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我做错了什么?

尽管法蒂玛已经离开几个小时了,但空也还是和刚才一样坐在椅子上沉思着。

太阳早就西沉,房间里变得昏暗,但空也却没有开灯,只是盯着她刚才待过的床。他黯然失色地自问自答。

我应该问一下么?

难道就像她讨厌的人那样,刨根问底地深究下去就好了么?

──那种事,能做么?

自己明白那多么令人焦躁。

她也正是因为有着同样的感觉,才开始了关系。

如今又怎能推翻那样的大前提呢?

即使……即使法蒂玛希望如此。

空也也不是傻瓜。

早就注意到了,早就明白了。

讨厌深究的她,会带有深意地展示旧的东西,会做出奇怪的举动,会拿出指向过去的小道具,其中的真意,早就察觉到了。

她拿着钥匙这事,早就注意到了。

她因讨厌人类而筑起了心墙,但却交出了进入其中的备用钥匙这点,早就理解了。

她递出钥匙,就是做出了许可,就是希望他用其来询问自己一事,早就明白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收下。

因为对使用它感到害怕。

毕竟积累起来的一切,都建立在『互不深究』的基础之上。

空也没有乐观到会认为当这个基础崩塌时,上面建立的东西还能安然无恙。

因此,才害怕对她问东问西。

他相信,即使不去挖掘那些不知道的过去,只要今后将互相了解的时光作为过去来积累起来就够了。

「……别再假装好人了,我……」

空也忧郁地笑着,自嘲道。

罗列出来的一切,都只是借口罢了。

即使空也提出这样那样的问题,法蒂玛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吧。

她不是那种嘴上说没关系,但动真格时就会转变态度的人。她并不是那种庸俗的女孩。

他无法相信的是他自己。

深究她,也意味着允许她来深究。

但是……当被法蒂玛深究时,自己能接受么?敢肯定自己能容许么?

她的提问会不会和其他众人一样,让自己感到郁闷呢?

这样任性的自己,她会喜欢么?

总之……归根结底就是这样。

一边嘴上说着喜欢她喜欢她,一边却害怕因特殊对待她而被她特殊对待。

止不住地胆怯起来,连在不得不深入的时候都不敢深入。

因为不相信自己的恋心,所以才伤害了不断向自己表达爱意的她。

事到如今她已不在,才沦落到为自身的无能而悲惨懊悔的窘境。

为什么不相信自己?为什么不能对喜欢、喜欢、最喜欢的她特别对待?

为什么不能对,有生以来第一次下定决心主动告白的的对象——

「……原来是这样吗……我一开始就搞错了么……」

空也在头痛欲裂地自问后,终于得出了答案,就在这时,古旧的黑色电话响了起来。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下楼,拿起话筒,从中传出的是同样沉重的声音。

「我应该说过了吧?空也。要是弄哭了那孩子,我可不会饶了你。」

不出所料,声音的主人是小缘。

不知她是否从法蒂玛那里听说了详细的经过,但无论如何,看来她决定站在养女那边。

对此——空也一边为她不是孤独一人感到安心,一边回答道。

「啊,我记得。」

「是么?那你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吧──断绝关系。你已经不是我外孙了,而是陌生人。马上离开那个家。」

小缘的声音寒冷彻骨,以至于能听出她到底有多么生气。

虽然和幼年空也做恶作剧时的训斥声很像,但其中不带一丝的爱情,冷酷的程度无法相提并论。

空也对此提出了异议。

「——希望你能等一天。」

他发出了如钢铁般——不,如合金般的声音,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虽然比不上小缘的丈夫空悟,即空也所尊敬的外公,但也是足以让人怀念起他的强烈声音。

也许是感受到了声音的强烈,又或是强烈中蕴含的某物,

「看在这声音的份上,好吧,但我只等一天——空也,如果你也是久礼家的男人,就让我看看你的魄力。」

最后一句话,充满了身为外婆的温柔。

◆◇◆◇◆◇◆

轻轻放好话筒后,小缘看着站在台阶上的法蒂玛,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一副表情啊……」

「……不是香良洲君的错……」

「是啊。但他是一个很麻烦的孩子,如果没人惩罚他,他就会不断折磨自己。」

法蒂玛回家后仍穿着制服,她哭得眼睛红肿,声音嘶哑,却依然维护着空也。这使小缘坚定了决心。

一直以来,她都是老朋友寄存在小缘这里的重要之物。

虽然收为了养女,但小缘心中一直这么认为。

所以,如果那位老朋友要求把法蒂玛还回去,由自己来扶养的话,她应该就会照做。

虽然平时比起空也更偏袒法蒂玛,但她认为,在关键时刻,自己还是会优先空也。

但是,当看到她带着这副样子为喜欢的人辩护时,小缘下定了决心。

此时此刻,小缘决定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来对待。

即使大法蒂玛让她还回去,也会回击说 『才不会把我家女儿给你』。

如果一定要在她和孙子空也中平等地选择一人的话,即使用见不得人的手段,也一定要全都要。

「但……毕竟是重要的孙子吧?断绝关系也……」

「真是的……就是因为不能这样,人生才如此艰难啊……」

面对不肯罢休的法蒂玛,小缘无奈地微笑了,然后她紧紧抱住了继女。

「不会说让你挺起腰来,我可不是白活那么大岁数,你的心酸我还是明白的。不用勉强,消沉也没关系。」

这是道温柔的声音。

是一道充满了包容力的声音,让人感受到饱尝过辛酸才拥有的体谅。

「但是呢,法蒂玛。你听好了。」

「……是。」

法蒂玛自然不会违抗这道声音,她点了点头。

「我不了解具体情况,也不打算过问。不过,这话并不是说哪边不好。硬要说的话双方都有错,但到头来不过是走岔了路而已。这也是常有的事。」

「……常有吗?明明这么痛苦?」

「是啊。尤其你们都是不敢坦率深究的性子。所以会一个人独自烦恼,结果就更容易发展成这样了吧。」

「………」

听到毫不留情的指摘,法蒂玛握紧了握着小缘胸口的手指。

只是一次而已就感觉内心快要崩溃了,竟然还会有许多次?

光是想象,就感到毛骨悚然。

「分手也是一种办法吧。即使你选择了这个方法,我也不会责怪你,也不会让任何人说你的坏话。」

或许,空也已经选择了这方法也说不定。

毕竟两人十分相似,应该能对对方的痛苦和悲伤感同身受。

所以,要是说出 『我会忍耐,所以你也要给我忍耐』这种话的话,也就不是空也了。

既然如此,与其让喜欢的对象抱有这种感觉,不如选择分手也没什不可思议的。

「就这样继续交往下去的话,也算不错。痛苦的事情、悲伤的事情应该还有更多吧,但与之相对,快乐的事情,幸福的事情,一定也有许多。」

对小缘来说,法蒂玛即是来自老朋友的不可替代的寄存品,也是自己决定收养的养女。

小缘正作为人生的前辈畅谈时,突然想起。

刚才听到的空也的声音让人回想起了空悟的声音——他对重要的事情下定了坚定不移的觉悟时的声音。

虽然还不成熟,只不过是被锻造成刀剑之前的合金而已,但确实也寄宿着同样的强度。

那么……说不定可以期待一下。

俗话说士别三日什么的,但对外孙来说,这几个小时或许有着可以和那三日相匹敌的意义。

但不管怎样,小缘认为,这要由与他见面后的法蒂玛决定。

「听好了,法蒂玛。无论选择哪一个,无论不选择哪一个,都由你自己决定,我会出主意的。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会提意见。但最后一定要由你自己的意志、你自己的内心来决定。我可不允许我的女儿让别人来帮她下决定。」

这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她既要负起自己的责任做出决定,也不得不做出决定。

◆◇◆◇◆◇◆

与挚友不同,像红叶这样会正常交际的人,对早上的闲聊也很积极。

所以红叶经常八点就到校了。

因为这时到校的话,在大致谈完昨晚的电视剧啦作业啦之类的话题后,就正好到了班会开始的时间。

与之相对,空也在宣告班会开始的铃声响起时同时入座。

准时的有些可怕,无论刮风还是下雨都未曾变过。

甚至觉得,铃声响起是因为他入座了。

「早上好,红酱。」

空也来了。

他平淡无奇、普普通通地向红叶打了个招呼,

「…………?」

红叶因感到了些微违和感,而忘记了本应回应的招呼。

(……总感觉不对……)

声音和平时有一点点不同。

并不是心情不好,但要说心情好也不对。

声调没有变化,声色也一个样。

只是──其中蕴含着意志。

并不是说至今为止的空也都在用窝囊的声音说话。

但是,空也如今的声音中蕴含的坚定意志,足以令人这么认为。

「怎么了?红叶竟然会失礼,真是罕见。」

「不是……我只是感觉久违了……」

红叶之所以注意到空也的声音变化,并不只是因为他是他的挚友。

而是因为他以前就知道,因为他以前就听到过。

因为在中学时期,两人都学习剑道的时候,曾听过不知多少次。

比如说,在团体赛的关键时刻,在决一胜负的最重要的时候。

或是,在以全败迎来最后一战的大将战中。

空也在那些时候曾发出过这种声音。

而发出这个声音的空也从未败北过。

这是因为如今的他是绝对无敌的——才没有这种事。

说到底,胜负只是结果而已,应该注意的地方并不是这里。

重点在于,他变得真实、真心、真切了。

也就是说,他决定全身心地去挑战眼前的事态。

「你搞错了吧。」

然而空也却否认了这点。

他缓缓摇了摇头,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放下书包。

「我至今为止从未这么认真过。」

同时,宣告班会开始的铃声响起了。

尽管他还没有入座。

不,这事本身并不奇怪。

就算此前空也入座和响铃是同时发生的,也只是碰巧而已。

两者并没有关联性,就算少了其中一方,另一方也不会消失。

铃声不响,空也也会入座,空也不入坐,铃声也会响起。

奇怪的是,虽然铃声响了,但空也却完全没有要坐下的样子。

「至少我知道比起上课,你更重视那边的事。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事……」

红叶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却领悟到空也怀有着某些问题,并打算认真解决,于是他轻轻吐了口气。

「那么,我能做些什么呢?」

「……偶尔我会怀疑,这么能干的家伙竟然会做我的朋友,难不成是有什么惊天阴谋……」

空也对过于通情达理的红叶发出了一句感叹后,看向了位于旁边的法蒂玛的座位。

「你看到法蒂玛了吗?」

他知道她已经到校了。

因为顺路去久礼家时法蒂玛不在,再加上她桌旁挂着一个书包。

虽然没找到她,但她肯定已经到校了。

「没看到啊……不过这是经常的事。」

不出所料果然是法蒂玛的事,红叶想通了这点,并回答道。

和回家时一样,法蒂玛上学时也总是不知何时就入座了。

在铃响之后到老师出现的这段时间里,忽然就出现了。

「红酱。尽管至今为止,春天过去夏天不来这种事从未发生过,但这并不能保证今年也会如此。」

虽说如此,可今天未必也会这样,空也一边表达着这个意思,一边迈出了脚步。

尽管明白他没有在听,红叶却仍对着他的背影上抛出了一句仿佛看透了一切的台词。

「说的没错。但我可不想要莫名其妙的展开。还是正常的,春天之后便是夏天比较好。」

般配的两人以悲剧收场这样的剧情,我可敬谢不敏,还是正常的,般配的两人仍然是般配的情侣比较好。

这便是红叶想表达的意思。

◆◇◆◇◆◇◆

法蒂玛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两手抱膝坐在椅子上。

地点是图书馆的避难所——是空也告诉她的地方,也是被他告白的地方。

就是这个地方,他应该很快就能猜到她在这里吧。

毕竟空也也不是那么傻。就算有个万一,法蒂玛能躲的地方也没几个,即使全部找一遍也花不了多久。

法蒂玛深知这点。

空也一定会马上来到这个避难所吧。

而那便是她自己设定的时限。

因为有时间,所以才会一直烦恼个不停。因为逃进了烦恼中,所以才会将结论继续推后。

正因如此,才限定了时间。

痛苦不仅只有现在这种,以后还会体味到更多各种各样的痛苦,难道要在明知这点的情况下继续和空也交往么?

还是说,干脆分手呢?

因此才画下了必须做出决定的死线,以此来逼迫自己。

尽管如此,她还是仍未做出决定。

但也已经受够这种胸口快被压碎的感觉了。

对自己主动行动感到恐惧,只会一味地指望着空夜,如此懦弱的内心要不容分说地一直展示于人前,真是痛苦的无法忍耐。

索性分手还轻松点。

每次想到这些,心就像被掏空了一般,凄凉不已。

和他在一起得到的不仅仅只有痛苦的事。

和空也漫无边际的聊天、无忧无虑的时光──还有许多开心的事。

得到他的夸奖、主动夸奖他──也有许多高兴的事。

这些幸福的事确实存在过。

在他身边的话,今后一定也会有这样的幸福吧。

有他在身边的话,今后一定还会有其他的幸福吧。

和他分手,就意味着放弃了这样的幸福,放弃了这样的未来。

若是不知道倒也算了,可如今已经知晓,自己还能做得到吗?

作为最根本的问题,对法蒂玛·克蕾来说,有比香良洲空也更能令她喜欢的对象么?

肯定不存在。至今为止,从今以后,都没有比他更令她喜欢的对象了。

——她明白。

这种东西只是幻想。是为初恋而雀跃的人,不,是为恋爱而盲目的人所陷入的常见的错觉。

虽然法蒂玛还是个孩子,但她已成熟到足以理解这点。

尽管明白这些,可和空也分手还是太悲伤了。

所以,每次想要分手的时候,决心都会动摇。

既然如此,继续交往不就好了,可心里却发出 『痛苦什么的已经受够了』的悲鸣。

结果,哪边都无法选择。

时间就这样流逝,然后——

「——法蒂玛。」

——时限到了。终究还是到了。

「……香良洲君」

被叫到名字的法蒂玛抬起头来,他就在眼前。

看到他的表情,法蒂玛立刻明白了。

空也已经做出了决定。

不……恐怕他在昨晚时就已经决定好要怎么做了。

因为在过了一晚后决心依然未变,所以他才来到了这里。

和嫌这嫌那、一直撒娇的她不同,空也宣告道。

「——我们还是分手比较好。」

这道如刀刃一般的声音,强烈到令人悲伤。

◆◇◆◇◆◇◆

宣告分手的空也感到自己的心在被碾轧。

消极的想法闪过脑海,甚至想要当场哭喊起来。

这真是个迷人的想法。

如果没出息地大哭一场,将一切都破坏,就这样被法蒂玛讨厌的话,一定会轻松得多。

虽然可能会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被自我厌恶所折磨……可这种东西迟早会习惯吧。

但是……这种丧家犬式的想法很快就消失了。

『忍住,现在是该展现男人气概的地方。』他这样鼓舞自己。

因为看到了她的脸。

因为在宣告分手的瞬间,看到了法蒂玛那失去了光彩的脸庞。

──如今的她美得令人颤栗。

表情脱落、感情消失的她,美得令人连脊髓都为之冻结。

但这不是空也喜欢上的法蒂玛。

这种除了美丽什么都没有的她,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

他喜欢上的是她的笑颜。他喜欢上的是读书后脸上露出感动笑容的她。

他喜欢上的正是那鲜明的情感、正是那多姿的表情。

一想到若是对自己露出那种笑脸的话该有多么高兴,就感觉坐立不安。

正因如此才想要告白。

不仅是想,还明确地表现出了这个意思。

而一切的错误就在于此。

这个悲惨结局的原因就在于此。

这条继续走下去的话,两人最终都会崩溃的道路,就是于此开始的。

「对不起。我不是想让你露出这种表情,也不是想让你有痛苦的回忆。」

空也既像是辩解般,又像是乞求宽恕般说道

「是我做错了,把你牵扯进这个错误中,真是抱歉。」

「……香良洲君……」

她嘶哑的声音透着悲痛。

一想到竟让她如此痛苦,就想把自己活活打死。

「法蒂玛,分手吧。是我自作自受,是我活该。但是,我唯独不能忍受你因我的错误而崩溃。」

空也抑制住冲动,继续说道。

这是自己开始的故事。那么,自己就有义务将其结束。

必须要做个了断。

「不对……我讨厌这样……」

「即使你如此期望,但只有这点不行,只有这点。」

法蒂玛带着颤抖的声音想要拒绝,但空也却冷酷地对其断言。

小缘曾说过,名刀应该好好的收在鞘里……但法蒂玛现在感觉,他拔出了本应收着的刀。

而且,小缘还这么说过。现在仍是把钝刀

确实是把钝刀,并不怎么锋利。但是空也痛苦地坚信,他正在切开不得不切断的东西。

「法蒂玛,我们之间的关系是错误的,所以我们必须分手。这种东西就像是空中楼阁,无论建成了什么,都会肉眼可见地崩塌。」

没错,正是空中楼阁。

无论再怎么垒砌思念,总有一天,也一定会在不远的将来崩坏。

「………」

法蒂玛再也说不出话来,陷入了沉默。

空也正以坚定的决心宣告分手。

因为她在放弃的同时领悟到,无论用怎样的话语都无法动摇他的意志。

「是、这样么……是这样呢。都是因为我只会期待你,自己却什么都不做,没错,这段关系是扭曲的,是错误的……」

「错的是我,法蒂玛。错在我没有将你当做特别的决心。错在我没有对你特别以待的觉悟。明明有很多想问你的事,明明有很多希望你问的事,可我却没能深入。」

为何没能做到这事呢?

为何犹豫不决不敢踏入呢?

为何没有做好觉悟呢?

「法蒂玛——不,这样称呼已经太过亲昵了。久礼,请听我说。」

他用称呼表现出已不是恋人而是外人后,说道。

「──我喜欢你,希望你能和我交往。」

——说出了那天没能说出口的话。

错误的开端就在这里。

那天,那时,在这个地方,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事。

空也由于过度紧张而晕倒后,在昏迷的情况下说漏嘴的话,可法蒂玛却接受了它。

那是错误的。

故事暧昧地开始了。这是对两人的开始、两人的起点的轻视。

所以才未能下定决心将彼此当做特别。

所以才对于深入一事犹豫不决。

所以才没有做好觉悟。

正因为是以空中楼阁作为基础的告白,所以才会不了不之。

「……香良洲君……」

神情为之恢复,感情为之复苏,令人生寒的美为之消失——法蒂玛的脸庞开始充满恋爱的华美。而空也的目光并没有从她脸上移开。

「我嘴很笨,可能有时会用无谓的繁琐措辞令你急躁,可能有时会反过来,因说的太少而令你讨厌。」

罗列自己的缺点一事,出乎意料地需要勇气。

因为可能会被喜欢的对象讨厌而害怕的不得了。

但即便如此,也比开始交往后再因此受到伤害,要好得多。要好得多得多。

「我在这方面也一样。明明主动说出口就行了,却总是一副故弄玄虚的态度,可能让你焦躁不安了。我觉得因不客气地深入而令人讨厌的情况也是存在的。」

法蒂玛也回应道。

彼此的缺点相同,讨厌的事情也相同。

尽管如此却仍希望着这样,所以今后一定会失败不知多少次吧。

会令对方感到不快、令对方遭遇讨厌的事情吧。

「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你。所以至少,我会为了让你笑到最后而努力。比起痛苦,我会让你拥有更多的开心。」

「……我也……就算是我也……」

——想这么做。会为此而努力。

但被涌上的感情所阻,法蒂玛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可以的话,再次——不,这次,希望能允许我亲昵地叫你法蒂玛。」

果然还是不好意思吧,空也面红耳赤地继续告白,法蒂玛则对他点了点头。

因为一张嘴就会不像样地哭出来,所以法蒂玛没有开口回话,但她不断地点头,拼命传达希望他再次如此称呼自己的意思。

但是,他的告白并没有就此结束。

再次成为,不,好不容易成为恋人的事显而易见,因为他脸上浮现出了一瞬的安心。

尽管如此,不,正因如此,才还有后续。

「法蒂玛——希望你能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

「…………──」

法蒂玛感觉脑子一片空白。

完全搞不懂是什么意思。

不,这句话的意思倒是明白。这点还是懂的。

可是完全搞不懂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虽说是无可奈何,但他刚刚才提出分手。

下一瞬间吐出的不是空口白话,而是以他自己的意志、以他自己的话语明确地向她告白。

接着便是间不容发的求婚。

实在是超前过头了。

不管怎么说都太性急了。

这不应该在两人积累更多的时间,培养出恋意、爱情之类的东西后再做么?

真是傻头傻脑的,法蒂玛如此想到。

虽然心里这么想——

「……嗯,我很乐意。」

她点了点头,脸上透着羞涩但更多的是喜悦。

因为她觉得,以此作为目标真是再棒不过了。

尾声

虽然有些争执,但这次总算是正式开始了交往,在回家的路上,月亮已过新月趋于饱满。

就在这微弱的月光下——

「话说,这是怎么回事啊!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分手的话题会以订婚结束呢!?」

法蒂玛充满着无法排遣的愤懑,激动地大声叫喊。

「冷静想想,这很奇怪吧!?对吧!没有失恋的痛苦回忆!就这样重新来过!香良洲君重新告白!接着我回答OK!然后订婚!这样就圆满了吧!?」

「虽然由我来说有点那个,但订婚不奇怪吗?」

「不奇怪!很好!」

听到法蒂玛强有力的断言,空也带着副哭笑不得般的难以言喻的表情反驳道。

「现在想来,正如你所说……但是,事情过去后才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卑鄙呢……」

这话说得很小声。

实际上,她说的顺序也不错,但空也已经以自己的方式倾尽全力了。

虽然希望她能考虑到这点……可自己也对让她露出那种表情感到愧疚,所以说不出口。

「Shut up!不准反驳!」

「……是,不敢……」

而且,在其他的意义上也说不出口。

这是曾经散步过的樱花街树处,也就是说周围没有住户,也许因为这是可以不用顾忌大声说话的环境,所以法蒂玛肆无忌惮地宣泄着不满,其气势之盛令人无法插嘴反驳。

「话说回来,香良洲君!难道你是初恋无果教的信徒吗!?初恋也会有结果的!偶尔!一定!」

「………」

虽然空也心想,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妨碍别人恋爱然后被马踢的邪教,但空也也只敢想想。

说了就会被加倍奉还,不,三倍奉还,这事不难想象。最重要的是……现在这样气冲冲的法蒂玛,还挺新鲜。

「……傻笑什么呢?这个不懂人心的家伙。有话想说的话,就请您大张尊口。」

可一旦沉默的话,好像也会不如她意。

被她狠狠地瞪着,空也面带为难地笑道。

「……感觉就像是被人强卖绞刑架的绳索一样……」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我行我素啊!?」

「嗯,那个……难道不是因为觉得今晚月色真美么?」

「……─────!」

空也这句话的效果甚至强到了有些戏剧性。

法蒂玛不再指责陷入了沉默,她瞬间面红耳赤,即使在夜色中也显而易见。

她想起来了。想起了就在几天前,她装模作样地在这里说过的话。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不管怎么说,你好像并不讨厌,对订婚也很积极……不,说实话,我之前还担心,你即使不讨厌,也可能会被我的性急吓到。」

「……我不是已经像这样被吓到了么?而且是吓了一大跳。」

法蒂玛扭向一边,闹别扭似的抱怨。

「是吗?那真是对不起了。从我的角度上来说,是想表现出我对你的心意是那么的特别,不过……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就当做没有这事——」

「不会这么做的!绝对不会!」

法蒂玛以抢答的气势断然拒绝。

「这次是解除婚约么!?你也太坏心眼了吧,香良洲君!话说,我已经可以结婚了,你年龄也快够了吧!还有两岁,给我赶紧想想办法!」

「毕竟是你的要求,我会妥善处理的——不过在这期间,你可能会变成不能结婚的年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你把我当成灯塔水母了吗!?」

「你觉得我是会和这种奇异生物谈恋爱的人么?不是这个意思──是指民法的修改。从明年开始,男女都要十八岁后才能结婚。」

「国家阴谋!?」

「你在说什么呢……」

听到法蒂玛荒唐过头的发言,空也不禁苦笑。

「说到底,我也不打算一到十八岁就结婚。」

「……你是在玩弄少女心么?你就是在玩弄吧?——好,杀了你之后我也去死,你这个人渣!」

「冷静一点。即使不搞莫名其妙的人格崩溃,今后我也会多询问你,多听你询问的。」

空也安抚住因动摇而说出恐怖事情的法蒂玛,然后突然严肃起来。

「要是不好好找份工作挣钱,结婚什么的是痴人说梦吧。这可不是过家家,半吊子没法让任何人幸福。」

「嗯……又这样非常脚踏实地的……」

他是在认真考虑将来的事吧。

对着说出极其正经的话的空也,法蒂玛不满地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但还是稍微开心一下吧……毕竟好事成双。」

「老实说,我也想开心一下……但实际上,我注意到还有点,不,应该说是还有个相当大的问题……」

「相当、大的、问题……?」

法蒂玛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他的话。

空也没有在开玩笑的样子。

他依然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不安的阴影。

但是法蒂玛想不到原因。

如果是关于婚约的问题,应该和她也有关系吧,但完全不明白是什么。

「……那是指什么事?……」

法蒂玛战战兢兢地询问,空也则回答道

「──你觉得该怎么对外婆说呢?」

「……啊……还有这事么……」

被指出了完全忽略的事,法蒂玛不禁惊叹。

虽然小缘支持两人交往……不过有个要认真交往的前提条件在,虽说订婚也算这一条件的延伸,可要是在现在这个阶段订婚的话,就另当别论了吧。

正因如此,她恐怕会动怒道『连收入都没有的小孩子在胡闹些什么呢?』。

「……婚约要延期吗?」

「……不,这种事择日不如撞日,既不延期也不解除。」

听到法蒂玛不情愿的提议,空也以足以令人着迷的果断摇了摇头,但他很快就没有底气地说道。

「但是,我还没想到能让外婆接受的妙计。和我一起想想吧。」

空也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手,法蒂玛则毫不犹豫地握住了这只手。

「真拿你没办法……不过,这毕竟是两个人的问题,两人一起努力吧。」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牵住了对方的手,以同样的步调迈出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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