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大楼三楼·男生厕所
我醒来时人在厕所里。
不知为何脸颊特别冰冷,好像躺在一个很坚硬的东西上,四周昏暗的很诡异。
我迅速起身。
那个坚硬物体原来是厕所的瓷砖。我刚才似乎趴在男生厕所的地板上了。好恶。我拍拍身上的灰尘。伸手触摸脸颊,脸上还压出了瓷砖沟槽的纹路。
我环顾四周。
为何我会躺在学校厕所的地板上啊?可惜不论如何回想就是想不起来。头脑一片混乱。
厕所的日光灯熄灭了,只看得见紧急照明的微弱光线。周遭出奇的安静。
到底发生什么事?脑袋混沌不明。难道我放学后没有回家然后又不小心在厕所睡着?我应该不会干这种蠢事吧?呃……现在几点了?我拿出手机打开来确认时间。
「10月13日 星期六 14:59」
嗄?
星期六。
咦……
对了。就这样慢慢整理一下混乱的记忆吧。
下个月就是文化祭,可是我们班还没有决定好要做什么主题。所以班长找大家在星期六来学校讨论。下午一点左右负责的同学们在教室集合,拿出各自带来的饮料与零食后开始讨论。会议时间又臭又长。有人说要做鬼屋,有人提议要开咖啡厅,意见分歧很难达成共识。
就在讨论陷入胶着之时,班长提议先休息十五分钟。有些人走到外头散步,也有人跑去买果汁喝。而我有点想上厕所,于是就离开教室前往东侧的男生厕所,走了进去……
记忆到此中断。
难道我在里头滑倒然后就昏了过去?
逊毙了。
不快点回去大家会担心的。我再次拍拍身上的灰尘,朝厕所门口走去。
——等一等。
我再次打开手机。
「10月13日 星期六 15:02」
15:02?
等等。才三点怎么外头这么暗?简直跟晚上没两样嘛。而且最奇怪的是这么暗却没有开灯,我进来厕所时灯明明是开着的。是被人关掉,还是停电呢?可是就算真的停电也不该这么暗啊……
我悚然心惊。
窗户。
厕所窗户外头全黑了,像是地铁的窗户。这个时间太阳应该还没下山,才三点耶。我恐惧地走近窗户,这样的黑暗也太诡异了吧?这个时间不可能有星星,也不可能有月亮。从窗户甚至看不见校园里的树投射在窗上的影子。外头像是被黑色水彩涂满一样地漆黑。那股深沉的黑无边无际,像是能吞噬一切……
终于走到窗边,我伸手摸向外头。
窗户敞开,也未上锁。外面是被黑色的气体所包围了吗?黑色的气体……难道是烟雾?外面发生火灾了?不,若是火灾,热气应该会自窗户冲进来才对,搞不好我早就被烧伤,手上也会留下烟雾薰黑的痕迹。就算电话故障,现在也不太可能是晚上,毕竟手也没感受到晚上的寒气。那窗户外面到底是什么?
出乎意料地,我伸出的手触摸到的是冷硬的物体。
「这什么啊?」
我不禁缩回手。开玩笑的吧?
窗外竟然是一片黑色的墙壁。
外头塞满坚硬的物体,摸起来既像岩石,又像水泥墙……好沉重……好像怎么推怎么拉都文风不动一样。光凭触摸无法得知墙的厚度,可是感觉上似乎是道无止尽延伸出去的墙。
到底发生什么事?难道有人用水泥把外面的世界给封住了?为什么要这样?我们被关在学校里了吗?不,不可能。但是我无法阻止大脑胡思乱想。
我只知道,头部的血液仿佛唰地一声消退,寂静的厕所中只听得见我自己的心跳声。怎么搞的?这里也太安静了点。听不见水流声与细微的风声。再静谧的深夜也还能听见些微的声响,衣服摩擦的声音、外头车辆经过的声音等……然而如今我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存在于这个世界里的仿佛只有我的心脏。
背脊升起一股寒意。
尽管仍然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却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所在的男生厕所应该有阳光与日光灯的照明才对。这里有五个白色便器,三间隔间。最后一间是工具间。明明该是个寻常而简单的空间,却突然转换成令人恐惧的诡异世界。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怪事,但是继续待在这里太危险。我转身面对出口,慢慢朝走廊跑去,跑步声也异样地清脆大声。
入口旁洗手台上的镜子破了,碎片落在周围的地上。一踩上去传出玻璃被踩碎的声音。
但是我决定不管它继续跑着。
走廊的灯也灭了。我奔跑着,走廊上只有紧急照明的微弱光线。真的好暗,连走廊的窗户也黑漆漆的,其中有几扇玻璃窗破了,但外头一样黑暗。连这里的窗外也都是黑色的墙壁?若是如此,那么黑色墙壁应该包围了这整栋大楼。
我们出不去了吗?不会吧?
不知道其他人怎样了。
应该不会只有我被关在学校吧?要是只有我一个人被关在这么奇怪的世界里……实在太可怕了。好恐怖。
我跑回三班的教室,压抑着紧张的心情打开了门。
好像感觉到什么。
教室里也没灯光,窗外依然是黑暗一片。但我感觉到黑暗中有几个人影,他们被我开门的声音吓了一跳。我朝着人影定睛一看。
是学生制服的影子、还有水手服的影子……
安心的感觉让我眼眶湿润,大家都在啊,同学都还在教室里。
「是雄太吗?」
其中一个影子叫出我的名字,是我的好友哲郎的声音。黑暗中隐约可以看见他硕长的身躯与酷酷的自然卷发型。
「哲郎!」
「雄太,你没事太好了!我很担心你呢。」
「哲郎……」
哲郎的声音让我感到莫名的亲切。太好了。太好了。哲郎也在这里。大家都在。
哲郎走到我身边,用力地拍打我的肩膀,尽管他爽朗地笑着,我却感觉得到他脸上的紧张。
他没有多说什么,总是开朗活泼的哲郎今天很沉默。
我感觉到教室里有股奇特的气氛。
啜泣、还有沉默。大家聚集在教室前方,脸上尽是憔悴的神情。人数没有很多,桌子也乱糟糟。甚至还有翻倒的椅子,奇怪的气氛与之前大家热烈讨论文化祭时完全不同。
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环顾教室后我才发现不太对劲的地方。
教室的后半部天花板整个掉下来,应该是从楼上的地板整个坍塌,音乐教室的乐器跟着掉到我们教室里。但是不只是乐器,还有个地方更诡异。我仔细一看,发现有个人坐在地上。钢琴下面有个人低垂着头,维持跪坐的姿势。
「雄太,最好不要看。」
听到哲郎声音的同时,我已经看出坐着的人是谁。
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洋子。
高槻洋子……
「我讨厌鬼屋啦,太恐怖了我不要。不要、不要鬼屋,选其他的!虽然做鬼屋的话,我们自己是负责吓人的,可是我还是会怕!准备当鬼要穿的衣服也很恐怖,喂,想点其他的嘛。比方说……炒面店怎么样呢?做小吃店很不错,好吃又不可怕……做小吃店好不好?」
这个女生刚才还发表了以上的意见,投了「炒面店」一票。她总是绑着辫子,乖巧安静,偶尔有些天兵的可爱女孩。她的脸孔有些像小兔子,很柔和的五官。她有一种独特的存在感,让人见了都会觉得心安。
为什么我会觉得诡异呢?
因为反了啊。
她维持坐姿,但是头颅却上下颠倒。
她背对着我。
「……」
我张开口,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双眼圆睁,从口鼻流出暗红色血液的洋子,好像正瞭望着远方的洋子。从上层地板掉落下来的钢琴正中她的头部,平常坐着时朝向前方的头因重击而折弯到背后。洋子现在以一种活人绝对无法办到的姿势坐着,她的某部分身体还夹在钢琴里。
她的辫子就这么垂在上下相反的脸孔两侧。
「哲、哲郎……」
「没错,她已经死了。」
哲郎冷静地说着。
「几分钟前她还活着。不……其实我也不太确定那算不算是活着。我猜她刚才已经失去意识,总之,在几分钟之前,她口中冒出泡泡,偶尔还听见咳嗽声。没多久连那些声音都没了,从刚刚开始静了下来。完全没声音……」
我听见有人啜泣的声音。
「我们很想救她,很想。可是救不了她。我们搬不动那么大的钢琴,用推的也不行,一推钢琴,洋子的嘴里就发出啵啵的恶心声音,不停冒出血来。我们无能为力,只能这样,什么也不能做,我们……」
这时觉得我的大脑好像开始晕眩起来,也觉得胃里的食物就快往上冲到食道。我按着嘴巴颓倒在地。被压扁而扭曲的洋子仿佛正望着某处,我随着那道根本没有自主意识的视线望过去,猜想她的视线很可能停留在黑板上「炒面店一」的粉笔字。
哲郎抚摸着我的背,我干呕了几次,吐出来的只有唾液。呼、呼。
我按着胸口,不断地深呼吸。
「雄太,还好吗?」
担任班长的诚走到我前面坐下,他看着我的眼睛说道。他那对温柔的眼睛从眼镜后方直视着我,我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轻轻地点头。
现在这情形真的超诡异,就算搞不清原因也知道这绝不是正常的状况。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起因。真是不懂。这里真的是我们刚才待的学校?我不相信。但是哲郎跟班长他们都在这里,都是我很熟悉的人,这一点让我多少能保持冷静。
「到底发生了什么……」
班长回答我含糊的问题。
「我们也不知道,刚才大家正在讨论这个问题。」
「不知道?」
「刚刚我们不是决定要休息一下吗?有一些人走到教室外头,然后我们几个留在教室聊天。然后突然……碰!地一声开始震动。」
「震动满强烈的感觉。」
哲郎插嘴说道。
「是啊。就好像身体突然被撞到半空,无法呼吸,肚子也被压迫,视线模糊扭曲。还以为死定了,我记得大脑中冷静的部分甚至还想,原来死亡就是这种感觉啊。可能那之后就昏过去,醒来时,我倒在全黑的教室里。」
「原来如此……」
「雄太你呢?」
「我啊……」
嗯……我又发生什么事?
「其实我也记不太清楚,只知道一醒来我人就倒在厕所地上。醒来后发现四周一片黑暗,窗外变成一整片黑墙……」
「厕所也是吗?」
教室里响起一阵讨论声。
「教室的窗户跟厕所一样,走廊也是。窗外全都变成像是岩石还是水泥的坚硬物体,是一整片粗糙而冰冷的墙壁。灯光熄灭,打开开关也没用。所以我们现在有的照明只剩下紧急照明灯与手机。」
班长流畅地报告着,即使是身处这么离奇的状况之下,他依旧是值得信赖的班长。
「一开始我以为是隔壁栋大楼倒塌,撞上教室的窗户……但是若厕所也是一样的情形,那这个猜测就可以推翻了。厕所外面应该是操场,如果连操场都被岩石塞满,那么很可能……」
「你想到什么了,班长?」
班长推了推眼镜之后说道:
「可能是地层下陷。地面因地震或者其他因素而下陷,而学校整体因此陷入地下。如果学校整个都掉到裂缝之中,那么窗外都是岩石也就十分合理。电灯之类的电器用品则因为电线断裂而无法使用。但是,这种规模的地层下陷还真少见呐。毕竟学校之类的设施通常会盖在相对坚固的地层之上。」
「若真的是地层下陷的话就好了。」
一个女生的声音打断了班长的话。
这个声音来自于头发染成咖啡色、眼角略微上扬的女生,铃木美音。她的名字念MINE,但是大家都喊她莫内(MONET),因为她很会画画,所以才拿有名的印象派画家名字当她的外号。不知是否我的心理作用,总觉得此时的莫内好像脸色铁青。
我立刻注意到莫内身边的女生,她脸色苍白到在昏暗的教室中也能看得很清楚,双目无神地望着空中,浑身颤抖。是真央,田中真央。她有着一头漆黑长发与白皙肤色,加上她散发出的阴沉气质,男生私底下都叫她「魔王」或者「巫婆」。她手上抓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快呀,我们已经束手无策了,快点把那东西给大家看看,至少可以多少弥补一下你的罪过。」
在莫内的催促之下,真央戒慎恐惧地把手里的东西拿出来,大家同时靠近真央,看着她的手。我也跟着走过去看。
那是什么啊?
黄色之神啊
撕裂他们吧
高槻洋子
木岛胜
黄色之神啊
焚烧他们吧
高榇洋子
木岛胜
黄色之神啊
吞噬他们吧
高榇洋子
木岛胜
黄色之神啊
燃烧他们吧
高槻洋子
木岛胜
黄色之神啊
暗红色的布上头以黄色的丝线绣出文字。上头那些怪异的文字里出现了班上同学高槻洋子与木岛胜的名字。看着高槻洋子的名字,想起刚才见到她脸部上下颠倒的惨况。
「这是……」
班长将目光自布块上移开,抬头看着真央问道。
真央啊了一声,随即又低垂着头啜泣起来。真央的好友麻美赶紧走到真央身边安抚。
「那是『黄色之神』的咒语。」
莫内替真央说明。
「黄色之神?」
「没错。只要对着黄色之神许愿,它就会替你做你不想做的事,类似这样的咒语。有希望他们分手的人就把他们的名字写上,他们就会分手。把讨厌的人名写上,那个人就会发生不幸的事。真央讨厌洋子和胜交往,于是就用了这个咒语。简单的说,这个黄色咒语应该是诅咒的一种。非常邪恶的诅咒。」
莫内说到这儿,狠狠地瞪了真央一眼,真央吓得倒退一步。她口中念念有诃,声音却小到无法听清楚。
「说啊,这咒语要怎么做?听说要先杀死一只猫,然后用猫血染过的布写咒语,对不对?而且杀猫之前还得让猫留下痛苦的回忆,猫所感受到的痛苦越强烈,被写下名字的人就会遭遇到越凄惨的灾难,我说的没错吧?」
听到布得先沾过猫血,班长不禁松开抓着布的手,红色的布因此而掉在地上。
「我就知道有鬼。看到洋子发生那么悲惨的意外之后,真央竟然开始颤抖。刚开始还以为真央太害怕才发抖,但后来她一直在桌子底下看着那块布,惶惶不安的样子。没错,是真央下的诅咒。洋子就是被她的诅咒害死的,真央发抖是因为自己杀了洋子的缘故!」
「不是真央的错!」
安慰真央的女孩大声反驳莫内。她是国井麻美。圆圆的眼睛很可爱,在班上算是数一数二的美女。她站在莫内面前,像是要保护在后面的真央。
「真央只是单纯很喜欢胜君而已,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真央一直一直很喜欢他,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告白,而胜君也接受了她的告白。真央当时真的好开心。可是,胜君竟然背叛了真央。他接受告白后的两个礼拜又开始和洋子交往,一句话都没有对真央说,你知道真央有多难过吗?是胜君不好,简直是个恶魔……」
「麻美,别这样骂胜……」
真央哭着说。
「不管有什么苦衷,有些坏事就是不能做。诅咒别人不幸,这种想法未免太恶毒了吧?」
莫内依然严厉地指责真央。
教室恢复安静,充满诡谲不安的气氛。
班长开口了。
「可是,那只是单纯的咒语而已啊,跟现在遇到的状况无关。虽然很遗憾洋子遇到那样的意外,可是一切只是巧合罢了。那种咒语怎么可能引起这样的事件?」
「我就知道班长会这么说。真央,这个咒语有个注意事项,对吗?你要不要对大家说明一下?」
真央以颤抖的声音开始说:
「『黄色之神』……它在另外一个世界。因此,当『黄色之神』要让被诅咒的人受苦时……会把那人带到它的世界去。所以施咒语的人不能待在被诅咒的人身边……」
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真央的说明。
「因为……因为要是施咒语的人也在附近的话,就会一起被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怎么可能……」
班长错愕地说着。
「那我们现在算是被那个黄色之神——带到它的世界来了?怎么可能啊,这只是单纯的地层下陷吧?世界上不可能真的有诅咒这种东西。」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呀……之前突然说礼拜六要在学校集合的时候,我还有点不安。毕竟来学校的话,就会碰到洋子或胜,那么我就会违反咒语的注意事项了。可是,我……我没想到大家都被带来……我其实也不相信咒语会真的实现……」
真央双手捂住脸。
「早知道会这样,我今天不应该来学校的……」
她声音沙哑地号啕大哭起来。
哲郎叹了口气。
「对了……胜现在人在哪里?班长,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他好像说要去买果汁……」
「我们最好快点把他找回来。」
「哲郎,等等……」
我叫住哲郎,在他耳边悄声说道。
「干么?」
「你该不会真的相信是诅咒吧?」
「我也不确定,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只是觉得必须先把胜还有其他人都找回来。」
他说的有道理。
哲郎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启了照明模式。手机顿时成了简易的手电筒。
「这样就没问题了。」
「的确是把大家都找回来比较好,多找几个人一起去,免得走散了。还得决定一下回教室集合的时间才行。」
班长立刻起身想参加搜索行动,但是被哲郎制止。
「班长留在这里。太多人去也不会比较有效率。何况,我们需要一个人留在教室统筹大家。我们大约三十分钟后回来。好了,有谁自愿跟我一起去找人?啊、雄太你一定要来。」
「嗄?为什么我一定要去?」
「不要摆出那种表情嘛,这可是好友的请托喔。」
哲郎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着,这是他有求于我时的招牌表情。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吐出一口气之后,我跟着站起来。不过老实说,与其留在这个气氛沉闷的教室,还不如跟哲郎出去散散心比较好。
「那我也去。」
莫内站了起来,走到哲郎身边。
「好,那我们三个人就出发罗。」
哲郎迅速地走了出去。
「路上小心。」
班长叮咛着,我们朝他挥了挥手,一起走出教室。
■♀■ 西大楼一楼·体育仓库
我醒来的时候人在体育仓库里。
唔……
我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最安静,但是现在外面不知道怎么了,好吵。
我从拿来当成床的垫子上爬起来。
体育仓库里乱糟糟的,也可能是一开始就这么杂乱,但是灰尘量好多。
嗯?
仓库侧边的天花板多了一个洞,从楼上掉下来的椅子摔在地上。
这个洞一开始就有了吗?好像不是。
算了,这仓库本来就老旧,也许是天花板太旧而劣化,破掉也很正常,不需要太过紧张。
是不是该回去了?再打混下去大家会生气吧。虽然我也不在乎他们生不生气就是了。文化祭要开什么店都无所谓。搞不懂,有必要为了讨论要开章鱼烧店还是鬼屋这种小事,特地趁假日跑来学校吗?
早知道当他们问「诗织,礼拜六要不要来学校?」的时候,我应该直接说不。没有办法拒绝,变得不得不来学校,结果就无聊到要跑来仓库鬼混。我真笨耶。
哈啊。
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该回去了。
不过,就算不回去教室就这样直接回家也不会怎样。不……其实我也讨厌回家。真想逃去某个不知名的国家。我满怀忧郁的情绪走到入口,手握着门把。
喀嚓。
好硬。门虽然晃动了一下却打不开。好奇怪喔。
喀嚓。
门打不开。
……?
仔细一瞧,原来门框已经变形。难怪打不开,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什么事?竟然出不去了。
我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好像有点奇怪。很难说明哪里奇怪,可是我觉得好像来到和原来世界不一样的世界。没错。周围出奇的安静耶。至少要有风声和树叶被吹动互相摩擦的声响啊。这种奇特的安静实在很超现实。还有……为什么这么暗?连角落的窗户外头也全黑了。
「……」
「的确很暗,这里是哪里?」
我背后有个声音说道。
「黑暗。黑暗。黑暗。光线不足喔。没错……当世界失去光明时就是这种情形。没错,在这种黑暗之下,就连造物主也会这么说吧?」
声音的主人不知道在碎念着什么,他从放置平衡木的地方站了起来。
「祂会说:『有光』。」
他的手里不知道在操作什么,一团白光在体育仓库中移动着。
他可能是把手机拿来充当手电筒使用,亮晃晃的白光让我不禁别过了头。
「唉,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转学生啊。呃……叫什么名字呢?」
白光之中,那家伙这么问着。是同班的男同学。白皙的皮肤配上略带灰色的眼睛。气质像是那些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仙人。他是雨宫佐久。
「……」
我默不作声,警觉地盯着他看。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诗织同学。因话少而闻名的桐生诗织同学。因为有人说你的诗就像是叫人不要说话的『嘘』(※「诗」与「嘘」日文发音同为SI。),所以我才想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只是没想到连你都把体育仓库当成午睡的地方。」
「真没礼貌呢。我不是话少,只是有必要才开口而已。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会有人跑来这里看书。」
「嗯?这不是书喔。」
佐久打开他手上文库本大小的本子。
啪地一声打开的本子原来是空白的,佐久看着我皱眉盯着本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找只是在想,要在这个白色的世界里写些什么才好。」
……啥?
这个家伙怪怪的。他那样说是想装酷吧?奇怪的是,男生这种生物就是很爱装酷。跟这种人扯上关系很麻烦,我只好「喔?」一下,随便应付他。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在佐久的示意下,我跟着观察起仓库。
刚刚是不是有大地震?仓库中的物品四散,放球的篮子倒在地上,好几处天花板掉落,水泥墙面也出现裂缝。
「诗织同学,你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摇摇头。
「睡着睡着突然觉得有点吵,醒来后仓库就变成这样了,其他什么也不记得。」
「真糟糕。其实我也一样。正在这里想着要写些什么在白色世界里,就开始打起瞌睡。」
「……」
「是地震、还是其他原因呢?连天花板都掉下来,这样的地震规模应该不小,遇到大地震却没有醒来,我们还真迟钝耶。还有,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暗啊?」
佐久走到仓库的角落,看着窗外思索着。
「……?」
什么呀?到底发生什么事?
过一会儿,佐久突然笑了。
「真有趣,诗织同学,过来看看。这扇窗户的外面变成墙壁了喔。」
咦?
什么意思。
我皱起眉头。
「你看,本来这扇窗户的外头应该是校园里的花圃,但现在却变成墙壁。而且这墙壁还湿湿的,像是被水淋湿的岩壁。窗外似乎都被这样的岩石填满了。真好笑耶,效果做的真不错!」
佐久说完,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家伙是有什么毛病啊?这种事一点儿也不好笑!真搞不懂他。
我慌张地从垫子上冲出去,跑到窗户旁。朝窗外伸手过去,果然触摸到冰冷而坚硬的触感。他没乱说,窗外真的变成岩石了。什么啊!我拍拍墙面,手上只有冷酷的坚硬触感。窗外本是一个开阔的空间啊,而现在那个一伸手就能伸出去的空间却成了拒绝让我探索的硬块。这种感觉真不舒服……
「我脑中有几个可能的说法。我希望正确答案是最有趣的那个。诗织同学,我们到楼上去吧,我想证明一下我的推论。」
这人真怪,竟然还能如此冷静地说话。他脑袋里的螺丝八成掉了至少几千个,才会这么奇怪。
「你看,从这个天花板上的破洞可以通往二楼喔。」
佐久站在某个运动器材上,将头伸往天花板上的洞穴。
难道他想从天花板爬上二楼?
「从这里上去吧。隔一层地板,上面就是二楼,应该很轻易可以上去。先撬开那个把手就能通到二楼的某个地方。反正仓库的门也打不开,我们只能想办法从二楼出去。我先上去罗。」
佐久嘿唷嘿唷地开始往上爬,没多久他的身影便消失在破洞中。
该怎么办?我正感到困惑时,从头上传来说话声。
「诗织同学,想一起来就快点吧。」
佐久从破洞中伸出手,是想叫我抓住他的手吧?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开始朝天花板的破洞攀爬。
佐久的手好软,却很冰冷。
「原来二楼是家政教室啊。」
我们从一楼的天花板破洞爬上去,推开上层的地板后爬到二楼。
里头有银色的流理台和白色的作业台,的确是家政教室没错。
「诗织同学,地板有碎玻璃,要小心。」
佐久拉着我爬上去,碰到地板的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好痛——」
「哎呀,我不是已经说要小心了吗?」
玻璃碎片割到大拇指根部,伤口渗出红色的血,滴了下来。
「没事……」
伤口不深。我呆呆地看着红色的血迹,突然觉得心安。不知为何,看见别人的血会害怕,但是看见自己的血却能冷静下来。哦——表面的血已经开始凝固了,我的血液为了防止继续流出而凝固并塞住伤口。真是可靠,明明我没有命令它那样做,它却自动自发地完成使命。我试着舔了舔血液,霎时口中多了一种微温而类似铁锈的味道。
「血的味道跟海水有点像吧?那是因为人类在古早时将海水封在体内的缘故,呵呵。」
「我并不觉得血的味道像海水……」
「嗯?你刚说了什么吗?抱歉,我没听清楚。」
明明就是你先开始说的,这粗线条的家伙。我瞪着他,而他转身背对我,在教室内四处走动。
「这里的窗户外面也都是岩石,家政教室在二楼,如果连这里的窗外都是岩壁的话……好像越来越有趣了,事情似乎满严重的呢。诗织同学,你怎么看?」
「……」
「你真的话很少耶,多少说点什么嘛。」
「要说什么……比方说地层下陷,学校陷进地底之类的?」
「呵呵呵。」
佐久笑了,像是在嘲笑我。搞什么啊?不是你叫我要回答的吗?我回答了又嘲笑我是怎样。
「地层下陷啊,原来如此。我的确听人说过,这附近的地层比其他地方脆弱。思,倒也不无可能啦,但是我的想法跟你不同。」
「……」
这家伙摆什么架子……我越来越不爽了。
「这里并不是地球。」
嗄?
我忍不住张开嘴巴,他的回答远远超出我能想像的范围。佐久继续说道:
「若是地层下陷,那学校应该整个被埋进去才对,但是现在大楼没有倾斜,也没有灌入砂石,整栋大楼都没事啊。怎么可能是地层下陷?我还有更棒的解答。我觉得我们来到了完全不同的世界、也就是不同的星球。整个校园喔。这个全新的星球跟地球完全不一样,大气由岩石组成,连结着地面,而我们就生活在这些岩石里,连太阳也看不到。这么一来当然也就不会有黑夜与白昼之分,这个世界真棒啊。我们老是待在地球也待腻了。在地球,我们一出生时几乎所有的奥秘都已经被人类解开,没有所谓的秘境,也没有魔境。地球是一个安全而令人安心的星球。我根本不想要这么无趣的东西。所以这次的全新发现让我好开心。你看看!这是一个由岩石组成的星球,也是未知的世界!生活在这里可以发现很多不一样的事物,应该会受到许多文化冲击喔。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星球,我一直很想出生在这样的星球喔。」
他在胡说什么啊?
这里是新的星球?他的回答比地层下陷还天马行空。
佐久笑着继续说。
「我猜,会发生这样的状况一定是因为我。因为我强烈的渴望而引发了这样的结果。诗织同学,很抱歉连累了你,但是我们只能接受目前发生的事实。这里是不同的星球,我们算是重新活了一次。」
「你别胡说了,你才应该认清事实。怎么可能整个学校都跑来奇怪的星球?该不会觉得我们学校像那些科幻小说一样整个瞬间移动到这里来吧?太夸张了。」
「究竟是瞬间移动呢,还是空间相互移转呢,又或是世界改变了原来的架构呢,总之,原因不重要。在这个世界还存在着许多科学无法解开的现象。首先,我们得接受世界已经改变这个结果。反正这里绝对是新的星球,这个星球第一次有人进入,我们可是值得纪念的第一批居民。假设之前的世界是伊甸园,那我们等于是被流放到这个星球的人。目前所学习的常识已经不适用,这里是异世界喔。」
「异世界……」
佐久的眼神闪闪发光,糟糕,他不是胡说,他是真的这么相信着。我不知道他的思考线路是怎么绕的可以接到这个结论,但是他好认真。
「没错,我想到一个好主意。来帮这个星球取名字吧。这个新世界需要一个名字。不知道该取什么名字耶,该叫什么好?诗织同学,你有想到什么好名字吗?」
我没空跟蠢蛋在这里耗下去。
「叫『猩球』如何?」
「对了,叫它『天地星』吧,意思就是天与地,天空被岩石所覆盖,和地面的界线已经消失。很适合这个星球吧?」
这家伙怎么搞的啊?我握紧拳头。
亏我特地配合他无聊的话题,认真帮他想了个名字……结果他根本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决定要在白色笔记本里写什么了。我打算写下这颗星球的历史。从以前就很讨厌地球的历史,所以这次我要写出全新的历史。如果还待在地球,那么再怎么写也只是补充了『目前为止的历史』。我一直很想从世界的形成与神话开始写记录。好兴奋喔,这个白色笔记本将成为本星球的圣经,因为我们正体验着每个历史瞬间!」
没错没错太棒了。
「诗织同学,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跟你这智障无关。我打开家政教室的门走到走廊。
「啊,我知道了,你想去观察一下这个世界对吗?好主意,等等我,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这什么口气?好像是我上司一样。
背脊突然升起一股凉意。没想到当人觉得过度烦躁时会有这种反应,真新鲜。
我跟佐久走在黑暗的走廊。
「诗织同学,你看!走廊的窗户也被岩壁封住了。岩石果然包覆了大楼外面。」
你这次可算是所言不虚。我在心中默默地点头。走廊上的窗户外头也全都是黑黑的岩壁,走廊上的照明只剩下紧急照明灯。没想到窗外没有空气竟会让人产生这么大的压迫感。
我拿出手机,现在是15:20。大白天的,校园却如此黑暗,让人很不舒服。手机没有讯号,如果真是地层下陷,那手机收不到讯号也很正常,这么一来就无法打电话求救了。
「手机不可能通的啦,这里可是别的世界,旧世界的通讯设备怎么可能有用?诗织同学的理解力似乎不太好喔?」
别理他、别理他。
对了,我们应该去屋顶看看。地层下陷时,就算下面的楼层陷入地底,最上层搞不好还在地面喔。如果能从屋顶逃出去就搞定了。那我也就不必再跟这蠢蛋在一起。
「雨宫君。」
「诗织同学,叫我佐久就可以了。」
「佐久,要怎样上去屋顶?」
佐久笑了。
「不错喔。从最上层开始一层层确认下来,能替我的历史书增加许多壮丽的描写。我们一定要去看看。往这里走,跟我来。」
这家伙老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口吻说话,烦死人。
我跟在佐久后面走着,他的身材瘦弱,走起路来却很灵活。不知道是因为走路姿势正确,还是他移动的方式和大家不一样。他的步伐很特殊,优雅自得。
「这里是二楼,所以屋顶在四楼上面。大楼西边的楼梯就可以通到屋顶。其他楼梯只到四楼,要到屋顶的话一定要从西边的这座楼梯才行。知道吗?」
「吗」什么啦……
佐久指着走廊尽头的某个黑暗处说。
「这就是刚才说的楼梯。」
我看着那片黑暗。
咻。
打在脸上的空气好像硬硬的,怎么会这么冷?我仔细一看,楼梯很正常啊。转学前的学校也是类似的楼梯,很普通。但是为何有种奇怪的感觉?
「有露水耶……」
佐久摸着楼梯的扶手说。
真的。扶手上沾满露水,全是密密麻麻的细小水珠。而且像雾一般的物体从楼梯下方飘上来,就像是寒冬的早晨呼出的空气。
「佐久,楼下是什么?」
「下面是一楼啊。楼梯旁应该是教室,教室旁是餐厅。」
「那再下去呢?」
「再下去就是地下一楼,那边是半层楼高的地下室,当成仓库使用。」
「仓库?」
「没错,楼梯到那仓库就没了。」
「……」
「你不是想去屋顶?」
我从楼梯慢慢下楼时,佐久这么对我问道。
「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也好,我想你那么做一定有你的用意,我赞成。」
我跟佐久谨慎地踏出每一步,楼梯也有点湿湿的,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跌下楼。扶手冰得让人不舒服,手掌整个都凉了。周遭的冷空气也如细针般尖锐不适,冷冷地刺入我的口鼻。很明显地感觉到越往前走,气温就越低。
「这里就是一楼。」
佐久的声音变得有些紧张,一楼很安静,没什么特别。一样很杂乱,鞋柜都倒了,挂在墙上的画也掉在地上。
「佐久,那里就是仓库?」
「嗯……应该是。」
我站在一楼的楼梯往下面看。
尽头的门敞开着,另一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正闪闪发光。保险起见,我拿着手机一边照着路,一边走近门。
「哇……」
我们忍不住叹息。
仓库比想像中大,天花板虽然低了些,地板却满深的。走进入口的门之后,还往下几公尺。内部空间颇大,至少可以容纳一个二十五公尺长的泳池。
而且……从我站立的地方以下的空间全都泡在水里。
好不可思议的光景。和教室一样的桌椅漂浮在青蓝色冷冽生辉的水面。水似乎颇深,清澈的水质让人可以一眼看见底部。而水面上则是桌子之类的物品。猛一看还以为看到进入无重力状态的教室。
「这里放着的是备用的课桌椅,还有开学典礼时使用的钢管椅或演讲台之类的东西。」
佐久补充说明这间仓库的功能。
我蹲下来伸出手碰触水面。
「……」
「诗织同学?冷不冷?」
水的温度冰冷得像是能割伤人的锐利刀刃。手指通过水面的那一瞬间感觉最冰冷。我缓缓伸出手,随着手指的深入,纤细的冷水逐渐包围皮肤。好美的液体,仿佛能从里头感觉到某种类似温暖的感觉。
滴答。有东西掉在头上。
「天花板也结露了,露水形成水滴掉在这儿。」
随着佐久的声音抬头一看,仓库的天花板果然排满了密密麻麻的水珠,细小的水珠结合了周围的水珠而渐渐变大,最后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而掉了下来,在水面激起一阵涟漪。
滴答。滴答。安静而确实。
这是落在地下仓库的冷雨。
仓库的墙面扩散出奇特的图样。蓝色、黄色、红色、白色……许多颜色如大理石纹画法那样混合在一起,仿佛是所有颜色溶解之后又向下低垂的纹路。其中有个地方看起来像是写着「A椅子」的文字。可能是原本就用粉笔写着的记号或者图因为露水而溶解,在墙上形成类似水彩画的效果。
「……」
「这些水是从哪里来的呢?按照诗织同学的说法,若这是地层下陷的结果,那么这些可能就是地下水。被埋在地底的学校,地下仓库可能和地下水脉相通了吧?我想找一个更适合的说法,在这个星球……『天地星』,赖以为生的雨水并非来自天上,而是地底。这种说法如何?很有神话风格吧?」
地下水.
原来是地下水啊……
佐久要是没说,我还想不到这个可能性。不,不只如此。也许是眼前所见到的景象太瑰丽而不可思议,我竟然开始有种真的来到另外一颗星球的感觉……
看着水面时能看见自己的倒影,瘦瘪而类似猫咪的脸孔。跟以前一样,而另一头有许多椅子沉在水底。椅子下方再过去一些有着无止尽的黑暗。我不知道这个仓库究竟有多深,但我觉得它的深度应该是无限。这些水就如同这世界某个不知名的远方所涌出来的泉水。
「嘿唷。」
佐久学我一样蹲下来,伸手掬起一些水送到嘴边,透明的液体就这样寂静地被佐久吸入口中。
「好冰、像是混合了灰尘般的苦涩味道。根本不能喝嘛。」
佐久微笑着。
「要不要去屋顶看看?连仓库都成了这副模样,到屋顶搞不好可以看到更棒的场景喔。」
更棒的场景?别开玩笑了,我到屋顶是为了求救。
不过……听了佐久的话竟让我有些兴奋,如果这里真的是不同的星球的话……
也许很有趣。
一部分的我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