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与心的夹缝间
迷迷糊糊之间,我梦见自己在黑暗中飘荡着。
只要在精疲力尽的状态下进入梦乡,就很容易作这种梦。换句话说,现在有两个可能性:不是我睡得非常沉,就是我已经完全地死亡了。不过,我记得自己明明成了不死之身,所以后者的可能性……
——没错。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我迎接了精神的死亡。
『代号:卡尔瓦里欧』,是我们家族所传承的『死之纹章』。
这是一种『潜藏在血液中的力量』,既可以将身体机能、性能提升至最高极限,也能让认知速度、应对速度超越人类智慧所能理解的范围。在发动这股力量时,为了让身体能以最快的速度判断、处理情报,会抹除掉任何可能造成干扰的精神面意识。
也就是说,感情、回忆全部都会遭到抹杀。
记忆会变成单纯的资料,其存在目的只是为了让一切变得更有效率。
——正因如此,此时的我才会在这个死后的世界中飘荡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我的肉体完全复活,只要没有心灵,就跟人偶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在我变成这样之后……如果妹妹、朋友们以及心仪的学姊还愿意和我相处的话,那么这副躯体说不定还有可能再度萌生出崭新的人格。
但愿一切能够如我所愿。
我一边想着这些凄凉的事,一边在黑暗中飘荡着。
就算那已经不是现在的我,至少也还能够出现崭新的某个人。
一个与过去培育出来的『樱田门次郎』不同的人格与意识。
我当时早已有所觉悟,就算知道真的会变成这样,我还是动手了。
学姊、识、久宝、藤里。
在我动手之后,如果往后的日子这副躯体还能与她们一起度过,那就太好了。
所以已经够了,可以封锁掉这个意识了。
我在黑暗之中感受着满足与寂寞,同时准备要闭上双眼。
「——次郎……」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间——我觉得某处好像传来了妈妈的声音。
听到已经不在身边的母亲的声音,我立刻将意识往声音的来源处集中。
「啊……」
在那里,我清楚地看见一个伫立在黑暗中的女性——
是妈妈。
直顺的黑发,娇小纤瘦的身体,白色的制服。
光从外表来看,显然只有国、高中生的年纪。
不过,她那锐利的视线中,丝毫没有透露出半点稚气。
那就是我的母亲——樱田门优都。
这恐怕是个假名吧。年龄应该也是谎报的。
虽然我和母亲属于同一个家族,但说不定其实她根本不是我真正的母亲。
她就是一名这样的女性。
「妈妈,好久不见。」
我开口说道,然而妈妈却只是以冰冷的眼神瞥了我一眼。
「你现在凭什么叫我母亲?」
她突然扔下了决裂宣言。
应该没错啊!从我懂事开始,她便对我说『你试试看,叫我母亲』。在那之后,我就一直像这样称呼她为妈妈了。
「对了,某人。」
不仅如此,她还用一种极为疏远的方式叫我。
「你倒是挺干脆地发动了卡尔瓦里欧嘛。」
「呃……」
「我应该有说过吧?那是最终手段,一旦使用,你的精神意识就会崩解。」
「嗯,妈妈的确对我说过。不过,在那种情况下……」
「你还想找藉口?那你干脆给我钱好了。」
「咦咦咦!?」
「我真的是受够了。」
看到母亲板着一张脸丢下这些话,我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话可以反驳。只是不停地烦恼着该怎么表明状况、该怎么解释才好。结果妈妈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唉,门次郎啊,如果死了的话就太丢脸啰。」
「唔呃?」
虽然我也知道这是※某个游戏的台词,不过的确是太丢脸了,所以我实在没办法辩解或吐槽。(编注:典出游戏《勇者斗恶龙》。)
「门次郎,一旦使用卡尔瓦里欧,你的精神就会沦为杀人机器。你应该知道……这么做的话,妹妹努力为你培养的『心灵』就再也回不来了。你这个蠢蛋。」
「嗯,我当然知道,可是……」
她刚刚是不是若无其事地在训话当中骂我蠢蛋?
不过就算她真的骂我,我也不能怎么样,只能乖乖地低下头。
「椎名町香夜、八殿识、藤里唯香、久宝那岐。你希望让她们再次过着一样快乐、平稳的生活,所以使用了那个力量,对不对?蠢蛋。」
「……嗯,妈妈,你说得没错。」
蠢蛋应该是拿来骂没脑子的人才对,但是我现在更在意的是其他的事。眼前这个特地跑来斥责我的形体,到底是妈妈的幻象?抑或是意识?我对这一点真的感到非常疑惑。如果一切都是梦境的话,未免也太刚好了吧。
「为了她们的笑容,你认为牺牲自己也无所谓。如果这就是你的判断,那么你便不配当我的儿子。你只是一个眼镜阿宅。」
这大概也是在痛骂我的词汇吧?不过,这个词汇对某部分人士来说的确是不太好的印象,所以我一样没办法反驳。
「门次郎,你给我听好了。」
没想到居然连自己的母亲都用绰号称呼我。
「门次郎,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
「有……」
如果不赶快应声的话,她大概会一直那样叫我,所以我只好虚弱地开口回应。
接着,妈妈便大摇大摆地走到我的身边。
啪!
她突然伸出手,甩了我一记耳光。
「……妈妈……?」
即使现在是在梦里——
这个巴掌,仿佛从我头部的深处……一直响彻到骨子里头,带来剧烈的疼痛。
「男人就是有这种坏习惯,总以为自我牺牲很帅。如果你希望所有人都得到幸福,那你应该也让自己获得幸福才对。做出那种牺牲,你认为椎名町香夜以后还能够展露笑容吗?八殿识为了不让你那么做,拚命地打倒了久宝那岐,你认为她会开心吗?藤里唯香安心地认输,以为只要输给你,那么大家又能够一如往常地过日子,如果她知道你的心灵死亡了,你觉得她以后还笑得出来吗?」
比起耳光带来的痛楚——妈妈的话语让我的『心灵』感受到一阵剧痛。
妈妈过去虽然教导我各种杀手的技术与思维,但她同时也一直禁止我使用所学的一切。就是因为这样……她现在才会那么生气吧。
「你以后绝对不能再说出沉眠在血液中的关键字。」
母亲低声丢下了这句话,接着转身背向我。
「门次郎,你的胸口会闷、会痛吗?」
「……很痛。」
隔着背影,我听见她的询问,于是便诚实地点点头。
我懂了。我一直让自己置身事外,一直认为就算少了我,世界仍然会继续运转。然而,我错了。
「既然会痛,那你就要永远怀抱着那股痛楚——好好地活下去。」
喀、喀……母亲离去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中。
那声音在我的耳朵深处缭绕——某种东西,从我的心头涌向双眼。
「次郎,这才是活着的真义。」
「妈妈……
我在黑暗中大喊着,母亲的身影愈来愈模糊不清。
她的外表看起来明明比我还小,容貌也显得娇巧可爱。
但是她的背影、她的话语,却在在显示出她是一位『母亲』。
「妈妈,谢谢你……」
因此,我不禁如此低语着。
我会——等待自己再次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