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后,一走进客厅,本庄优奈便拿起放在桌上招待访客用的点心大快朵颐。
「喂,优奈,你洗脸了没?」
在庭院晾衣服的母亲叫道。
「咦?水很冰耶。」
现在是十月,以后洗脸会越来越痛苦。
「我不是说过可以开热水器吗?好了,快去洗。」
「是~」
优奈不情不愿地走向厨房。今天放假,又没有要出门,为什么一定得洗脸?
对优奈而言,做某件她并不服气的事,动机多半是为了避免父母唠叨。乖乖听话比反驳来得省事多了。
洗完脸,回到客厅一看,早餐已经准备好。
吐司、沙拉和果菜汁。优奈不爱吃蔬菜,但是果菜汁倒是很乐意喝。其实她最想喝的是百分之百葡萄柚汁,但是这种奢求通常无法实现。
最近优奈才知道,只有百分之百的果汁才能在包装上使用水果剖面的照片或图样。不过,她还是不明白成分标示中明明含有水果以外的东西,为什么能称为百分之百?顺道一提,她也不懂「浓缩还原」的意义。
优奈的疑问无穷无尽,但是爸妈和哥哥姐姐通常不理她。下次去问小鸟游好了——优奈一面喝果菜汁,一面如此暗想。
读高中的哥哥和姐姐一面嚷着快迟到了,一面争夺洗脸台。小学二年级的优奈,则因为今天是创校纪念日而放假。
吃完早餐,优奈拿起桌上的报纸。虽然看不懂的部分居多,但是阅读报纸的每一页是优奈最近每天必做的功课。
缘廊旁的榻榻米日照良好,是优奈最喜欢的位置。蔺草味让她觉得很舒服。她在榻榻米上摊开报纸,开始阅读。
二〇七二年,十月十一日。
优奈浏览着诞生栏中大半都不会念的名字,一面妄想及幻想将来自己的孩子出生时要取什么名字,一面翻页。
遇上不会念的汉字是家常便饭,但优奈这次看见一个让她格外好奇的字眼。环顾四周,只见哥哥和姐姐已经出门;母亲也忙着化妆,准备出门工作。这么一来,只剩下一个人可问。
她前往一楼尽头的祖母房间。
敲了两次门后,祖母探出头来。祖母今天也一如平时,一大早便打扮得整整齐齐。优奈最喜欢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优雅气息的祖母。
「玲香奶奶,这个怎么念?」
在孙女的要求下,祖母戴上老花眼镜。
「我看看,哪个字?」
「标题的这三个字。」
「哦,这个啊。这念作『追思文』。」
「追思文?」
优奈一头雾水,她没听过这个词。
「什么是追思文?」
「就是一边怀念过世的人,一边写下的信。」
「哦,谢谢。」
优奈向祖母道谢后,移动到她最喜欢的老位置,往榻榻米躺下。
虽然不会念的汉字很多,但优奈还是开始阅读起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篇文章。
〈向星空祈祷〉
十五年前,我的父母相继过世;十年前,唯一的女儿静静地踏上前往天国的旅途。不过,还有最爱的外子陪在我身旁。
安详的日子一天天流逝。一个月前,外子也离开我身边,踏上前往天国的旅途。
出生时便遗落了重要情感的我几乎没有朋友。打从幼年时,我就做好一个人过活的觉悟。
外子是我的青梅竹马,自我懂事时,他就已住在隔壁。他的心中一直住着一位女性,我总是从斜后方望着他的侧脸。
外子选择我,是在二十七岁那一年。
他打开了我早已习惯孤独的心房,温柔地接纳了疲于世俗纷扰而憔悴的我。他说我可以永远与他为伴,替我的孤独人生划下休止符。被爱的喜悦与爱人的喜悦,全是他赋予我的。
长年的思慕获得回报,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虽然微不足道,但是我敢自豪地说:我的人生很幸福。
外子从不曾责备笨拙的我,总是温柔地守护我。
现在回想起来,打从决定共度一生的那一夜起,外子从未让我感到不安,也从未让我伤过心。
虽然未能产下一女半子,人生却过得很安稳。
七十一岁的夏天,我们夫妻俩和女儿及朋友四个人一起去看哈雷彗星。我们四个人再度齐聚于学生时代观赏流星雨的山丘上,眺望夜空。
下次再一起看彗星吧!
要一起活到那个时候喔!
明知不可能实现却还是怀着梦想订下的约定,果然没有实现。隔年,女儿过世,如今外子也已离开人世。
即使失去心爱的人,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悲伤和寂寞无法愈合。
虽然孤独的心逐渐变得安详柔和,但是胸中的落寞从未消散。
我每天都以泪洗面。
早上醒来,想到没有女儿的孤独一天,泪水便沿着脸颊滑落。
就寝时,想到不在身旁的外子,泪水便弄湿枕头。
即使喃喃诉说着我好寂寞,也不再有人抱住我的肩膀安慰我。
人生只有一次吗?
我们的生命如此短暂,所以爱注定总有一天会消散吗?
每当我眺望星空,我总会祈祷。
希望能和那个人重逢。
无论是在来生或天国都无妨。
神啊,请祢让我再次邂逅外子及女儿。
至少让这股思念持续到我生命终止的那一刻,永不褪色。
富士河口湖町 逢坂纱雪(82)
初恋彗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