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壹弥这个人,似乎擅长从善意的角度解读任何事。
防卫都市东京的同学们,众口一致认定。
其实朱雀根本不这么想。只是提醒自己要正确判断,思考领域与善意或恶意丝毫无关。
当然,主观与客观一致才是稀罕事。
若以朱雀的负责人、马尾少女鹈饲鸫的话形容──
「要说对倒也不算不对,但认真说起来根本大错特错!」
「到底是怎样……」
「你这样根本不叫善意解释啦!而是讨厌加三级的东西!误会与曲解层层交叠,再淋上冲动与妄想的扭曲信念松饼!」
「呣。」
「怎、怎么?生气了吗?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啊?」
「不,只是感到佩服罢了。原来鸫也会用这么时髦的形容方式,就像这件剪短的裙摆长度一样。」
「呀啊啊啊!?喂,你刚才面不改色做什么啊!?够了喔,朱雀同学!为什么乱掀人家的裙子啊,喂!?掀人家裙子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时髦归时髦,不过掀开一瞧,看你底下穿著这么可爱的布料,也饶富一番趣味呢。」
「喂喂喂你够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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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
朱雀事不关己地心想,鸫还是老样子,会莫名其妙手舞足蹈地大吼大叫呢。
总之,不论正当判断也好,带有偏见的解释也好,有草莓花纹的松饼也好。无论如何,朱雀理应胜任对一件事情提出评价的工作。
然而。
朱雀现在却深深感到一头雾水。
「她在做什么啊?」
远离东京都市活动领域,位于都市之间,遭人遗弃的战争伤痕中。
从蓄积在轰炸坑洞的雨水洼探出头的混凝土,以及即将崩塌的瓦砾堆形成一个小小空洞。在都市无法容身的淘汰者们躲在这里形成群落。
在光线几乎照射不到的废墟角落,朱雀定睛凝视。
「唔……」
连身旁的鸫都看到细长修整的眉毛皱起扭曲,明显表示困惑。
两人的视线另一端,是一名勤快四处奔走的金发少女。
「大家好!哈啰大家好!随时保持笑咪咪,脸旁比个V!你的卡娜莉亚,众人的卡娜莉亚!大家都熟悉的宇多良卡娜莉亚在此!是的,那边那位同学!你有什么困扰的事情吗!?」
可能是锁定了目标,卡娜莉亚突然停下脚步。
眼看卡娜莉亚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人,吓得肩膀一抖。
「呃,没、没什么特别……」
「哎呀,别这么说嘛!来来来,请尽管开口吧!」
「这样、我、很伤脑筋……」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请问有什么事情让你伤脑筋呢!?」
瞳眸颜色宛如夏季蓝天毫无阴霾,脸上堆满太阳般开朗灿烂的笑容,十足的生意口吻。
「就是说……呜呜,现在、这件事……」
居住在这片废墟的少女,在卡娜莉亚顶著笑容逼近下显得慌张不已。
年龄看似比卡娜莉亚与朱雀略为年轻。眉头固定成八字形,嘴唇害羞地紧闭,肩膀胆怯地瑟缩。
一条杂乱的发辫,在脸颊旁不停发抖。
「好的好的,我知道我知道喔!困扰的时候更要露出笑容!说说你伤脑筋的原因吧!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对了,珠子妹妹!我还记得喔!你是鹑野珠子妹妹吧!」
「呜呜呜呜呜……不要喊这么大声好吗……」
名叫鹑野珠子的少女,看似在意周围的视线,红著脸低下头去。
她上半身前倾,双脚成内八字不断摩擦自己的大腿,害羞地踱著小碎步。
动作很明显在忍耐某种生理需求,视线的彼端是设置在废墟角落的公用厕所。
两者之间是张开双手的卡娜莉亚,大剌剌挡住去路。
「这、这样我很困扰,请、请让开好吗……」
「我不能对困扰的人坐视不管!我绝对不会让开!会随时陪伴在珠子妹妹身边喔!」
「快要、没时间了,真的……快、快到极限了……」
「放心吧!没有什么极限不极限!有志者事竟成,绝对办得到!请务必让我解决你的烦恼!」
「啊,不、不要碰我……」
被卡娜莉亚紧紧抓住肩膀,鹑野悲痛地呼喊。
「啊!我明白了!难道你身体哪里痛吗!?是生病还是受伤呢!得赶快组织医疗小组!」
「不、不是,不是的,啊,等等,拜托你、等等……」
身子被前后左右剧烈摇晃,声音宛如登上单行道阶梯般愈来愈尖锐。
「讨、讨、讨厌,这样不行,真的不行,不要摇,不要不要不要,讨厌、讨厌讨厌,憋不住了,快停下来、快停,要溢、要溢、要溢出来了──」
「要溢?药液?奥义?」
「啊,啊、啊──」
宛如绷紧的琴弦,鹑野身体一颤,猛然僵硬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视线在空中游移,全身顿时完全放松。
「咦……咦、咦、咦、咦?珠子妹妹……?」
已经没有人理会卡娜莉亚的声音。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四周只有声音悄悄响起。
由于废墟位于凹陷的地形正中央,每当风吹拂雨水形成的湖面,就会形成涟漪。听到的水声肯定是涟漪,肯定是。
「啊呜、啊呜、呜哇……」
鹑野孱弱的嘴唇,松弛无力地半开著。一道口水般的液体,从放松力道的缝隙中宛如涓涓细流缓缓渗出。
无法定焦的瞳眸,夹在无法摆脱的绝望与一丝愉悦的缝隙中,露出心荡神驰的空虚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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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切都结束后,四周笼罩在凝重的沉默中。
哗啦哗啦演奏的水声也已经完全停止。风平自然浪静,此乃理所当然。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少女哭得彷佛丧失了某些身为人的重要事物。
宛如支撑身体的支柱崩塌般,鹑野当场蹲了下去。
「……明明就说不行,真的不行了……讨厌啦,卡娜莉亚同学……」
双手掩著通红的脸颊,泪眼汪汪地隔著手指缝隙仰望卡娜莉亚。发辫就像随地便溺的猫咪尾巴一样无力地垂落。
「啊、啊哇哇、哈哇哇……我该不会犯下非常严重的错误了吧……?」
卡娜莉亚慌张地挥舞双手,全力表现自己的不知所措。
「……我说,鸫。」
目睹一连串悲剧的朱雀喃喃开口──
「……嗯,不用大肆宣扬。」
鸫以同样的声音回应。
「不,让我说吧。那是怎么回事啊?虽然不太清楚,但看得出来那名叫鹑野的女孩在流口水。」
「嗯,我也只看到那女孩在流口水,其他什么也没看见。可能她刚才一直在忍耐口水吧,非常普通,一点都不奇怪。天下太平,风平浪静。」
「呣……话说宇多良卡娜莉亚,她究竟在做什么?那是哪门子玩法啊?」
「就说不要用『玩法』这两个字了啦!」
「如果不是玩法,难道是恐攻?在我看来根本就是专门瞄准同性少女,害人家日后恶梦缠身的行为。」
「连你都不懂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嘛。身为卡娜莉亚负责人,不会想想办法喔?」
「伤脑筋,我怎么能负责脑袋有问题的人呢。」
「……总觉得,听你讲这种话,心情好复杂……」
朱雀与鸫两人一同叹了一口气。
*
那件事情发生后,过了一个月。
受人瞩目的下届战斗科王牌,曾经是朱雀的同学──冬燕桃华。遭到背叛的她,内心深处严重受创的那一日。
在波浪声静静响起的岸边,朱雀与他对峙。
『毕竟我最喜欢人类了。』
东京都市主席,雷鬼头少年。
即使轻易拋弃的伙伴出现在视野内,也丝毫不觉得羞愧,快活地露出笑容。
对朱雀壹弥而言,他的声音简直就像镜子里的自己。
朱雀喜欢人类,非常喜欢。比任何人、任何事更加优先,深爱以防卫都市为战斗最前线,持续与异形天敌战斗的人类。
二十几年前,遭受UNKNOWN蹂躏的屈辱永难磨灭。
付出惨痛牺牲后,人类社会迎来了一定的安宁。
正因如此,没有容纳个人感情或欲望的余地。
真正的和平不会来临,直到驱除最后一只UNKNOWN为止。为了恢复过去的荣景,人类必须永远保持胜利。而要永远保持胜利,整体利益必须凌驾个人幸福之上。
个人为了群体,群体为了世界。
──世界上的一切,仅为了奉献世界而存在。
只要人类这种物种以存续为目的,这种理论就完美无缺。
世界永远是对的,而且不容质疑。
自己之前从未丝毫质疑过这种理论。
在防卫都市东京,只有兼具能在天空飞行的【世界】与固有【世界】的『双能者』才算是菁英。
正因为这种彻底的能力删选系统,东京才得以是东京。
朱雀一直抱持确信,肯定这个否定劣等【世界】的世界。就算朱雀自己也沦为被战斗科踢出来的一分子也是。
可是──那一刻。
在冬燕的泪水与海浪声静静交融在一起的海边──
『那样的世界──』
朱雀实在无法一如往常,主张这才是正确的。亲眼目睹有如自己镜中的翻版,头一次犹豫该不该肯定。
究竟是自己,还是这个世界。
一边心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同时笔直瞪著代表绝对的太阳。
自从那一天以后,朱雀就默认卡娜莉亚的单独行动。
在受到管制的防卫都市边缘另一侧,始终没有丝毫复兴的行动或迹象,大量瓦砾堆积如山。
世界曾经建立的荣景,在被迫选择与集中的现在世界里,只是一堆毫无价值的残骸。
正因如此,对于被世界淘汰,毫无价值的淘汰者们,此处堪称最后的避难场所。几十名学生确实就生活在此处。
「这些人明明需要他人帮忙,但所有人都装作没看见……不过反过来说,都市的人们也不会妨碍我伸出援手。了解到他们的存在,代表直视这个世界的矛盾。」
卡娜莉亚经常探望栖身于废墟的他们。定期送来从别处弄到手的生活物资。
为了补充慢性人手不足的窘境,卡娜莉亚甚至要求朱雀等人帮忙。
「……帮助他们不会吃亏,有道理。但就算这是正确的,不是也没有好处吗?到底为什么要刻意帮助弱势?」
「因为我想帮助他们……」
「这种回答不配叫做回答,毫无价值。」
「啊呜……」
卡娜莉亚视线紧紧仰望朱雀。
虽然露出困窘的软弱表情,却莫名地难以反抗她的眼神。
宛如夏季蓝天的瞳眸,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像牵著小时候的自己的手,曾经在记忆中的少女。
紧紧抿著的嘴唇,吐露出央求的言词。
「……拜托你,小壹。这是我一辈子的拜托。」
连称呼方式都与当时一模一样。
可是──这绝对不可能。
二十几年前,首都大侵略那一天,在化为火海的街上。
对眼睛哭红的少年伸出援手的少女,年纪比自己大很多,更加聪明。
而且──她已经连同在崩塌下被压扁的冷冻睡眠机器,永远离开了世界。
珍贵的回忆,终究只是回忆而已。
脑袋有问题的女人在现实里吹得天花乱坠,简直胡闹。
要这样下结论照理说很简单。
「为什么……」
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断定对方是骗子。
卡娜莉亚的眼神,海边的冬燕。每次想到她们,心中就弥漫一股朦胧的白雾,拒绝割舍两人。
无法解释的神秘感情,凌驾明明白白的理论。
试图当个理论机器的朱雀,头一次面对这种不合常理的现象。
朱雀向鸫寻求答案,她露出平时的复杂表情笑了笑。
「这个,我告诉你喔。」
「你知道吗,鸫你不愧是感情大师。」
「这种心情,就是恋爱。」
「……是吗,鸫。这个……该怎么说呢,那叫什么来著。」
「嗯?为什么要选词用字,直截了当地说啊。」
「你的眼睛烂掉,耳朵歪掉,脑袋疯掉了吗?」
「不会选一点好听的形容词喔,猪头猪脑猪八戒!」
结果对话歪到莫名其妙的方向去。
唯有提到这些事情时,朱雀与鸫会以不合理而无意义的话交流。
不久,两个人就这样不约而同,跟著加入卡娜莉亚的『支援』行列。
*
「老师,我明白重要的事情了!」
满脸笑容的卡娜莉亚,跑到朱雀的身边。双手双脚不停挥舞,就像一只笨拙的小狗狗。
上半身附著晃来晃去的两颗硕大隆起。每次卡娜莉亚一跳,胸部的隆起也跟著弹来弹去,随意上下跳动。如白桃般水润湿透的胸部,强烈主张存在感。
要进入这座废墟,必须以橡皮艇渡过湖,因此卡娜莉亚每次都会准备泳装。刚才她在泳装上还穿著制服,但似乎会被水花之类溅到,最后还是脱光了。当然丝毫没有下流的想法。
「可是现在天气变得好热呢。要是衣服布料能再薄一点就好了!」
卡娜莉亚毫无戒心,以指尖一抹事业线。嘴唇一含沾了汗水的食指,眉头一皱说『好咸』。
受到毫无顾虑的手指摇晃,两颗白桃也凶猛地晃动。水滴图案的比基尼,不可靠的表面积勉强支撑硕大的果实。披在肩上的轻薄开襟衫似乎完全没发挥作用。
「呣……」
朱雀独自嘟囔了一声。
原本以为卡娜莉亚受到淘汰者接纳,可以自由活动的原因,是因为无条件帮忙搬运物资。
说不定秘密就藏在她丰满的身体内。
「……嗯哼。」
鸫轻轻咳了一声。
「朱雀同学,为什么你的视线紧盯在那个谁的身上的某个部位……?」
「我想处理一下这对胸部。」
「啊?想处理一下?胸部?」
「鸫,现在正要渐入佳境,你稍微闭嘴一下。」
「渐入、佳境……?」
朱雀的脑海突然闪过灵感。
卡娜莉亚之所以缺乏飞翔能力,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两颗白拋拋、幼咪咪的果实造成相当大的阻碍?
这个可能性很高。体型会对人在水面漂浮造成影响,因此无法否定不会影响在空中飘浮。只要解开个中原理,说不定能让淘汰者后天学会飞翔能力。
值得比较一下战斗科女学生与卡娜莉亚的胸部尺寸差异。当然基于考察,也同样得从不会飞的人类身上取得数据才行。
「有没有谁能当作比较基准……不,算了,这时候谁都可以。」
「嗯?欸……咦?」
「反正一眼就能看出尺寸平凡……」
「啊?哦──嗄?」
朱雀瞄了一眼身旁的鸫,耸了耸肩。
工科应该也无所谓,反正又不会少一块肉,找机会随便实测一下。反正鸫的身材就这样,既不算丰满也不算贫瘠,大小平凡又无趣。
「嗯哼!哼哼!哼~!?」
正当朱雀基于能力学的见解,目不转睛比较两人身材之际,鸫反覆用力咳了好几声。该不会是发病的徵兆吧,看得出来,她的嘴角不断抽动抽搐抽筋。
「不准比!较朱雀!你这大!白痴大!猪头!」
气势好比撞死父母的大卡车,肩膀不停撞过来。包裹在制服内的平凡胸部跟著努力地晃来晃去。
「鸫,你生病了吗?多保重。」
「你也生病了吧!?脑袋有病吧!?」
多半是噎到了,朱雀以善意的角度解释。
空气中的确弥漫些许霉味。要是在这种地方生活,很快就会感染疾病吧。
这座遭到文明遗弃的废墟,生活环境实在太差了。一切都与近现代化的防卫都市内迥异,让人不知道究竟该从哪里开始改善。
「对了,就是这一点!我终于明白了!」
卡娜莉亚啪一声双手合十,在朱雀面前开心地蹦蹦跳跳。
「明白什么,明白自己脑袋有问题?」
「这一点不用担心!我从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原来有自觉却置之不理吗……」
朱雀不置可否──
「等一下,这样不就代表毫无自觉的朱雀同学,一瞬间在脑袋有洞排行榜上超前名次了吗……?」
鸫则嘀嘀咕咕不停嘟囔。
卡娜莉亚没理会两人,充满自信地挺起比基尼包裹下的胸部──
「两位请看!锵锵!」
不知从哪里掏出从都市带来的笔记本,双手高举。
「我向居住在这里的人做过问卷调查。尤其以怯于表达意见的年轻女孩优先,询问『目前最困扰的事情是什么?』因为改善环境需要倾听当地居民的声音!」
「噢,刚才的悲剧原来是这样啊……」
「没错,很了不起吧!」
「我刚才完全没有夸奖你耶。」
「而这就是调查结果!锵~!」
一副『快夸奖我吧~』的态度,卡娜莉亚翻开笔记页。动作夸张地摊开文字挤得密密麻麻的中间页──
「那么马上来发表结果!最困扰排行榜的第一名究竟是!锵锵锵!」
「……怎么这么多『锵』啊。」
「第一名究竟是什么呢!?锵锵锵锵~!?」
雏锵~看嘛看嘛,卡娜莉亚投以意有所指的视线。
「知道了啦,快点说。」
「是的……听说她们对『没有女厕所』这一点感到困扰。」
知道朱雀始终不肯配合后,卡娜莉亚略为沮丧地开口。
朱雀一时之间手扠胸前──
「有道理喔?」
看似理解般独自点头,视线跟著望向废墟的角落。
以腐朽木板围成四方形的空间,静静坐落一间男女共用的厕所。设计简陋到只要在门前排队,里面的声音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神经比钢缆还粗的朱雀从未想过,但是少女当中甚至有人在意异性的眼光,因而极端减少使用厕所的次数。
「……看来牺牲相当大呢……」
视线进一步往旁边瞧,是体验过刚才那场悲剧的鹑野。只见她的眼神活像腐败的鱼,一直无力地瘫在地上。朱雀静静地默祷。
连鸫都看似双手合十,或是祈祷般搓著手──
「有道理。虽然在意,但却没办法直接告诉大家……」
扭扭捏捏地抿著嘴唇。
别刻意问他人不想说的事情,对鸫这种年纪的少女而言,是理所当然的智慧。
没有人有勇气跨越那道界线。
「之所以没有大肆张扬,是因为这不像粮食衣物、医药品之类,每个人的需求都不同吧。除非两人独处时询问,这种答案才有增加的倾向。」
「……卡娜莉亚真伟大。」
「咦?可是我什么都还没做喔?」
卡娜莉亚本人一脸认真表情,说得理所当然。
毫不顾忌穿上方便活动的比基尼,将所有空闲时间倾注在废墟,热心汲取众人的感受。
她始终认真,耿直,尝试帮助他人。包括被防卫都市踢出去的淘汰者。
「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朱雀喃喃自语。
向劣等世界伸出援手,对人类的繁荣有百害而无一利。这是与种族大爱为敌──直到几天之前,自己肯定能毫不犹豫断言。
「老师您刚才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
可是,朱雀已经失去了能如此主张的坚定。
在人类大爱下僵化的单纯理论思考,自从那一天以来,已经化为只会反覆脆弱思考的碎片而已。
无法否定或肯定卡娜莉亚的正义,只能别过视线,盯著相同地方打转。
明明丝毫不想承认,这种劣化是一种进化。
但唯有一点不得不承认,就是朱雀壹弥这个人的身上。头一次产生巨大变化。
*
「那就马上著手吧!」
卡娜莉亚啪哒一声阖上笔记本──
「基于问卷调查的结果,我和大家谈过了喔!缔造更优质的生活环境,提升大家的干劲!」
露出开朗的笑容,摆出胜利姿势。
「……等等。」
朱雀摊开手掌,制止了卡娜莉亚。
「欸,怎么样呢?」
微微侧著头,动作彷佛要喊出『汪』一声的她,缓缓开口询问。
「女性专用厕所。为什么以前一直没有公开这个要求,你刚才说了什么理由?」
「这个……每个人的需求都不同?」
「没错。进一步而言,男女的需求完全不同。女生们不希望被扣上任性、贪心的大帽子,因此她才会至今从未开口吧。结果你像扩音器一样大肆张扬,岂不是帮倒忙?」
「哈哈,原来如此……」
卡娜莉亚困窘地皱起眉头。
「可是具体而言,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所谓秩序,不是上头施压就能奏效的。必须让社会组成分子产生『自己希望如此选择』的错觉才行。」
「呶呶,此话怎讲?」
「关键是让原本受到排除的一方具备特权意识。换句话说,该设置的不是女生专用──而是男生专用厕所才对。」
「欸?」
听到卡娜莉亚讶异的声音,朱雀充满自信地点头。
虽然还无法判断卡娜莉亚是否正义,但朱雀对于社会秩序可是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家族代代都担任学生会长,流窜在体内的热情滚滚沸腾。
「建立男生专用厕所,让男生以为只有自己有权选择,从而引导他们使用。透过隔离男生实现男女分离,最后也能达成女生的目的。」
「原、原来如此……」
卡娜莉亚睁大眼睛后──
「真是获益良多呢,老师!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耶!」
慢了半拍不断点头,用力拍了拍手。
「……朱雀,你明明不懂人心,怎么这么了解社会啊……」
也不知道鸫这句话算不算褒奖,动作极为微妙地耸了耸肩。
「不过啊,就算制作了男生专用厕所,有办法立刻引导他们吗?还是有人会像原来一样使用原本的厕所吧。」
像是早已预测同事的疑问,朱雀大方笑了笑。
「只要安排附加条件,就能轻易引导。」
「附加条件?」
「回想一下,摆摊的商科不是经常举办限时特卖吗?从原本的订价调降愈多,失去理性的客人就会纷纷上门。人类并非依照绝对值、而是相对值做出判断的生物,道理是一样的。」
「换句话说……」
「只要让男生认为,这一瞬间选择男生专用厕所,有压倒性的好处即可。比方说:『平常要花钱使用的高级厕所,只有现在免费!』这种广告文句,应该足以蒙蔽他们的判断力。」
「真是厉害!老师真是厉害!天才!日本第一喔!」
卡娜莉亚的眼神已经充满尊敬的念头,几乎要伴随炯炯光芒滚落眼窝。
当然,受到毫无顾忌的褒奖,也让朱雀自我感觉良好。
「还有应该强调卫生面值得放心。理所当然,妥善管理的印象会大大影响使用频率。」
「是的!」
「要是能宣传许多伙伴使用过更好。即使有些灌水也无妨,反正总会变成事实的。」
「是的是的是的!」
在热心回应的敦促下,朱雀绞尽脑汁下指导棋。
听了教官的指导,连卡娜莉亚都彷佛全力摇著尾巴,眼睛里只有朱雀。
「总而言之,要考虑到特权感、划算感、卫生方面、伙伴使用次数对不对,老师!」
「没错。另外要是太死板也有问题,就以你自己的话随意修饰一下……」
「好的!我试著制作招牌看看!」
「没错,凡事最重要的就是实践。」
朱雀与卡娜莉亚额头碰额头,展开共同作业──
「……唔,怎么回事啊,该怎么说呢,为什么觉得不太对劲……」
鸫露出些许不安的表情注视两人。
*
过了一段时间后──
「顺利完成啰~!」
卡娜莉亚高举双手喊万岁──
「包含了之前列举的所有要素,真了不起,卡娜莉亚。」
「是的!」
与朱雀会心地击掌称庆,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好好好,辛苦了。可以看一下吗?」
鸫的态度有些冷淡,试图探头窥看──
「请!」
卡娜莉亚则充满自信地抢先高举招牌。
正面与背面都写著文案。
『男生专用公共厕所❤
(删除线)十次一〇〇〇圆(删除线)
(删除线)十次五〇〇圆(删除线)
大特价!只限现在免费!赶快来唷!(*^_^*)
卡娜莉亚用心为你清理!还有许多额外服务喔!
多多光顾,让身心清爽无比吧!(^o^)
正 正 正 正 丅』
「这样完全不行啦──────!」
鸫忍不住吶喊。喊得有如天崩地裂,摩西开海般惨烈。
卡娜莉亚不解地一头雾水,朱雀皱起眉头。
「怎么了,突然大喊什么。」
「还问我怎么了!果然又搞这种飞机!你这猪脑驴蛋!对你抱有一丝信赖的我真是超级大白痴!」
「你为什么这么激动……这个招牌哪里有问题了?」
「百分之百脑袋有问题啦!虽然我没办法清楚说明!没办法说明!但是你们毫不犹豫冲过了不该跨越的界线吧!?」
「我认为这是十分具有诉求力的优秀文案呢。」
「吵死啦!诉求类别歪掉的诉求有什么意义啊!」
「诉求类别歪掉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厕所除了下水道业界以外,还有其他类别吗?」
面对一脸讶异的朱雀,鸫显得有些支吾其词。
「没、没有啦,这个,呃……就说我没办法清楚说明了嘛!总之,这种招牌有问题!」
「真是奇怪。」
朱雀的表情更加愁眉苦脸。
「鸫,这可是模仿你持有的书籍上头的插图呢。」
「……咦?」
「在你的衣柜底下,藏在巧妙伪装过的箱子里那些书。」
「呀啊啊啊啊!」
鸫真的喷出一口老血。
这年头,大半书籍都是在大灾祸发生之前出版的。没有烧毁的书籍都当成珍贵资料,存放在都市图书馆内──而且不分领域。
「例如又是变态又是猫,又是萝莉又是费拉杜之类。虽然看不太懂标题意义,但内容十分有趣。里面描绘了不少我们灵长类的长处,人类的肉体美呢。」
「那那那那那那个那个完全绝对不是这样啦。」
「我明白。因为鸫十分认真,为了寻找你的【世界】,也就是改良物品能力的极限,才会想看人体的详细构图吧?」
「不是啦,这个……」
「其中我发现了。有张图是同样手持招牌的少女,身旁有大量男性聚集。这么有诉求力的文胆,怎么能不借用呢。」
「呜呜呜……一枪打死我吧……」
鸫反覆以头撞墙,一副想人生重来的模样。
自己勤学热心的一面被发现而感到害羞,想不到鸫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呢。朱雀面露微笑注视著。
「那么我去向男生们展示这面招牌啰!」
「天啊地啊等一下啊……」
受到痛恨一击的鸫,声音已经无法传入耳中。
就在卡娜莉亚活力十足站起身时。
「哈哈,这个招牌是怎么回事?」
躺卧在墙边的男学生主动开口。
看他将长浏海梳往后脑勺,似乎还算关心自己的打扮。可是物资不足的情况始终没变。
沾染灰尘的领口歪七扭八,衣襬破破烂烂,脚上的鞋子和袜子已经磨平到化为一体,全身上下散发狼狈不堪的气息。
「卡娜妹,那招牌的意思太直白了,反倒让人搞不懂啦。该说好像马上就会弄脏吗?你还是一样猛耶!」
传来低声下气又虚弱的声音,瞄了一眼朱雀。视线十分纠缠不休。
「你是……」
「康介同学!」
抢过朱雀的疑问,卡娜莉亚露出笑容。
「哇塞,你该不会记得我们所有人的名字吧?」
「当然呀!你是嘴广(注1)康介同学吧,我清楚记得你的全名喔。我想当大家的卡娜莉亚,众人的好邻居卡娜莉亚!」(注1:鲸头鹳的日文俗名。)
「笑死人了,太徒劳无功啦。」
「咦……」
「就算记住我们所有人的名字,也根本没用啦。反正大家只会在这里烂掉不是吗?」
名叫康介的少年一阵讪笑。笑声始终显得低声下气。
朱雀直觉认为,这家伙很讨厌。看得出来,自己最痛恨、弱者特有的自暴自弃与自虐观念早已深入他的骨髓。
「没有这回事啦,康介同学……」
卡娜莉亚困扰地垂下眉梢。
「现在的确缺乏各种物资,可能过得很辛苦。但只要能像这面招牌,一点一点改善的话,大家肯定会积极向前,总有一天离开这里──」
「不可能不可能,想太多了啦~」
听到康介像唱歌一样纠缠在一起的声音,朱雀不知不觉中跨出脚步。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哦?」
「有志者事竟成,天下无难事。只要不放弃,任何事情都办得到。」
「噢,老兄你是这种教义的信徒?我不讨厌这种论点呢。有梦想啦,希望啦──简直就像理想的英雄一样呢。」
康介看著朱雀,再度一阵讪笑。
「……有什么好笑的?」
「不好笑不笑,一点都不好笑。好笑的是这里的现实,就算我们有心努力,这个世界不认同我们有什么用?就算我们下定决心离开这里,不是也没有人会迎接我们吗?」
「你又知道了……」
「怎么不知道。我们就是太了解了……对不对,小珠?」
康介的视线依然紧盯朱雀,声音忽然朝旁边一喊。
躺在一旁的鹑野,肩头陡然一震。
「那边的小珠,还有我,都在战斗科里有个哥哥。结果我们都被自己的哥哥,亲手赶出了都市啦。」
鹑野摀耳不愿意听康介的话,抱著头身子一抖。制服的袖口松开,可以看到手腕上戴著像是细绳的手环。
「不、不是啦……」
只有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拚命地落下。
「我、我只是被医务官赶出城市而已……哥哥明明那么强,却还和我感情这么好,对我很温柔──」
「然后呢?你那什么心爱的哥哥,曾经来探望过你吗?」
「这个……」
「亲妹妹消失不见,一般都会非常担心吧。不觉得很奇怪吗,哪里不对劲吧,他目前在做什么呢?」
「…………」
鹑野颤抖的嘴唇,已经说不出任何话。
连朱雀都看得出来,彷佛害怕深沉黑暗的她,紧紧闭著眼睛。
「哈哈。」
康介浅浅地笑了笑。
「我甚至差一点丢掉性命耶。我哥还说,能力不足的人会拖累他人。连血亲都敢下毒手,真是笑死人啦。不觉得这真的太好笑了吗?」
「──……」
鸫的视线下垂,沉默不语。工科天才找不到适当的言词安慰对方。
卡娜莉亚张开嘴,然后又阖上。像是想说些什么握起拳头,摇了摇头。
朱雀顺著康介的视线望过去。
居住在废墟的少年,仅茫然凝视天花板。眺望在轰炸中受损,彷佛即将崩塌般的天花板,再度一阵讪笑──而且听起来十分低声下气又空虚。
「我们早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混杂在模糊笑声中,可以感觉到遥远彼端响起警报声。
是战斗的信号。
警报大声提醒UNKNOWN接近湾岸地区,要求战斗科紧急出动。为整座都市带来亢奋与勇气,以及胜利的荣光。
可是在这里,几乎听不见警报的声音。防卫都市的勇气或荣光,对于定居在废墟里的人丝毫没有意义。
大海另一端爆发战争。
肯定有人在战场上奋战,然后拯救某人,总有一天有人会成为英雄。
和这个地方,人类的垃圾场,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