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澪司早已不知道自己开枪射击了多少人。
虽然他也数度中弹,不过防卫学院的护具保护了他。过程中也发生过仅差几公分就可能丧命的危险情况。
自己没死只是碰巧而已。他如此确信着。
但即使如此,在战场上,结果就代表了一切。
澪司还没有死,独自一人到达了大楼的三楼。他不知道永远究竟在何处,而虽然他不知道,但他想永远应该就在这些敌人看守的路途尽头处。只要不停地战斗,总会到达永远所在的地方。他深信着这一点,追寻着敌人的身影到达此处。
解决三楼的敌人后,接着就是屋顶了。只剩下那里了。
——不论和什么样的对手交战,唯一的道路就是前进。只要敌人映入眼帘,就在当下那瞬间开枪射击。
即便澪司心中已经有了这层觉悟,但他依旧相当犹豫,不知道是否该射击那个男人。
「公主殿下和邪恶的魔王就在这上头,说起来,我就是守护魔王殿下房间的大恶魔呢!」
乔纳斯·裴森站在走廊的中央,等候着澪司到来。在他身后,正是通往屋顶的楼梯。
「放心吧!下面的情况如何我是不清楚,不过这座楼梯以上剩下的士兵就只有我了。都到这步田地了,我们不会卑鄙地派人从后面射击你啦。」
虽然乔纳斯的话不足为信,不过澪司很明白,这个男人绝对不会打算用正常的方式进行战斗。所谓「正常的战斗方式」,当然就是从后方袭击敌人这类的打斗策略,在战场上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乔纳斯笔直地站着,大辣辣地让自己暴露在澪司的眼前。不论是室内战或是室外战,这样站在持枪的敌人面前,绝对都是要不得的事,正常来说,应该要尽量减少自己暴露在对手前的身体面积,想尽办法利用各种遮蔽物隐藏身子躲避对方的射击,并且开枪攻击;这正是枪战中最基本该拥有的知识。为了预防被跳弹波及而站在走廊的正中央还情有可原,但双手插腰跨开双腿地站在那里等待对手,绝不是正常士兵会有的举动。
愿意大辣辣站在持枪敌人面前的,就只有西部牛仔跟漫画中想自杀的敢死冲锋角色而已。
眼前应该是职业士兵的这个男人,竟然毫不在乎地犯了这个人人皆知的禁忌。
「真是场奇妙的战争啊!我们既没有带重兵器来,敌人还是个小鬼;而且你这小鬼居然能够孤身奋战上到三楼,看样子身手应该厉害得跟怪物一样嘛。你真的是当时在那间房子里面和我打斗过的小鬼吗?」
乔纳斯紧盯着澪司,歪了歪嘴角。他的双手垂在两旁,手上都没有握着武器,不仅如此,他身上甚至让人感觉不到打算要动手开战的气息。
「不过啊,再怎么优秀的士兵,暴露在数量庞大的东西前一样轻轻松松就会化为灰烬。比方说好啦,如果有一把机关枪的话,不管你多厉害,现在也早就已经伦为肉块了。我说的没错吧?我们小看这个国家,没好好地准备装备过来这里,就是我们失败的原因。不过,哎呀,说再多都只是藉口啦。」
乔纳斯完全似乎完全不打算要开始进行攻击。
他庞大壮硕的身躯,就在澪司的斜对角线上;只要扣下扳机,一定能够轻松打中他。
而且,这次双方距离有十公尺左右,澪司也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体易于常人,所以应该不至于重蹈覆辙,发生和在八神宅邸一样的事情。然而,澪司却还是没办法扣下扳机。
——会不会有什么陷阱?还是说他对自己的身体相当有自信?
这个男人的身体,好像有一部分已经机械化了。
这个技术虽然依旧价格不斐,不过已经到达某种程度的普及化了。「生化改造人」听起来感觉像是科幻动作电影中才会出现的词汇,而或许人们大多会联想到生化改造能让人类拥有超人般的能力,但事实上,利用机械补足人们因事故、战争而失去的手脚、脏器等部分身体,才是这个技术最主要的应用方式。
但这个男人说不定是少数的例外,其实是机械化的超人士兵也不一定。
「你认为我没办法开枪?还是你觉得自己不会死?」
澪司平静地说道。
「嗯?」
「你不是问过我吗?问我是不是害怕杀人。」
「哦,我确实是问过。那结果如何?你在下面有确实地把人杀了吗?」
乔纳斯问道,而澪司微微地摇头。
「这样的话,你也认为能够不杀我就往前进喽?」
「如果可以的话。」
「——是喔?不过,像你这种家伙,反而意外地……」
乔纳斯的话语,让持枪处于备战状态的澪司不禁皱起眉头。
「Today is a very good day to die——今天是非常适合死去的日子。你听过这句话吗?」
乔纳斯仍旧没摆出打算战斗的姿势,只是开口说着。
「在越南战争中从军的士兵们似乎非常喜欢说这句话,追本溯源的话,听说这好像是个美国人讲的话。」
澪司无法窥知男人的意图,沉默无语,而乔纳斯却仍旧兀自地说道:
「我的身体啊,有一半以上都已经是机械了。我当然不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把自己搞成钢铁人的,而是因为我唯一会的赚钱方法,就是战争。打斗、断了腿;打斗、烂了半个肺;打斗、手臂被轰出一个大洞;打斗、眼珠子被挖了——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杀了无以计数的人。生化改造人说起来好像很好听,但就算我身体有一部变成了机械,我还是没办法停止战斗。最近我开始在想,『适合死去的日子』,到底何时才会来临呢?我真希望那一天赶快到来,这样我就可以和这个垃圾世界说再见了——我一直不停地这样想着。朋友们都说我自杀敢死冲锋队的成员,事实也的确是如此。我一直在寻求自己死亡的日子,接下最危险的任务,踏入最危险的战场之中——可是啊,那一天却迟迟没有来临。就只有杀掉的人数以及身体里面的机械数量越来越多而已。」
乔纳斯说着,脸上浮现扭曲的笑容。
澪司终于明白了。
在八神宅邸中,他之所以能够毫无防备地让澪司对他开枪,一方面是由于他对自己改造后的身体有一定的自信,另一方面则是抱着游戏心态想要赌赌看。他就只是恶作剧似地转弄着决定生死的俄罗斯轮盘罢了。
因为自己曾经亲眼目睹哥哥死去,所以失去了对死亡的恐惧,而同样地,这个男人似乎由于历经了大量的死亡,因而沦丧了某种重要的东西。
这家伙只是行尸走肉的战士。一个战士成为尸体后却依然不停战斗,最后就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战斗、战斗、不停地战斗,穿过无数令人沉溺的死亡,曾几何时沦丧了自己的心智。而这或许正是世界上依旧持枪的兵士们,抑或是澪司自己未来的写照。
「虽然我不打算白白让你杀掉,不过如果你真的能杀了我,那我也觉得挺好的。好啦,那差不多该战斗啦!」
突然间,乔纳斯的身体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势,宛如露出獠牙的猛兽。
「欸,日本小伙子,你觉得今天是适合我死亡的好日子吗?」
乔纳斯的右手伸向腰间的枪套,枪套中放着一把大口径枪枝,感觉那把手枪几乎可以解决掉一头大象。
澪司毫不犹豫地开枪射了男人伸往枪套的手臂。
枪声响起。虽然有点射偏了,不过子弹还是击中了他的肩膀。传出肉体迸裂声的同时,还发出了奇妙的金属声。看样子他的体内可能埋入了防弹片之类的东西。
乔纳斯的手没有停下动作,继续拔出了手枪。
澪司接连开枪射了他的腹部以及胸部。
乔纳斯的身体微微倾斜,双手好像溺水似地在空中挥舞,不过枪依旧没有离手。
乔纳斯的脚踏着走廊的地面。
他的脸上露出非常强烈的表情,仿佛在嘲笑全世界,又仿佛在诅咒一切,同时还带有某种怜悯——看起来不知道是笑脸还是哭脸。
澪司开枪射击乔纳斯的膝盖。发出枪声的同时,又再次响起了类似金属的声音。
乔纳斯好像缓缓地左右摇了摇头。
——不对喔。
——如果要杀我的话,当然要攻击头。如果下不了手杀人,那最后的结果就是你自己被杀掉喔。当然,不论哪个结果我都无所谓。
乔纳斯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着。
乔纳斯粗壮的手臂,慢慢地朝向澪司,而手臂的前端,正紧握着无比巨大的枪枝。
澪司只剩下两发子弹。如果要瞄准对方的头部开枪,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究竟要杀他?还是不杀他?
澪司下定了决心。
他第一次知道撕裂空气是什么感觉。
一瞬间,巨大的轰声响彻整个空间,这声音完全是澪司的枪所比不上的。
如果再慢个一拍的话,澪司的头应该就被炸飞了。
所幸,他还活着。
澪司朝着乔纳斯的手肘内侧以及握枪的手指,射出剩下的两发子弹。
被射中的手根本已经无法握枪了,拿来扣板机的手指也几乎断了一半。
然而,澪司的枪里已经没弹药了。
澪司冲向乔纳斯。
冲向那名全身浴血,脸上浮现悲壮笑容,然而依旧没有倒下的男人。
澪司从偏侧边的位置踩向男人的膝盖,把他的膝盖当作跳台,双手交握槌向乔纳斯的后脑勺。击中目标的手感确实地传回澪司的手臂上。
「——可恶!难道还不是今天吗……」
拥有近乎不死之身的乔纳斯·裴森低声说道,身体站不住地摇晃着。
不久后他终于慢慢地跪下双膝,趴倒在走廊上。
澪司把只剩下空壳的枪放在地上,从浑身是血的乔纳斯右手中拔起巨大的枪。男人虽然昏了过去,不过仍传出浅浅的呼吸。
这个男人恐怕还没死吧。
等到他醒过来以后,一定会继续追求能够葬身的战斗。如梦般的岁月将会继续日复一日。
「我或许早就变得和你一样了,也或许有一天会变得和你,不过——」
澪司一边擦拭手枪握把上沾到的血液,一边说着。
「只要你心中仍旧存在着希望被别人杀死的想法——只要你还把自己的生死交付在别人的手上,那么……适合死去的日子,绝对一辈子都不会来临的。」
澪司低头看着这位因战争而沦丧、耽溺于死亡的悲哀男人,静静地道出这些话语。
2
屋顶上没有任何的围墙,让人觉得天空相当广阔。
再没多久,太阳应该就要从地平线升起了。
希望在太阳升起之时,一切都能尘埃落定。
久坂澪司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在缓缓吹拂的风中踏着步伐前进。
艾伯特·鲁斯的身影就在远处。
「你能够来到这里,就表示乔纳斯也倒下了,对吧?真是令人害怕啊,实在是……了不起的身手。」
或许因为四周毫无遮蔽物的关系,艾伯特的说话声虽然不大,但听起来却相当清楚。
他的脸庞上,浮现出相当疲惫的神色。
「澪司……!」
永远正站在艾伯特的身旁,看起来并没有被绑住。她紧握着小小的手,眼神中交杂着喜悦与不安,看向澪司。
——只差一步,马上就能触碰到那双手了。完成任务后,我要和大家会合,接着到某个地方留宿,冲个温热的澡,大口啜饮冰凉的水,盖着柔软的棉被睡到下午。
然而眼前越显清晰的景象,让澪司明白这么安逸的时光离自己好远——或者该说,甚至让他觉得安稳的时光也可能根本不会到来。
乔纳斯·裴森说过,他是唯一剩下的士兵。然而话虽如此,澪司依旧有想过楼上或许还是会有伏兵。
果不其然,屋顶上有大量的「兵」正在等待着澪司。
澪司和永远之间,大约有三十个左右的身影。那些「兵」们一动也不动,排列成一个如同墙面般的队伍。的确有身影没错——然而,它们并不是人。
「为了向你表达我的敬意,我为你介绍一下它们。」
远方的艾伯特说道。他口中的「它们」,应该就是指伫立在澪司眼前的身影们了吧。
「根据希腊神话,我们把它们命名为青铜兵(Talos)。在部分战场中,它们已经取代了人类的位置,负责作战,而它们也是全自动兵器机器人的一种。如同你所见,它们的特色,就是具有人型般的外表。」
这么说来,眼前的机器人确实是人型的。它们拥有细长形的躯体,上面有手脚、头,就这一点来说,看起来的确有那么点像人类;然而若是在光线下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根本一点都不像人。
不论是它们的身体、手脚,金属裸露在外的部分包覆着橡胶一类的素材,两种材质和人类的肌肤质感完全天壤地别;为了保持身体的稳定性,它们的双脚底面积是正常成年人的两倍;手脚的比例也很奇怪,腿短短的,但手却异常地细长,若以人类来打比方的话,它们的手腕的位置大约落在膝盖处;更重要的是,它们的头上没有任何的五官,如同鸡蛋一样光滑,而头部上有好几个小洞,大概是感应器或者是摄影机的洞口吧。
长相奇妙的等身大人型物体,整齐地排列在屋顶上。
「你为人实在也很差,既然有那么方便的道具,何不一开始就摆在一楼呢?等到我都已经浑身是伤了,才让我看见这种东西……你也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吧。」
澪司用嘲讽的口吻说着。
「这些家伙不适合用在狭窄的走廊上,再说全自动型机器人启动时必须经过认证,需要花一点工夫,让它们记住谁是该打的敌人,谁是不该打的自己人。——也因为这样,只要她站在我旁边,那她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过啊,如果她离开我身边,机器人们马上就会出手攻击她。」
艾伯特把手放在永远的肩膀上。永远依旧用不安的眼神看着澪司。
「那要是我开枪射死你呢?」
「很遗憾,我已经设定好了,就算我死了,命令也不会解除。」
澪司不禁叹了口气。
如果想要带走永远的话,就必须越过这个机器人战队,夺回永远,接着一边保护永远一边闪过机器人的攻击,回到楼下。当然,如果可以消灭所有的机器人固然快多了,但澪司并没有那么乐观。
除此之外,艾伯特的身边还镇坐着一个看起来令人更加绝望的东西。
「我姑且问你一下,那个东西是?」
艾伯特的位置介于那个东西和永远之间,看起来像是模仿狗的外型制作而成的巨大雕像,澪司开口询问后,艾伯特把手放到它身上。这个屋顶虽然看起来相当普通,除了水塔以外没有其他任何特别显眼的东西,但唯有那个物体不停散发出一股异样存在感与异常气息。
「型号:狼。Lupus就是狼的意思。或许对你来说不是个好消息,不过这家伙是战斗用的机器人。在广阔的平地上和轻步兵作战的话,几乎无人能与它匹敌。」
原来那并非雕像,而是兵器。
「它的弱点是?」
「极大火力的轰炸,沼泽等脚下不稳定的地形,或者是电力耗尽吧。」
面对艾伯特老实地答覆,澪司忍不住露出苦笑。
「听她说,狼在这个国家已经灭绝了。」
艾伯特看了永远一下,不过马上又转向澪司。
「富庶国的武力,尤其是步兵,大部分应该没多久就都会被机器人取代了。各种形制的兵器机器人——就像是你眼前的青铜兵,就连人型机器人都已经能够实际应用在战场上了。不久的将来,没有生命、形制完整的机械化军团完成后,未来的年轻人就不必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了。说不定你们会是持枪战斗的最后一代呢;如同逐步迈向灭绝的狼……的最终世代。」
艾伯特说的没错,兵器机器人现在已经逐渐成为战场上的主角,虽然大部分的产品还是需要透过人们远端遥控才能动作,但澪司也知道,各方正不停地努力研发全自动型的机器人。只要置身在防卫学院中,自然而然就会听过兵器机器人。自卫队就不用说了,就连在防卫学院中,人们也越来越能接受兵器机器人,甚至着手引进它们。「与其守旧地进行肉体锻炼,不如让学生们多学习工学方面的知识」,这样的声浪也越来越大。
「和即将取代人类士兵的机器人、仿照狼的外型制造的机器人为敌……身为最后一匹狼的少年,将赌上残存的性命,出手交战。虽然我不特别喜欢把浪漫情怀带入战争之中,不过此刻我实在深深地有这种充满象征性感觉。」
艾伯特的话语中,早已没有过去曾经感受到的那股温暖。
「——不过,我还是要问问你,难道不能不交战吗?眼前有这么庞大的阵仗,我想你应该还没乐观到觉得有可能获胜吧。」
正如艾伯特所说,澪司根本就没半点胜算。
虽然说澪司采取的都是奇袭策略,但面对专业士兵能够一路活着抵达这里,简直就像是奇迹。就算澪司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轻轻松松地一路击退敌人。抵达这里之前所展开的每一次战斗,都对澪司的身体造成不小的负担。
不仅如此,此刻澪司的眼前有一群机器人军团正在等着他,这些机器人恐怕比过去的任何一次交手的敌人都还要令人绝望。如果这是不会有任何人受伤的模拟战,那澪司大可不顾一切地接受艾伯特下的战帖。
「只要你愿意把那个孩子还给我,那我们可以就此罢休打道回府,我们彼此也不需要交战。然而,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艾伯特听了澪司的话语,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必须完成我的工作,不过,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也不可能会改变想法的吧。既然如此,就只能透过争斗来决定结果了。这就是最后的战争。」
天空上的星光变淡了不少,远方的地平线微微露出白光。
「身为一个人类,同时身为一个无法成为战士的男人,我非常真诚地对你充满敬意。」
艾伯特·鲁斯静静地向没有生命的机器人们下达最后的命令。
「命令,除掉认证者以外的所有对象。」
3
艾伯特说出了命令,排列站着的青铜兵们并没有产生任何的表情变化。
然而,组成三列横队的青铜兵们开始缓地动了起来,队伍从左右两端慢慢开展,准备要包围住澪司。虽然它们的动作比人类缓慢,但彼此完全合作无间。它们并没有聚集在一起,而是保持一定的间隔,打算包夹住澪司。
「它们看起来不会使用远距离武器。我可以毫不迷惘地直接攻击它们的要害,就这个面向来讲,确实是比和人类交战轻松多了,但是——」
澪司一边自言自语道,一边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生命的怪异群体正逐步迫近,想要取自己的性命,澪司觉得自己的心情简直就和电影中的主角一样。
看起来它们应该没有带枪炮。以人类作比喻的话,它们的手腕处看起来像是紧握的拳头的部位,那是装备了槌子形状的钝器;而也有些机器人则是装备着刃状物。不论型态如何,它们应该就是挥舞那个道具进行攻击的吧。虽然它们是最新一代的兵器,不过竟然透过旋转挥舞进行攻击,战斗方式和原始时代的战士根本没太大差异。方式固然简单,但反而也更加棘手难对付。
它们和澪司过去交手过的人类不同,这一群机械士兵,它们不会感受到害怕,只是单纯听命战斗直到倒下的人偶。
——什么嘛,感觉和自己好像。
在这绝望的情况下,澪司的脸上浮现一抹夹杂着自嘲的笑容。
他的右手正握着从乔纳斯手上抢来的大口径枪枝,这把枪的威力远比防卫学院配给的装备还要大,包含已经装填好的弹药,还剩下十八发子弹。
大略浏览一下,应该有三十具左右的青铜兵。而就算能够把它们全部消灭,后面还有一匹巨大的机器狼在等着自己。
「虽然不是桐岛,但这种状况下连我也想选择投降啊……」
然而,他不能逃。
离澪司略为遥远处,永远就站在狼的旁边。
说到底,自己应该只是听从某个来到学校的男性官僚的命令,然后负责要来把女孩带回东京去而已。对方只是个初次见面的少女,除此之外自己和她一点关联也没有。
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恋人,更不是家人。
然后,自己却要保护她,非得保护她不可。
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竟然有人的人生即将被别人蛮横无理地夺走。
既然如此,自己实在非去不可。自己必须过去向她伸出援手。
并不是出自于正义感。
他只是想要拯救那一天的自己。他只是希望把哥哥救回的这条命,拿来拯救别人而已。至少澪司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澪司领略到了自己战斗的理由,同时,他仔细地凝望着眼前的敌人。
青铜兵队伍以扇形开展,包围着澪司。也许是为了避免打到自己人吧,它们彼此之间保持着一定的间隔。乍看之下,似乎可以从缝隙间逃走,不过一旦进入它们的攻击范围,对方的手臂一定会马上挥向自己,最后的结果不是被槌状的拳头打破头颅,不然就是被刀刃开肠剖肚。
虽然青铜兵逐渐向自己逼近,不过狼仍旧毫无动静地站在永远身边。不知道是因为害怕它庞大的体型会妨碍到青铜兵?抑或是要保护艾伯特以及永远不受澪司的攻击?不论如何,事到如今,它绝对不可能只是中看不中用的雕像而已。就算真的越过了青铜兵群,还有那匹狼在等着自己。
「我受过许许多多的训练,几乎都要觉得厌烦了,不过真的还没学过该怎么和这种家伙战斗呢。」
澪司轻声说着,微微地蹲低膝盖,方便自己能够随时迅速地往前后左右各方向移动。
在校内历经的模拟战,感觉仿佛是遥远的回忆。
——战场上一定会发生各种你们不曾学习过的状况。
石神教官曾经说过的这句话,忽然浮现在澪司的脑海中。
「那种时候该怎么做呢,教官?」
——那时候,唯一的方法就是相信自己。所以,为了要让自己能够信任自己,当下的每一天都不能松懈怠慢。唯有对过去的信赖,才能够支持住对未来的希望。
「对了,原来教官当时是这样讲的。」
平凡无奇的精神论,然而此时,这却成了支持澪司的最后一道力量。
我从未松懈怠慢过。
和自己一起踏入防卫学院大门的入学者,由于学校的训练生活太过严苛,有不少人在毕业前就选择自行退学离去,但自己却未曾有任何一天松懈怠慢过。至少这一点,澪司相当有自信。
哥哥——那位独一无二、已经死去的哥哥,过去一定就是这样过日子的。澪司一直这么认为,所以才会每天都那么努力。
青铜兵形成的包围网,一点一点地越缩越小。没多久后,他们就排列成一个扇形,以澪司为中心,半径约三公尺左右。青铜兵们停下了脚步,当中有一具青铜兵慢慢地离开队伍中,往澪司所在的位置靠近。
从青铜兵队伍的缝隙间,可以稍微看见永远的身影。
「你在那边等着,我马上就过去——」
澪司小声地说着,在此同时间,靠近到他身边的青铜兵挥出手臂。
下个瞬间,那具青铜兵身上出现了一个大洞,往后方飞去,它后方的几具青铜兵受到波及,全都倒向地面。而几乎同个时间,澪司也开枪攻击了在他侧面的两具青铜兵,它们一样轻飘飘似地被打飞到后方。
澪司奔跑过青铜兵队伍中出现的缝隙,冲向最后的战争。
4
那是一场混乱的战斗。
如果四面八方都被包围的话,那澪司确实是束手无策,然而若是往后退,自己就会被逼到墙边或者是屋顶的边缘。由于屋顶上没有围墙,要是被逼到边缘处,后果就是坠落到楼下。
澪司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边努力留意不让敌人攻击到自己的背后,一边往前迈进。
然而,打倒前几具青铜兵时他还有办法注意到这些事情,但收拾掉六具左右后,战斗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槌子般的拳头、刀刃从各个方向挥舞而来,而且不论是它们的速度、手臂的长度、挥舞的时机,都和人类手臂大相迳庭。
澪司只能靠着反射神经以及直觉,拚命地移动疲劳的身体,想办法闪躲——自己能做的就只有闪躲。若是人类的攻击那还有办法应付,但若是正面接下机器人的攻击,就算采取防御姿势,还是有可能会身负重伤。
澪司就像是踩着舞步一般,在金属旋风中找寻自己能够留步的位置。在踏着脚步的过程中,他觉得好像和某具青铜兵四目相接了,接着下个瞬间,那具青铜兵的手臂便朝着澪司猛打过来。澪司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了它的攻击,同时开枪射击了青铜兵,然后继续前进。然而,前方却还有第二列的青铜兵在等候着他。澪司再次闪避着它们的攻击,观察等待下一次出手的机会。
真的要说的话,他就只是一直在重复进行单一的动作而已。
然而,那简直近乎神技。
就连澪司自己,都不是靠着脑中的判断与命令在动作。
伴随着热气的疲劳如同泥泞般包围他的全身上下,不停地纠缠着他,仿佛要把他拖入地底深处。就算澪司再怎么不畏惧战斗,但连续进行赌命的交战,消磨了不少精神力。
——自己到底打倒几具青铜兵了?十五具左右?不对。眼前还有好多青铜兵。不过,应该至少打败十具左右了吧?
他自问自答着,身体也没有停下动作。
也不知道是何时受伤的,他的手臂、腿上出现了好几道切割伤。大概是没有及时完全躲开青铜兵的刀刃所造成的吧。虽然伤口不深,不至于致命,但肯定也不是浅浅的轻伤。
每踏一步,伤口就流出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倒地的青铜兵尸骸上。
青铜兵没有流下半滴血。身体被射出破洞的青铜兵倒躺在地面,有些再也不动了,有些则是无意义地在地面上挥动着手脚,仿佛在游泳似的。
已经到极限了,真的动不了了。
这句话不停地在脑袋中的角落反覆响起,但身体却依旧持续在动。
操控肉体的精神丝线都已经断了,但傀儡人偶却还是不停地跳着舞。
——不过,我还能战斗。既然还能战斗,那就只能继续战斗下去了。
持续战斗的过程中,渐渐地,似乎就连疲劳都成了推进自己的原动力。
燃烧疲劳,踏着步伐向前——如此明显的错误做法,似乎已成了唯一可行的战斗方式。只要能够化为战斗的力量,只要自己还能够战斗下去,那不论怎样都好。
青铜兵高举起手臂,手臂的前方闪动着刀刃的银色光芒。
击倒青铜兵。毁坏的青铜兵飞了出去,倒向地面。
它的后方又出现其他的青铜兵,正准备要杀了自己。
射击、闪避、奔跑、击倒、逃跑、射击、打倒、闪避、射击。
不停重复着这些动作,不知不觉间,澪司几乎都觉得自己好像一具自动傀儡人偶。
跳舞的青铜兵人偶与傀儡人偶。
在其中一方完全坏灭倒地之前,舞步都不会停止。
艳红的血滴数度飞舞在黎明的天空中,而每当血滴跃起,就会听到青铜兵倒地的声音。
到底已经持续战斗多久了呢?
澪司舞动着,同时在开始模糊的视线一角发现了奇妙的影像。
少女揪着男人的西装衣领,不知道在吼叫些什么。
怎么回事?那到底是谁啊?
澪司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击倒映入视线角落的青铜兵。
——住手呀!
她是那么说的吗?实在听不太清楚。
意识仿佛正渐渐融入空气中,变得好模糊,然而肉体却还是持续地战斗着。
他把身子往后退,闪过另一具青铜兵往自己挥舞的刀刃。刀刃削掉了好几根头发。
澪司清楚地看见一根根发丝在半空中漫舞。
——我怎样都无所谓,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拜托你让它们住手呀!
澪司感觉远方好像有人说出了这些话。
5
——那到底是谁?
不过更重要的是……对了,我必须继续击倒青铜兵。真奇怪,我明明扣下扳机了,为什么青铜兵没有倒下?青铜兵的手臂没有停下动作,刀刃划过左手的上臂。
虽然不痛,但好热。
但是幸好它不是砍伤我的惯用手,真是太好了,这样我就能继续战斗了。
对了,肩膀中枪的那个女孩不知道有没有大碍?那个长头发、长相端正漂亮的女孩。我记得那个女孩过去确实开枪打倒过我。还有,她帮我冲泡过咖啡。
啊,原来如此。原来子弹用光了啊,难怪青铜兵没有倒地。既然如此,那就必须添入新的子弹了。子弹还有剩,所以我还能战斗。
不过,到底该怎么办呢?还剩下那么多青铜兵,我的子弹大概不够用了。
如果那家伙在场,说不定就能想到什么好方法了。
那家伙?谁啊?
澪司一边想着,一边又击倒了一具青铜兵。
对了,就是在这个时代还戴着眼镜、嘴巴恶毒的那家伙嘛。如果那家伙在这里的话,应该会用瞧不起别人的口吻,说出一些好办法吧。
啊啊,可恶,腿完全不听使唤。这该怎么办——
青铜兵宛如槌子的拳头撇过了小腿。我的腿断了吗?
应该还没断吧,不过这一击实在令人有点痛苦。
就算我身上发生了这些事,青铜兵也不会停下脚步等我的。这点我知道。
不过,我还不能倒下,那孩子还在等我。
那孩子——对,是个女孩。啊,可恶,头脑完全不清楚了。
青铜兵冲过来妨碍了我的思绪,我要用子弹打爆它的身体。
我想想。
总是把栗子色头发绑成两束——是那个女孩吗?那个女孩每次都马上就认输、气馁丧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好像曾经在自己面前中弹倒下。在森林里面,她好像也被某个人踢倒在地过?那孩子好懦弱,不过,她真的很常露出笑容。
不对——感觉好像有哪里搞错了。我好像是和那女孩一起来这里救别人的。
救人?我来救人?我办得到吗?
你那天不是缩成一团,只知道无助地颤抖而已吗?
你不是只会在哥哥的身体下不停地哭泣吗?
你这样到底救得了谁?你居然想拯救某人的性命?
或许吧,或许根本就办不到吧。不过,我还是动手了。
为了拯救那个孩子,我出手战斗。
对了,就是那个孩子。就是那个正跑向我这里的女孩。
啊,不过啊,现在还不能过来啊。这样会妨碍到我,而且这里很危险。
我马上就能收拾掉这些青铜兵,你再等我一会儿就好。
你看啊,你身后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现在不正露出吃惊的表情吗?
你不要一边哭丧着脸一边跑过来啊。
我叫你别过来啊!
因为,这里还剩下好多好多的青铜兵啊。
「住手——!」
女孩一边叫喊着,一边跑了过来。
她在叫谁住手啊?叫我吗?还是叫那些青铜兵?
我不会停手的,而那群青铜兵应该也不会就此罢休才对。
啊啊,糟糕了,青铜兵朝着那个女孩高举起装有刀刃的手臂。
我必须打倒那具青铜兵。啊,不行,已经没子弹了。
不过现在没时间重新填装子弹了。
该怎么办?
还用说吗?
我只要仿照哥哥做过的事情,依样画葫芦就行了。
飞扑到女孩与青铜兵之间,只要这样就行了。就这么做——
女孩娇小的身躯,现在就在自己的身下。
青铜兵现在应该正准备把刀刃挥向我的背脊了吧。
我会死吗?有可能。不,我应该会死吧。
反正我也没力气再战斗了,这样也好。
只要这瞬间能够保护她,之后一定会有人帮忙善后的。
谁来善后?
我想想……大概是那个穿西装的人,或者是大家吧。
——今天是非常适合死去的日子。
不久前才听到的话语,浮现在脑海中。
或许是吧。就算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别人。
我一直好希望自己能够这么做。
如果能够成为这样的人,那么今天真的就是非常适合死去的日子了。
6
——我死了吗?澪司这么想着。
周围安静得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然而,躯体下方微微传来的体温,把澪司拉回了现实世界。
「呜呜……」
身体下方传来微小的声音,澪司慌慌张张地抬起上半身。
「澪司,你没事吧……?」
澪司放心似地喘了一口气,伴随混沌的意识恢复清醒的同时,就像是操控着身体的最后一盏灯已经熄灭似地,疲劳感忽然一口气涌现而至。
自己还活着,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自己必须继续战斗——
——必须和青铜兵们战斗。
「对了,怎么会……」
自己明明飞扑到即将挥下刀刃的青铜兵面前,怎么现在还能活着呢?而针对这个疑问的明确答覆,此刻就在澪司的面前。
澪司眼前,有一个像是打破的鸡蛋般的物体。鸡蛋——其实青铜兵的头;一匹巨大的狼站在澪司前方,脚下把青铜兵的头像生鸡蛋一样踏得溃不成形。
「——」
澪司的喉咙挤不出半句话语。
近距离抬头看着这匹金属巨兽,远比从远方眺望还要充满压迫感。如果恐龙还存在在世界上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澪司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抬头观望着狼。它的身体微微反射出光芒,让人几乎觉得它像是神话中的神兽。
澪司不禁伸出手把永远的肩膀搂向自己,抬头盯着狼。
就算青铜兵全都被打倒了,这匹狼原本应该还是会挡住澪司的去路才对。然而此时此刻,狼却踩烂了青铜兵,救了澪司。究竟这只是偶然,还是它在向自己示威呢?
就算要交战,别说是狼了,此时的澪司根本连打倒一具青铜兵的力气都不剩。
「——应该,不会有事的。」
耳边传来微小的声音。
「不会有事……?」
「因为这家伙是我的家人嘛!」
永远一边擦去眼泪,一边抬头看向狼。
「你救了我,对不对?你果然是好孩子。」
狼并没有回答永远,只是沉默地向澪司与永远宣示自己的威严。
「拜托你,你可以把这些家伙全部都解决掉吗?」
永远在澪司的搂抱下,一边仰望着狼,一边说道。
「你在说什——」
澪司还搞不清楚状况,而远方的艾伯特也只是讶异地呆站在原地,凝望着一切发生。
不一会儿,就像是在回应永远似地,狼跳了起来。它的动作就像是一匹即将扑向猎物的真实四足猛兽,先是如同弹簧般压低身子,接着释放力量飞身跃起。
澪司惊讶之余,往上看着飞舞在半空中的狼的腹部。
微亮的空间中,银色的狼划出一道弧线,飞跃而去。圆弧与地面的交会点上,发出喀咔声,狼不费吹灰之力踏烂了两具青铜兵。
「干得好!太棒了,继续打呀!」
永远擦拭泪水,高举起拳头。
「怎么会……『狼(Lupus)』,停下来啊!那些青铜兵不是你的敌人!快停!」
艾伯特在远处叫喊着,他显然相当疑惑。
「上啊!把它们全部都干掉!」
永远大声地喊道,似乎在与艾伯特较劲。
狼停下动作,回头似地把头转往澪司与永远的方向,简直就像是一只正在辨认一家之主究竟是爸爸还是女儿的小狗。然而没多久,金属机器狼似乎决定好自己的主人是谁了。它慢慢地弯曲后腿,再次冲向下一个猎物。
只要是狼的前脚踏过的地方,就会发出清脆的「喀嚓」、「嘎呷」破坏声响,青铜兵毫无反抗能力,一一被狼击垮。虽然它们的名字里有「青铜」二字,但其实是用非常坚固的素材制作而成的战斗用机器人,普通的刀剑或是小口径的枪枝根本没办法打倒它们。但面对狼的重量,它们就像是塑胶玩具一样轻易地应声碎裂。
「不知道为什么,那孩子好像会听我的话耶!真的是好聪明喔!」
永远在澪司的怀里笑了。那是个无忧无虑、几乎半天没看到过的灿烂笑容。
7
狼跃起、奔跑、蹂躏着青铜兵们。把澪司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的青铜兵,转瞬间就全部化为残骸了。
现在屋顶上还会动的东西,就只剩下澪司、永远、艾伯特还有狼。
「——太荒谬了!它居然改写了命令的优先顺位?」
艾伯特的声音正在颤抖。
「才不是呢!」
永远站起身来,一边凝视着艾伯特一边说道。
「那匹狼……一定也不想杀人。」
就连艾伯特都哑口无言了,他似乎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是呆站在原地。
面对忽然发生的事态,澪司还感觉不到任何的真实感。
方才还准备向自己索命的狼,现在居然在永远的命令之下,乖乖地「坐下」了。
「难道是失控了……?还是说,它本来就是瑕疵品之类的?」
澪司低语道。
由于情况真的太过荒唐,澪司也只能这么想了。如果这是一只宠物机器人的话,愿意乖乖听从任何人的命令当然是无所谓,但身为兵器,就只能被列为瑕疵品了。
「……起立!」
澪司打趣似地小声命令道,不过狼根本一动也不动。
「起立、快跑……不行啊,这家伙是瑕疵品?」
澪司嘟哝着,狼抗议似地把头转向澪司。
「啊……对不起。」
澪司不禁开口道歉。
即便它是瑕疵品,但它确实在临危之际拯救了澪司和永远的小命,接着还打败了剩下的青铜兵。就因为狼站在澪司与永远这边,这次才能让永远获救。
澪司把最后剩下的子弹装到枪里,慢慢地站起身子。疲劳让他全身上下都好沉重,每踏出一步都伴随着痛苦。不过由于这场战斗就要结束了,这股解放感驱使着他移动身子。
「事实就是……任何人谁都不会想战斗的。」
永远交互地看着艾伯特与澪司,开口表示。
少女漫长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
艾伯特慢慢地走向澪司等人,不久后在两人面前停下脚步。彼此之间已经到了能够互相握手的距离。
澪司一边紧握着枪,一边盯着艾伯特的脸。
他有着一头银发,从名字的发音来看,应该是个德裔的外国人。
具语言天分,拥有妻子、小孩,不避讳绑架一类的犯罪行为,隶属于民间军事公司的——死亡商人。说不恨他,绝对是假的。这个男人引发的事端,几乎让自己失去了性命。八神岩以及自己的伙伴们也受伤了。
但就算如此,此时此刻战争已然告终,澪司也不想再对艾伯特做些什么。反正再也不会见到这个男人了,澪司心想,一切就这样结束吧。
「叔叔,你输了。战斗结束了喔!」
永远的脸庞还残留着泪痕,不过她挤出笑脸,开口说道。
「——没错,是我输了。」
艾伯特轻声说着,神色看起来相当疲惫,他缓缓地把手伸入袖子里。
「少年啊,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
澪司露出诧异的表情,等待艾伯特继续说下去。
「你是杀了人才到达这里的吗?」
风悠然地抚过澪司的皮肤,身上的伤口依然缓缓地流着血。
澪司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覆男人,接着慢慢地说道:
「我不知道。我尽量努力不杀了他们,战斗到这一刻,但我确实开枪射击了他们。说不定现在有些人情况相当危及,不过至少没有人在我面前死去。」
「原来如此……就算是狼,也还只是匹幼狼啊。」
艾伯特小声呢喃着,看向一旁的永远。
永远有些疑惑似地抬头看着艾伯特。
「我输了,不过一切还没结束。或者该说,漫长的战争可能此刻才正要开始。」
艾伯特的声音沙哑。
他的手里,出现一把今天几乎看到腻的东西。
他用小小的手枪指着永远的头。
8
澪司完全掉以轻心了。澪司打从心底深信着,就算艾伯特可能会拿枪指向自己,也不可能会加害于永远,没想到竟然会如此。
「事到如今你还想怎样——」
「想怎样?你应该很清楚吧?这是杀人的工具,和你手上指着我的东西一样。」
艾伯特把手伸向袖子内的瞬间,澪司认为他有可能会开枪射击自己,因此抱持着极高的警戒,然而他真的没想过艾伯特居然会把枪指向永远。
「不要做傻事了。事到如今,我们也不想对你再做些什么了。而且,你应该也不敢开枪攻击永远。」
「你为什么这么想?」
艾伯特一边反问,一边把永远拉靠近自己,接着慢慢往后退。
「你的工作,应该是把永远带回去吧。」
澪司尽量假装平静地说着。
「不过这个任务我并没有达成。上头还给了我另外一个命令,他们告诉我:『如果真的没办法把这女孩带回去的话,那就把她解决掉。』」
永远被抓在艾伯特的怀里,她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我本来也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要绑架一个年仅十三岁的日本少女,而且若是没办法成功的话,竟然必须解决掉她。就算我们是死亡商人,这个命令实在也太异常、太难理解了。说出来可能会让你有点意外,不过我们其实鲜少做违法的事。」
艾伯特自嘲似地笑着。
「然而,我现在终于明白上头这样命令的原因了。」
「什么原因?」
「机器人三大法则——你应该听过吧?」
澪司静静地点点头。
他打算一边听艾伯特说话,一边找寻抢回永远的时机。从艾伯特的动作举止来判断,他应该没受过专业的战斗训练。但也因为如此,说不定任何小意外都可能让他轻易扣下扳机。此外,澪司的疲劳已经到达极限了,眼下的现况更不容许他出半点差错。
澪司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等待艾伯特露出破绽。
「第一条,『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军用机器人当然违反了这一点,不过他们确实不会伤害自己人或是得到认可的对象。然后第二条,『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然而,若是谁的命令它都听,那就没意义了;服从敌人命令的兵器就更不用说了。因此,必须为机器人排出听命的优先顺序,当命令抵触时,它就能辨别该以谁的命令为优先,了解自己该听谁的命令,又该忽略谁的命令。」
澪司想起了刚才没有听从自己命令的狼。
那是正常该有的反应。反道是它听从永远的命令,难道是发生了预想外的错误?
不顾澪司的思绪,艾伯特继续说道:
「我们所有的军用机器人,使用的都是同一机种的人工智慧;那是出自某一位天才之手,克服了过去所有的问题点,划时代的产物,但同时却也不停传出某个奇异的流言。」
「流言?」
「据说,开发者们在人工智慧的黑盒子里,放入了某种装置。开发者预先把自己设定成优先顺序中的第一顺位,当全世界的机器人都装上自己制作的人工智慧,开发者们就带着世界上的军用机器人,发起革命——就是这个像都市传说般的流言。在高度科学技术得到广泛研究后,周遭自然会伴随着出现这种无聊的传闻——我过去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艾伯特看向枪口指着的少女。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何时、如何设置了那个装置,不过这个少女正是拥有第一顺位资格的人。也就是说,这个没几岁大的少女,是机器人们拥护的女王。」
「我……?」
永远在艾伯特的怀里发出疑惑的问句。
成为女王随从的狼,现在只是宛如一座雕像,静待着主人的命令。
「这么想的话,就能理解为什么上头的人必须这么不择手段地想办法抓走这个日本少女了。如果和兵器机器人为敌,那么这个少女就是最佳的挡箭牌。就和你在那间房子里面采取的行动一样,不论是谁都不敢出手危害女王。不,某些情况下,机器人甚至会顺应着危机自行应变,保护这个少女的安危,就像那匹背叛我的『狼』一样。虽然现在才说这种话已经太迟了,但早知道我就不应该让她和机器人待在一起,而是应该把她关在其他地方才对。」
虽然听了艾伯特的解释,但澪司还是不明白这是多大的一件事。
「——头顶被冠上自己所不想要的皇冠,成为傀儡人偶们的女王。」
艾伯特自言自语似地低语着。
他再度把手中的枪用力地抵向永远的太阳穴。
「就算是这样好了,你现在杀了永远又能怎样!」
「没错,虽然发生了出乎意料的状况,但出洋相到这个地步,就算回去,我的地位也不保了。这本来就不同于合法的战争事业,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违法行为,一旦失败了,只能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都到这个节骨眼,我也没必要尽忠职守了。」
「这样的话——」
「你有办法保护这个孩子吗?」
艾伯特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蛇夫一定不会放弃的,世界上没有一处是安全的。靠警察?找自卫队?大人都是不可信的。不,如果有我们以外的其他人知道这个少女的能力,他们一定也不会放过她。就算这样,你还有办法保护她吗?」
「——我会保护她。」
澪司毅然决然地断言道。
听到这句话后,艾伯特不知道为什么满意似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你至少应该在这里开枪杀掉一个邪恶的大人。你绝对需要这分坚强的意志力。」
「连你也想当自杀敢死队的成员?」
澪司有些厌烦似地说道。
「自杀敢死队?不是。我不是说过吗?我对你抱持着敬意。既然你现在赢过我了,那我也应该为你送上饯别礼。」
「饯别礼——?」
「就是杀人的觉悟。」
艾伯特的眼中,看不出半点发疯的迹象,同时也不像是自暴自弃。
他看起来虽然疲惫,但眼中却闪动着理性的光芒。
艾伯特继续冷静地说着:
「若是把枪枝当作守护某些事物的手段,那在拿起枪的那个当下,你就成了一个和我们相差无几的人。不仅如此,你拿着枪,指着人扣下了扳机。你自己想想,这百年来,这个国家的大人,到底有多少人真的做过这种事?若是依循这个国家队正义的标准来看,你们的行为或许根本就是错的。然而若是不这么做的话,你就救不了这个少女。很明显地,我是你的敌人,但我对你的评价应该会比把你养育成人的大人们还要高。既然如此,来吧,只差最后一步了。」
澪司把枪口对着艾伯特,站在原地,双脚跨出肩膀的宽度,双手平举在胸前,和身体形成了一个微微歪斜的三角形。为了承受后作力,他的手肘略为弯曲,肩胛骨固定在躯干上。
将准心对上眼前的男人。
若是决心要动手的话,只要扣下扳机就行了。然而,澪司并没有移动指尖。
「现在只是一切的开端。为了某些事物,你必须掠夺其他人。说来说去,所谓的战斗,不过就只是重复着这些行为罢了。所谓的守护,到头来根本也是一样的,只是想办法粉碎侵略而来之外来者的意志而已。所以,为了保护这孩子,你就杀了我吧。你有动手的理由,若是你不杀人,就会失去宝贵的东西,所以你杀吧,没有关系。有些东西,就只能透过杀人才有办法去保护。有些时候,也只能利用杀人这个手段才能够守护想守护的事物。了解这件事情,你才会变得更坚强。如果你想要保护这个少女或者是其他人,那你就应该学会如何杀人。」
「……」
艾伯特只是淡然地说着,仿佛朗诵着戏剧台词的演员。
「如此一来,你才能够和别人齐名。这颗星球上千百年来重复上演着战争,唯有杀人,你才能跻身进入肩负战争的战士们之圣列。不必害怕,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帮助你迈入下一个阶段的仪式而已。」
枪枝的重量,让澪司的手臂微微地颤抖着。只要扣下扳机,这场战争就结束了。应该……会结束才对。
澪司手上拿着的,并不是那把防卫学院配给的低杀伤力小口径手枪,而是从乔纳斯手上抢来的、看起来似乎能杀死大象的大口径枪枝。就算只是射击敌人的手、脚,也足以夺去对方的性命;而且艾伯特身上看起来并没有穿防弹衣等防具。
只要中弹,他就会死。
他明知道如此,却还是开口邀请自己动手。
「还是说——非得要到事情再也无法挽回了,你才会醒悟?」
艾伯特用枪口戳了戳永远的头。
就算他不说,澪司也明白。
他明白,失去的东西、逝去的人命,再也不可能会回来。
不论流了多少眼泪,有些东西也不会再回来了。这一点,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然后他也知道,若是把人命放在天枰上秤重,也绝不可能从中找寻到正确答案。
沉默流窜在少年与男人之间。
屋顶上的风变强了。
澪司左臂的伤口正在渗血,慢慢流向指尖,接着滴往地面,留下宛如蒲公英花瓣的痕迹。就在地面上绽放出五朵鲜血之花时——
「我一直觉得,只要自己能变强的话,就有能力守护珍贵的人事物了。」
澪司依旧握好枪,吐出这句话。
艾伯特微微眯起了双眼。
「如果不变强,就没办法保护想保护的东西;如果不变强,珍贵的东西就会被别人夺走,失去一切。过去,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我在防卫学院里学到的也是一样。师长们教导我们拿起武器的理由,告诉我们为什么非得高举武器不可,也教我如何战斗。我一直以为,只要变强,就能够守护珍爱的人事物。」
「没错,不战斗,就保护不了任何东西。」
「不过,就因为这样——我听到你说的话的时候,真的觉得很高兴。」
艾伯特的脸上稍稍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突如其来的强风吹拂着,让倒卧在地面上的青铜兵残骸喀啦喀啦作响。
永远轻柔而坚定地握住自己的小手。
「只要了解对方,尊重对方,就不会引起纷争。没错,你曾经这样说过。这是不可能的,不管怎么样,纷争都会发生。人们永远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彼此,就连我们这些小孩都明白这个道理。虽然这是个近乎愚蠢的理想论,但是——我能听到一个大人说出和我们不一样的答案,我真的很高兴。」
「我过去确实是这么深信着,深信着这个美丽纯洁的理想。不过,我已经成为一个大人了。」
「不是这样的!」
澪司用强硬的话语打断了艾伯特。
「不是的,你选择了逃避;你逃走了。你只是在人生的路途中找到了各种好用的藉口罢了,例如『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或者是『现实和理想是有差距的』。」
「既然这样,那你就保持着崇高美丽的理想来保护她吧。」
这名大人一边凝视着少年,一边把枪用力抵住少女的头,说了这番话。
他是坏蛋、掳人者、杀人犯,同时——
同时,他也是某人的父亲,某人的丈夫,某人的朋友。
他也是人,一样拥有笑容。
澪司非常了解这件事。
遥远的天际,渐渐映照出夜晚与早晨的交界线。
「反正世界上到处都是这种事。但你早就已经决定好了吧?决定即便如此,你还是要继续战斗。」
艾伯特·鲁斯对澪司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寂寥。接着,他大吼道:
「好了,杀了我吧!不杀我的话,你就要失去珍贵的东西了!」
遭到枪口抵着头的少女扭曲着脸,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决堤哭泣。
是不是因为她非常害怕自己可能会被杀害呢?
少女的双唇,微微地动了。
——笨蛋。
感觉她似乎是这么说的。
「所有的人都是笨蛋。」
——你说的对。
澪司在心中回应道。
一滴斗大的眼泪从少女的眼眸中滴落,接着半空中响起一声——同时也是最后一声枪响。
听起来如此巨大,又如此遥远。
9
「你选择的是……那条路?」
艾伯特低语。
澪司把比手心还大的枪指向天空,站在原地。
「你是敌人、坏人,但就算这样,我相信那一天遇见的你,相信你那天说的话,所以我不会开枪攻击你,你也不会开枪攻击永远。」
澪司缓缓地继续说道:
「我知道自己很天真,也知道说这些好听话是没有用的,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动手杀人。不过,如果能够不杀而胜的话,那我不想杀害任何人。」
他把枪扔了,走向永远的身旁。他的手上已经没有任何武器了。
他的表情明朗,仿佛危险已然消逝似的。
「我是个小孩子,一个不谙世事、傻气的小孩子,所以我不打算听从大人们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澪司继续朝着永远迈步。
永远也从艾伯特的怀里挣脱,快步地走向澪司。
「——等等!」
艾伯特慌张地把枪指向永远。
永远回头看着艾伯特,开口表示:
「已经够了吧?叔叔,你这次真的输了。你根本就没打算开枪射我嘛,还敢说大话。」
永远明白地断言道。
艾伯特眯起双眼,仿佛正在凝视着某种耀眼的事物。
「真的,我输了。」
「嗯。」
少女抬头看着大人,轻轻地点头后,跑向少年的身旁。
天空的边际处慢慢开展出如薄膜般的微光。
在炫目的晨曝露脸于远方棱线的同时,一场小小的战争,终于落幕了。
10
就在取得微小胜利的同时——
距离冲绳极为遥远的东京。
虽然过去进行过好几次的迁都提案选举,然而每个提案最后都遭到废止,东京现在依旧是日本的首都。
在首都的中心地带,永田町,矗立着一栋建筑物,而巽征志郎正站在当中的某个房间前。
「我是巽,抱歉打扰了。」
巽敲门后,不等房内的人回应,就兀自打开门。
房中的候客空间充满了上一个时代的豪奢气息,一名男人坐在皮革铺成的沙发上;男人看起来年龄约莫五十五前后。
「这种时间,找我做什么?」
男人没有起身,只是把眼神转向巽的身上。
「我心想您应该起床了,所以……」
「哼,年纪越大夜晚就越短暂。然后呢?你有什么事?」
「蛇好像咬上未孵化的蛋了,比预想的还快。差点就让他们捷足先登了。」
男人抬起脸来。
「依照当初的预想来看,应该是女孩抵达东京后,才会发生状况才对。」
「是的。不过在冲绳就碰上他们,也还在我们的预测范围之中。」
「那……状况如何?」
「他们现在好像在交战。」
「交战——哼。这不是我们日本人失落已久的词汇吗?」
从男人的声音中,听不出他对此事究竟有何感想。
「恶名昭彰的防卫学院学生,在放暑假时擅自和海外的民间军事公司交战,丧失性命。若是消息公开的话,一定会大幅影响舆论。在这个阶段损失那个少女,确实有些可惜,然而……」
「丧命——这个嘛……谁知道结果如何呢?」
「什么?」
男人抬头看着巽,眼神仿佛在瞪人。
「难道你认为有胜算?小孩子能打赢大人?」
「我不知道,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年轻人不会那么轻易按照大人所想的采取行动,不论哪个时代,这个道理不都没变过吗?」
男人用鼻子哼了一声。这好像是他的习惯动作。
「你不也是年轻人?」
「我——我已经……是大人了呢。」
巽露出官僚式的微笑,站在原地。
「……算了。赢了就赢了,做得不错。这样也好。反正这个国家多的是能打仗的孩子,这群国防教育法下的私生子。哼,他们能用自己的性命拯救国家吗?或者——」
男人把身体沉入沙发中,仰望着天花板。巽一边低头看着男人,一边说道:
「说不定,他们能够出乎我们——邪恶的大人们的预料,用自己的双手,开创出一片我们未曾预想到的未来。」
男人一时间沉默地听着巽的话语,不久后有些严肃地开口:
「巽,你还是太年轻了。我早就已经不相信年轻人的力量了。」
男人用疲惫的声音说道,接着慢慢地从沙发中站起身来。
「大人对年轻人感到失望,年轻人对大人感到绝望,这一百年来,只是不停重复上演着一样的剧码。尤其是进入二十一世纪后,状况变得更明显了。」
「是……吗?」
「——唉,可能和我活过的时代也有关系吧。不过,既然如此,对大人感到绝望的年轻人们,难道就有办法成为受到下个世代的年轻人尊敬的大人吗?经济低迷?政治腐败?这些话题早就已经说了好几十年了。听着这些话语长大的孩子们变成大人后,又做了什么?说来说去,还不是只能模仿上个世代的恶习。能够拯救这个国家的完美大人,究竟何时才会出现呢?能够变成这种大人的小孩,又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诞生呢?我们啊,不就只是一直走在一座没有终点、不停往下的回旋梯上吗?」
男人走到窗边,拉起窗帘。
「我早就已经放弃坐在这里空等未来的希望了。」
男人看着远方——遥远的、太阳升起的方向。
「所以,为了这个国家,我们必须再一次展开战争。为了拯救这个国家,必须再次——」
他一边凝视着远方缓缓升起的旭日,一边自言自语似地低声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