况有些复杂,外婆住在自己家,空也住在附近,那里过去曾经是她开的咖啡店。
但要说算不算一个人住的话,这也算不上。
毕竟吃饭是在外婆家吃的,所以不能说是一个人住。
虽然要说明半天其实只和普通生活有着很细微的差别。空也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
总之由于这些原因而搬过来的空也当然没有卒业在家,还是好好上着高中。
──就读于私立桐花馆的高中部。
正如由红砖建成的古色古香的校舍所展现的那样,这是一所历史悠久的学校。
远离了都市的喧嚣,学生在自然的环境中修身养性。这里是以此为卖点专门面向上流阶层的大小姐和大少爷的学校。
不过这也是以前的事了。
现在由于无法反抗少子化的趋势,也只能对外广泛招生了……但昔日的典雅犹存,还是可以看见像珍惜动物一样的大小姐大少爷。
「总而言之这里不是啥边境的隔离设施,这么想完全就是自己的一己之见。说到底为什么我外婆是这所贵族学校的毕业生啊」
空也懒散地趴在桌子上,嘴上说着这扭曲的评价。
在才刚刚升班的这个时期,而且还是在早会之前,周围都在稳固旧交,同时开始结交新的朋友。空也对这种吵闹的氛围就当做耳旁风一样,不予理睬。
「这不就是说明空酱的外婆是上流社会的人啊?」
回答的人叫楢崎红叶。
人如其名,是个红发的少年。
他衣冠不整,领带也是随便系上的,就像画里描绘的不良一样……但是他不是不良。
恰恰相反算得上是乐于助人的类型。
红叶只是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而已。
空也熟知这一点。
毕竟和他相处的时间很长了。
中学在一起,社团活动也在一起。不知咋地还一起来到了远离故土的高校,而且升班也是同一个班,这到底是何种孽缘啊。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就算自己不愿意也很理解对方了。
「我说啊,红酱。你这就是在说我是上流阶层的意思啊。那么认识到这点的基础上,你能再说一次吗?」
空也缓慢地抬起头开口对有着很深孽缘的时尚不良友人说道。
「啊……明明我和你的交情也还算长了吧,都还没见过你的外婆」
「出席我的葬礼就能见到了吧。管他事故死的还是老死的,主持丧事的肯定是我外婆」
就算是假的,空也对这算不上上流阶层的友人──不对,对这虽是玩笑话但有些许真实的未来构想不禁开始叹息。
说到底,空也会在这里是因为双亲担心老伴去世,加上一直开着的咖啡馆开不下去的外婆的心情是不是很难受。
明明是这样的,可是小缘外婆仍然老当益壮。
健康到会以为是不是患上某种恶疾一样。
这样的话,再过个100年应该也很健康。
「在此之上,完全不知道她想什么……」
一边回忆起像老妖怪一样哈哈大笑的外婆,一边瞟了一眼旁边没人的位子。
──没有任何人的座位。
并没有什么值得展开说的故事,那就单单只是个空座位而已。
「说起来好像有转校生来啊。在开学仪式后的次日转入,真是微妙的时期啊」
红叶应该是注意到了空也望过去的视线,然后想到了这事并说了出来。空也对此半睁着眼低喃着。
「……确认材料很花时间的。这不是老人会做的事情,户籍所会怀疑也是当然的,就不能做的更完美点吗……」
「嗯?」
「别在意。可以的话希望以后也别在意」
「啥?」
看着化身谜语人的空也,红叶歪头纳闷。
──就像空也理解红叶的性格一样,红叶也算是比较了解空也这个人了。
也就是说他知道香良洲空也不喜欢和人相处。
准确来说就是他知道空也很讨厌被别人问东问西、刨根问底。
就算如此……让人不去介意这一点就很奇怪。
除非空也和转校生有关系,不然刚才的发言就很奇怪。
「所以就算不停追问空酱也不会坦白的……」
「正如你所言。」
空也对不自觉说出口的红叶郑重地点头了。
然后顺便加了一句。
「就算如此,你还是别去问对方了。那就像是只讨厌人的野猫。随便出手的话,会被坑的」
◆◇◆◇◆◇◆
铃声响了,宣告着班会的开始。
就像是等着这一刻一样,还很年轻的穿着制服的女班主任走进了教室,接着学生们都喧闹了起来。
紧随老师其后的是穿着仿佛还没有穿习惯的崭新制服的女生──也就是转校生。
──不。
不知道小学中学是什么情况,高中有转校生还是很稀奇的,但是理由不止如此。
因为转校生是一个有着浅亮银发及鲜艳琥珀色眼睛的女孩子。
现在街上看到外国人虽然不会大惊小怪……但是要是同班同学的话,那就不一样了。更何况是有着美丽的容姿的美少女,而且她还散发着一股冷气。作为喧闹的理由已经很充分了。
「快安静下来!我知道你们的心情,但是求你们快点安静下来!」
完全就是没有脱离学生身份的发言,虽然没有一丝魄力,但是同学们似乎是同情老师很努力的样子,骚动总算是平静下来。
就算如此,还是在私底下交头接耳……想着要等到完全安静安静下来就是一种奢望了,老师也只好想开了不去理睬。
「那么,能请你做个自我介绍吗?」
「名叫法缇玛·克蕾」
铃声般的嗓音至此便止。
虽说能用清凉一类的惯用词来形容,但也可以将其讽刺为不带感情的声音。
转校生便是用这种声音自报姓名为法蒂玛。
「……」
仅此一句。
来自何处、转校的理由为何、初次见面的寒暄,这些都一概不提。实在是冷淡且简介的自我介绍。
「呃,那个……」
老师在面色苦闷地说着应付的场面话时,好像已定下了应对方针。
「克蕾同学的座位是香良洲君的邻座——香良洲君?」
「是。」
——果然变成这样了么……
虽说在邻座空着时就能预料到这种情况,但一想起之后的展开还是为之头疼。
在男生们艳羡的抱怨声中,空也压抑住内心的想法,保持着扑克脸并举起手,示意自己的位置。
法蒂玛朝那儿瞥了一眼,迈步走去。
「……初次见面。」
她在坐下时简短地说道。
「啊,初次见面。」
空也敷衍地回答,轻轻叹了口气。
◆◇◆◇◆◇◆
午休——
就连每堂课之间的小休时,法蒂玛身边都围满了同班同学。
而且,即使她以如同画中所描绘那般的冷淡态度回答对方的问题,至今却好像仍没人气馁。
只有极少数人老实地吃着午饭,几乎班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她身边。
岂止如此,大概是流传出了谣言,所以走廊里不仅有其他班的人,甚至连不同年纪的学生都蜂拥而至。
——是没有注意到么?……不,估计即使注意到了,也会无动于衷。
空也带着打心底里感到厌烦的样子,叹了口气。
她那副冷淡的态度,既不是因为害羞,也不是因为被人群围住而紧张。
只是单纯地感到为难而已。
不仅如此,她现在相当烦躁。毕竟从早上起,就不断被询问『你来自哪国?』『懂日语么?』『为什么来日本?』『有男朋友么?』一类的问题,烦躁也是难怪的。
「该怎么形容呢……食人鱼群?」
「食人鱼还更有风度些。」
红叶没有混在提问者的人群中,而是面带厌恶地说着自己对人群的感想,空也则毫不掩饰不快地回应他。
然后他从口袋中拿出怀表。
铜质的表盖上施加着简朴的雕刻,五枚花瓣拼接在一起形成了樱花。
并非是电子表而是机械表,而且不是自动上链而是手动上链——怎么看都是个有年头的东西。
转动表把上过发条后,将表盖一打开,便发现表盘是颠倒的,在表链那侧的不是零点而是六点。
也就是所谓的护士表,这种样式适用于吊在胸前,拿起来就能看当前时间的场合。不过真正的护士表的话,不会有这种妨碍人快速看时间的表盖。
总之,空也看过颠倒的表盘后,一边看着教室的时钟,一边将时间调准。
「再怎么说也到极限了。我是如此,那边应该也是。」
「真是吓我一跳。空酱竟然会在乎别人。」
红叶追随着空也的视线,发现他有一瞬间瞥向了人群中的法蒂玛,不由得面露诧异。
「难道……不仅如此,你还想帮她?这等于是飞蛾扑火啊。」
「我明白这点,但是……够了,我已经受不了这场闹剧了。这就是所谓的同病相怜呢,只是看到别人遭遇了讨厌的事,也仍旧感到不快是也。」
「是也……空酱本来就很古板,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时,就更像个老古董了呢……」
他大概已经察觉到空也打算做什么了吧。
红叶轻轻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
「那么,午休期间会回来么?还是就这样直接逃跑?」
「这要视对方而定,但是,恐怕会把久礼送回家,然后我也回家。」(注:久礼发音『くれい』与『クレイ』基本一样。)
「喂喂,这是早退啊……久礼?」
看着发出哗啦哗啦声站起身的空也,红叶歪头思考。
——法蒂玛·克蕾。
即是说,姓是『克蕾』。然后因为空也正处于古风模式,所以发音成了『久礼』……?
「……啊……啊啊啊!?」
一察觉此事,红叶就吃惊地大叫出声。
为何转校生到来时他毫不吃惊,为何他一副知情的样子,为何他看到美若天人的她却几乎毫无反应。
以及他外婆的姓氏。
将这些串联起来,便得到了一个玩笑般的结论。
「真的么?!竟会有这种事?!」
「真是名推理啊,明智君。」(注:此处捏他明智小五郎。)
空也面色沉闷地肯定了红叶还没有说出口的结论。
「因此,请容怪人二十面相就此逃遁。」(注:此处也是捏他江户川乱步的作品。)
这个戏谑的腔调,到底是从容还是逃避现实呢?
无论如何,空也还是不假思索地分开人群,站到了转校生面前。
「走了,久礼。作为先行者,我就帮你一把吧。」
◆◇◆◇◆◇◆
时间回到现在——
「对,就是那样。」
就在事情告一段落,刚歇了一口气时,法蒂玛猛地指向空也,空也则对此摸不着头脑。
「……完全搞不懂你是指哪件事?」
不知这是什么意思,空也一边同样伸出自己的食指触碰着法蒂玛的食指,一边如此说道。法蒂玛则撅起了嘴。
「久礼啊,久礼。克蕾也好,久礼也好都无所谓,但总之就是那个。」
「嗯……也就是说你要我用旧姓称呼你么?可是我所知道的你的姓氏只有久礼这一个。」
「你在说什么自相矛盾的话啊,香良洲君……」
法蒂玛对丝毫不会察言观色的空也叹了口气,避开了指尖碰在一起的他的手指后,想要抓住空也的手。
「难道你想要爱称?毕竟我被起了空酱这个称呼……法酱?不对,在中文里,『Fatima』也可以写作『花地玛』……这样一来,花桑?」
「为什么突然狠踩油门啊……还差一点,一点。」
虽然路线没错,却跑过了头,再加上空也将方向盘打死到了不存在的方向,法蒂玛不禁埋怨地看着他。
明明思考回路那么无厘头,他却躲过她的手,紧接着反而抓住了法蒂玛的手,一连串灵活的动作真是令人为之火大。
「还差一点?其实你还有其他化名,我倒是有这种还差一点的想法……」
「……就算有这种名字,也远远没到让你叫的时候。」
空也做出一副握手的样子,并在缓缓上下摇晃的同时,陈述自己奇怪的想法。法蒂玛则一边抱怨,一边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半分。
这类的想法貌似是相通的,空也心领神会,立即摆出了手指相扑的架势。
「我也是这样想,所以才进入了下个阶段——难不成,你是认真的?」
「咕……怎么回事啊?你这怪力……!」
法蒂玛用自己的大拇指逮住了空也的大拇指,并想要将其压倒……但他的手指却一动也不动。
明明他看起来都没怎么使劲,却依然微丝不动。
「怎么了?法蒂玛?」
「——?!」
看来他终于理解了她想说的话。
正如她未说出口的期望一样,空也没有叫姓,而是叫了她的名字。法蒂玛在为之震惊的同时,身体也完全僵住了。
「虽说是故意被逮住的,但就这样将你推倒也可以么?法蒂玛,让我见识下你的骨气吧。」
「……呜、呜……」
「喂喂,这么无力的话,可是连饭团都没法握哦?法蒂玛,不要顾忌再用力些。」
「啊——,够了!不要一直叫名字啊!太卑鄙了!」
终于大叫出声并将手完全抽走的法蒂玛,露出了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虽然是自己要求的,但不是被别人而正是被恋人的空也这样称呼,比想象中还要害羞。
再加上还是不习惯的连呼,心跳不禁止不住地加剧。
而且互相碰触的他的手——是只又大又坚实的手,因此强烈意识到了空也是异性的这个事实,在如今这种状态下,更是无法保持平常心。
充血跳动的耳垂令她心烦意乱,空也的声音则响彻在她耳畔。
「事先说明……我也是第一次称呼女孩子的名字,并非不感到害羞哦。」
他用闹变扭般的声调说着近似借口的台词。
「虽说如此,可这毕竟是你的愿望,所以我也想将其实现。而且……我自己也并不是没有想要这么叫你的心情。」
抬起头来,正看着这边的空也便映入眼帘。
而且他的脸颊,红到了一眼就能看出的程度。
(啊,是么……)
法蒂玛突然想了起来,并确信他的辩解中没有谎言。
本来空也就是个会因为想要告白,而紧张到晕倒的人。
那么即使是正在交往的对象,让他不叫姓而是直呼其名,也需要很大的勇气吧。
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之所以反复叫她的名字,也是为了掩饰害羞吧?
即使并非如此而是故意使坏,她也能推测出他行动的出发点,并能以长者般的心境微笑接受。
「按照当初的计划,本打算爽快地回一句『空也君』……但是没法如我所愿的进行呢。无论怎么想,这对彼此来说都会成为致死量。」
「……正如你所说,请也给我一些时间……」
听了法蒂玛的话,空也呻吟道。
明明只是被叫了一次名字,就已经注得满满的了。
「……」
「……」
就这样,度过了一段虽然尬尴但绝非不舒服的,非常难为情的时间后——
「啊……继续?」
「……请务必如此。」
空也故意清了下嗓子后,表示要重新开始讨论她的事,法蒂玛则对此同意。
◆◇◆◇◆◇◆
空也当着呆若木鸡的同学们的面,堂堂正正地将她拐走。法蒂玛则带着不知是困惑还是感谢的感情淡薄的细微表情,望着他走在前方的背影。
(……这人是怎么回事啊……)
从直觉来说感觉他与自己是同类,也就是远离他人,不会主动和别人扯上关系的类型……不过也可能搞错了。
从逻辑上思考的话就是自己搞错了。
无论如何,都不得不做出一个结论,便是他用极为大胆的手段救了自己。
但在感情上,仍旧判断他就是同类。
尽管行动上完全没有一致性,这个想法却依然没有动摇。
法蒂玛也不知该相信逻辑还是感情,就这样跟在他身后。
为了甩掉尾随的人,而在校舍里来来去去,在楼梯中上上下下,最后好不容易抵达的地方是一幢独立建筑。
这里是附属图书馆。而且是历史悠久的桐花馆学院引以为豪的,且必定会在宣传手册上登载的图书馆。
而图书馆也名副其实,从外观上看如同在古典推理小说中登场的古色古香的洋房。进去一看的话,高大的天花版下,书架如柱子般成排林立。
如同柱子般高大的书架,与阳台般的走廊相连,在各处形成了可以上下行走的螺旋阶梯。
「……这真是、太惊人了……」
法蒂玛被过于雄威的光景所震慑,目瞪口呆地喃喃自语。
尽管如此,可空也好像二年级学生已见怪不怪的样子,泰然回应。
「都是些虚有其表的纸老虎而已,书架上看起来满满的,但其实都是毕业相册和地方历史一类的。虽然没有数过,不过恐怕同一个书能有几十本吧。」
「为什么要那么浪费……」
「总比空空荡荡的好看,布制精装书就更美观了。毕竟这个建筑物会出租给别人,用来拍摄电影、电视剧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写真之类的。」
但好像还是战胜不了便利性,接待处放着一台与馆内气氛不相符的台式电脑,空也向接待处初显老迈的图书管理员挥了挥手后,径直走了进去。
他的步伐中毫无踌躇,但步速并不算快。
(从刚才开始我就在想……)
多亏如此,法蒂玛可以缓步跟在他身后,同时心想道。
(香良洲君该说是有气派呢,还是我行我素呢……)
即使单从走路方式来看,空也也没有同年代男生那种焦躁感和活泼感。
他的步伐与他们不同,从容且稳重。
动作并非是缓慢,而是悠然自得。
这也不是为了照顾法蒂玛,而是平常自然的样子吧,架势中不带一丝生硬。
「话说,香良洲君。这是要去哪儿?虽说是午休,但也不能这么悠闲……」
四周已是书架的迷宫,法蒂玛向带头的空也的背影悄声搭话。
午休之所以是学校生活中最长的休息时间,是因为午饭时间也包含在其中。
而法蒂玛则奉行中午要好好吃饭主义。
虽说一顿不吃也不会死,但肚子饿得咕咕叫的话,就会引人注目,所以这种事打心眼儿里想要谢绝。
对于她的控诉,空也沉着地回应。
「不用担心。你会被当作因身体不适而早退。我则是逃课。」
「请不要擅自下决定——不对,毕竟要是转校生突然和男生一起不见了的话,肯定又要增加很多被人问东问西的八卦,虽然我也想溜了……」
——就算法蒂玛已经受够了接连不断的提问,但空也的所作所为可能还是有些欠缺考虑。
事到如今才注意到这一点,法蒂玛叹了口气。
「我认为这样做很不好。」
走在前面的空也只是稍微耸了耸肩,并没有回头。
「但是,我觉得这也有相应的价值。毕竟说句坏心眼的话,那样下去的话你会爆发的吧?那么哪边更好?」
「……真的很坏心眼儿呢……」
被他指出痛处,法蒂玛不禁抱怨道。
确实,就那样不断承受提问攻势的话,可能真的会歇斯底里地发出怒吼。
只是……即使如此,现在这样也未必更好。
「……两边半斤八两。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法蒂玛撅起了嘴,下意识地不愿坦率承认自己得救了。
空也虽然仍旧看着前方,但他好像领会到了这点。
他的背影中浮现出了如同温柔微笑般的气氛,同时开口道。
「我可以打保票,这地方就是有那么大的价值。」
然后从书架与墙壁的缝隙处穿过——
「……这里是……」
追在他身后穿过缝隙的法蒂玛目瞪口呆。
「外婆将这里称为避难所。没错,像你这样无法融入集体的家伙,像我这样与人相处感到痛苦的家伙,此处就是这种学生的逃难所。」
「避难所……」
法蒂玛茫然地重复着他的话,并扫了一圈这个地方。
空间并不算大,大概是电梯的大小。
这种大小的空间,却突兀地空在一个用不到的位置。
中间放着折叠椅和小型圆桌。
不过奇妙的是,圆桌两边的椅子是背对着摆放的。
「不清楚这是设计失误还是故作时髦。但是,我知道这地方从建校起就存在了。知道这地方的人只有校方的部分人士和极少数学生,以及图书管理员。」
空也脚步沉稳地走进这个貌似避难所的地方,并拿起放在圆桌上的笔记本递给法蒂玛。
「这地方有些规则。比如笔记本旧了的话,就要做复制品。顺带一提,这些是我去年做的。」
法蒂玛哗啦哗啦地翻着接过来的笔记本,上面写满了草书般的文字。
(……本以为这种古代文字会读不懂……意外的易读……)
虽然判断不出字迹是漂亮还是难看,但明明是草书风格却那么易读,应该是写的很漂亮吧。
——禁止饮食。
——即使有其他人也要装作没看见。
毕竟是图书馆的一部分,分条列出的规则便是根据此点以及这地方的特性所制定的。法蒂玛那琥珀色的眼睛追逐着一条条的规则,接着她突然停了下来开口道。
「……香良洲君。」
「嗯?啊,虽然不好意思,但别吃午饭了。由于在休息时间出去而被逮住也太蠢了。上课时间四处走动的话,校方也不会对这个地方视而不见了吧。因此,就这样宅到放学后,再混进暮色中离开学校。」
回应她的空也已坐在了椅子上,翘着的二郎腿处,放着本不知何时从一旁书架上拿出的书。
「不吃饭的话,身体会处于饥饿状态,卡路里的摄取效率就会上升,就会容易变胖,我才不要这样……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漏嘴了不该说的事的法蒂玛轻声假咳了下,改变了空椅子的方向后,坐了下来。
这事恐怕也违反了此处的规则吧,但因为处于交接期间的问答环节,所以他可能视而不见了。
「禁止留宿这条我可以理解。但是下一条,万一之时只得留宿的情况就弄不懂了。」
「你不是读过了么?」
「……你说的倒是轻松……」
听到空也若无其事的回答,法蒂玛面露不快。
「对窗外的东西要装作没看到,对里面的东西要绝对无视,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常见的注意事项吧,毕竟是古建筑,应该也会有那种事不是么?不过我没在这里留宿过,所以没法断言。」
法蒂玛不由得毛骨悚然地向周围东张西望。
从外面看这里应该也是死角。看向窗外则只能看到樱花树林。
四顾屋内,书架群并排而立。
——想象下夜晚的情景。
树丛在暗处若隐若现,黑暗在书架的缝隙间盘绕纠葛。
有『某些东西』从黑暗的另一侧向这边窥视……
「不必那么害怕。」
可能是看穿了她的恐惧,空也用冷静到不像是圆场的态度说道。
「嗯、嗯。说得对。这种东西,只是为了不让小孩留宿,而用来骗他们的——」
「通常来说,那种玩意儿怕会发光的东西——比如刀剑或镜子。女生的话,至少会带个手镜吧?」
「……香良洲君对女生抱有太多幻想了……」
听到他这番既像是圆场,又不像圆场的发言,法蒂玛大失所望。
「不过,如果违反了下条『不可回应夜间呼唤声』的话,即使有镜子和刀剑也没有用了。」
可能是因为喜欢神秘现象,空也继续说道。法蒂玛则用变得不耐烦的眼神看着他。
「……你还要继续这个话题么……」
「很遗憾,到此为止了。」
空也带着看不出一丝遗憾的表情说出这话,并像是在表示话题结束般,将视线挪回到手里的书上。
然而与行动相反,他保持这个姿势再次开口。
「还有,因为这是仅属于我们的规则,所以没有写在笔记本上,要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我从外婆那儿继承此处,然后把它交给了你,我该做的那份已经结束了。你的那份就随你喜欢,无论是否交给别人,反正总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可能这次是真的结束了,空也陷入了沉默。
「……」
法蒂玛像是在看着新奇的东西般,看着他的侧颜。
她觉得,他这种性格真是相当罕见。
毕竟,法蒂玛·克蕾虽称不上珍奇,但也不能称之为普通。通俗点说,便是槽点满满。
比如说,她虽是日本人,却不属于日本民族。
而且从没有出过日本。不对,出生地是在海外,但自懂事起就一直在日本生活。
接着父母两人入乡随俗,在此建立了家庭。
所以法蒂玛的生活习惯和常识概念都是日式的。就连语言也是,不算义务教育程度的英语的话,就只会日语了。
也就是说,她除了外表之外,全是地地道道的日本制造,是实打实的日本人。
——明明如此。
『日语很好呢。』、『你是哪个国家出身?』、『这个用你的母语该怎么说?』
那些外人,一个个的一张嘴就是这种话。
毕竟外表看起来无论如何都是外国人,一次两次的话也没有办法,就忍一忍吧。
但是,刨根问底地进行追问,即使不想说的事也要问出来,真的是受够了。
而且,他们仅凭外表便擅自定下了别人的人设,一旦不符合这种人设的话,就会有人说些尖酸刻薄的话。她甚至对这些家伙涌现出了杀意。
虽然并不认为所有人都如此愚昧,但只要有一个人这样的话,就足以使她变得拒绝他人。
到头来,就是这些决定了她对别人的态度。
但是……空也完全脱离了别人对她的刻板印象。
初次见面,身为法蒂玛义母、空也外婆的小缘带她去打招呼时,他什么都没有问。
她本来怀疑是不是因为有小缘在,空也才有所顾虑。但直到今天,他仍然没有追问过她。
明明站在比任何人都要容易询问的立场。
虽说如此,他好像也并不是对别人毫不关心,毕竟他这样帮助了她。
对法蒂玛来说这真的很可贵,是令人感激的性格。即使他在身边,也不会迫使自己有不必要的紧张,可以安心下来。
啊,说的更直接一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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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未遥远到能称作往事,却又只能将其称为往事的幕间,让我们来到楼下的咖啡店——
「我抱着如果是你的话交往一下也可以的心情。恐怕这才是根本原因。」
「……真轻浮啊,喂。」
空也对说出这话的法蒂玛面露不满。
毕竟他是怀着必死的决心进行告白,虽说如今已记不清了。但当时甚至到了晕倒这种极其丢脸的地步,所以定不会有错。
然而,对方却抱着轻率地试一试的感觉,令他不由得紧皱眉头。
「这个人就是我的天命真子!说到这种程度比较好么?」
「你这前后反差那么大,反而令我为难。」
法蒂玛笑眯眯地说着,空也则回了她一个歇口气般的笑容,同时示意她坐在吧台处的座位上。
然后他自己则站在吧台内,害羞地说道。
「其实,我之前就想试一次。不过这只能算是过家家而已。」
「这也挺好的不是么?」
法蒂玛没有嘲笑他,只是带着淡淡地微笑坐在了凳子上。然后稀奇地打量着四周。
「我很少来这种地方,还请海涵。」
在法蒂玛的记忆中,她以前从未进过咖啡店。
「可是,这家店不是关门了么?」
她继续说出的这句话并非是在奚落他。
这家咖啡店应该在几年前就歇业了。
可是,却没有像常见的歇业店家那样,将椅子倒放在桌子上。
不仅如此,更不可思议的是这里竟一尘不染。
「嗯,现在也是歇业中。但是作为住在这儿的条件,我要一直保持店里的整洁,并且要备好三个能随时使用的咖啡杯。」
保持店内整洁这点暂且不提。可备好三个咖啡杯一事,实在是过于奇怪且意味深长了。
他大概也是这么想,所以补救般地补充道。
「听说是在等客人呢。外婆曾说过,还有一个人总有一天绝对回来。不过没听她说过那到底是谁……」
「——是法蒂玛哦。」
「?」
听到她莫名其妙的发言,空也歪头疑惑。
法蒂玛则露出了调皮的笑容,虽说如此,可又不像是在开玩笑。这让人越发摸不着头脑。
「我的名字继承自祖母的名字。因此现在有两个『法蒂玛』,而祖母则被称作『大法蒂玛』……」
尽管说到了这个地步,空也却还是一副不得要领的样子,法蒂玛为之叹了口气。
「香良洲君……难道你以为,尽管我和小缘女士毫无关系,她却还是把我收为养女?」
「这问题也太蠢了吧。外婆要做什么都随她心意,不需要除此之外的任何理由。」
「……嘛啊,你说的没错。」
被亲生孙子反驳,养女只得承认自己对她了解不足。
收她为养女的久礼小缘这一人物,无论要做什么事都不需要琐碎的理由。
无关善恶只凭本心而为,却又不会践踏人性,小缘便是此等豪杰。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重振精神的法蒂玛将怀表从口袋中取出。
铜质的表盖上施加着简朴的雕刻,五枚花瓣拼接在一起形成了樱花
将其打开后便露出了表盘,靠近表链的那侧指示着六点。
「你有个和这一样的表吧?」
「啊,我那个是外公的遗物……」
「我这个是从祖母那儿得到的护身符。而且小缘女士也有——大法蒂玛和小缘女士,以及你的外公久礼空吾,他们三人是至交好友。」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渊源,小缘才将法蒂玛收为养女。
「所以最后的客人就是我祖母哦——嗯,说实话其实只是我希望如此。」
「我觉得这倒也不错。」
空也轻声笑着肯定了法蒂玛。然后如同一开始就决定好了般,打开吧台内侧的非商业用普通家用冰箱,并立即从中取出了一个瓶子。
他一手拿着这个瓶子,另一只手稳稳抓住了几乎空无一物的壁橱中的两个玻璃杯。
「有点遗憾啊。我还以为你会给我泡咖啡呢。」
「下次有机会再说吧。一看到你,我就想喝这个。」
她将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双手如祈祷般交叉放在下巴处,调皮地嬉笑着。空也则轻快地搪塞过她的话,并将瓶内的东西倒入杯中。
「……香良洲君。」
法蒂玛看着透明玻璃中摇曳的液体,不由得面露诧异。
「……为什么、是麦茶?」
「我一直都这么想,你的眼睛就像是明澈的麦茶。」
「……逗我?……不,不是这样。你这是一本正经地、发自内心认真说话的表情呢,也就是说……」
法蒂玛大失所望地发出呻吟。
既不是在戏弄,更不是在贬低……可琥珀色的眼睛偏偏被形容成了『像是明澈的麦茶』,实在是太过出人意料。
「还有更好的说法不是么?比如白兰地、威士忌,要不然就咖啡或蜂蜜之类的。」
「未成年人怎么能提起酒呢?而且我泡的咖啡可是如恶魔般暗黑,似地狱般炽热。」
「不是像天使般纯洁,若恋爱般甜蜜么?」
法蒂玛一边吐槽秀博学的空也,一边接过他递来的杯子,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不得不承认,酷似黄金色的茶色麦茶与琥铂色是有些相同之处。
即便如此,可若论能否容许别人把自己眼睛的颜色比作和麦茶相似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嘛啊……这确实也是你的风格。」
与其说是承认,不如说是放弃了,法蒂玛就带着这种心境轻轻叹了口气。
空也并不是那种会说出肉麻台词的话的类型。
据法蒂玛所见,空也略带几分乖僻的痴劲,远离世俗、泰然自若,看似对他人漠不关心,实则知疼着热。他就是这样的人。
正因如她这样理解,所以才未感到失望。
「嗯……来句『为你的眼眸干杯』的话,你会满意么?」
「香良洲君。这话也太过时了吧。」
空也带着闹别扭的表情,生硬地说出有他风格的浪漫台词。令法蒂玛不禁笑出声来。
不过,她心中如此想到。
正因自己想要了解他,所以才会如此懂他吧。
但是……他呢?他又怎样?
他从开始至今都未曾问东问西,只是原封不动地接受了原原本本的她。这样的他,是否想要了解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