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千子兔羽一个人漫步在热闹的唐人街上。我对于人多的地域实在是不习惯,当我穿梭在在宛如角马群一般的游客的缝隙之中时,当我屈服在每转一个弯就想要试吃一次板栗的中华压力之下时,我发现了两个人的身影。
「大吾君,狮狮!」
狮狮双眼闪闪发光地盯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宛如蝉蛹一般纯白的什么东西。
「姐姐,你看一下,据说这个叫做龙须糖,是一种甜品。」
「哦。这个好厉害啊,能吃吗。」
「入口即化,我还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东西。」
她虽然喜欢吃零食,但因为家里管得太严,基本上没有吃过这种东西。应该是在店铺被大吾先生请了一份吧。看到妹妹这副几乎见不到的,儿童一般的表情,我心里暖洋洋的。
「啊,还有。我昨天承蒙大吾先生照顾了。」
「嗯,嗯。我听说了。」
「他对我很绅士,真的像个哥哥一样地对我好。」
看到她这静静的笑容,我便明白了他们两人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反而是我对于自己产生了奇怪的误解而感到羞愧。这个人明明不可能和大吾君发生任何事情的。
「那么一会儿再见了。祝你约会愉快。」
狮狮优雅地说完之后,消失在了唐人街的喧嚣之中。也许是想继续寻访美食吧,她还在东张西望地看着周围……而留下的我们二人,气氛则略微有些尴尬。
「……呃——。」
大吾先生低声开口。等等。我想,应该由我先开口。
「——这是我的朋友。名为宗男。我叫她美依。」
我给他看了一眼手机。里面是美依穿着辣妹服装摆着pose的照片。
「诶?女孩子?」
「对。虽然有些复杂。她是女孩子。尽管在生物上还是男性,但性别为女。」
「……啊—。原来如此。」
「我被美依发火了。说拿她当幌子,要我好好说明一下。」
大吾君向我问道『幌子』是什么,而我则是相当为难地低声说。
「因为大吾君……和狮狮关系相当好。」
「诶。」
「所以感到有些不舒服!……因为我心胸狭窄。」
大吾君直直地看向我,不开玩笑地回答道。
「抱歉,我让你担心了。但我和小狮子乃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呜呜呜呜。」
「诶。为什么突然开始呻吟了?」
我大叫了一声「因为!」。他能理解到我的这份感情吗。
「我是在报复你。我想要伤害你。这太过凄惨、太过没有出息了。我自己都讨厌起自己了。我从来没有觉得我这么小气过!」
「我倒是……稍微有些开心。」
「诶诶?!难道是你对NTR有兴趣?!」
这,这实在是太难了。虽说我是他的妻子,但想要乘上还是太难了吧?!大吾君满脸震惊,一言不发——但眼神并没有很厌恶地——低声说。
「……兔羽在我身上还有着执着啊。」
「诶?」
「因为我完全不知道你的心情,我还以为你对我完全不感兴趣。」
「啊…………不……」
「所以我很开心。」
笨蛋笨蛋笨蛋。大吾君你个笨蛋。
(你最好早点把这种女人给舍弃掉。)
因为我无法给你任何东西。我只会给你徒增伤痕。但他温柔地笑着,开心地原谅我……这个人一定就是这种人吧。温柔得毫无底线,率真,愚笨,我就是喜欢他的这些地方。
「我!先说好!」
像要挑战大吾君一般,我用食指指向他。他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震惊。虽然超级害羞,害羞得快要死了,但只有这一点,如果你不明白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我对你,相当执着。」
「诶。」
「相当执着。虽然完全没让你看到,但比起那边的精神病还要强烈,虽然绝对不会让你看到就是了!」
他满脸震惊,又微微一笑。
「什么啊。」
他的反应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玩笑一般。不对。现在可不是做出这种反应的好时机。
「兔羽果然很有趣啊—」
「什,什么啊!」
「……谢谢。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
不对。大吾君,不对。这才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这是一件会冷场的事情。应该因为是我的麻烦,我的粗俗,我的性格之恶劣而退却的时刻!为什么这个人会这么想?!
「比起这个,兔羽。今天算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吧?」
「嗯,嗯。」
那么。说完,他的眼神有些游移。
「……能牵个手吗。」
他毫不潇洒地轻声说。
(心动~~~~~~~~~嗯?)
这是我的弱点。我再也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
(到底有多少啊。他到底是有多戳中我的喜好啊。)
明明身体相当有男人味!却温柔得像个笨蛋。如此可爱。
「兔,兔羽,没事吧?你怎么了。」
「……旧病复发而已、」
我咳了咳,站了起来。
「那么。………………嗯。」
「嗯?」
我向他伸出手。
「兔羽,走吧。」
我第一次握住男人的手。温暖,宽大,有些坚硬。我说不出话来。
——我拼命地装作平静,走在唐人街的人潮之中。
■
兔羽的手,寒冷、娇小、柔软。
(好像一用力就会折断。)
女孩子的手。我以前也握过茜(前妻)的手,但这两者完全不同。茜与我总是十指相扣,像是绝对不会放开一般。但兔羽只是轻轻地抓住,好像视线一旦稍微离开就会立马消失不见一般。
「你饿了吗?」
「嗯,毕竟我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肚子饿了。」
那么就去很有游客人气的店铺吧。
「但兔羽好像挑食吧。」
「诶?嗯。我只是稍微提过一句,但你还清楚地记得呢。」
「毕竟是我老婆啊。」
她满脸平静地盯着我,然后转向一边,低声说道。
「我不吃巧克力,也不习惯吃意大利面。苦的东西全都不喜欢,水果要看具体情况。」
「看具体情况?」
「带籽的水果不行……啊,但是无籽就可以。」
「真是娇气啊。」
她哼了一声。
「才不是这样。小时候,我听说某种水果里面有毒,但到底是哪种我给忘了。自那之后我就害怕有籽的水果了。」
「……好可爱。」
「小,小瞧我。」
「才没有!」
你的自尊心比巴别塔还要高,我现在都看不到头啊……
「想吃什么?上海菜,北京菜,广东菜,四川菜,台湾菜……」
「中华料理?对啊,这里是唐人街呢。我完全没有意识到。」
「能吃辣吗?」
「完全不行!不过狮狮可以。」
这样的话,中餐的选项就少了很多啊。
「我知道一家炒饭很好吃的店。梭子蟹盖浇炒饭很美味。」
「好像超级好吃!」
虽然周六人很多,但今天是周五,应该没问题吧。
「但是,大吾君,炒饭味道很浓对吧。」
「是这样。」
「是么。」
兔羽没有再说话,静静地思考着。
「果然还是算了。」
「诶。为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原因。」
我直直地盯着她。虽然一开始还保持着面无表情,但一直被我盯着,渐渐地害羞起来,有些 畏缩了。脸颊微红,好可爱。
「别,别看我。」
「我会一直看着你,直到你说出原因为止。」
这个人虽是秘密主义者,但精神却反而相当脆弱,只要给上压力很快就会败退的吧。
「……因为,我还是,第一次约会……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接吻。」
「诶。接吻?」
「我,我也只有海外言情剧之中学到的知识而已。第一次约会就亲亲脸,下次在嘴对嘴。然后……第三次,那个……呃……就是干那件事了吧。」
她满脸通红,有些畏缩地摸着头发。可爱。
「话说兔羽,你是第一次约会吗?」
「啊。」
她发现自己暴露了重要的事实,陷入了绝望。
「怎么了?有问题吗?怎么了啊大吾君你这又是第几次约会?」
「……我离过婚的。」
我都记不清到底几次了。
「是是是!大吾君很受欢迎呢。跟我这种渣滓约会就是轻车熟路,跟拧掉婴儿的脖子一样(注)简单对吧!」
(注:原文为赤子の首を捻る。赤子の手を捻る,与小孩扳手腕,意指十分简单。)
「那是『手』吧。扭别人的脖子就是杀人了。」
呜呜呜~~。兔羽一边呻吟着,一边看向我。
(也就是说,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接吻所以不想吃带味道的食物?)
什么啊。这也太可爱了吧。少女吗。
「我倒是不介意。」
「……我要是被大吾君觉得『这个女人的嘴也太辣了』的话,真的要切腹自尽了。」
我对这般崇高的自尊感到尊敬。但是不吃辣,也不吃味道大的,还严重挑食,实在是难以抉择。大概唐人街已经没有什么能靠得住的了吧。
「你满脸写着这个女人好麻烦!」
「但这点很可爱啊……」
「呜喵!唔………………笨蛋。」
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声音细若蚊蝇。
到最后,我们决定去咖啡厅吃点小吃,然后在唐人街上散步。因为兔羽说他几乎完全没有来过这附近,所以我决定带她参观。即便是在满是游客的人潮之中,她也相当美丽,引得行走的人们不断地偷看着她的侧脸。
「走在那边的二位,稍微等一下!」
但是路上,我们被一个金发旗袍女叫住了。她是这边的店铺中,一位名为琳盖特·晓·霍恩海姆的人。还是那般可疑,真是太好了。
「可爱的情侣哟。要来占卜一下吗?现在就算是情侣也能占卜哦!」
「什么?你是在拉客么。不用了,我……」
尽管觉得被朋友占卜恋爱之类的东西相当害臊,但我看到兔羽双眼闪闪发光地看着占卜屋的门口。
「啊,兔羽喜欢这种东西吗。」
好像很多女孩子都喜欢这种灵异的东西。
「喜欢!像是宜保爱子或者御船千鹤子,或者是约翰·克劳这种的。」
「诶,你是这么看待占卜的啊。那是超自然(occult)了啦。」
宜保爱子——活跃与80年代的灵能者。御船千鹤子——20世纪拥有透视能力的灵能者。至于约翰·克劳我就不知道了。到底是谁啊……
「欢迎走进令人眼花缭乱的神秘世界~☆」
你也神秘真的好吗。琳盖特把我们带进了店铺中。我们钻进了小小的店铺中,坐在了一张小桌子前的折叠椅上。
「那么,你们想占卜什么呢?」
「我,我的未来到底如何。」
「人类被AI支配,然后毁灭。」
这不是占卜吧。不过喜欢灵异(?)的兔羽好像很开心,这样也算不错了。最后,我们还是情侣般地选择了占卜恋爱运势。
「那我就把塔罗牌拿出来了。」
「塔罗牌。」
「唐人街有很多人在用塔罗牌哦。」
明明是唐人街,不是看手相或者易学真的好吗。居然用西洋魔术。不过可以倒是可以。琳盖特相当熟练地操纵着牌,而兔羽满脸兴奋地看着。
「哦,出来了。结果很惊人啊!」
「诶,诶。我的恋爱运势怎么样?」
琳盖特指向了一张卡片。
「这张牌是『恋人』!」
「太好了!感觉很好呢。」
「不过逆位了。」
「诶。」
「这张卡片暗示的是失恋与选择的失败。」
诶,什么啊。也就是说抽到了相当不妙的卡片了?
「原因就是……这张『塔』。指的是大量的运气流失。」
一直都笑着的她,但现在却相当罕见地满脸苦涩。
「等,等一下。诶……『恶魔』在『死神』,逆位『太阳』,『命运光环』……咿呀!这是逆位『星星』!」
琳盖特满脸铁青,汗流涔涔。
「……呃……」
「凛,怎么了。」
「嘛,嘛占卜看的是人的手,重要的是彼此的心意!」
「就这么差吗?!」
的确面前的牌看上去都挺吓人的,象征着好运的牌都翻转了,背面朝天。即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来相当不妙。
「但相反,太差也算是奇迹哦。这个跟麻雀(麻将)四暗刻,扑克牌的同花大顺,漫画原作成功动画化一个概率。」
相当罕见吗。琳盖特用手机拍下了占卜的结果。我看了一眼她的SNS,而她说了一句「乐」,然后发空间了。这家伙完全不嫌事大啊。
(最差劲的恋爱运势。嘛啊,不过这也只是占卜就是了。)
我只觉得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但兔羽满脸铁青。
「……『命运』。」
「诶?」
听到兔羽的呢喃,我如此回了一句,但她只是微微一笑,摇摇头,说了句没什么。
在那之后,我们继续约会着。我们观看横滨大世界的蒙太奇、走到了石川町那边去看家具。在山下公园乘坐水上公车(sea bus)观海,还到了港未来看电影。不愧是横滨,完全不缺约会地点。
周围暗了下来,我们为了看夜景,坐上了摩天轮。
「……」
兔羽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
(因为占卜结果,有些没精神啊。)
果然是因为那个占卜结果而受到打击了吗。说起来,我和茜(前妻)抽签的时候也是……
『大吾君也抽只签吧?我看看……恋爱运——换个人可能会好一点?』
她微微一笑。
『我们换一个神社吧☆』
她不由分说地把我带到了一公里外的另一家神社,又抽了一次。那个时候,我以为她在吃醋,觉得相当可爱,笑着接受了。但。
(诶,约会的时候想其他的女孩子,我到底在干嘛啊。)
现在应该集中在兔羽身上。我轻轻摇了摇头,甩掉邪念。
「兔羽,我能坐你那边吗?」
「诶。」
我们现在面对面坐在摩天轮中。我没有等到兔羽回答便靠向了她,肩与肩相接,感受着她的体温。她有一种轻柔的甘甜香气。
「喵。」
兔羽一下子就畏缩了,然后马上盯住了我。
「……你和女孩子缩短距离的方式好熟练。」
「你在说什么?」
「毕竟和妻子或者是前女友一起做过呢。」
呃。嘛。是做过。不聊这方面话题是肯定是正确答案,现在应该先糊弄过去。她观察着我的表情,像是在开玩笑一般笑了,但马上又移开了视线。
「大吾君。」
「怎么?」
「就算我说我还有事情藏着……你也愿意和我继续结着婚吗?」
「诶。」
「不仅仅是因为有婚约者这一件事。我还有事情瞒着大吾君。」
兔羽满脸悲怆地低声说道。我感到心脏一阵绞痛,问道。
「是说……你没有递交结婚申请书吗?」
「不,我递交了。我们现在在法律上是夫妻。」
「……你重婚了吗?」
「我,我不是说过我没有男朋友吗!」
嗯。能难过成这样,到底是什么呢。我想当烦恼,而兔羽则是相当担心地看着我。
「我做了一件相当违背常识的事情。」
「……嗯?」
「一旦被他人知道了,可能都会被他人暗中责骂吧。」
「嗯。」
「这件事应该一开始就跟大吾君说的。」
我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问题。看她这副样子,应该相当重要吧。
横滨美妙的夜景在我们眼前展开。但我的眼中只有这一名少女。她的表情与迷路的小孩无异。因为不希望她再露着这副表情,我开口了。
「……由我先说我的秘密吧。」
「诶。什么?」
「我以前做过乐队,还出过好几张专辑。」
兔羽震惊地瞪圆了双眼。我在手机上搜索我以前的艺名,递给她看。听着八年前在YouTube上播放了十二万次的歌曲,她低声说。
「哇。啊哈哈,这是什么啊。朋克摇滚么。」
「对。很土对吧。无聊。」
「这就是大吾君的秘密吗。」
「嗯。我的朋友基本上都不知道。」
倒也不是因为感到害羞。只是当时我相当拼命。
「我是真的以顶点为目标的。不过无论是筷子还是棍子都没有就是了。」
「诶……」
「大学的时候开始的。我的一首歌火了,还被艺人在广播里提到了。于是我便专辑出道,还进了Orikon榜(注)。虽然在下面。」
(注:Orikon榜,日本最具知名度的音乐榜单。)
真是让人怀念的青春回忆。我以为周遭的大人都是敌人,只是在欺骗小孩子。我小鬼一般地叫嚷着这种小鬼一般的歌。不过很开心倒是事实。
「最开始还很有人气,被称作『切开人心』的诗人集团。演唱会也总是满员,粉丝也总是喧喧嚷嚷……然后我得意忘形了。」
「怎么了?」
「我大学退学了。还想着『用一把吉他干大事吧!』。完全就是个傻子。」
「……诶。」
「然后老家的父母都相当愤怒,甚至还说不回大学就和我断绝关系。」
兔羽静静的看着我。但这并非是有在隐瞒什么的目光,只是一直盯着我,像是要咽下什么话一般。
「我还想着『一定要做出些东西给你们看!』什么的。」
「你现在还和父母关系很差吗?」
「我和茜结婚的时候把他们叫来了。只是交谈很僵硬……」
完全没有在电视上看到的那般热泪盈眶。双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装作什么也没有。即使是现在也不怎么会联系。
「渐渐地,乐队没了热度。毕竟,娱乐就是消费社会嘛。我变得不被任何人需要……主要是因为我才能不足吧。」
即便是用心制作的MV也只被播放了7000次。当时我相当难过。
「有一段时间,我成了尼特。小白脸。大约一年吧。工作也做不下去……」
「大吾君吗?」
「实在是无法向前看……无法向社会看了。但这说法就像自己是被害者一般……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现在也很麻烦。」
到头来,我做着公寓的管理员,偶尔去干些无聊的侦探活动。无论是哪种,就算只有一个人都能做得了。当工薪阶层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但我无论去哪个职场都会失败,到最后不被接纳。
「……因为大吾君太直了。」
「嗯?」
「经常会合不来对吧。总感觉我能懂。」
这样啊。兔羽也能懂啊。有些开心。但我总感觉,她和我一样,是不擅长『这种事情』的人。
「总之我现在过的很辛苦。先说一句,我还有事情瞒着兔羽。」
「诶—!还有吗?」
「当然还有。毕竟我的人生充满羞耻……」
以陪浴牛郎为工作之时被一个小姐缠上,最后被刺了。这完全可以说是秘密对吧?人生又长又复杂,人总有十几二十个不能说的秘密。
「谁都有秘密。我还没有崇高到否定这一点。」
「……」
「就算撒谎也好。无论是什么也好。」
「嗯。」
「但我是兔羽的丈夫。无论是什么障碍,我希望我们能够一同克服。如果你也是这么想的话。」
我握住了她的手。小巧而冰冷。兔羽也握住了我的手,另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袖子。
就像是要靠上来一般。我因为她这极为罕见的表情而惊住了。
「——我,还是个高中生。」
听到这句爆炸性的话语,就连我也呆住了。
■
「您辛苦了。下车是还请注意脚下~」
被年轻的大学生模样的大姐姐催促,我与大吾君下了摩天轮。我支撑着路都走不稳的他。
「…………………………」
大吾君依然像个石头一般僵硬在原地。我渐渐担心起来。
「没事吧?」
「……诶?什么?啊。啊,没事,没关系。没关系。没问题。」
这么说着,他用钱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我递给他手绢。
(好像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惊吓啊。)
知道了和自己结婚的妻子是女子高中生之后,人会露出这种表情啊。就算被大声叱责发火也没有办法。毕竟是我谎报年龄。完全就是诈骗。就是犯罪对吧?
「………………那个。」
大吾君仍是满脸呆滞,咔嚓咔嚓地挠着头,看向我。
「那么兔羽现在多少岁?」
「我?17.」
Seventeen。某种意义上讲是女孩子最棒的年龄。
「你还真敢寄结婚申请书啊。」
「呃,我也以为会被民政局拒绝,但意外地顺利。」
这也是民政局的优点,只要文件齐全也不违法,就能相当正常地通过。大吾君虽然面色苍白,但闭上了双眼,说了句「好。」
「……了解。」
「诶?」
「OK。了解。我明白了……我没事了。」
「没事是什么?」
「虽然我吓了一跳,但已经没事了。就是如此。」
他笑着说。『了解』。就这样?这人心到底得有多大啊。
「我还以为你会说不会和小孩子结婚。」
「啊——。我也想了很多。但毕竟是别的人。也许有人会觉得和女子高中生结婚的男人是怎样的渣滓,但……对我而言,兔羽不是『女子高中生』,而是『兔羽』。」
「嗯。」
「我说过对吧,无论什么困难都要一起克服。」
啊。一定就是这一点吧——因为他的率直。他自己的正义,与周围人看来的正义不同,这也就是他不适应这个差强人意的社会的理由吧。这个人活着很累吧。
「话说今天是工作日吧。你白天都在干什么?」
「……因为我不去上学。」
「发生什么了?如果是被霸凌了,我会帮你的。」
你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这种话啊。这个人果然很奇怪。毕竟他说的不是『跟我聊聊』,而是『我会帮你的』嘛。我苦笑着轻声告诉他。
「没有。只是觉得很麻烦。」
「这可不行。要好好上学。」
「什么啊?当你知道我是个小孩子的瞬间就满脸大人样!」
「毕竟我收入不稳定,要是妻子没有一份正经的工作的话会很麻烦的。」
「……好一个糟糕的理由。」
他像是在开玩笑一般地笑了,引得我也不住地笑了。
「呃—……那就当做我对制服有恋物癖,所以去上课吧。你的就当我对现实生活有恋物癖。」
「我才不会和有这种变态兴趣的人交往!」
我们握着彼此的手,路过在色彩缤纷的摩天轮上看到的海之街,穿越人潮,走在夜晚的横滨街道上。我今天第一次有了『我在和这个人约会』的感觉。虽然一直心跳不止,但现在是美妙的小鹿乱撞。
「说到底,你为什么想让我上学呢。现在的学历不就跟废纸一样么。」
「兔羽。如果你不上学了,那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是没有。」
「那果然还是去上学比较好。就当是去找些有趣的东西。」
这种理由就可以了吗。大吾君温柔地笑着,被他的这番目光注视,我也满心欢喜了。我感到,如果他这么说的话,上学也不是不行。但我也不想这样。毕竟就像是一个染上了男友颜色的女人嘛。
「那,我是可以去上学,但相对地我能提一个条件吗?」
「什么?」
「……我想,一直和大吾君住在一起。」
「!」
我们总是若即若离,我也是时候坦白了。虽然我一直因为害怕,这么简单的东西都难以出口,但听了他的话,我也做出了觉悟。
「——我是真心想当你的妻子的。」
坦露自己的真心相当恐怖。对于我这样的人就更是如此了。但是,如果对方是他的话,我也能做到。如果是为了能和发自内心相爱的人住在一起的话,我什么都能做到。
「今后我想作为你的妻子,正式地和你住在一起。你现在居住的房子也好,搬到哪里去住也罢……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的话,我哪里都能去。」
「……明明只是被误解为放屁就立刻跑掉了来着?」
「你在说什么——!!」
的,的确,虽说确实如此。我现在甚至没有在大吾君的房间里上过一次厕所。但是,我有努力的决心。因为我是他的妻子。我希望今后某天,能够更加自然地待在他的身前。大吾君若无其事地,像是关心我般地笑了。
「兔羽你啊。」
「什么?」
「可爱。」
「我给你一拳!」
这,这个笨蛋丈夫!明明我都拼命地忍耐着为人的羞耻跟你说话,却还捉弄我!我用就连蚊子都能打倒的拳头直击向他,他却依然笑着。火大。但是,又感到一阵幸福。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情,有这种温暖而温柔的感情。
——因此我罕见地,变得难以相信他,低声问道。
「大吾君……如果我并非你命中注定之人,怎么办?」
我握住了她的手。
「兔羽就是我命中人。」
希望如此。我几乎快要哭出来,内心强烈地祈愿。
夜晚我与他两人看着网飞(NetFlix)。
(—明明我前天才和他遇见。)
我们却已经相当融洽了。就像是我们出生前就一直在一起一般……呃不,嘛,每次肩膀相接,他的手碰到我的大腿之时,我的心脏都会像要坏掉一般狂跳不止就是了。从一旁传来的他的香气,就让我的腰不断发抖。但是,感觉很舒服。
「差不多该准备睡觉了。兔羽,你先去洗澡吧。」
「嗯,了解——。那一会儿再来帮你。」
大吾君的脚还没有回复,我还需要向前天那样帮他入浴。他看上去就连一个人泡澡都显得困难——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
「不行。」
我被他拒绝了。我不由得露出微笑。
「大吾君,你很害羞对吧~我们是夫妻,不用在意也没关系哦。」
「不是这样。」
「那就是自己一个人洗澡才开心?我打扰你了?」
「也不是。」
他有些烦恼。瞥了我一眼之后,哈啊地叹了口气。
「我也是个男人。要是被这么对待了……会忍不住的。」
大吾君害羞地移开了视线。我在咀嚼了几秒其中的意思之后,终于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会忍不住』,也就是说,那件事吗?我全身都发热了。
「你,你突然在说些什么?」
「兔羽很不擅长这种事情对吧。」
「倒不是不擅长。」
「明明很快就跑掉了来着。」
你说得对,就是跟你说的那般不擅长啊!虽然我就连恐怖电影里的血腥场面啊都能大笑着看进去,但因为害怕电影中的男女情爱场面所以会快进!但为了撑面子,我还是用尽全力地虚张声势。
「完全没有关系。我已经不会再逃避了。因为我们是夫妻。」
「啊哈哈。绝对不可能。兔羽,你害怕到连接吻都不敢对吧。」
「…………………………能做到么。」
他微笑着牵过我的手。我感到汗水狂涌而出。
「那我来做给你看一次吧。」
大吾君环住了我的腰,温柔地抚摸着。我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怦怦直跳,敲响了警钟。身体像被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他的脸不断靠近。Kiss?真的要亲吗?那个,公主之类的人要做的那个?真的?
「。」
我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
但我无论如何等待,嘴唇都没有一点感觉。我睁开眼,发现他正在笑。
「兔羽,你害怕过头了,都要哭出来了。」
「……~~~~」
我明白状况了,不停地敲着大吾君的肩膀。
「笨蛋笨蛋笨蛋。大吾君你个笨蛋。」
「抱歉了。啊哈哈。但你明白了吧。」
直到现在,我的心脏仍然不停跳动着,身体的火热还没有退去。
「兔羽,我不希望吓着你。我们慢慢来吧?」
「……………嗯。」
说完,他就去做洗澡的准备了,只留下我一人在房间以内。我用手摸着还留着咚咚作响的胸口。身体就像是被煮了一遍般地燥热。
(如果就那样……被亲了的话……)
——我是不是会死掉呢。心跳过快,心脏烧尽。说实话,这实在恐怖。没有被亲,我也放下了心来。但。
(……以死为代价被亲吻,好像也不错。)
■
兔羽洗完澡,穿着一件可爱的睡衣走出了浴室。
「可爱。」
兔羽吐了吐舌头,好像是因为被说可爱而感到害羞。害羞的她实在是太过可爱,今后也要继续说下去。
「我关灯了。」
看见她钻进了被窝,我关掉灯,只有淡淡的月光将房间照得微亮。我也钻进了被窝,发现她因为紧张身体有些僵硬。
(害怕成这样,实在是没法出手啊……)
能够相当地感觉到女孩子警戒男人的心情啊。我不希望令得兔羽害怕。而且她还是个高中生,我出手实在是不合适。应该等到兔羽想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再说。
(……我还真是能忍啊。)
兔羽很漂亮,而且还对我抱有好感。而且有就连成人都自惭形秽的成熟身材。和这样的人共度了一天,甚至同床共枕,我还真是能忍啊……加油。虽然我听说过夫妻生活总是伴随这障碍,但没想到问题竟然出在这里。
「大吾君。」
「嗯?」
「你什么要转过去。」
我现在正背对着她。我以为她也是这样,但好像并非如此。我翻过身,碰到了她的刘海。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
「……什么也没有。」
洗完澡的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香气。能松松垮垮的睡衣之中能隐约看到她肌肤的颜色。兔羽用撒娇般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我。
「今天的约会,打几分?」
「……诶?」
「大吾君,就你看来,今天的约会打几分?」
这个妻子又开始说麻烦的话了。
「我当然是一百分。只要能跟兔羽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怎么回事呢。总感觉她会说『别说这些好听的!』或者『明明这次约会这么悲惨?』,甚至是『和前妻的约会比起来那边更快乐?』之类的。如果是她,好像就会这么说吧。但她只是扭扭捏捏地看着我。
「我,我呢」
「嗯。」
「……不是,一百分。」
她声音细微地如是说道。发现我有些不安,又马上说道「不是说做了什么怪事。」。
「我很享受约会。非常享受。那个……大吾君。你一直都很在意我,温柔,我觉得以后也会一直被你珍惜。很绅士……不如说我就连自己说过什么都记不到了。只是在害怕大吾君有没有也在享受约会而已。」
「我很享受。我怎么看你都看不腻。」
「你,你什么意思啊……」
她撅起嘴,无声地表达不满。这种地方也相当可爱,我拼命地压制住涌起的奇怪冲动。不,这种事情不能用玩笑一笑置之,不能开玩笑。
「所以,作为第一次约会本身已经很好了……但并非一百分。」
「嗯。」
「你还记得我最开始说的话吗?」
不清楚了。我用视线向她询问之后,她因为紧张,视线不断游移。
「我,我不是说了么。就是海外言情剧。」
「啊。」
「……第一次约会就亲亲脸,下次在嘴对嘴。然后……第三次,那个……啊。但总之……这是第一次约会。」
看到兔羽满脸通红汗流涔涔,我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我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但说出口又显得不太识趣,所以我只是探出身体,向她接近。
「咿呀啊啊啊啊。不,不是这样。离开……太,太近了。」
「……抱歉,我以为你这么想。」
「才,才不是!呃不是,是这样。虽然是这样。但不对。」
只是因为脸要被亲吻所就快要哭出来目光躲闪,这种害羞鬼现在已经相当罕见了。
「不是由大吾君来……由我,来做,才好。」
「诶。」
「这样的话,我也能拿出勇气了。」
每当我令得兔羽害怕逃跑的时候,都会在想自己是不是被她讨厌了,但很快就又发现她是在真心对我。所以我也不太担心这种奇怪的夫妻生活,而这也是能和她顺利地生活的理由吧。
「嗯。我明白了。可以。我也很期待。」
「啊……你,你这么说,不是会让我很紧张吗!」
你精神还真是脆弱啊。
「大吾君。眼睛闭起来。」
我听从了她的话。虽然一开始心跳不止,但因为等得太久,紧张缓和了。她的香气与体温,这使我安下心来,不知不觉中睡意带走了我的思考。
「……终于睡着了。现在就是,机会。」
柔软的双唇触碰到了我的脸颊。她微微一笑。
「啾。啾……啾~~?喜欢……最喜欢了。大吾君……啾?」
连着亲了我的脸好几次。但即便如此,也顽固地不愿意亲我的嘴唇。不知何时,她也不再仅限于亲吻,还像个小狗撒娇一般舔起了我的脸。
「我舔……舔……大吾君……?咿呀?喜欢……?」
兔羽的声音有些朦胧与黏糊。
「……一直睡着的话,我也能够坦率起来呢。」
我这个妻子到底是有多固执,自尊心到底得有多强啊?一直这样都完全没有关系,不如说反而会让我开心。我没有忍住,稍微笑了一下。
「诶。」
啊,不妙,坏了。
「大吾君。难道说,你醒着?」
「……………………呜呼呼,哎呀,没有。抱歉。这个。」
「~~~~~~~~~~~」
——兔羽满脸通红,不停地敲着我的胸口。
(啊,真是幸福啊。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诶。好像以前也有过这种事情。)
我回忆了起来。很久以前也有过这种事情。那时我感到了爱,感到了幸福,满心希望能够一直如此。不过『她』没有兔羽这么害羞就是了。
(我向她发了什么誓?)
在昏昏欲睡的同时,我感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重力。太过强烈,甚至不允许我移开目光。我做了梦,是个实在美丽的梦,根本无法逃离。
——咚。响起了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