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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序章

1 围栏的内侧——椎名康 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5:02PM

透过树梢可以依稀看到沐浴在恬淡的斜阳下的校舍。干燥的树叶被微凉的清风拂过,发出沙沙的声音。被枯色包围的晚冬黄昏本应充满诗意与感伤,但她似乎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纤细变化着的季节,笑容中透露着紧张。

“怎么了?”我佯装不知,伸手抚摸她的毛衣。

“突然……”她,藤崎咲罗有点胆怯地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拥有整齐修长的秀发和看起来聪明睿智的眼神的她是一位高一的学生,平时的成绩也很优秀,据说还是学生会的运营委员。只是,如果真的聪明的话,应该不会接近我吧。

“不贴在一起的话会冷的。”

我靠近咲罗,右手从下摆伸进毛衣里,摸索着解开领带,解开包裹在胸前的衬衫的两颗扣子。摩擦衣服的声音夹杂着咲罗不时的喘息。我把手探进胸口,指尖感受着温暖柔软的肌肤和内衣的触感。

“这种事……”咲罗喘息着低声诉说。

明明你很想要——我没有说出口,只是交缠于咲罗的嘴唇。咲罗有点颤抖,但没有抵抗。

老地方——常绿树环绕的安全地带。几乎不用担心会被发现。学校用地的东端,隔着铁丝网的对面是都立公园。公园一侧也有一排常青树,所以不会被直接看到。围墙以外的三面是仓库、游泳馆、社团楼,以及被树木包围的封闭空间。背德的死角——

触摸胸口的右手可以直接感受到心跳的加快,我明白这种行为傲慢且空洞。

结束了漫长的接吻,我近距离地凝视着咲罗的瞳孔。

“暖和了吗?”

“嗯……但是……”

咲罗始终低着头。

我从几天前就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昨天便感觉她想和我打招呼,于是就在校门口的一角和她打了声招呼。回家路上,我在车站前的乔纳森(Jonathan’s)请她吃蛋糕,她聊起父母、班级和学生会的人际关系让她喘不过气来,我默默地听她说话并附和道“真辛苦”,最后补上一句有什么想说的就随时和我说并交换了电话地址。

今天早上收到了想见你的邮件。

我很珍惜你。但是,还是保持一段距离比较好,这是我的做法,你也不会受到伤害——我像平时一样告诉她。咲罗想了想,回答说,即使这样也要和我在一起。之前和我有过关系的大多都是个性有些乖僻的女孩,没想到身为优等生、性格直率的咲罗会喜欢上我。比起好奇心,她的主要目的应该是处理压力吧。

“后悔吗?”

我在咲罗耳边轻轻说道。

“不太明白……”

“真冷淡啊,为了见你,我特地翘掉了社团活动。”

我摊开双手,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如同电视剧里的台词和气氛营造,都是服务的一环。

咲罗似乎有些内疚,垂下视线,沉默不语。

“我故意进行身体接触,然后扭到了脚。”

有点坏心眼的穷追不舍。“我的脚踝和膝盖上还有炸弹,要想表演地栩栩如生还是有一定风险的。”

不过,这不是为了营造气氛而是实话。

“对不起……”

“我也去了保健室。我们的篮球部相当严格,教练又是鬼麻生,想瞒过他的眼睛可如同登天。”

倒在球场上的我在高一的部员陪同下离开体育馆,露出有点疼的表情在保健室前温柔地对那名高一生说:“你可以回去了。”伪装工作就此完成。在保健室接受了形式上的治疗后假装走回活动室,径直来到这里。

“既然你觉得很抱歉,那就再让我随心所欲一点好吗?”

我在咲罗耳边低语,再次把嘴唇贴近的时候。从校舍那边传来了踩在枯草上的脚步声。我停下动作,观察着咲罗的神态,慢慢地把手从她的衬衫里抽出来。咲罗屏住呼吸,躲在我背后。

出现的是樋口真由。

穿着和咲罗一样的由学校指定的毛衣,背着一个小书包。

樋口停下脚步,说了句“打扰了吗”,然后感觉很冷地抱住自己的肩膀,忧郁地说道:“我就是来打扰你的。”

“为什么知道这里?”

我在咲罗面前掩饰着内心的动摇问道。樋口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关于这个地方,以及我在这里做什么。

“不是在体育馆,就是这里了吧。”

樋口把没有回答的问题再次抛给我,瞥了一眼咲罗。毛衣挽到胸口以下,衬衫凌乱不堪。

“你是学生会的运营委员吧?我可以向学校告发的哦?这家伙的品行不良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事。你可以做证人,能够让其停学的。”

樋口对咲罗刺向冷酷的声音。

“那个,没关系……我……”

咲罗慌忙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逃也似的消失在校舍那边。即便我有错但还是考虑着她的想法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不过,这也是一种拐弯抹角的威胁,只要想做的话“你”也可以停学。

“椎名真是残酷啊,对她对自己都是。”

樋口目送着咲罗的背影回头对我说。

修长清秀却不时散发着冷漠的眼睛,不高不低的纤细鼻梁,乌黑秀丽的头发只遮住了眉毛和脖颈,贴在耳边。玲珑的脸型与其说是COOL,不如说更接近于FROZEN。

“跟樋口没关系吧?”

“真是太好了。”

樋口应该对我的交际关系毫不关心。

“来吧。”

“去哪?”

“总之跟我来。”

樋口敷衍地回应着转身回到了校舍。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任何选择。这是平时的樋口,但被打扰了和咲罗在一起的时间,让我感到有些不爽。

“有话就在这里说,又没有人。”

我追了樋口几步,语气带有些许冷漠。

樋口停下了脚步。

“不要!好冷!”

头也不回地说着又走了起来。我深有同感,所以决定跟樋口一起去。

穿过树林来到游泳馆旁边,从B栋的旁边走过,由A栋的出口进入校舍。

最后被带到了空无一人的视听教室。樋口没有开灯,而是打开了其中一台电脑。

“我先告诉你,邀请她的是我,她没有责任。”

我拉了把椅子坐下,跷起二郎腿。

“这些都无所谓。”

樋口把背包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U盘。表面用记号笔写着日期。

樋口将写着“2/9”的USB连接到电脑上,熟练地调出视频,将屏幕转向我这边。

“嗯……诶?”

我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脖子以上的部位迅速发热。屏幕上,两个穿着校服的人紧紧相拥。我和另一个人——高二B班的石岭香织。准确地说,除了拥抱以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到现在为止我和咲罗所在的“背德的死角”。在黑暗中我们的身体呈现为绿色。是红外线影像。显示器右上方显示时间5:24pm。二月九日——我记得在那个时期,我和石岭香织,就是那样的关系。

“即使是红外线,也还是这么淫靡啊。”

樋口面不改色地取出写着“2/19”的USB,换上。被调出来的影像是和文艺部的高一生(因为只有一次所以忘记了名字)新鲜的幽会场景。因为是在校内所以有一定的节制意识,但要是被校方知道了,肯定是停学级的录像。

“摄像头在仓库附近吗?”

我从影像的角度推测。

“摄像头是自己用的小型的PS300,设置成红外线模式是考虑到日落,我在墙上做了一点手脚,很难被发现。”

不是这个意思——

“今天也有摄像头吗?”

“是啊。”

我站起身,低头看着樋口。

“你想干什么?”

我现在明白樋口为什么知道我在那里了。

樋口一脸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我。

“你生气了?”

“肯定会生气吧。”

“那要打我吗?”

“不会打你。”

我可以忍受,但那些女孩们应该不能。

“是有人拜托你的吗?你要用这些视频做什么?是威胁?还是伦理和道德的说教?”

樋口不为所动地“呼”了一声,耸了耸肩。

“明明是椎名只顾自己方便来这里的,是你在给我添麻烦!”

椎名只顾自己方便?快要沸腾的感情熄灭了。

“我根本不是想拍椎名,我已经在那个地方拍了快一个月了。擅自进入取景框的是椎名吧?我不想再拍多余的东西,也不想让那个地方被糟蹋。我不会让你放弃,但至少换个地方吧。”

糟蹋?多余的东西?

整理状况——这几周,不管我在不在,无人摄像机都拍摄着“背德的死角”。我大概一周用一次那里。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人来过。再加上我所认识的樋口虽然有点古怪,但基本上是个讨厌邪门歪道的人。既然如此,那就不是出于无耻的偷拍目的,想拍的是人以外的,我出现在那里就很难看到的东西吗?

“那么,这一带出现了珍贵的野鸟吗?是生物部委托的吗?”

樋口摇了摇头。“这附近没有猫头鹰。”

确实,二十三区内不可能有要用红外线拍摄的夜行性鸟类。

“都市里的野生记录吗,狸猫、狐狸、浣熊什么的……”

学校周边有大片森林公园,有狸猫出没也不奇怪。

“阿光。”

“阿光?是狸猫的名字吗……”

我的神经递质突然携带来了正确的记忆。“阿光是那个阿光?!”

“就是那个阿光。”

他是去年秋天轰动学校的连环盗窃犯,身影曾在校内被人看到过,但躲过警察的搜查后就消失了。“阿光”是学生起的外号。目击者说其长得很像朋友的男朋友,那个男朋友的名字就叫“光流”。“光流”与事件完全无关(据说警方已经调查过了),但应该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阿光还会来吗?”

听我这么问,樋口点了点头说:“大概吧。”

“根据是什么?犯罪预告之类的?”

“虽然没有预告,但是今年在网上拍卖的藤野高中的男式冬季校服被拍下了。我看了照片,袖子上的纽扣颜色和今年的款式不一样,应该是去年的毕业生之一,真是麻烦。”

“阿光买的?”

“因为不能否定这种可能性所以我才会这么准备,校服的尺寸也和目击到的阿光的体格差不多。但拍卖是在个人经营的小网站上,信息很少,当我找到那个网页时已经成交好几天了,所以也无法追踪。”

如果硬要怀疑的话,确实有可能成为犯罪的前兆。

“不过,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这种反应真是令人痛心。距离上次犯罪事件已经过去了近半年,学生和老师都开始松懈了,安装了监控摄像头大家就都放心了。警察也没有认真对待。从对方的角度来看现在反而是下手的好时候。”

阿光从去年九月到十月曾多次闯入学校,损失本身不值一提,只是女生的校服、学校指定的毛衣、运动裤以及小件物品。警方认为这是个邪恶的收藏家,曾一度加强了学校周边的巡逻但毫无成效。学校方面也无法排除是校内失窃事件的可能性,因此把注意力放在了校内而不是校外。

事情起了较大的变化是在入侵的阿光被学生目击之后。

警方将其作为盗窃案展开了调查,学校也决定加强防盗系统和安装监控摄像头。从那以后,阿光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有发生过失窃事件。

“而且,大肆宣传加强系统和安装监控摄像头,只会让人觉得是脑细胞出脓了。”

在学校的网站上宣传以及向家长传达安装监控摄像头的信息并公布安装工程过程的视频。我认为这能成为一种抑制力,但樋口却不这么认为。

“阿光得知安装了摄像头,应该会认为无法正面入侵吧……”

“等一下。”

我打断了樋口的话。“一般情况下,只要知道有监控摄像头,就会放弃。”

“藤野高中的校服拍卖是在安装监控摄像头的宣传之后,可以认为他正干劲十足。”

“所以说啊,买家是阿光的证据是……”

“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应该考虑所有的可能性。如果在知道设置了监控摄像头的情况下还想要闯入的话,校服就应该作为迷彩服使用。因为上次被人目击到了。”

“那就更不会来了,既然被人看见了。”

“虽说顺利拿到了校服,但还是应该避免从被监控摄像头记录下来的正规渠道入侵。要是碰巧有人看到监控,被立刻反应过来就完蛋了。”

“根本没听别人说话啊。”

“如果不是正规渠道,那会从哪里入侵?”

樋口满不在乎地用挑战的眼神盯着我。虽然很难理解为什么这么固执,但答案很简单。背德的死角——我默默地指着显示器。

学校的北、南、西分别对着马路和住宅区,但存在“背德的死角”的学校东侧只与一个广阔的公园相连,很少会有人来这一侧,围栏也没有铺设特别的铁丝网。

“仓库里空无一人,游泳部现在也不使用学校的游泳馆,实际上椎名果然选择了那个地方,对可爱的少女进行凌辱。”

“凌辱什么的……”

“你就是因为想避人耳目,才选择那个地方的吧?”

“无言以对。”

“连椎名都觉得安全的地方,阿光是不会放过的。”

“既然你这么确信,那就向学校提出警告吧。”

“我警告过负责风纪安全的老师两次,第一次是口头警告,第二次是书面警告。”

虽然很想反驳,但樋口的工作毫无遗漏。

“老师都认真听了,但问题是上面的人。如果理事会不行动的话什么都不会改变。就连监控摄像头也是在学生实际目击阿光之后才决定引进的。好不容易引进了却没有认真考虑,在设备设计阶段就没有注意到仓库旁边的死角,指出来了也不承认更不改正,看来理事会里全是蠢货。”

仅仅有敷衍了事的监控摄像头是不够的。警告也被无视。所以才要拍下实际入侵的阿光的影像,把他捅向学校吗?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在那个地方的理由了。”

我全身无力,再次坐在椅子上。“就算这样也不用特意在我和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来说明吧,事先委婉地提出忠告不也可以……”

“对椎名,我打算采用最有效、最能让其铭刻于心的方法。”

问出口的我真是个蠢货。

“但是反过来想,我对防患于未然也有帮助吧?如果我在阿光想要入侵的时候出现在那里,对方也可能会放弃。”

“因为阿光不一定是非暴力主义者。”

“啊……”

“我的朋友身陷险境,我不能置之不理。”

如果带着女孩子,那孩子也会暴露在危险之中。

“铭刻于心了吗?”

樋口微微歪着脸,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

我只是耸耸肩代替回答。

2 围栏外侧——久住佑人 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4:59PM

在干枯的树林和淡淡的夕阳中,我被冰冷透明的风所同化,接近并到达了现场。

铁丝网那边已经有客人了,停下脚步,隐藏身体,隐蔽气息。

一个女孩。

应该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吧。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什么人,只是呆呆地伫立着。微微低着头的侧脸一本正经,却不时散发着颓废之气息,以及十几岁特有的天真感。

这是个被游泳馆、仓库和社团楼三面环绕的空隙(air pocket),与邻近公园的交接处也有一排常青树挡住了公园一侧的视线,因此成为了学校唯一的死角。

不一会儿,传来了“藤崎”的呼唤和“是”的回答。

她等的人来了吗?我没有不解风情,悄悄地离开了那里,事先调查的时间还很充裕。

离开树丛,走到公园的中央站定回头。被翠绿包围的白色校舍群展露了全貌。私立藤野高级中学,创立超过七十年的文武双全的名校。

我要抢夺的“标本”所在地。

暮色渐浓的公园行人寥寥无几,我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放下包,取出折叠的纸片展开。这是去年入侵时制作的藤野高中的地图。

宽阔的空地上南北排列着两座四层楼高的主楼A栋和B栋,北侧的B栋附设体育馆和俗称“社团楼”的运动部生活楼。体育馆北侧是学生的停车场,东侧是社团楼。体育馆和社团楼之间是铺着橡胶,被称为露天球场的公共空间。

安保相比半年前加强了很多。

从学校的主页上得知加强防盗系统以及加设监控摄像头的事情,今天亲自确认了正门和北门两处有摄像头的存在。

正门的摄像头设置在学生大门的上方,镜头对着正门。另一个位于属于后门的北门,位置在社团楼的紧急楼梯附近。全都是和墙面同色系的小型摄像头,如果事先不知加强防盗系统的事情很可能就看漏了。

我在平面图上添加了摄像头的位置。

可能是年底的缘故,学校摆放着施工用的材料,校舍多处正在进行维修工程。施工结束时间是下午三点半,与下课(译注:文中的下课为学校一天课程结束)时间相同,已经调查过工人必须在四点之前离开。学生、职员的日常行动也能大致把握,由此也可以大差不差地推断随着时间大体情况如何变化。

再次回到空隙(air pocket),发现人数变多了。

穿着校服的男女——被称为藤崎的少女背对着铁丝网,衣衫凌乱,不知所措;与男生对峙着,一脸不高兴的女生。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可以说是逮到现场的一方和被逮到一方的修罗场。

“为什么知道这里?”

“不是在体育馆,就是这里了吧。”

我隐约听到了对话。

“你是学生会的运营委员吧?我可以向学校告发的哦?这家伙的品行不良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事。你可以做证人,能够让其停学的。”

“那个,没关系……我……”

少女心神不宁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消失于校舍的方向。

“椎名真是残酷啊,对她对自己都是。”

“跟樋口没关系吧?”

两人小声嘀咕了几句就离开了。

我又偷听了一会儿,确认安全后走出树荫,注视着隔开公园与学校的围栏。铁架、钢丝都很坚固。高约三米。毫不费力就能翻越。右边的平房仓库靠近公园也没有窗户,游泳馆则要到五月中旬才能使用。

万事俱备,唯一令人担心的是从社团楼向北门方向突出的外楼梯:紧急楼梯。从一楼到三楼各有一个紧急出口,以前是作为入侵点之一考虑的,但学校的主页上说都已经改装成了具有独立系统的自动锁,从外部无法打开。

回过神来,我笑了——虽然难度提高了一个台阶,但我认为这是一次有意义的冒险,内心雀跃不已,即便心知肚明此为法外之事,一旦失败便会万劫不复,但我觉察到自己正想要追寻某种能满足自己的东西。

那大概是因为我是“冒险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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