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大楼一楼·餐厅
「诗织,牛肉罐头有十个。」
麻美对我说。
「知道了。」
我回应后在笔记本的「牛肉罐头」旁边画了两个「正」字。
「再来是四个菠萝面包,不、有五个。」
「好。」
我们今天分配到的工作是食物管理与分配,首先要先调查餐厅里有多少食物。我和麻美专心的整理食物,然后将数量记在帐本里。
「巧克力脆片饼干三箱,这么看来餐厅还有不少食物呢。」
「三箱,OK。对啊,满多的。」
麻美看着眼前的食物山,同时指了指仓库里的架子。
「这边是还没有记入帐本的食物,放到架子上的是已经记录过的。数量很多。卓也君之前说『还有几个礼拜分量的食物』,一点也没错。」
卓也君。
是猩猩吧?真不习惯「卓也君」这种叫法。
「不只这里,紧急仓库那边也有不少紧急用粮食。食物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对不对,诗织?应该没问题吧?」
「嗯。」
我随口回应。
「太棒了!大家一定能得救,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太棒了。」
麻美好像想说服自己似的一直重复。
呵呵呵。
麻美愉快地哼着歌。她的态度开朗的有些不自然。怎么办,我该不该问呢?
「那个……」
「嗯?怎么了?」
麻美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我,双目闪闪生辉,太可爱了。这个女生有种特别的艳丽,但却不是那种俗艳的感觉。也不是纯真无瑕的气质,比较像是伪装成未解人事的处女以控制男生的恶女。
「仔细想想,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正式和诗织说话耶。」
「嗯、好像是。」
其实我们在真央被逼跳楼之前在厕所说过话。
「抱歉,你刚转学过来还没机会找你聊天。麻美应该要主动找你说话才对,虽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和你聊,不过我觉得很开心。以后也要请你多多指教喔。」
「嗯。」
麻美笑容满面,脸上的酒窝稍纵即逝。
「那个啊。」
「嗯?」
「你已经跟猩猩分手了吗?」
有点犹豫该不该直接问她,想了一想决定还是问了。算是丢出一个超级直球的问法。算了,犹豫时就该勇往直前,既然做了就别后悔。这个问题可能会让气氛很僵,但是我实在太想知道答案。
麻美的表情转为黯淡。
「我们……本来就没有交往。」
「可是……」
「麻美只喜欢比吕君一个人。」
比吕君。啊,是瘦比吧。我现在才注意到,她用「麻美」来称呼自己,而不是用「我」这个词。总觉得有点故意撒娇,也有点讨厌。
「可是之前你不是说你跟猩猩正在交往吗?」
我继续追问。
「那是卓也君强迫我答应的,麻美根本不想跟他交往啊……」
麻美眼眶湿润。
「我亲眼看到卓也君打班长耶。卓也君太强了,麻美根本无法抵抗,只能顺从他。比吕君在另一队,没有人来救我。可是,麻美相信比吕君一定会来救我。我相信他并等待着。结果比吕君真的来了,他打败卓也君,救了麻美。麻美,真的好开心喔,等待的期间很害怕,所以得救后觉得好开心。」
「猩猩他强迫你?」
原来是这样啊,的确有可能。原来是被猩猩胁迫,才在我和佐久面前宣布:「我决定和卓也君交往。」野蛮的猩猩单方面的强迫之下,无力抵抗的麻美只好先忍耐。她忍受一切,听从猩猩的命令,相信总有一天能得救。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
「嗯。麻美已经不想再回想起被迫和卓也君在一起的事,所以,可以请你不要再问了吗?」
「好……抱歉。」
「没关系啦。是麻美不好,我应该先向你说明清楚。」
麻美真是好女孩。
听到这里,我觉得麻美算是受害者,是猩猩暴政之下的牺牲者。是我不好,我以为她是那种向当时最有权力的人献媚,当对方失势时立刻甩掉,迅速搭上其他男人的坏女人。
等等……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没错,她的说法还是很怪。
那时我们在厕所的对话。
猩猩只给麻美冲马桶用的矿泉水,而麻美当时的表情。
——是卓也君给我的,他很温柔吧。
毫无畏惧的笑容。
那个笑容里满是麻美散发出的情绪。优越感。我虏获了优秀的男人,可是你没有。真可惜啊。真、可、惜……
是我想太多了吗?不、应该不是。真的怪怪的。那绝对不是逼不得已答应交往的人会有的表情。
然而眼前的麻美看起来却像是真心只爱瘦比的样子,一副想忘记和猩猩交往的惨痛记忆的模样。看起来像是这样。
「对了,吃饭时间快到了,我们要快点把食物发给大家。诗织,我们来想想今天要吃什么吧。」
麻美笑容可掬。
她的眼神清澈得教人恶心。我想起民间故事里住着吃人怪物的美丽泉水。她让我想起那个故事,于是我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各位请边吃边听,现在要进行的是进度报告会议。」
班长出声呼吁之后,大家便抬头看着讲台。白板上写着每个人的名字。趁大家看着白板时,我和麻美将午餐发给大家。今天的午餐是一个咸面包跟一片火腿,配上一瓶养乐多。虽然班长叫我们「尽量决定出营养均衡的餐点组合」,但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怎样的组合才算是营养均衡。既然食物存量不少,那我跟麻美就从我们想吃的东西中挑选午餐。
「请大家依序报告今天的工作进度。」
班长打开笔盖说。
「我先说。探索队负责取出饮料,从放置在各个楼层的自动贩卖机里拿出罐装饮料。我负责三楼休息区的自动贩卖机,拿出的饮料都放在那边。数量的话,宝特瓶装茶饮十五瓶,还有汽水……」
报告完毕,班长便将数量记在白板上。
「下一个。谁先报告都可以,请说出名字与进度。」
「好,那我先来说。」
哲郎站起身。
「哲郎和雄太今天负责的是拟定厕所用水的工程计划,对吧?进展如何?」
「很差。根本没进展。而且,地下仓库的水要引到厕所有一定的难度。不但有很多高低段差的地方,距离也很远,直接提水到厕所冲可能比较快。还有,地下水增加的速度满快的,我认为我们应该要先想想怎么把那些增加的水引到其他地方去。」
「原来如此。伤脑筋,那么下午你们就先想想怎么提水,以及如何解决水增加的问题。」
「好。」
「那么下一个……」
我们依序报告了自己的工作成果,全部的人都发表之后,白板上就完成了进度一览表。
班长 探索 (茶:十五瓶、汽水三二瓶、矿泉水:六瓶)
莫内 探索 (茶:二十瓶)
瘦比 探索 (汽水:两瓶)
哲郎 工程 (自来水工程无法施行,接着想办法对应地下水增加与如何运水。)
雄太 工程 (同右)
麻美 食物管理,分配 (食物帐本:完成七成、分配食物)
诗织 食物管理,分配 (同右)
佐久 看护 (负责照顾真央)
真央 休养中
猩猩 监禁中
我觉得啊。这根本是成绩单。
跟贴在布告栏公布考试结果的成绩单没两样。可以从表上看出谁比较优秀,谁比较差。谁比较努力,谁比较懒惰。透过毫无修饰、名为实绩的单位,一目了然。
「大致上大家的工作进度都算顺利。尤其是食物管理,分配小组,谢谢你们以惊人的速度将大量食物记录下来。照这个速度,今天就可以完成帐本了吧?也许明天开始食物管理,分配小组就可以挪出一个人帮忙其他小组工作。麻美、诗织,谢谢。」
班长看着我们说,麻美给了他一个可爱的笑容。
「接着有点难以启齿,但是瘦比的确没有达成目标。他的工作目标是找出十罐饮料。」
汽水两瓶。
瘦比的名字下方确实地记载了他的工作绩效。
「抱歉……从自动贩卖机里拿出饮料花了太多时间,要非常用力才能弄开饮料出口。」
瘦比自责地低下头。
「瘦比。」
班长朝瘦比踏出一步。
「我知道从自动贩卖机拿出饮料有多困难,甚至有些机器因为地震的关系出口被撞歪,可是十瓶的目标并不困难。我拿出了二十四瓶,连莫内都拿出了二十瓶。我知道你不会故意摸鱼,可是没有达标也是事实。瘦比,你没有达成目标,而且差异过大。请你下午一定要追回进度,否则我将按照我们制定的规章做出『警告』的惩处。连续三次未达成目标,你将接受劳动处罚。」
「对、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只要想办法完成目标就好。」
「知道了……」
瘦比大受打击,大家看着他沮丧的背影。
大家的眼神并非只有同情,还混杂了安心感与优越感。
瘦比没有完成上午的目标,其他人却都达成而不必被归类到进度落后者那边,对此而感到放心,同时也觉得自己比同学优秀。大家都极力隐藏融合上述心境的自私情绪。
「有必要那样说吗?」
哲郎站出来说话。
「哲郎?」
「瘦比已经尽力。还有,不只他,我们也没有达成目标,我们没有完成自来水工程,不是吗?」
班长冷静地回答。
「不,你们的工作目标就是判断要进行哪些工程,以及如何进行,所以跟瘦比不同。你们判断的结果是自来水工程『滞碍难行』,算是达成了目标。工作内容不同,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是没错啦……」
「如果我们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达成工作目标。尤其饮料会是最先耗尽的资源,整个上午才挖出两瓶,这种进度根本追不上消耗的速度。任谁见了都知道速度相差过大。」
「即使如此,也不需要那样说。」
「我不觉得很过分。身为统整结果的人,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并不是故意刁难瘦比。至于处罚,那是大家一起订下的规章,瘦比也参与了讨论啊,怎么可以因为某人会觉得难过而想取消……」
「不要说了!」
瘦比站到哲郎与班长中间。
「是我不好,没有完成目标。对不起,是我连累大家。我知道一定要遵守规章,如果轻易改变会让大家陷入危险之中。所以我下午一定会努力,我会认真工作。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瘦比眼眶含泪,哲郎见状担心地询问:
「可是瘦比……」
「哲郎,谢谢。不过我没事的,班长说的没错。」
「……」
班长看了看手表。
「差不多一点半了,大家开始下午的工作吧。如早上所讨论的,照顾真央的人由佐久换成麻美。佐久和诗织一起完成食物帐本的记录工作。其他人的小组分配和上午一样,继续工作,麻烦大家了。」
大家吃完后,无精打采地回到工作岗位上。
「诗织同学,好久不见的感觉。」
不知何故,佐久很开心似的跟我搭讪。
「因为种种因素我们被分到同一个小组,但是你要是敢妨碍我完成目标,小心被我踢飞。」
「彼此彼此吧,呵呵呵。」
我和佐久在食物仓库记录食物存量,继续上午和麻美一起做的工作。
「帐本机乎快完成了嘛,诗织同学,上午很认真喔。」
「对,因为我很优秀啊。你呢?负责照顾那个叫真央的女生是吗?她现在情况如何?」
「真央啊……」
唉。佐久突然叹气。
「我想是没救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佐久的口吻冷静而透彻。
「真央很快就会死。」
……
「呃……真的假的?」
我很快地回应,其实内心受到相当大的震撼。
会死。她果然活不了。她会死。也没什么奇怪,那天她像只虫子。掉到地面之后像只虫子般扭动,她会死。
她……会死……
一个活生生的人渐渐死去。
人轻易地死去这件事残忍地穿过我的心。
「虽然我不是医生,做不出正确诊断,但是她一直翻白眼,怎么看都不像还有救。」
「……」
「『天地星』的居民减少让人难过,不过只要再制造新的居民出来就好。地球上不也是有无数的人死亡,同时新生出许多人?结果人口反而逐年增加,繁荣了人类。尽管是个不幸的消息,但是她的死在这样的真理面前并不那么重要。」
这家伙在胡扯什么啊?
「吵死了。什么叫做制造新的居民?指的是生小孩吗?谁要跟你生啊。」
「哈哈哈。我才想拜托你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哩。就算你不生,也还有其他人啊。而且健康的男女处在封闭的空间,就算不管他们,久了也自然会有小孩。人类就是这种生物。」
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听了就火大。
「那你得祈祷在生小孩之前还有人活着才行。」
我忍不住狠狠吐槽他。
「没错。你看见班长的做法吧?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什么?你又要发表什么屁话?」
「拜托,比你那些像大便般没营养的话题好多了。仔细听好,我前阵子不是说班长在『天地星』实行了议会制民主主义?他真的很厉害。有看到他制定出的规章吗?那等于是日本的『宪法』和『法律』般的地位喔。首先他获得国民的同意而制定宪法,是个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的人。接着他利用名为宪法的规章为前提,开始运作这个颇具班长风格的行政组织,将工作分配给所有人。食物也透过管理分发给每个人,同时给予一定的工作量。就民主主义的系统来说是个很理想化的做法。班长真是厉害。」
「是吗?我觉得这种做法很拘束又让人很烦。有了工作目标就好像被人用成绩单监视着表现一样。」
呵呵呵。佐久笑了。
「那也无可奈何。享受权利和负担义务是一样的意思。民主主义就是这种制度。你之前不觉得受限是因为日本是个很丰饶的国家。只要付出一点点税金就能享受很多福利,有便宜的医疗服务,方便的基础建设,大家都能上学。以最差的状况来说,不工作就能过活的方法也不少,真是富裕到不行的社会。可是『天地星』绝对不是个丰饶富裕的国家,贫瘠国家里的民主主义,强加在每个国民身上的义务相对沉重。而沉重的义务让人感到束缚。穷国的民主主义对国民能力与观念的要求更高,毕竟穷国可没有资源养米虫。班长说的没错,要多惩罚那些无法完成工作目标的废物才对。」
「你说的也有道理啦。」
「本来就是如此。这是事实。受到富裕国家无微不至的保护的你,难以察觉这样的事实。在日本可以悠闲地过活,可是在这里不行。这里可是『天地星』喔?身为天地星的国民,不能够整天沉溺于前一个星球上的回忆里过活。这个国家需要的是能够彻底改变想法,努力尽国民义务的优秀人才。不需要没有能力的笨蛋。」
「罗嗦。我不是达成了目标吗?不要一直针对我唠叨。」
「喔,抱歉。我只是觉得你的长相似乎没有达到美的目标,所以才脱口而出。」
什么「脱口而出」啊。
小心我扁你。
「但是……这里会产生一个问题。」
佐久稍微停顿后说。
「什么问题?」
「有几种状况下民主主义会彻底瓦解。比方说,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时。有时候就算照着规章做,也还是会发生来不及商讨后再行动的状况。而那个时候会有人迅速地独断独行,引发难以预料的问题,造成管理端的困扰。」
佐久微微扬起嘴角。
瓦解。这个制度不是昨天才刚实行?他已经想到之后瓦解的事情罗?而且他的笑容好像很期待瓦解日到来的样子。这家伙越来越难以理解。
但是我也没办法说些什么来反驳他。
瓦解。
满有可能的。
这是我的直觉。
比方说今天,哲郎和班长就为了瘦比没有达成工作目标的事情而小吵了一架。而且,我相信不只是我,其他人和我一样有压力。让所有人都得忍受压力的制度很难长久。就算没有立刻瓦解,继续下去一定会发生更大的问题,然后就整个被推翻……
「名为地球的宇宙某星球的历史里,也曾经有过无数民主主义政权被推翻,独裁政权或社会主义抬头,或者直接变成无政府状态的案例。」
话又说回来了,这家伙是怎么搞的啊?有够怪。怎么能用那么冷静的态度看待这一切呢?听从猩猩指挥时也一样,三不五时发表高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看起来人很聪明,可惜没什么用途。他只是把大家努力求生的种种做为余兴节目那样欣赏罢了。明明他自己也很需要努力求生,却还悠闲地观察大家。
佐久一边翻阅着食物帐本一边说:
「民主主义并不是完美的制度,随时都可能结束。」
他的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究竟是想什么,又感觉到什么才会有这些莫名其妙的发言?我默默地观察他的眼睛。他的眼神虚无缥缈,仿佛正注视着远方般没有聚焦在某一点上。
「喔?才这么一点点食物啊……」
对他而雷,所有事物都只是迟早会消灭的镜花水月。
我想从他的眼神推敲出他的内心世界。
虚幻。全部都是镜花水月。
没错,就是这样。任何事物都会有消灭的一天,不复存在。所以不需要计较,也不需要被影响。不管学校有没有被岩壁埋起来,过往的生活再也回不来,又或者同学死掉都无法影响他。
因为所有的变化都有可能发生。
只是刚好发生在今天罢了。要发生在今天或者明天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需要太钻牛角尖,要把重点放在寻找有趣的事情上。既然学校被岩壁埋起来就把这里当成全新的星球,并替它撰写史书。同学吵架、发生意外、规章被制定、规章被推翻……风波不断也是好事,这样一来能够写进史书的内容也变多了,令人兴奋。
最棒的就是能够享受当下。
因为,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快乐何时会消失。
不知道何时会死。
只要『天地星』的食物和水耗尽,我们大家都会死。这个空间的全部成员变成死尸,毫无价值地倒在地上的那一天一定会到来。无计可施。就算整天担心也无济于事,若能说服自己很期待那一天来临,那么心情也会比较快乐。
这种乐天主义就跟自暴自弃没两样……
我从佐久的眼神可以读取到这些情绪。额头流出冷汗,我所感受到的佐久的内心世界真是可怕。
佐久已经做好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他相信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天地星』会走向灭亡,然后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能够那么悠闲地观察一切,还有空发表高论,因为他觉得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现况,不需要认真努力。
他的眼神清澈到让人忧伤。
「这些食物在一个月内就会吃完了。那之后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我很期待。会有人想办法减少吃饭的人数吗?还是会演变成互相抢夺食物的激烈战况?或者……」
佐久看完帐本之后,啪地一声阖上本子。
我不知道我的推论究竟正不正确,我只是有这种直觉。当然,猜错的可能性颇大,我希望我猜错。
「我们会全灭……」
佐久不带任何情绪说完,轻轻地笑了笑。
■♂■ 东大楼一楼·地下仓库
「不会吧……」
吃完午餐回到地下仓库,我和哲郎都被眼前的景况吓傻了。
「这水增加的速度太快了吧?」
刚才看的时候,水才淹到往地下仓库的楼梯一半而已。之后我们去厕所查看,接着回到礼堂休息,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这段期间内水面又上涨不少。
「照这个速度下去,地下水马上就会淹到一楼了。」
水面现在距离一楼地板只差几公分,在几个小时之内就增加到这个高度。就像玩『一二三木头人』游戏,才一下子没注意,很可怕的东西就迅速逼近。就是这种感觉。
「怎么办?」
「雄太,我们只能尽力阻止。要想个办法阻挡水势升高,或者引开这些水。但是我想阻挡水势比较困难,毕竟是从地下仓库的底层开始渗进来。想要堵住地下水的源头必须潜入冰冷的水底,根本下不去,没有可供御寒的潜水衣,一泡进冰水一定会死。所以只能想办法引流了。」
「引流?」
「比方说挖出一个池子,让多余的水流到池子。小时候不是常会去公园沙坑玩沙?先挖个池子,然后慢慢挖出一条有坡度的河,蓄水池就这么完成了。我们现在要做的等于是沙坑蓄水池的应用版,如果真的可以将水排出去就好了,问题是每扇窗户都被岩壁塞住,没办法往外排。真糟糕,我们动作要快一点,如果无法搞定这个问题,恐怕整个一楼都会被水淹没。」
「……」
「可恶,该怎么做呢?混蛋……如果真的有人故意灌水进来,我绝对不会放过他。太可恶了!但是我绝对不会让步。雄太,一起想一想,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当蓄水池用?地板要比这边低,只低一点点也可以。还要够宽敞。」
我拼命想,学校里比一楼的地板还低的地方——我看了地下仓库一眼。外面就比这边低,可是我们无法出去。黑色岩壁密不透风地包围着学校。室内有哪里会比一楼的地板低呢?有这种地方吗?我在脑海里巡视整个校园,哪边有段差,比这里低呢?快想啊!快点!
礼堂、工友室、保健室、餐厅、社团教室、大门、福利社……
「……体育馆?」
哲郎猛力拍手。
「没错!雄太,体育馆。那边的入口好像有段差,大约低了十公分左右对吧?体育馆够宽敞,最适合拿来当蓄水池使用。而且我记得体育馆的地板下面还有放椅子的空间。」
「嗯,我也记得有,角落好像有扇小门,从那边可以进去放椅子的地方。」
「也就是说地板下也有满大的空间可以利用。先把地板掀开,地板下也能储水。体育馆的空间够大,能够储存不少水,太棒了!」
啪。
哲郎拍打我的背。
「我们要开凿一条从地下仓库楼梯通到体育馆的河。让这条河引出地下仓库的水,这条河将横跨一楼大厅,延伸到西大楼的一半走廊,会是一条很长的河。重点是我们该怎么开凿它,学校的地板是亚麻地板,而地板底下是水泥层,不太好挖。」
「还是说我们可以让桌子倒在地上排好,做出一条水路?」
「雄太,那样不行。水还是会从桌子与桌子间的缝隙流出来啊。」
「不,可以用胶带封住缝隙,我记得救职员室那边有防水胶带。用胶带封住桌子间的缝隙,还能将桌子固定在地上。从仓库到体育馆的路线都排上桌子,就能简单而迅速地做出一条水路。」
哲郎颇感赞同地点点头。
「我懂了,用防水胶带。」
「如果同时涌入大量的水,或许桌子造的水路就派不上用场,但是现在的状况不同,我们只要让慢慢涌出的地下水一点一点流过去就好。桌子跟胶带也许就能解决问题。」
「OK。好主意。只能先试试看了,我先去旁边的教室搬桌子,你去教职员室拿防水胶带。如果遇到其他小组的人,可以麻烦你跟他们谈一下吗?看能不能请他们派些人来支援。」
「好啊,我想他们应该会帮忙。班长不也说了吗?现阶段这个工程最重要。」
「……」
「哲郎,怎么了?」
哲郎的表情闪过一丝阴霾。
「啊、没什么啦,我也觉得班长应该会让我们请求支援。」
「嗯。」
「好,那我们快开始行动。」
哲郎丢给我一个微笑,随即朝走廊跑去。
我也走上楼梯,往二楼的教职员室前进。
咚咚咚。
脚步声有节奏感地回荡着。
哲郎是否开始怀疑班长,不再相信班长了?刚才吃午餐时,哲郎也因工作目标的事情和班长起了口角。
班长的说法的确有欠考虑,可是平时的哲郎应该能好好地帮助瘦比,同时补足班长的话语,更圆滑地处理问题。班长与哲郎,在这两个整合全班的人之间产生了意见不合的状况。
至今从未有过的摩擦。
如果班长因此而不肯调派人手帮忙的话该怎么办?如果他不认同水路工程是目前最紧急的工作该怎么办?万一两人之间的代沟越来越深又该如何是好?
我猛然吞下一大口口水。
「雄太,你看,这里也有防水胶带。」
莫内所指之处有三卷叠在一起的胶带。我拿起胶带,跟手上原本拿着的胶带放在一起。
「大概只有这些了,这样够吗?」
「我也不知道,如果节省点用的话应该够吧?」
「嗯。」
莫内和我在教职员室里找寻防水胶带,我们找到的胶带数量大约用双手合抱才拿得动。接着我们离开教职员室。
班长很爽快地答应让我们多找些人来帮忙。
而且搜索小组的三名成员——班长、莫内和瘦比都来支援我们。是班长主动提议要帮忙的。
回到一楼之后,我们看到三个男生正挥汗如雨地搬运着桌子。哲郎将搬来的桌子递给班长,班长负责将桌子堆在大厅某面墙旁边。而瘦比搬起堆好的桌子,一张张排成水路。大家都很努力地通力合作,并不如我想像中那般拒绝帮忙,让我松了一口气。
「喂、雄太!找到胶带了吗?」
我拿起胶带亮给哲郎看。
「找到了。莫内找到不少卷胶带,还从美术教室拿过来。这些胶带应该够用。」
「干的好!真厉害。快没时间了,来帮忙。地下水已经漫出楼梯罗,雄太帮忙排桌子,莫内就负责把缝隙贴起来。」
「没问题。」
我挽起袖子,加入喘息不已的三人行列中。
水路工程陷入困境。
不管我们五个人多拼命地铺出水路,进度依然有限。期间还找了食物管理与分配小组帮忙,让诗织与佐久也加入。
就在水路差不多完成一半之时,地下水就淹到一楼了。
淹出来的水量并不多,却持续地涌出。水沿着铺设好的水路流出来,冰冷的水气飘散到一楼大厅。尚未完工的水路,我们只能在半路放上抹布和海绵之类的东西,多少吸收点水分,阻止水继续往前流,争取一点时间继续铺设工程。
我们感觉不到疲劳,因为分秒必争的紧张让我们专注在搬桌子这件事上。这是我们和地下水之间的比赛。
终于完成了从楼梯到体育馆的桌子水路。
当莫内替最后一张桌子贴上防水胶带后,大家欢声雷动。
「完成了!」
「混蛋!我们搞定了!」
「哲郎,你骂谁混蛋啊?」
班长与哲郎哈哈大笑。
我擦着身上的汗水,很自然地跟着笑了。
太棒了。我们打败了地下水。
在我们的注视之下,地下水慢慢地被引流至体育馆。尽管水路本身没有倾斜度,可是后面涌出的水推挤着前面的水,就这样从段差处流进体育馆内的水,平均地扩散到整座体育馆。
「这里暂时成了蓄水池。哲郎,辛苦了。」
「这不是我的功劳,都靠大家帮忙才达成任务。暂时可以松一口气了。」
大家一边享受着欣喜的成就感,一边看着水的流动。
「啊。」
哲郎突然想到了什么。
「哲郎,怎么了?」
「我忘了,雄太,我们还得把体育馆的地板掀起来。」
「啊,没错!」
若掀开体育馆的地板,水就能进入地板下面的空间,增加蓄水池的容量。
「现在还来得及。」
哲郎迅速脱下鞋子,跨过桌子走水路前往体育馆。
「哇!好冰——」
哲郎双脚踩在蔓延整片地板的地下水上,发出啪沙啪沙的声音。我也脱下鞋子跟在他后面跑着。水温的确很低,冰冷刺痛脚底。好久没有赤脚踩着水前进了,而且还是在体育馆的地板上。平常这里是打篮球或桌球的地方,现在却成了我们踩水前进的道路。新鲜感让我有些雀跃。
「哲郎,还要跑多久?」
「到了,就是这里。只要把这块板子掀开就可以,很简单。」
哲郎在我的前面数公尺处停下脚步并蹲下,手拉着地板的某个东西。
「咦?这里可以打开啊?」
「没错。」
地板嵌着正方形的板子,被固定住的板子上有两个金属把手。哲郎拉着其中一个把手,喊了声「嘿咻」之后掀开板子。
「我打开固定锁了,雄太,你抓着那头,只要拉起来就可以掀开这块板子。」
「好。」
班长他们也站在入口看着我们。
我跟哲郎一人抓着一边把手慢慢地掀开板子,板子并不重,很容易就掀开了。板子掀开后,从地下窜出充满灰尘的空气。我们将板子推到旁边,如此一来体育馆的地板便开了一个板子大小的缺口。
「搞定!」
看得出来班长他们也很开心,莫内高举双手快乐地大笑。
他们应该知道我们掀开板子的用意吧?暂时能将体育馆当蓄水池使用,难怪大家会那么兴奋。
我缓缓地看向哲郎,工程完成,我们可以出去了。
咚!
好大的声音。
「不会吧……」
是哲郎发出来的声音。
他还蹲在地上。
咚!
又一次剧烈的声响。
「不会吧……怎么会这样……」
他脸色铁青,我随着他凝视的视线看过去。刚刚才打开的洞穴,洞穴里只有无止尽的黑暗。砰。黑暗似乎膨胀了一些。
就在我觉得是否看错了什么时,黑暗迫不及待地弹出,瞬间淹出地面。
是水。水从地板的洞穴中流出。
怎么回事?很简单。原本拿来堆放椅子的洞穴早已经被水所淹没。
不只地下仓库浸水,连这里也不知从那儿冒出水来。这些地下水已经淹没所有学校的地下室。跟我们要挖哪里、要把水路引向何方都没有关系。我们自以为只要将水引流至体育馆就好,但是我们错了。打从一开始水就无处可去。我们以为冒出地下水的地方只有地下仓库,错了。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地下水早已包围了我们。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楼被水淹没。
我们大错特错。
水路工程完全是白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