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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阴阳篇 第一话 某户人家发生的惨案

三名少女围坐在房间中央的小茶几前,眼前则是有数本课本、参考书以及笔记本摊开放在茶几上。

其中有名少女看起来很文静,并且将头发绑成三股辫,她正在笔记本上写着算式计算数学题,从她完全不停笔思考就能导出答案的举动观察,她应该平时就很用功。

另一名适合短发且个性活泼的少女正用单手拿着课本,努力地将英文单字写在笔记本上,字迹虽然潦草,不过那是她快速重复抄写以熟记单字的方法,由此可见,她应该是个不聪明却能以努力补足缺点的人。

当两名少女正静静地在笔记本上运笔如飞的时候,只有留着一头乌黑秀发的少女迟迟没有动笔。少女今天将平时放下的长发用橡皮筋绑成马尾,藉此集中精神,可惜似乎并没有发挥效果,她的手仍然完全静止不动。

她看的既不是课本也不是参考书,而是向三股辫少女借来的笔记本。从她正在努力抄写原本该在课堂上抄好的笔记来看,便可推知她有多么不会念书,不但如此,因为她完全看不懂笔记本里的内容,只好紧紧盯着上面抄写的文字。

她借来的是化学笔记,三股辫少女用秀丽的笔迹在上头写着:

『法拉第常数:一摩尔电子所拥有电磁量的绝对值。』

一摩尔电子?我好像听过电子这个名词,应该是指构成电磁的粒子吧……可是一摩尔的电子又是多少?以前好像学过,现在却想不起来是测量什么东西的单位……话说回来,拥有电磁量的绝对值又是什么?绝对值不是数学名词吗?我知道绝对值的意思,例如1和-l的绝对值是相等的,不过那个应该是用来表示和原点间距离的东西,既然电子可以用数量表示,就表示它不会有负数,也就不需要使用绝对值这个名词;还是说,在电子的世界里,就连数量也可以取出负值呢?

有如陷入思考的无底深渊似的,她不断阅读这行文字。今天并没有那么热,但是她的额头上却流下一滴汗。

少女终于抬起头轻轻闭上双眼,然后沉重地吐出一口气。

「……御影?」

三股辫少女抬起头,不解地开口关心好友的状况。

「……那美……」

「什、什么事?」

这名少女——星之宫御影的声音听起来疲累无比,声调也有种异常恐怖的感觉,三股辫少女——高野那美只好小心翼翼地回答她。

「这个东西……以前老师上过吗?」

「嗯……」

「就是曾经上过,那美才会抄下来吧。」

坐在御影对面的短发少女——樱冢菜绪子毫不客气地插话回答。

「不要再逃避现实啰,快点动手写吧!老是借那美的笔记,你都不怕会造成她的困扰吗?」

「不会啦……我没关系的,御影不用担心喔。」

菜绪子说得没错,虽然那美考虑到御影的心情,但是总不能永远依赖她,总之先不管是否理解笔记的内容,御影再次埋首于抄写笔记中,不过马上又觉得自己正在做没有意义的事。

「呜呜……就算学会这些东西,以后到底有什么用……」

御影喃喃地说出功课不好的学生都会抱怨的台词。

「除非当上化学老师,不然我想应该是没有任何用处吧。」

「就是说嘛!连菜绪子也是这么觉得吧!?」

御影再度停下动作,并且露出满脸笑容。

「……不过,这些都是考试会用到的知识,所以现在还是要硬背起来。」

「啊……呜……」

御影发出呻吟声,继续缓慢地移动手中的笔杆。

在六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御影和菜绪子暂时住在那美家举行读书会,准备应付下礼拜一开始的期末考,两人自从一年级时发现那美的成绩不错后,便持续进行此种例行公事至今。

从今天早上开始,这个有如补习班的加强训练班正式开课,除了吃饭以外,三个人完全没有踏出那美的房间半步,只围着小小的桌子努力读书。

菜绪子和那美都确实地按照自己的进度念书,唯独御影才刚开始准备抄写化学笔记。考试后包括化学共有四科要检查笔记,御影虽然抄完前三科的笔记,她却只是原原本本地照抄,脑中丝毫没有记下半点内容。

「呜呜……这次铁定没办法过关……」

御影握着笔说出泄气话,那美则是连忙鼓励她:

「御影,你一定没问题的!虽然你的成绩每次都很危险,可是从来没有不及格过喔!这次一定也可以安全过关的!」

「那美……」

对于好友的关心,御影不禁深受感动,但是……

「不能这样说,那美,你说的都只是理想中的推测情况,就算以前可以,也不代表这次能过关喔!」

「……菜绪子……」

不愧是从国中一年级时就认识的朋友,说话完全不留情面,那美以责备的眼神看向菜绪子,但是她仍然保持坦然的态度。

「本来就是这样。」

「也许真的是这样……可是,我觉得御影只要再用功点,成绩一定会进步。再怎么说,毕竟御影能够考上我们学校……」

没错,她们就读的私立红叶学园是县内屈指可数的升学高中,不过御影却只是不好意思地露出苦笑,那美不太了解御影露出苦笑的意思,于是由菜绪子加以说明。

「国中的时候,她的成绩真的不错,不过都是因为光辉在身边帮忙。」

「……光辉?就是御影的弟弟吗?」

「嗯。光辉和御影完全不一样,他非常聪明,所以成绩总是保持在全学年前十名内。以前我和御影常常请他教我们功课,他的教法真的很有一套喔!」

「原来是这样……和我印象中有点不太像呢。」

那美应该是想起一个月前在学校前看到的光辉吧?那时他染了一头金发,还戴着耳环,又像不良少年一样穿着黑衣——看到那副外表,的确很难想象他是个资优生,不过他在国中的时候既没有染头发,衣着也很平常。

「……嗯?那……也就是说……?」

「没错,因为有光辉帮她恶补,御影才能考上我们学校,再加上她老是依赖光辉,所以自己念书就会像无头苍蝇一样抓不到方向。」

御影忍不住露出僵硬的笑容,只能以完全没有笑意的眼神看着菜绪子。

「啊哈哈哈……菜绪子同学,你还真是完全不留情面,专踩别人的痛处呢!我实在很怀疑,我怎么能跟你当这么多年的朋友呢……」

「御影同学,就是要这样不留情面地说出真心话,才能维持长久的友谊喔!」

菜绪子同样以笑容做出反击,夹在中间的那美仿佛看见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激荡出火花。

「……如果有不懂的地方,我会教你的!所以我们一起加油吧,御影!」

那美慌张地试图化解这个紧张的局面,但是两人仍然互不相让地瞪着对方。

「……对、对了!光辉现在正在做什么呢?听说他好像人在英国,难道是因为他的头脑很好,所以把他送去留学吗?」

「…………」

两人听见这句话后,便立刻停止互瞪,并且同时露出为难的表情,完全出乎那美的意料之外。

「……那个……我是不是……问到不该问的事情呢?」

「倒也不是啦……」

菜绪子曾经听御影说过,因为菜绪子知道御影家是属于国家除魔师的阴阳师世家,所以知道光辉跑到英国的理由,就算现在向那美全盘托出实情,她也无法理解。

因此御影只会向衷心信任的朋友坦承自己是阴阳师的事,这并不代表她不相信那美,而是因为那美的个性太过老实而且相当胆小。她本来就是连走夜路都会加快脚步赶路的人,如果让她知道真的有幽灵和妖魔鬼怪的话,她大概会不敢在晚上出门,所以御影决定对她隐瞒真相,以免增加她的恐惧感——这是御影和那美熟识后所做出的决定,她也曾经对菜绪子说过这件事。

御影尽量不想骗她,因此沉思数秒后才开口。

「……我以前问过他正在学什么东西,不过我听不太懂他的回答,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只是这样而已。」

「原来如此……光辉学的东西这么难懂,他好厉害喔……」

顺利隐瞒的两人忍不住松了口气,接着菜绪子拍了拍手,打算重振众人的气氛。

「好啦!继续看书吧!御影也不要再说丧气话啰,快点动手抄笔记吧!你都特地请假念书,不好好用功的话就会对不起大家喔!」

「唔……」

被菜绪子这么一说,御影也只能乖乖闭嘴不说话。由于『星之宫』家每天晚上都会分组在街道上巡逻,本来御影也要参加,但是她因为还有学校的考试,所以每次都会在考试前向母亲请假,如果这样还考不及格的话……

母亲大概什么都不会说吧。截至目前为止,她从来没有骂过自己和弟弟,顶多只是安慰他们『下次要再加油唷!』但是如果被父亲知道这件事,即使他现在上半身的骨头碎裂而必须安静养伤,事情仍然会变得相当可怕。

御影不禁对父亲严厉责骂的情境打了个冷颤。

「……还是要好好用功。」

她拍了拍自己的双颊提振精神,继续动笔抄写笔记,菜绪子对御影的动作扬起嘴角微微一笑,也准备回头继续读书,此时她发现那美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自己和御影。

「那美,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啦……我只是有点想问御影正在打什么工而已。」

那美吞吞吐吐地如此说道,这次轮到菜绪子疑惑地询问御影:

「……打工?御影,你正在打工吗?」

「咦?没有啊……?」

结果那美更加一头雾水地发问:

「可是,刚才菜绪子说到请假……不是向打工的地方请假吗?」

「…………」

两人再次保持沉默,思索这次该如何转移那美的焦点……

六月一日,这里是鎌澄市郊外的森林中。

夕阳的余晖就像是红色的雨滴般穿过枝叶的缝隙。此处似乎因为鲜少有人造访,不但四处杂草丛生,就连树根也穿透地面向上突起,使得林间道路窒碍难行。

有三个人却在这座森林里漫步而行,其中两位男性年约三十岁出头且身着便服,另外一个则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拥有一头微翘的黑发,脸上有对清澈的眼眸和细致的五官,还戴着一副眼镜。他穿着深咖啡色的翻领短袖衬衫,白色花纹的领带系在领口上,下半身则是奶油白的棉质长裤加上一双黑色球鞋,整体穿着令人有种精明干练的感觉。他挺直背脊,澄澈的眼神笔直地看着前方,并且跨出不受艰难路况影响的步伐——比起身后的两名大人,少年的举止反倒显得更为沉稳。

他的手上拿着比他的身高略长且装在黑色布袋里的细长物体。

不时受到红色光线照射的三人朝森林内部前进——一行人突然停下脚步,因为二人的面前出现一条岔路,走在前头的少年转动目光,随后回头向后方的两人吩咐:

「我们分头进行吧,我往左边走,麻烦两位前往右边。」

戴着眼镜的少年——纪咏狭雾如此说道。

「……遵命,请您多加小心。」

「好的,你们也是。」

于是三人兵分两路,狭雾往左边,另外两名男性则是往右方继续前进。

数分钟后,狭雾来到一片面积不大的草地上。

狭雾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不已,并且缓缓地往草地的中心移动,站定位置后,他解开绑  住袋口的绳结,拿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根名为『旋舞』的黑色金属棍棒。

他将布袋随意地扎在腰间的皮带上,便单手来回舞动这根六尺长的棍棒,似乎想藉此确认是否顺手,最后他将棍棒呈水平角度紧紧握住。

一阵风吹拂而过,风中还夹杂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低吼声,其实就算不听声音,狭雾也知道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既不用视觉也不用听觉,而是用第六感判断敌人的数量。

(前面两个……左边三个……右边一个……后面三个……)

随着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它们」终于从树丛中现出身影。

敌人基本上是用四只脚走路的黑色猛兽,但是和一般野兽有所差异,它们的身体是由各种动物的部位拼凑成奇怪的形状。

比方说前面这两只野兽,一只是由狗的头颅、猴子的身体、猫的脚和狐狸尾巴所组成;另一只则是猫的头、长有翅膀的鸟类身体和狗的脚,身后应该是尾巴的地方却是条蛇,那条蛇还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威吓对手。

这九只包围狭雾的敌人,都是将各种大自然的动物特征打散,再加以胡乱拼凑出来的怪物。

它们只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眼睛的颜色,外形虽然各有不同,眼睛却同样冒出奇异的红色光芒。

那双红色眼睛正是跳脱出自然定律的异形——『妖魔』的象征。动物在这座森林死去,灵魂仍然在人世间徘徊,经过一段时间后,这些灵魂会慢慢聚集并且相互融合,持续吸取夜晚的阴气,最后就会获得将灵魂变成实体的强烈妖气,这些野兽就是在古代被称为『鳼』的妖魔。

「…………」

即使身处如此危险的情势中,狭雾依然相当沉着,他用双手握着旋舞摆出右肩在前的架式,再将体内的〈气〉集中到四肢上,然后向右纵身一跳。

「……喝!」

狭雾一口气缩短五公尺的距离,并且用右手高举旋舞用力往下一挥,棍棒的前端立刻打碎一只鳼的脑门,失去头部的妖魔应声倒地,残留的身体则是由头部的断裂处渐渐化为细如沙粒的粉尘落到地面。

旋舞并不是根普通的棍棒,那是经过护摩法加持而能够破除妖气、并且粉碎灵体的『咒法器』,妖魔若被这支棍棒击中,将会丧失用来维持形体的妖气。

确定解决掉一只鳼后,便锁定前方的两只鳼,而它们也同时踏着地面攻向狭雾。

狭雾眼看两只鳼已经进入旋舞的攻击范围内,打算一起摆平它们,于是将旋舞由右向左横扫。右边的鳼不偏不倚地被旋舞击中,身体顿时化为无数碎块并且往左方飞散,棍棒似乎在击中时受到阻力影响,使得挥击力道稍微减弱,另外一只趁机用力往旁跳跃避开旋舞。

逃过一劫的鳼马上龇牙咧嘴地对狭雾展开反击,狭雾立即收回右手,并且以水平角度持棍,藉此让那只鳼咬中旋舞的中央挡下攻击。

狭雾瞥见另外三只鳼正往身边逼近,随即用右手握住左手在原地一转,然后以自己的力气加上离心力,将咬住旋舞的鹅甩向接近的三只鳼。

那三只鳼立即往左右两边散开——两只往左,一只往右。

狭雾冲向落单的那只鳼,并且将旋舞往前刺穿它的眉心,随后并不加以确认鳼是否化成沙粒,立刻转身冲向倒在地上的鳼而挥下旋舞。

刹那间,只见碎片四处飞散,狭雾在那些碎片沾到身体前,又对下个目标疾奔而去——只用一招就将附近的另外两只鳼同时击毙。

狭雾看向前方,剩下的三只鳼已经近在眼前。狭雾用右手拿着旋舞,将左手拇指包在其余四指内紧握成拳状,并且抵在额头上,然后运用体内的〈气〉转换为咒力。

「嗡.迦苦迦苦.恩哈达!」

狭雾边唱诵心中咒语边挥下拳头,狭雾的面前出现一道弧形的波纹,并且有如涟漪般向外扩散阻止三头鳼的攻击动作。

胜负在此时已然分晓,那群鳼被咒术制造出的冲击波弹到后方而在地上不停滚动,狭雾则是重新拿起旋舞,将破绽百出的妖魔们逐一地彻底收拾掉。

鎌澄市内某个叫做典丹的小镇上,有个名为『纪咏』的除魔师世家,他们使用经过密教咒术及护摩法加持的武器,除去怨灵或妖魔鬼怪等等背离自然法则的秽物,也是国内最高等级的国家除魔师家族。

当天色从橙红色转变成淡蓝色之际,现任当家纪咏晴一的次子——纪咏狭雾和同行的两名随从回到家中,庭院里有个穿着裤裙的少女,她似乎正在练习武术而摆出架势,当她察觉到狭雾的气息时,便马上回过头大声呼喊:

「哥哥!」

少女跑到狭雾面前,一头及肩的秀发和裤裙裙角在风中不断飞舞。

「哥哥,你回来啦!辛苦你了!」

「嗯。我回来了,红霞。」

狭雾露出笑容,并且看到妹妹的额头上泛出几滴细汗。

「你请里子陪你练习吗?」

「对啊……对了,哥哥你看喔!」

红霞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转身面向她刚才站着的地方。她的表情略显紧张,并且将身体微微向前弯曲,站在狭雾身旁的两名随从也津津有味地看着红霞的后背。就在此时,红霞用力一蹬,瞬间众人只看到一道残像,而红霞则是站在三公尺外的地方。

「哥哥,怎么样?我进步很多吧!」

狭雾看着笑容满面的妹妹,忍不住在心中暗自称许,于是他在右脚上灌注少许〈气〉并且迈开步伐,下个瞬间突然站在红霞的身旁。

「你真的进步不少喔……嗯?怎么了吗?」

他发现妹妹正惊讶地看着自己。

「那个……我觉得自己还是比不上哥哥。」

兄长能够自由自在地使用〈气鷉术〉做高速移动,红霞似乎感受到彼此间的实力差距,不过红霞本人也早有自觉,所以她只是微微地露出笑容,并没有因此心情消沉。

「可是,红霞真的是越来越厉害啰,只要再继续练习,以后一定可以和我们一起站在前线作战吧。」

「…………」

听到狭雾这么一说,红霞突然低下头。

(……还是不行吗?)

红霞从小就拒绝接受有关战斗的修行,她总是认为自己不适合打打杀杀,坚持只做咒术方面的修行,而且只学习结界术和治愈术等辅助性的咒术,但是她在这方面的能力非常优异,甚至能够施展出比已经修行多年的狭雾等人还要更为强力、恢复能力更强的术式。

红霞向家里的女佣——里子学习〈气鷉术〉已经经过半年左右。

半年前,红霞首次参加狭雾等人的工作,她却完全帮不上忙,不会〈气鷉术〉的她立刻成为妖魔们的攻击目标,狭雾等人只好分出人手保护她,结果她只是成为累赘而已。直到妖魔被全数歼灭后,她才一边哭着道歉,一边施展治愈术治疗保护自己而负伤的随从。

从翌日开始,红霞便开始修行〈气鷉术〉。她已经学会如何控制〈气〉,接着只要从经验中发现聚集〈气〉的有效方法,凭红霞的资质应该很快就能驾轻就熟。不只是狭雾,全家上下都相信她一定能成为站在前线和怨灵及妖魔战斗的除魔师——只有一个人除外。

可是每当狭雾说出这些事的时候,红霞总会回答:

「我不适合战斗……我只要能帮哥哥的忙就好。」

为什么她会这么排斥呢?如果是红霞没有才能的话,狭雾还可以理解;不过就是知道妹妹有这个资质,狭雾才会百思不解。

「……先、先别说这个啦!哥哥,你们应该没有受伤吧?」

(……还是找个时间问出拒绝的原因吧。)

狭雾如此告诉自己先不要逼她,然后点头回应:

「我没事,这点程度的工作还不至于让我受伤。」

「什么嘛……哥哥还是要小心点,俗话说大意失荆州喔!」

「…………我知道。」

「很好。」

红霞得意地夸奖老实允诺的哥哥,接着询问两名随从:

「两位有受伤吗?」

「我们没事,谢谢您的关心。」

「如果你们受伤的话,请一定要跟我说喔,我会帮你们疗伤的。」

「好的,到时候还要麻烦您。」

两人用眼神向红霞表示谢意,狭雾眼见话题已经告个段落,便开口说道:

「我们先进去屋里啰,你还要继续修行吗?」

「我……」

红霞转头看向里子,而里子则是有如察觉到她的想法似地,只笑着点头说道:

「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就练到这边吧。」

「谢啦!里子!」

「……等等。」

狭雾轻轻地推了一下妹妹的后脑勺。

「哥哥,还有什么事啦……?」

「不是『谢啦』,应该要说『非常感谢您』吧?对方陪你练习武术,你也要有最基本的礼貌喔。」

「狭雾少爷,不要紧的,小的只是负责服侍红霞小姐的佣人而已,尽力教导红霞小姐也是应该的事,不需要对小的这么毕恭毕敬……」

「不,这和身份没有任何关系。」

狭雾正经地转头面对里子解释:

「没有礼貌就是不对,一定要向指导自己的人表示礼仪。」

「……狭雾少爷。」

里子不禁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

狭雾从以前就对家里的佣人以礼相待,因此不只是跟随他的两名随从,仰慕他的佣人也不在少数。

「所以记得要向人家道谢。」

红霞虽然有点不服气,但是哥哥说的话也有道理,于是她又重新面向里子。

「非常感谢您的指导。」

然后深深地鞠躬如此说道,里子仍然不改困惑的表情,但是忍不住高兴地眼睛眯成一条线。

「咦……哥哥,你要做什么?」

红霞抬起头提出问题,因为狭雾正在抚摸她的头。

「红霞真了不起,居然能鼓起勇气向别人道谢。」

「……讨厌,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啰。」

红霞不禁涨红脸颊别过头,可是她并没有拨开哥哥的手,三名佣人则是以温柔的眼神看着这幅和睦兄妹的光景,庭院里顿时满溢出一股温馨的气氛。

「…………嗯?」

正要走进屋子的狭雾突然在门口停下脚步,并且回头看向后方,红霞则是不解地看着狭雾。

「怎么了,哥……」

红霞的话还没说完,便随着狭雾的视线看向大门,佣人们似乎也感觉到大门处传来的气息,不约而同地转身看往大门的方向。

大门缓缓敞开,有个青年正站在门后。

那是个高大挺拔的青年,他将及肩黑发整齐地绑在脑后,肩上披着一件紫色夹克,下半身则是穿着暗蓝色的牛仔裤。

开门的两名佣人向青年弯身行礼,他却视若无睹地迳自走向主屋。

随着青年逐渐走近两人,他虽然身在暗处,却还是逐渐看清这名青年的长相。他拥有宛如以细毛笔描绘的柳眉和狭长眼眸,还有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五官整体上算是文雅端正,但是从全身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让人印象最为深刻,那道感觉使周遭的人不禁紧绷神经。

刚刚在庭院里四溢的和谐气氛,立刻被青年所散发出的压迫感而变得紧张凝滞。

狭雾的两名随从见到青年,便分站两侧让出道路供青年通过,然后一如往常地行礼,而青年仍然是视而不见,极为自然地将他们当作空气般直直走到狭雾面前。

「欢迎回来,大哥。」

这名青年就是纪咏家的长子——纪咏时雨,他带给人的感觉虽然和狭雾与红霞完全相反,不过似乎因为血缘上的关系,长相和两人有几分神似。

时雨看着狭雾,并且淡淡地回答:

「……嗯。你昨天好像也有工作嘛。毕竟你还这么不成熟,所以你应该又搞砸了吧?」

时雨的嘴边挂着嘲讽的笑容,不过狭雾丝毫不以为意地回答:

「不……我已经完全消灭盘据在森林里的妖魔了,哥哥你那边的状况怎么样?」

「你这句话是问谁?」

时雨不悦地皱起眉头,狭雾则只能对兄长的态度露出苦笑。

「说得也是,大哥根本不可能会失败。」

「哼……有时间担心别人,不如多磨练自己的技术吧。」

当时雨说完这些话正准备走进屋内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妹妹红霞的存在。他看见穿着裤裙的红霞,脸上立即浮现出轻蔑的笑容,被兄长的目光震慑住的红霞只好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有、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继续练习……因为你还没开始练习的时候,就吵着说自己不适合,所以我以为你早就放弃了。」

「…………」

狭雾有如听见红霞咬牙切齿的声音似的,他同样无法忍受时雨对妹妹的嘲弄,于是严厉地瞪着时雨。

「大哥……」

「我不会放弃的。」

话才起头就被红霞打断,红霞的眼中散发出决心,先前戒慎恐惧的样子早已消失不见。

「我认为自己不适合和哥哥们一样在前线战斗,我现在学的是保护自己的护身术,所以我不会放弃。」

红霞紧紧地盯着时雨,眼神中带有明显的敌意,时雨则是面无表情地与她对看,两人陷入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默中,周遭的空气仿佛凝结一般,没有人做出任何动作。

「……哼。」

先采取行动的人是时雨,不过他并不是无法忍受红霞的视线,而只是觉得这样很浪费时间。时雨走入屋内,依旧对站在拉门旁鞠躬的里子视若无睹,即使时雨已经走远,红霞仍然愤怒地瞪着他的背影。

狭雾将手轻轻地放在红霞的头上,红霞则是抬起头看着神情温柔的哥哥。

「你的表情变得很恐怖喔。」

听到狭雾这么说,红霞才放松绷紧的目光,然后垂下头喃喃说道:

「为什么那种人会是我们的大哥呢……」

狭雾和红霞的哥哥——时雨从以前就是这种个性,总是用高高在上且冷酷无情的态度对待他人。

时雨的除魔能力的确很高强,甚至凌驾于现任当家晴一。但是,不论他的实力再怎么高人一等,佣人们还是对他很反感,甚至无法获得任何人的支持。

狭雾知道红霞讨厌时雨……老实说,就连狭雾自己都不喜欢时雨。

(可是……)

即使如此,狭雾还是无法打从心底讨厌时雨,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厌恶这个人。

「……哥哥?」

狭雾突然回过神,立刻打断脑中的思考,只见妹妹满脸好奇地盯着自己……

「……不可以喔。」

「好痛。」

狭雾马上绽放笑容,转动原先放在红霞头上的手,用手背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

「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呢?」

「……可是我……」

「不准狡辩,你也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吧?所以要先从自己做起。知道吗?」

红霞只好不甘愿地点头表示了解。

「很好,红霞今天也很乖。」

「唉哟!哥哥!不要闹啦!」

狭雾半开玩笑地摸着红霞的头,红霞霎时变得满脸通红,并且急忙从他的身边逃开。看到红霞恢复平时的纯真模样,狭雾才松了口气,佣人们也个个露出笑容。

「好啰,我们也进去吧。」

狭雾感到现场逐渐转为轻松的气氛,并且催促众人走进主屋。

结束晚餐后的巡逻,还差两个小时就过完今天,此时有两名佣人正在别院的某个房间里相对而坐,其中一人负责侍奉时雨,另一人则是负责侍奉狭雾。

「真是的……今天也很惨。」

「……又是因为时雨少爷吗?」

「还会有谁?」

「你还真可怜。」

侍奉狭雾的佣人则是带着苦笑低声回道。

「这根本不是说句『真可怜』就能形容的事,不只是那种紧张的气氛,他完全不把我们当作一回事,就算目光跟他对上,他也只会用那种瞧不起人的眼神,再加上他总是会自己先跑在前头,等到我们好不容易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都把敌人解决掉准备回家了……」

佣人一边说着,一边似乎想起当时的气愤似地朝榻榻米挥下一拳,榻榻米则是「咚」地发出闷响。

「……说到这点,还好你可以跟着狭雾少爷。」

「嗯,因为狭雾少爷的人品很不错,根本看不出来才十七岁。他不但常常替我们着想,也不会仗着自己的力量四处炫耀,平时还会亲切地找我们聊天……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说得也是……虽然我和狭雾少爷交谈的次数不多,但是我从旁观察就知道他很会做人。偷偷告诉你,我认为狭雾少爷很有可能会坐上下任当家的位子。」

「……狭雾少爷吗?」

「现在狭雾少爷的实力应该还比不上时雨少爷,但是经过每次实战,狭雾少爷就会变得更厉害,再这么成长下去的话……」

「总有一天会超越时雨少爷吧?」

「除魔师的世家原本就是实力至上,而狭雾少爷在这个家里又有人望,所以应该不会有人反对,跟时雨少爷完全相反。」

「也对……如果让时雨少爷坐上当家的位子,就算他再怎么有实力,还是有很多让人无法接受的缺点。」

「嗯,真希望狭雾少爷能多接点工作累积实战经验,然后早点超越时雨大人。」

接下来,两人在睡意来袭前开始闲聊。

然而,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有个人伫立在窗外的漆黑夜色中。

隔天晚上吃完晚饭后,狭雾看到时雨在父亲的耳边低声细语。

时雨或许认为自己的实力比父亲还要高强,所以就算面对父亲,也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平时根本不会找他说话。狭雾觉得这幅景象非常稀奇,于是并不直接离席而若无其事地偷瞄。

正当红霞出声催促而打算回房的时候,时雨突然叫住狭雾,要他一起到父亲的房间。

两人踏进晴一的房间,并且面向父亲并肩跪坐。

「……你要说什么事?」

听到父亲的询问,时雨微微点头并且开门见山地说道:

「请让我和狭雾举行选拔当家的仪式。」

「……大、大哥!你说什么!?」

狭雾则是吃惊地看着时雨的侧脸。

选拔当家的仪式——意即现任当家的子嗣超过一人时,为选出继任当家而进行的争夺战。不过,通常是现任当家宣布退位后才会举行,现在身为接班人的时雨却主动要求举行仪式,这等同于暗示现任当家快点将位子交出来。

时雨则是用烦躁的表情地看着狭雾。

「……狭雾,你好像有点会错意,我并不是想立刻坐上当家的位子,我只想赶快解决这件事情而已。」

「……解决什么事?」

晴一平静地如此间道。

「我和狭雾都已经拥有充分的实力胜任除魔师这个工作,不过如果想成为一家之主,就得向父亲大人多方请益,所以应该趁着年轻的时候开始学习。更何况,尽早举行仪式选出下任当家,父亲大人就可以将全副心力放在一个人身上,这样不是比较省事吗?」

时雨淡淡地如此解释。身旁的狭雾则是惶恐不安地看着默默地瞪着时雨的父亲,三人间的沉默仿佛永无止尽一般。

最后父亲闭上双眼,并且眉头深锁,沉重地叹出一口气宣布:

「……好吧,就照你的意思举行仪式。」

「父亲大人!?」

狭雾不禁惊呼出声,而时雨只是在一旁忍住即将溢出的笑意。

晴一对眼神中充满疑问的狭雾开口解释:

「学习原先就是越早开始越好,况且只要从事这份工作,随时都有倒下的危险性,所以提早举行选拔仪式,尽可能地将我身上的东西教给你们,这也不失是个好方法。狭雾,你还有任何异议吗?」

「有的,即使我们已经能够胜任除魔的工作,却仍然不成气候,我认为选出下任当家有些言之过早。」

狭雾的意见相当合情合理,晴一却反问道:

「那么,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

「这……」

「你有把握能在我退位前做到吗?」

「…………」

狭雾顿时无话可说。父亲的意思应该是无论仪式何时举行,到时候都只能各凭本事争取当家的位子,所以现在举行也一样。

狭雾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有必要现在决定吗?

「那么,红霞该怎么办呢?红霞同样拥有接任当家的资格,父亲大人打算在她还没有接受充分的修行前进行选拔吗?」

听到这句话时,时雨突然放声大笑,狭雾则是瞪着他说道:

「……有什么好笑的?」

「你应该很清楚那家伙不接受修行的原因吧?」

他当然知道,因为红霞本人拒绝接受有关战斗技能的修行。

「但是红霞已经开始学习〈气鷉术〉,也就是说,她以后有可能会慢慢修行有关战斗的技术,不等她而进行选拔,这样是否有些过于武断呢?」

「说什么傻话,那家伙根本不想学,昨天她也说过学习〈气鷉术〉是为了护身吧?」

「但是,没办法就此断定她不想学吧?」

「狭雾,你很啰唆喔……不然把红霞叫过来问看看,看她接下来想不想学习战斗技能坐上当家的位子吧。」

被时雨这么一问,狭雾顿时恢复冷静,立刻察觉到自己绝对不能这么做。万一真的询问,想必妹妹一定会回答『有』,让狭雾在这段时间里增强实力。

要是本人真的有那个意思也罢,虽然无法断言未来发生的机率为零,但是现在的红霞绝对没有学习的打算。如果贸然地开口地询问她的意思,也就是逼她参加这场无可避免的选拔仪式。

这等于是将非她所愿的事推到她的身上。

「狭雾,你要怎么做?你要问还是不问?」

时雨咄咄逼人地如此追问,他应该早已看穿狭雾的想法了吧。

其实只要父亲拒绝大哥的提案就会没事……不,就算父亲拒绝,大哥也不会就此罢手,他一定还有能让父亲点头的巧妙说词。

「那就决定由我们两个进行选拔仪式啰?」

「不,根本不会举行选拔仪式。」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根本不会举行选拔仪式,因为我自愿退出。」

时雨似乎没料想到狭雾会这么说,他惊讶地倒抽一口气。狭雾对哥哥的反应不以为意,只是紧盯着晴一说道:

「父亲大人,我很清楚自己并没有成为当家的器度,所以我自愿退出。可以吗?」

「好吧,既然本人没有意愿,就不勉强你了。」

晴一虽然有点不知所措,不过还是勉强同意。

「看来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我还有晚上的巡逻工作,请恕我就此告退。」

狭雾站起身,准备离开父亲的房间。

「等一下。」

就在狭雾把手放在拉门上时,时雨突然叫住他,狭雾感觉到脑后传来一股带刺的视线。

「这样真的好吗?你退出的话,就等于是背弃仰慕你的佣人们喔……?」

「……这与大家怎么评论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知道现在的我没有成为当家的器度,所以才会退出。大哥,这样还有问题吗?」

「这样会让我很头痛,狭雾。」

「…………!?」

时雨起身抓住狭雾的肩膀,转动他的身体面向自己,再将他用力压在拉门上,冲击力道顿时仿佛传遍整个房间似地,让房间有种微微摇晃的感觉。

时雨带着把人生吞活剥的凶狠表情贴近狭雾,狭雾却毫不畏惧地以锐利的眼神回视。

「你应该也很清楚,家里的佣人对我相当反感,所以如果不先打赢你的话,那些家伙就不会认同我这个人。」

「…………」

狭雾有些迟疑,但是马上做出结论。

「……好吧,那就举行仪式吧。」

看到狭雾点头答应,时雨不禁暗自窃喜。

「不过既然要打,我就会全力以赴,到时候请你不要后悔现在做出的决定。」

「嗯,这样才有执行仪式的意义,尽管放马过来吧。」

时雨说完后才将手松开,狭雾扶正歪掉的眼镜,面无表情地看着回座的时雨。

狭雾一面感觉到双肩传来的痛觉,一边在父亲面前重新席地跪坐。

「……那么,你决定照常举行选拔仪式吗?」

狭雾对父亲的问题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接着是决定日期,我看看……狭雾还有课业问题,所以礼拜六先休息一天,选在礼拜天举行仪式。两人都同意吗?」

兄弟两人同时点头,就此敲定举行选拔仪式的日子。

隔天早上,晴一向家中所有成员宣布将会在周日举行选拔仪式,由于先前完全没有现任当家退位前就举行仪式的前例,因此这项消息立刻在家中上下闹得沸沸扬扬。

时光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中飞逝而过,日子转眼间到达六月五日的早上。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狭雾的房间里,虽说是选拔仪式,其实并不用特地准备其它东西,也没有为此专用的服装。

狭雾换上平时穿的衬衫和长裤,再系上妹妹送的白色领带,并且戴好眼镜,事前准备就这样准备妥当。

最后只要带上得意武器——名为『旋舞』的棍棒走到外面就好。

狭雾做好准备后,在走出房间前再度看向镜中的自己,然后轻轻地说出一句话:

「……好好打喔。」

他拿起靠在墙上的黑色布袋,从里面抽出旋舞,暴露在空气中的旋舞在阳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好,走吧。」

狭雾拿着旋舞走出房间,随后看到有名少女倚在墙边,原来是穿着红色连帽外套和迷你裙的红霞。

「……哥哥。」

红霞的眼神显得相当不安,为了尽量让她放心,狭雾露出温和的表情问道:

「有什么事吗?为什么站在这里?」

「……我还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突然举行选拔仪式呢……」

红霞站直身体,并且拉住狭雾的手。

「哥哥,还是不要参加吧!竟然想趁哥哥变强前选出当家,这种做法实在很卑鄙!」

「……大哥并没有那个意思。」

「…………咦?」

红霞不解地看着狭雾的脸。

「他不可能会这么想,因为他根本不认为我会比他强。」

「那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这么做呢?」

「我不晓得……也许是一时心血来潮吧?」

狭雾在心中补充说道:或者是有个必须立刻让他显示力量的理由。

「心血来潮……怎么可以只因为这样就决定这么重要的事……」

红霞无法置信地摇了摇头。因为红霞低着头,刘海遮住脸而无法看清她此刻的表情,但是光凭声音就可以判断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看着眼前纯真可爱的妹妹,狭雾温柔地轻轻抚摸她的头。

「红霞,不用担心。」

红霞抬起头看着狭雾,如同狭雾所料想的,她的明眸早已变得红通通地蓄满泪水。

「虽然会用到真的武器,这只不过是比赛而已,所以我不会有生命危险。」

「可、可是……」

「更何况,我还有红霞给我的护身符……这应该可以当作护身符吧?」

狭雾拿着胸前的白色领带如此说道。去年狭雾过生日时,红霞曾经对他说过这句话,区区一条领带当然没有任何咒力,这只是红霞觉得很适合狭雾才买的礼物。当她要赠送领带时,因为不好意思而临时想出这个藉口,红霞万万没想到哥哥竟然还记得这件事,让她不由地欣喜地涨红脸颊。

「嗯,红霞记得带着这个笑容,如果哭丧着脸的话,我就会没办法在比赛上集中精神喔。」

「……好。」

狭雾最后用力地摸了摸红霞的头,便跨出脚步往前行走。红霞一边诚心祈祷,一边看着狭雾离去的背影,随后便以小跑步追上狭雾。

家里的佣人已经聚集在庭院里,估算约有二十个人,晴一和时雨则是站在人群中央,似乎正在等待狭雾。当时雨和狭雾的目光交会时,他的嘴角立即浮现出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走啰。」

「嗯……小心点,我会帮哥哥疗伤的。」

「嗯,到时候还要麻烦你。」

狭雾向红霞轻轻地挥手道别,接着走到庭院中央。

狭雾站在时雨的面前。时雨的双手各握着一把短刀,右手手掌中以蓝布缠绕刀柄的短刀名叫『晓暗』,而左手手掌中以红布缠绕刀柄的短刀名叫『夕暗』。

这组短刀是时雨专用的武器,他的武器当然也和狭雾的旋舞同样是受过护摩法加持的咒法器。

晴一看到两人面对面站好后,便大声宣布:

「现在开始举行继任当家的选拔仪式!」

兄弟互相向对方敬礼。

「你放心,我会手下留情让你保住小命。」

「这样真的好吗?小心到时候弄巧成拙。」

「哼……你倒是很会说大话嘛。」

就像是听见有趣的笑话似地,时雨立刻露出笑容,接着晴一大喊:

「双方摆好架式!」

兄弟皆转身向后,各自行走五步后停下脚步,然后再次转过身面对面。两人间相隔约五公尺,对他们来说,这是只要跨出一步就可以轻松攻击对方的距离。

时雨微微弯曲膝盖,侧身向右摆出架势——他用右手正握晓暗,刀和手臂成垂直状,左手则是保持水平的角度反握夕暗。

狭雾一如往常地用单手挥舞旋舞,先藉此确认手感,然后侧身向左微微弯曲膝盖,将棍棒的前端稍稍朝下,并且紧紧握住旋舞。

两人同时将体内流动的〈气〉集中到四肢上。

霎时间,所有声音突然消失无踪,就连树叶的摩擦声、鸟儿的啼叫声还有掠过耳旁的风声都逐渐远去,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不只是对望的时雨和狭雾,围观的众人都感同身受。

在一阵寂静后,晴一举起右手,以有如冲破天际的音量高声大喝:

「开始!」

战火则是随着号令就此点燃。

时雨率先冲向狭雾,直线奔驰的模样有如燕子破空飞翔般……

狭雾将旋舞交至右手并且使劲横扫,打算一棒打落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兄长,旋舞的长度足足有六尺长,因此时雨已经踏入旋舞的攻击范围内。

可惜旋舞只是凌空扫过,因为时雨往空中跳跃闪过这道攻击,狭雾见状便立刻蹲下。人在空中的时雨顺着跳跃将晓暗朝正下方挥砍,刀刃不偏不倚地划过方才狭雾肩膀的位置。

时雨着地后,不假思索地往后做出后空翻,然后在半空翻转身子,用夕暗往狭雾的背上一刺。狭雾早已料到时雨会由后方攻击自己,于是往前跳跃躲过攻击,接着在落地后回过身,用双手斜拿着旋舞挡下持续追击的晓暗。

「…………啧!」

狭雾忍不住从紧咬的牙齿间发出声音,对方的武器只是一尺长的短刀而已,却从刀上传来难以想象的力道,使得狭雾在原地动弹不得。

然而,狭雾并没有时间思考,夕暗从右方划出一道弧线逐渐接近狭雾的身体,狭雾立刻举起被压住的旋舞右半端,藉此迎击时雨的左手。

时雨显得有些惊讶,狭雾瞬间改用下压的旋舞左端扫向时雨的底盘,却被他向后跳跃躲过攻击。

时雨着地后,他静静地站起身,并且以毫无防备的态度露出微笑。

「狭雾,没想到你还满行的,我原本以为不用一分钟就能解决你。」

「所以我才会说『小心弄巧成拙』。」

「说得也是,那我就没有必要放水啦!」

时雨点点头,然后放低重心,又摆出先前以左半身朝前的架势。

「……我会稍微认真一点,说不定会让你受到致命伤……不过这里有这么多会使用咒术的人,如果幸运的话,你应该能捡回一条命。」

「…………!」

刹那间,狭雾有种身体被撕裂的感觉,那是时雨身上放出的杀气袭向狭雾的触感,这股杀气既不冷又不热,就像纸片般细薄,又像刀刃般锐利,时雨的身上持续释放出此种有如欲致猎物于死地的杀气。

如果换作是意志薄弱的人站在此处,或许还会误认为疼痛的感觉,因此狭雾的太阳穴附近不禁流下冷汗。

(……他终于认真了吗?)

狭雾转动旋舞,挥去因杀气而产生的幻觉,然后将旋舞倾斜地持于身体前方,这个架式并不是攻击,而是含有彻底防御的意思。

看到狭雾采取消极的防御动作,时雨不禁暗自窃笑,然后往前疾奔,这次并不是直线前进,而是有如画出弧线似地迂回前进,由于他再度提升速度,因此他到达狭雾眼前的时间和直线前进时几乎相同。时雨来到狭雾面前,忽然由他的右侧进攻,夕暗划过狭雾背部发出一闪而逝的光芒,仿佛是死神的镰刀所留下的轨迹。

狭雾的视野中并没有映出时雨的身形,他们原本就不只靠视觉判断周遭的动作,而是用听觉听取对手的脚步声,以触觉感受空气的流动,甚至使用第六感探测灵气——总之就是让所有感觉变得相当敏锐,藉此判断对手的行动。

狭雾并没有回头看向时雨,他直接跳向左边,趁着拉开距离的时候重新调整方向,让时雨进入视野中。

狭雾将双脚往地面一蹬,藉着反弹的力道往前冲刺,抓准时雨左手大动作挥刀而产生破绽的同时,以单手拿着旋舞直直刺向时雨。

时雨顺着挥刀的姿势,有如陀螺般在原地旋转一圈,然后藉着离心力以晓暗架开迎面而来的棍棒,再沿着棒身接近狭雾,并且从下方挥出夕暗。

刺出旋舞的狭雾没有防御的手段,应该要避开这道攻击……

(…………)

狭雾的脑中瞬间闪过这道思考,他抽回旋舞并且往后跳跃,可惜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右手肘被夕暗的刀尖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

狭雾拉开距离,一面防备时雨趁势追击,一面将旋舞架在身前采取防御。

「…………?」

时雨却没有如预期般发动追击,而是保持方才劈出夕暗的姿势,面无表情地看着狭雾。

(应该不可能吧……)

狭雾认为刚才瞬间的交手中应该不会被识破,自己已经掩饰得很巧妙,没有任何会穿帮的理由。

时雨不动声色地收回夕暗,并且重新摆好架势。

(没问题……应该没有露出马脚。)

狭雾暗自松了口气,重新集中精神在眼前的对决上。

相隔数秒后,时雨再度往前冲刺,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拉近距离并挥出晓暗,而狭雾只略微提起旋舞挡住攻击,接着后退避开紧接而来的夕暗。

时雨作势踏进狭雾的死角,压低身子往右前方跨出一步,并且用夕暗攻击侧腹,狭雾立刻向旁边躲开……

(…………)

并没有被深深砍中的触感,有个小小的异物伴随着痛觉划过他的侧腹,从衣服裂开的地方缓缓渗出鲜血。时雨和他擦身而过,随即在中途急转弯,像是回力镖般变换方位发动攻击。

狭雾虽然因痛觉而皱起眉头,却仍然头也不回地挥出旋舞,打算藉此牵制时雨。

(…………咦!?)

狭雾突然停下挥出旋舞的动作,因为就快被棍棒击中的时雨居然不避开也不防御,往狭雾直冲而来。

「……果然是这样。」

注意到狭雾停止挥动旋舞时,时雨立刻面露怒色,狭雾则是不由地暗呼糟糕。

就算后悔也已经为时已晚。时雨露出狰狞的表情,有如猛兽般用左肩冲撞狭雾,而不是用手上的刀进行攻击。

被撞飞的狭雾感觉到左手腕隐隐作痛,立刻以右手撑住地面翻个跟斗着地,最后脚底在地上发出摩擦的声响,并且让身体藉着摩擦力停下动作。

狭雾像座雕像般在原地静止不动,既没有站起来也没有抬头。

(……所以我才会不想交手。)

不管怎么掩饰,对方是个精通战斗的专家,被识破的可能性实在很高。当初能瞒过父亲已经算是奇迹……

(……不对,父亲大人应该早就心知肚明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答应举行这场选拔仪式,狭雾不禁在心中认为自己非常不会演戏。

「向后跳跃减轻伤害……」

听见时雨冷冷的声音时,狭雾的身体微微地一抖,他忐忑地慢慢抬起头望向兄长的脸,而兄长也用比足以割伤皮肤的杀气更为锐利的视线紧盯着自己。

「……竟然有办法瞬间做出那种动作,更让我觉得你是故意的。」

「…………」

「真是太瞧不起我了……你这家伙居然会对我放水!」

蕴含怒气的怒喝声响遍整个家中。

「放水……?」

红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场的其他人也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

「他说得没错。」

「……父亲大人。」

不知何时,晴一已经站在红霞的身边喃喃说道:

「其实狭雾早就超越时雨了。」

「哥哥已经超越时雨大哥了……!?」

红霞吃惊地说道,晴一则是看着女儿回答:

「青出于蓝的例子本来就不稀奇,实际上时雨也超越我这个父亲了吧?」

「可、可是……哥哥从来没有做出类似的动作……」

「你想想看,为什么你不肯接受战斗训练?」

「因为…………」

红霞不曾向别人吐露真正的理由,她总是用『自己不适合战斗』作为逃避的藉口,但是父亲似乎早就看穿了。

(…………!?)

红霞总算想通狭雾隐藏实力的原因……

「你是从刚开始就排斥,而狭雾则是边学习边设法逃避,这样你了解吗?」

「…………」

红霞从旁看着跪在地上不动的狭雾,并且对父亲问道:

「……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现什么?」

「……发现哥哥超越时雨大哥的事。」

「在两、三个月前,我和狭雾交手的时候……」

晴一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面露苦笑地说道:

「他的个性很老实,就和他的棒术一样,所以我看得出来他努力求败的心情,而且就是知道他想要拼命隐瞒这件事,我才会装作不知道。」

「……可是,这样还是没办法知道哥哥是否超越时雨大哥吧?」

红霞认为这只能证明狭雾的实力已经超越晴一,并不能判断是否胜过时雨,却立刻被晴一当场否定。

「不,当我看到使出全力赢得胜利的时雨,和保留实力只想求输的狭雾,很容易就能想象哪边比较强。」

红霞顿时无法作声。从决定举行仪式以来,存在于心中的疑问现在终于得到解答。

「……所以您才决定这么做吗?」

红霞注视着狭雾,并且喃喃地说道:

「您早就知道时雨大哥会自取灭亡,所以您才会答应举行仪式吗?」

晴一并没有马上回答,两人陷入一片沉默中,这段长约五秒的沉默有种既漫长且沉重的感觉,最后晴一总算点头承认自己的作为。

红霞转过头,用充满悲愤的眼神瞪着晴一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您要这么做呢……您明明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面对女儿悲痛的疑问,晴一只用低沉的声音回答:

「当家必须得到所有人的信赖,进而管理众人,时雨根本做不到这点。」

「可是……就算是这样……」

也不需要让狭雾……让这位温柔的哥哥这么早碰到如此惨痛的遭遇吧!

「时雨认为力量就是一切,如果他在这里败给狭雾的话,应该就会服从他的指示。」

父亲的话听起来就像辩解似的,他似乎因为无法让时雨服从自己而感到羞愧不已,但是红霞并没有反驳,因为打从开始就不断逃避的红霞没有资格批评别人。到头来,自己也成为将责任推给哥哥的共犯之一。

红霞再度看向两人对峙的场面,狭雾似乎正在苦思让事情圆满收场的良策,只可惜不论他怎么思考,还是只能得到相同的结果。

毁损的齿轮已经无法修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齿轮不停转动。

「……对不起,哥哥。」

红霞的喃喃自语并没有传到狭雾的耳中,只能随着风消逝而去。

去年的这个时候,狭雾、时雨与晴一进行练习时,他发现自己的实力已经超越哥哥与父亲。

虽然只是练习,但是两人都竭尽全力,而最后则是由时雨得胜。两人就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湿般满身是汗,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但是在狭雾的眼中,他们的动作非常缓慢,就像来不及判断应该闪躲还是防御似地,不仅无法掌握攻击的机会,甚至连灌注的〈气〉都显得相当不足。

……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弱。

在那之后,狭雾尽量不在他人面前修行,处理除魔工作时也不使出全力,只因为他想要隐藏自己真正的实力。

因为他很清楚,万一被时雨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演变成这种结局。

「避开可能造成致命伤的攻击,只选择接下其它安全的招式,然后在体力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投降——这就是你打的如意算盘吧?」

狭雾首次看到时雨露出难受的表情,这让他感到非常痛心。

「你真的是个……怎么看都看不顺眼的家伙!!」

时雨愤怒地睁开双眼,全身散发出更加凌厉的杀气,将狭雾的意识拉回战斗当中,狭雾以近似反射的动作往后跳开,两柄短刀立刻插在他原先跪着的地方。

时雨并没有就此罢手,他就像是颗弹跳的球般往前冲刺,一直线地追向猎物……也就是狭雾。

狭雾用旋舞挡住下劈的晓暗,再抓住时雨的左手腕阻止右方的夕暗。

两股力量互相僵持不下,时雨隔着旋舞和狭雾近距离对峙——这幅景象再加上他的表情,不禁让人联想到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

「你真的……很碍眼……」

时雨这名野兽像是受到诅咒似地,只字片语地如此说道。

「只会耍小聪明,还装出让我的样子……就连我提出举行选拔仪式的时候也是……说什么『我很清楚自己并没有成为当家的器度,所以我自愿退出』……少来这套!你的心里根本没有这种想法吧!」

「…………!」

时雨一脚重重地踹向狭雾的腹部,狭雾顿时后退数步,时雨则是继续趁胜追击,狭雾重新拿稳旋舞准备接下他的追击。时雨手中的双刀带着显而易见的杀意,在狭雾的眼前寒光闪闪地不停舞动。

「每当你这么做的时候,我就会有种被看扁的感觉……没想到,那竟然不是我的错觉……看到比自己弱的人都像小丑一样,你觉得我这种大放厥词的可笑模样很有意思吗!?」

「我根本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双刀在空中画出无数新月状的轨迹。时雨虽然表情凶狠,但是他的动作却有如舞蹈般华一丽。

狭雾挥动旋舞,旋舞就有如它的名称般翩翩起舞,抵挡来自左右的连续斩击。他能够成功地抵挡所有攻击,反而在众人眼中彰显出他比时雨还要强的事实。

「那么,你为什么会说自己没有成为当家的器度!你真的觉得不受佣人拥护的我拥有成为当家的器度吗!?狭雾!快回答我!!」

时雨举起双刀,并且一齐用力挥砍,狭雾则是平举旋舞接下这记攻击,两人间发出一道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响,双方愤怒和苦涩的眼神在此时相互对望。

「有够碍眼……真是有够碍眼……我只要想到和你有血缘关系,我就会恶心得想吐……」

「…………」

狭雾仍旧保持沉默,默默承受着从棒身传来的压力。

「用不着你让我……我会靠自己的力量得到当家的位子。」

「……什么?」

时雨撂下狠话,接着往左侧纵身一跳,狭雾的视线紧紧跟着时雨,发现时雨站在距离约十公尺的地方双手交错,并且以惊人的速度产生咒力。

「大、大哥……你打算做什么……?」

狭雾发出颤抖的声音,而时雨则是口念真言作为回答。

「那玛苦.沙喇巴.达达迦提拔苦.沙喇巴……」

「…………!?」

时雨正在吟诵不动明王的火界咒。根据传承叙述,只要咏唱此种密教咒术中属于最上乘的调伏法,就能够烧尽所有魔物。

「等……等一下!区区比赛就要动用火界咒……哥哥!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勃切拔苦.沙巴拉达.达拉达.暹达……」

时雨并没有停止吟诵真言,庞大的咒力扩散到空间中逐渐形成术式。

狭雾转过头,发现背后有父亲、母亲、妹妹还有佣人们,所有家人都在身后,他们的背后还有祭殿。就算人有办法躲开,但是祭殿就……

祭殿里并没有祭祀神明,但是它代表纪咏家的历史,时雨知道狭雾根本无法闪避,所以时雨才会刻意移动到那个位置。

也就是说,即使拿『纪咏』的历史当作人质,他无论如何都想赢过狭雾,就算弟弟会因此丧命也在所不惜。

「玛卡啰夏达.腱.迦基迦基.沙喇巴……」

时雨继续吟诵真言,而狭雾只是紧盯着时雨。

「就算用上这种手段……你都想赢过我吗?你这么想要炫耀自己的力量吗……大哥……」

狭雾如此轻声问道。他那眼镜下的双眼里充满悲痛的神色,狭雾垂下头并闭起眼睛,当他在下个瞬间重新睁开眼睛时,眼瞳中已经看不到任何悲伤的感情。他抬起头直直看向时雨,他的澄澈眼神就有如与妖魔对峙般没有半点杂念。

狭雾此时首次显露出明显的战斗意志。

「如果只能用力量让你明白的话……」

「必金南.恩达拉达.康曼……!」

时雨的火界咒开始收缩,在他的面前形成足以覆盖双臂的熊熊火焰,时雨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残忍。

「……狭雾,臣服在我的力量下吧。」

狭雾将旋舞插在地面,两手在胸前结起三股印,然后有如冥想般紧闭双眼,藉此加快生成咒力的速度。

「嗡.休吉哩.恰拉啰哈.恩腱苏瓦卡!」

随着口中念出真言,狭雾的双目也跟着大大睁开,同时在他的身前刮起一道浅白色的风,强风不停吹动狭雾的头发,衣服的下摆也随着激烈摆动。

白色的狂风分裂成数股旋风分别卷向逼近的火焰,当白色狂风接触到红色火焰时,只要是风吹过的地方,火焰就会跟着熄灭,就像是毛虫啃食树叶般,蛇行的白色狂风正在吹熄逐渐扩散的火焰。

接着火焰全数熄灭,仿佛是场恶梦般随风而去,没有留下半点痕迹。白风吹过时雨的身边并拂过他的长发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狭雾解开手印,用单手拔起插在地上的旋舞,缓缓走向时雨。

「大哥……」

时雨突然回过神,察觉到弟弟的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身体顿时完全无法动弹。

狭雾低着头,因此无法从旁看清他现在的表情。

「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你……真的没有,我只是……」

即使没办法看见狭雾脸上的表情,声音也充分表现出他的心情,他的声调既平稳又冷静,其中还含有些许愤怒的感觉。

「我只是看不惯而已。就像你看我不顺眼一样,我也很看不惯你的所作所为。」

狭雾抬起头,用带有怒气且无法压抑情绪的眼眸瞪向兄长。

「尤其是你想用力量解决所有事情的个性……」

狭雾走到仅用一步就能接近时雨的距离内,在胸前用两手握紧旋舞的中心,然后双脚向地面一蹬。

狭雾冲到时雨的前方,将旋舞的左前端挥向时雨,时雨立刻用晓暗挡下攻击,狭雾接着利用反作用力用右前端攻击,却也被夕暗及时格挡。

接下来,狭雾用右脚为轴使出一记左扫腿,时雨的注意力还放在旋舞的左右连击,因此来不及反应而吃下这记扫腿,身体随即倒向前方,狭雾趁着扫腿的姿势往左方回旋,随着离心力挥出旋舞。

「……嘎啊!?」

旋舞重重击中时雨的侧腹,这道攻击有如连内脏都能打裂似地,差点让时雨当场失去意识。

因为脚尖无法够到地面,时雨就这么飞了出去,狭雾则是趁势继续追击,他将旋舞的前端对准时雨,再伸出摊开的右手向后一拉,摆出刺击的姿势急奔而去。

狭雾冲到时雨的旁边时,时雨微微地睁开眼睛,用因疼痛而无法对焦的双眼看着他。狭雾稍微放缓神情,接着又瞪着时雨说道:

「还有认为力量就是一切的想法……」

狭雾加快脚步赶过时雨在空中翻滚的身体,正面对着他……

「……我全部都很讨厌!!」

并且往时雨的身体中心全力刺出旋舞,瞬间打弯时雨的身躯,手上的短刀也掉落在地,时雨则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弹飞出去。

时雨摔在地上时,地面扬起大片尘烟,然后就像是从斜坡上滚落似地在地面上数度弹跳,再翻滚几圈才停下动作,之后完全没有任何挣扎。

时雨的意识原本就已经模糊不清,而在这次攻击下完全昏厥过去。

狭雾保持刺出旋舞的姿势站在原地。他的呼吸相当平稳,甚至没有流下汗水,只有故意被砍伤的右手肘和腹部左侧渗出些许鲜血而已。

狭雾放下旋舞,恢复成普通的站姿,紧盯着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兄长,然后就像是隐藏自己的感情似地转过身,并且推了推没有歪掉的眼镜。

庭院里一片寂静。旁边突然传来一道脚步声,将在场的所有人带回现实。

那是晴一的脚步声。狭雾以眼神询问『这样就可以了吗?』不知道晴一是否了解狭雾传达的意思,他点了点头,随后大声向所有人宣布:

「根据选拔仪式的结果,在此决定由狭雾接任下任当家!」

佣人们热烈地鼓掌为狭雾祝贺,但是当事者和妹妹的表情却是五味杂陈。

从那天起,狭雾便成为下任当家的正统继承人。

除了原本处理的除魔案件,他还要跟着父亲慢慢学习当家必须负责的事务,因此每天都过着繁忙的日子。

而时雨接受红霞及佣人们施展治愈术后,虽然在选拔仪式时所受的伤马上痊愈,不过似乎受到太大的打击,抑或是觉得自己颜面尽失,所以他不再口出恶言……正确地说,除了传达工作的注意事项以外,他完全不开口说话。

他开始刻意躲避狭雾,对任何事情都视而不见,只是有如机械般完成晴一交代的工作。

时光不停飞逝,从举行选拔仪式以来已经过了两个礼拜,这天是六月二十六日。

那天下午,狭雾坐在电车上想事情想得出神,他用手握住包在黑色布袋里的旋舞,并且低头凝视地板。

坐在一旁的红霞则是担心地看着狭雾。

由于她的气鷉术已经达到能够参与实战的程度,所以从今天开始便和狭雾一起处理除魔案件,但是比起完成工作,她更加在意哥哥的情况。

红霞不断偷偷瞥向狭雾,想要找寻开口讲话的时机,但是当她看到狭雾烦恼的模样时,又不禁心生犹豫……就在这时,车内传出即将到站的广播声,低头沉思的狭雾并没有发觉,于是红霞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哥哥。」

听到妹妹的声音后,狭雾连忙变换表情,并且转头看向红霞。

「嗯?什么事?」

「快要到站啰。」

「…………咦?啊……对喔……」

狭雾看着门上的电子显示器,随后如此喃喃说道。电车缓缓进入月台,然后慢慢减低速度停车。由于这附近并不是民众会利用休假时间观光的地方,再加上还不到下班放学的时间,因此只有寥寥数人走下电车。

「哥哥。」

红霞张开嘴巴,先前的犹豫不决突然消散无踪,所以她自然地发出声音。

「……嗯?什么事?」

在下车这段短暂的空档里,狭雾似乎又再度低头沉思,因此他的回答有点慢半拍,红霞则是走到狭雾身边说道:

「自从选拔仪式结束,哥哥的表情就一直很凝重喔。」

「有、有吗……」

「有,哥哥你很担心时雨大哥吧?」

听到妹妹一针见血的发言,狭雾忍不住瞪圆双眼,他们正巧走到通往剪票口的楼梯前,狭雾便趁机别开头面向前方,低着头走下楼梯。

「……哥哥,你很担心时雨大哥会做出不应该做的事吧?」

「嗯。」

他认为自己没办法再隐瞒下去,所以狭雾立刻点头承认。对侧的月台似乎又有电车进站,因此上方的天花板不断轰隆作响。

时雨原本站在『纪咏』家的顶端,当桀骜不逊的人从顶点跌落的时候,他是否有办法老老实实地服从站在顶点的人呢?自从选拔仪式结束,狭雾就非常担心这件事,而红霞也是怀着一样的想法。

红霞不想让狭雾太过操心,于是一反心中的想法而开口安慰狭雾:

「应该是哥哥想太多啦……都已经过两个礼拜了,时雨大哥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坏事吧?」

狭雾的眉宇间顿时闪过难色,并且心情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说得也是……也许真的是我想太多。」

「对啊,哥哥真的很容易乱操心。」

「唔……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严重……真的是这样吗……」

兄妹双双通过剪票口走出车站。外面晴空万里,天气甚至有些闷热,狭雾抬头看着天空,就像是用太阳的温暖将僵硬的表情软化似地。

「接下来……我们赶快解决妖魔吧!红霞,支援就麻烦你啰。」

狭雾回过头,表情已经变得有如今天的天空般开朗,看到哥哥久违的笑容,红霞不由地高兴地说道:

「……嗯!看我的吧!这次我不会再扯后腿啰!」

然后带着笑容,用力地点头表示了解。

这里是鎌澄市西边的小山丘上。时雨带着两名佣人来到陡峭岩壁碎裂所形成的洞窟前,不晓得这到底是自然造成的地形,还是潜伏在内的不明生物挖掘而成的洞穴,反正时雨既不想知道,也没有兴趣调查。

只有一件事非常重要——就是从中能够感觉到妖气,这股极为危险的妖气不禁让人联想到比黑暗还要漆黑、比冰块还要冰冷的寒气。

站在时雨身后的两人怕得不断发抖,但是他却无动于衷,只见他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细长双眼,直盯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深处。

时雨不发一语地慢慢前进,正当佣人们犹豫不决而正准备动身追上他的时候……

「你们不用过来,能力不够的人跟着我只会碍事而已,你们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说完后,时雨便独自走往洞穴深处。

由于外头还很明亮,因此洞窟里的能见度比想象中还要高,里面出乎意料地宽广,让三个成人并排走路都没问题,洞窟顶端也将近有五公尺的高度。

时雨一面踏着稳固的地面,一面往深处前行。当他越往深处前进,妖气就越发浓烈,最后他总算走到某个空旷的地方。

散发出比黑暗还要深沉的幽暗气息的元凶就在此处。

外型有如一尊模仿人类形状的巨大石像,额头上还有一对角,脸孔也像是雕工粗糙的岩石般粗犷,还有筋肉贲张的坚硬黑色肌肤,再披上一件无袖的和服——它就是上层指示时雨对付的妖魔。它并不是以亡灵为核心的下级妖魔,而是由人类内心的恐怖或不安等等负面情绪构成的上级妖魔,同时拥有高度智慧和强大力量,此种妖魔在日本被称为『鬼』,也是人们自古以来所害怕恐惧的化身。

鬼发现有个人侵入巢穴,便面露嘲笑地眯起红色双瞳,并且开口说道:

「人类,有什么事吗?」

低沉的嗓音在洞窟中不停回荡。如果平常人听到这道声音,或许会因过度的恐怖感造成精神错乱,时雨却面不改色地回答:

「拥有咒力的人类会自动跑过来找你,你应该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吧?」

「……原来如此,你是除魔师吧?不过,你为什么要杀我?这座山丘这么矮小,平时根本不会有人上山,而且我袭击人类已经是数十年以前的事了。」

「不管你到底是吃过人还是杀过人,总之你们这些妖魔本身就是一种祸害。」

时雨从外套的左右内衬中拔出一对短刀——晓暗和夕暗,接着放在腰间摆出架式,看见时雨做好交战的准备时,鬼觉得非常有趣而露出笑容,并且站了起来。鬼大约有三公尺高,头顶几乎可以顶到天花板。

「凭你这个矮小的人类就想打倒我吗?」

「我会让你知道大而无用的道理。」

「……哼,那就试试看吧。」

鬼突然挥下右腕,时雨立刻从原地跳开,巨大的右手敲击到地面,使得整个洞窟天摇地动。时雨用反手握住夕暗,挥刀劈向鬼还未收回的右手。

嚓的一声,鬼痛苦地发出低沉的吼声,接着压住喷出血的伤口,并且面容狰狞地瞪着时雨。

时雨则是唰地将沾在夕暗上的血迹甩掉。

「真不愧是『鬼』……照理说,刚刚那道攻击会驱散你的妖气,还会全身坏死……看来我们还能继续玩玩。」

「…………你这混账!」

鬼立刻抬起大脚。如果被这下威力万钧的踢击打中,身体就有可能会四分五裂……不过,没踢中就没办法发挥效果。时雨跳向一旁躲开攻击后,将双臂交叉在胸前,然后一个箭步逼进鬼的面前,将两手水平地向前一划……

「咕哇!」

鬼的胸膛上顿时出现两道平行的刻痕。在伤口喷散的血沫溅到自己身上前,时雨绕向右侧擦过鬼的身边,并且用夕暗挥向它的左脚。

被砍中脚的鬼跪了下来。时雨反手握住晓暗,纵身跳上高度降低且毫无防备的背部,然后用双刀深深插入厚实的背部。

「呜啊啊啊啊啊!」

鬼的哀号声响彻洞窟内外,时雨的耳朵差点被声响震聋,但是他不为所动,硬是将刀刃向下一拉,将鬼的背割出两道裂缝。

血液从伤口中一涌而出,看起来就像血红的翅膀似地,鬼痛得向后仰而险些失去平衡,时雨立刻朝它的背上一蹬,一个后空翻离开鬼的身体。

时雨着地后,冷冷地看着鬼痛苦呻吟的模样,然后将左手背抵在额头上。

「……嗡.迦苦迦苦.恩哈达!」

时雨喃喃地念诵心中心咒,然后用力挥下左手,发出一道咒力形成的冲击波。冲击波穿透鬼的背部,庞大的身躯宛如棉花般轻飘飘地弹飞出去。头部撞上岩壁的鬼倒地不起,倒下时的震动就像是洞窟里发生地震一样。

时雨不发一语地走向妖魔。

「块头比较大并不代表一定会赢,这样你知道了吗?」

鬼的手不停颤抖,仍然使劲翻过身子靠在岩壁上,虽然表情因疼痛而扭曲变形,但是当它看见时雨放轻脚步走近时……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

鬼居然开始大笑,看到此种反常的举动,时雨不禁惊讶地停下脚步。

「……有什么好笑的?」

鬼压下笑容,并且用充满笑意的红色瞳孔看着时雨,时雨则是对鬼的表情感到莫名的不快感。

「……你应该不是为了保护人类,才会对付我们这些妖魔吧?」

时雨下意识地对这句话作出反应。

「从你的动作就能发现,你的剑完全看不到任何守护的念头……只想显示出自身的力量而已。你是为了自己而战吧?你应该是赌上自身的存在价值而战斗的吧?」

时雨沉默半晌,然后点头说道:

「……你说得没错,不管其他人被你们杀掉还是吃掉,都和我无关。」

妖魔再度开怀大笑,就像是看到一场好戏似地,笑得比先前还要大声。

「……只为证明自己的存在意义而战,不就和我们妖魔一样吗?」

「……和妖魔一样……?」

听到时雨的喃喃自语,鬼愉快地点了点头。

「没错。你想想,妖魔是由人类的情感产生的异物,妖魔就是人们的恐惧、不安与未知这类负面情感渗透到世间万物里,再由外界的黑暗阴气所化成的虚构生命,所以我们根本没有生存目标,甚至没有杀人、吃人或是让人们活在恐惧中的理由,这些都是我们诞生时根深蒂固的冲动促使我们这么做的……也就是说,我们只为证明自己的存在而杀人、吃人或是让人们活在恐惧中。这与只为证明自己的存在意义而不断斩妖除魔的你哪里不一样?」

「…………」

时雨不发一语,因为他想不到否定的言词……不,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否定,于是他大方地出声承认。

「嗯,我和你们在这层意义上或许很像,但是那又怎么样?你认为我会念在同类的情谊放过你吗?」

「如果你放过我,我就可以赐给你力量。」

「…………!」

这句话让准备扑向鬼的时雨突然停下动作。

「……力量?」

「没错。你很想要力量吧?能够除掉威胁己身的人事物的力量……」

「…………!?」

自从选拔仪式结束后,时雨就变得喜怒不形于色,却在此时露出难得一见的惊讶表情。

「我们是人类的负面情感中产生的异物,所以察觉这点小事可说是轻而易举。你打算怎么回答?」

(……可以得到力量?)

可以除掉威胁自己的人事物,时雨对这股力量颇为心动,不过他很快就恢复冷静,出声回绝鬼的诱惑。

「……哼,别说傻话,就算我杀掉你,让你这点程度的妖气附在我的身上,又能产生什么力量?你还是得死在这里……」

「不是让妖气附在你的身上,而是将你的灵魂窜改成妖魔的灵魂。」

「……窜改灵魂?」

时雨难以置信地如此喃喃说道,因为这句话不只超出人类的理解能力,对一个学习咒术对抗妖魔和怨灵的除魔师来说,这种事情更加无法想象。

真的能做到这种事吗……大概是看到时雨的眼神充满怀疑的神色,于是鬼得意地说道:

「我是背离世间万物的异物,对灵魂动手脚只是雕虫小技,我能够看出你的想法,也是因为我能看见灵魂的波动。」

「……只要窜改灵魂的话,我就可以得到力量吗?」

「没错。人类之所以能够以人类的姿态存活,因为身体里有人类的灵魂;只要把它改成妖魔的灵魂,你的肉体和心灵就会变成妖魔。原先没有形体的阴气中诞生的我们都可以凌驾于常人之上,由世间万物中诞生的生物反过来变成妖魔的话……力量将会增强到什么地步呢?加上你又是除魔师,所以应该可以站上全人类的顶点吧。」

「…………」

站上全人类的顶点,这句话在时雨的心中激荡出不小的涟漪。

「你应该没有必须身为人类的理由吧?你只是想确认自己的强大力量而已,那就干脆别当人类了。」

时雨闭上双眼,衡量身为弱小人类和变成妖魔后更加强大的自己,心里的天秤很轻易地就倒向一边。

「……好吧。」

时雨将晓暗和夕暗收回怀中的刀鞘里,并且解开准备交战的架式。

「我知道了……」

鬼咧嘴大笑,然后伸出被时雨砍伤还在流血的右手。

「喝下一滴血,我就能对你的灵魂动手脚。」

「……」

时雨认为这是个陷阱,但是在渴望力量的念头驱使下,心里的疑惑也跟着减弱,根本不足以阻止自己的身体采取行动。

时雨接近鬼的身边,并且舔舐右手掌接住的血。他是首次尝到妖魔的血,其实味道和人血没有多大差异。

尝起来有些温热,虽然顺口却又带点粘性,还有些许铁锈味。

「那么,我要对你的灵魂动手啰……」

鬼闭起眼睛,用右手指在空中比划几下。刹那间,时雨突然感到身体冒出剧痛,并且忍不住双膝跪地。他一面抱紧自己,一面忍着疼痛瞪向妖魔。

「混……账……你……在做什么……?」

「我刚刚说过我要动手,有件事我忘记说明,随着灵魂产生变化,肉体的构造也会跟着改变,所以会产生剧烈的疼痛感,记得绷紧神经以免昏倒。」

「……你这个……混、蛋…………」

虽然时雨口出恶言,鬼仍然自顾自地闭着眼睛,像是搅动无形的线似地忙着挥动手指。

时雨试图用思考忘记疼痛,自己的灵魂是否正映照在那个鬼的瞳孔中呢?它的手指是否正在窜改自己的灵魂呢?可惜他无法得到解答。

身上的疼痛越来越强烈,时雨终于无法支撑身体而趴在地上,他的额头贴着地面,汗水也顺着他的长发滴进地面。

「咕啊啊啊啊啊!!」

疼痛达到最高点,仿佛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同时断裂般,时雨忍不住弓起上半身,并发出几乎喊破喉咙的嘶吼,然后倒在地上。

时雨的气息相当混乱,不时还会发出咳嗽,不过就算经历此种剧烈疼痛,他的意识仍然保持清醒。

「结束了。」

听到妖魔说出这句话时,时雨发现先前侵蚀全身的剧痛已经突然消失无踪。他稍微调整呼吸,让自己的气息逐渐恢复正常,然后他用手撑住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他转头察看自己,身体外观上并没有变化,但是体内的感受却截然不同。原有的灵气荡然无存,自己就和眼前的妖魔相同,拥有会让人联想到比黑暗还要漆黑、比冰块还要冰冷的妖气。

「…………」

他很清楚现在全身充满力量,能够让至今的自己远远凌驾于威胁自身的人,力量正从身体内部源源不绝地涌出。

「哼……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时雨陶醉在强大的力量中,并且忍不住发出大笑,他对自己得到不必再向任何人俯首称臣的力量愉悦不已。他咧嘴大笑,就算嘴角流出唾液也毫不在意,时雨的笑声在洞窟里不断回荡,那副模样就连鬼看到都不禁打了个冷颤。

「……该做的我都做了,如果你打算杀掉对你造成威胁的人,就快去吧。」

听到鬼的发言后,时雨突然停下大笑,瞥向靠在墙上的妖魔并且点头说道:

「嗯,说得也是,我会这么做的。在那之前……」

「…………!?」

时雨瞬间消失身影,将晓暗深深地刺进妖魔的眉间,而且刀刃部位完全没入头颅。

鬼震惊地用红眼看着踩在锁骨上的时雨,这个人类露出残酷的笑容,还拥有和自己相同的红色双瞳。

「你……做什么……居然……违背诺言……」

「区区妖魔还敢说梦话。你们是由人类的情感制造出来的卑劣妖魔,也就是说……身为制造者的人类也是同样卑劣不堪的生物。」

「你……这…………」

鬼挤出怨毒的声音瞪着时雨,不过已经为时已晚。时雨保持笑容,握紧手中的晓暗并往刀身注入咒力,『咒法器』立刻发挥作用,鬼的身上逐渐出现蓝色的裂痕。从裂缝中漏出的蓝光突然增强而照亮洞窟内部,时雨在鬼的锁骨上一蹬,藉着反作用力离开它的身体。

这道动作似乎成为导火线,鬼的身体开始四分五裂,仿佛碎掉的陶瓷人偶般散成碎片掉在地上,然后在蓝光的照射下消失无踪。

最后鬼的肉体连渣滓都不剩,妖气及魂魄也完全消失,名为鬼的妖魔就这样不留痕迹地消灭殆尽。

此处只剩下一个拥有红色眼瞳的人类。

时雨将晓暗收回刀鞘中,并且带着微笑自言自语:

「好了……出发吧。」

前去将威胁自己的人……也就是除掉自己的亲生弟弟。

从车站搭乘三十分钟的公车,再从公车站牌行走三十分钟后,狭雾和红霞两人来到郊外。

这里原本是住宅区,但是随着市镇开发,再加上狭雾刚刚抵达的车站也是新建的车站,因此居民都搬到车站附近居住,所以这里虽然有大厦、公寓还有许多独栋式建筑,可惜都是空壳子,里面早已没有人居住。两人走进这带已经约二十分钟,却没有遇上半个人。

「哥哥,明明有这么多房子,可是都没有人住在里面,感觉好诡异喔……」

「嗯,而且没有人居住的地方不分昼夜都会弥漫阴气,所以才会……」

狭雾突然停下脚步,红霞也感应到前方的气息而停了下来。

「……像这样产生妖魔。」

眼前是个十字路口,有只黑猫端正地坐在两条道路交叉的中心处,并且看着狭雾和红霞两人。

它的大小很普通,却是只拥有异样身形的猫。它的身后有两条尾巴,盯着两人的双眼则是发出耀眼的诡异红光,而最为明显的就是它身上的强烈妖气。

狭雾解开布袋取出旋舞,黑猫也站起身发出威吓的低吼声,身体同时像是吹气球般越变越大。当狭雾把布袋系在皮带上时,它已经变成身长两公尺的……不是猫,现在的外型应该比较符合老虎或狮子。

这只妖魔过去被称为『猫又』,据称那是多出一条尾巴的老猫,其实应该是寿终正寝的猫不晓得自己已经死亡,灵体在四处游移时吸收阴气,结果因妖气缠身而实体化的妖魔。

「开始工作吧……红霞,你准备好了吗?」

「嗯……不过,不知道有没有我出场的机会。」

红霞露出抱歉的表情,对摆好架势的狭雾如此说道。

「绝对有让你出场的机会。」

「为什么?」

「我以前和猫又打过几次,它们的特征是……」

当狭雾正在说话的时候,巨猫突然发出一声怪叫,红霞回头一看,正好看到它扑向自己和哥哥的方向。

「……速度非常快。」

「咦?」

红霞听到铿的一声,又转头看向哥哥,结果看到猫又浮在半空中,她不禁惊讶地圆睁双眼。红霞的动态视力已经算是相当优秀,她却完全无法追上身旁这只妖魔的动作,猫又就像瞬间移动似地,突然出现在狭雾面前准备撞向他,而刚刚听到的金属声是狭雾挡住猫又攻击的声音,代表狭雾能够看见妖魔的高速移动。

看准猫又落地的瞬间,狭雾立刻挥出旋舞,旋舞呼地划破空气,而猫又马上以有如瞬间移动般的速度回到原先待的地方,也就是十公尺外的十字路口中央。

大概是自己的攻击被挡下,猫又发觉对手并不好对付,因此发出低吼盯着狭雾,迟迟不敢发动第二波攻击,红霞则是趁这个时候询问狭雾:

「哥、哥哥……你看得见它的动作吗?」

「不,我根本看不见,更何况我的视力可是差到必须戴眼镜矫正,我怎么可能看到红霞没办法看见的东西呢?」

「可是哥哥,你刚才不是挡住它的攻击吗?」

「没错,今天的实战让你学的就是这个。」

「咦?」

狭雾回瞪着猫又,并且对红霞如此说道:

「不能只用眼睛捕捉对方的动作,要感觉对手的气息。」

「……气息?」

「嗯,物体移动时会留下各种痕迹,例如踩在地上的脚步声或是空气的流动,所以要经常运用除魔师特有的第六感,即使眼睛看不见,这样应该多少能够跟上妖魔的速度。」

「……就算你突然这么说……」

也不可能马上办到吧……红霞不安地再度看向前方。

「放心,红霞一定没问题,而且你做不到的话,我会很伤脑筋的。」

「……为什么?」

「那家伙的动作很快吧?所以如果不设法封锁它的行动,就算我怎么加快速度发动攻击,都没办法打中它。」

理解狭雾话中的含意后,红霞不由地大吃一惊,连忙回头看着狭雾。

「意思是叫我封锁住它的行动吗~~!?」

狭雾则是笑着点了点头。

「我、我办不到啦……连哥哥都打不中的妖魔,怎么可能会被我的咒术打中呢?」

「所以你要感觉气息观察对方的动作,再从动作推测对手即将移动的位置施展咒术,因为咒术的有效范围很广,就算预测的地方有些偏掉也没关系。」

「可是…………」

「不准再说可是,它要发动攻击啰。」

红霞立刻回头看向前方,看到摆出起跑姿势的猫又突然消失不见,红霞感觉到有阵微风以及黑暗的气息拂上脸颊,红霞下意识地将〈气〉集中在脚上跳向旁边,但是她在狭窄的巷道里弹跳的气势过猛,结果红霞的右手重重地撞上墙壁。

「……呜!」

手上传来的疼痛感让红霞皱起眉头,但是她的小脸随即染上惊讶的神色,因为猫又出现在她刚刚站的位置上。

猫又的爪子划过空气。当它知道攻击被躲过时,随即无声无息地消失身影,之后出现在两人的身后伺机而动。

狭雾和红霞转身面向猫又,然后狭雾露出苦笑询问红霞:

「你的手还好吧?」

「……我没事。」

「场地狭窄的时候,记得确认躲避的位置再行动喔。」

「……我已经亲身得到教训了。」

红霞红着脸,用不悦的语气发出回应。

「不过,第二次攻击就能跟上它的速度,这样已经很厉害啰,差不多可以动手抓住它了。」

红霞虽然因这句赞美而脸红,不过听到最后这句话后,马上又摇摇头说道:

「我还没办法……而且就算从妖气判断对手移动的地点,也还有时间差的问题……」

红霞认为对方会在咒术完成前逃走,这样就等于白费功夫,狭雾则是以不解的表情问道:

「那家伙每次都会在身边出现,所以不用考虑这么多吧?」

「……咦?」

狭雾并不是要红霞对远处移动的猫又施展咒术,而是要她算准猫又攻击的时刻下手。

「哥哥……拜托你一开始就说清楚。」

「嗯?可是,应该要先预测它会从正面还是从侧面进攻吧?」

「…………」

红霞虽然还有话想说,最后还是作罢。

(反正哥哥总是话只说一半……)

红霞叹了一口气,一边搓揉疼痛的手腕,一边退到狭雾后方。自己自始至终都是负责支援,所以不站在哥哥身旁而待在后面会比较恰当。

狭雾了解妹妹的考量,于是带着微笑重新面向前方。

红霞伸出双手,结成不动明王的剑印——她将左右手同时翻向内侧,拇指与食指相扣成圈,其余三根手指则保持直立,接着开始施展咒力。她一面感应猫又的妖气,一面注意不让它逃走。

「……来啰。」

狭雾的话刚说完,猫又就消失踪影。红霞紧紧跟着妖气的动向,视线最后停留在狭雾的右侧。

「那玛苦三曼达.拔杂拉丹.康!」

狭雾的右侧霎时有如时间停止般,只见猫又保持跳跃的姿势定在半空中,不过时间并没有真正停止,只要仔细观看,就可以发现猫又正在凝结的空气中微微挣扎,想要挣脱咒术的束缚。

「好厉害,没想到红霞只要一次就能成功。」

「别说那么多……快点收服它啦!这家伙还满有力气的……!」

「嗯。」

只见狭雾莞尔一笑,立刻又恢复成正经的表情,然后随着呼出一口气刺出旋舞,动弹不得的妖魔被刺穿腹部,连哀号声都来不及发出就立刻化成一堆沙子。

「呼……呼……」

红霞解开手印,将双手撑在膝盖上不停喘气,正当她不断深呼吸想要恢复冷静时,头上突然出现一道温暖的触感。她抬起头,看到狭雾站在自己面前,而头上感觉到的触感就是他的手。

「你做得很好。」

狭雾边说边摸着红霞的头,这是他夸奖妹妹时的习惯,红霞总是无法分辨哥哥是认真还是开玩笑,虽然被哥哥摸头的确会感到很高兴,不过对今年即将十四岁的少女来说,多少还是会不好意思。

呼吸恢复平稳的红霞站直身子,并且将狭雾的手拨开。

「我们回家吧。」

「……嗯。」

狭雾将旋舞收进布袋里,然后迈步前往公车站,红霞则是和他并肩而行。

两人这时早已将家里的事抛诸脑后,他们认为未来也能像现在这样继续除魔,并且过着和平的生活。他们做梦都没想到,抵达此处前非常担心的事居然会成为现实,此时家中正在上演惨绝人寰的悲剧。

当狭雾到达典丹车站时,站内正在播放下午五点的音乐。时值六月下旬,天色仍然像是白天般明亮,因此不容易判断正确的时刻,狭雾和红霞双双在有如白昼的天空下一边闲聊,一边踏上归途。

就在两人转过转角即将看见家门时……

「…………唔!?」

狭雾突然停下脚步,而红霞似乎也察觉到异状,原本谈天说笑的开怀笑容跟着染上惊愕的神情,两人同时望向家门的方向。

「……哥哥。」

「嗯……好强烈的妖气……」

两人的第六感都感觉到从家中散发出来的妖气,而且黑暗及冰冷的程度和先前收拾的猫又根本无法相比。

这股妖气并不是从灵体转变的妖魔,而是从晦暗阴气中诞生的高级妖魔。

接着,两人发现家中完全感觉不到人的灵气,只有妖气却感应不到灵气,这代表……

「这、这怎么可能……难道大家都……」

只见红霞捂着嘴勉强忍住呜咽,她的双眸充满震惊的神色,泪珠在眼眶中不停打转。

狭雾的眼神则是变得冷冽无比,仿佛正在盯着潜伏在家中的妖魔似的。他从袋中抽出旋舞,并且对红霞说道:

「你待在这里……以防万一,记得用隐形法把自己的气息藏起来。」

红霞并没有回答,已经哭成泪人儿的她显得有些茫然若失,于是狭雾赶紧用力摇晃她的肩膀:

「有听到吗!?」

听见哥哥比平常还要严肃的口吻时,红霞突然回过神看向表情认真的狭雾,边点头边拭去眼泪。

「很好,真是个乖孩子,记得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喔。」

狭雾伸手抚摸红霞的头,试图让她冷静下来,随后便奔向家里,这时他连开门都嫌麻烦,于是直接翻墙进入家中。

狭雾首先看到三具尸体倒在庭院里,那是所有佣人中最熟悉的三人,因为他们负责侍奉自己和红霞。

狭雾稍微活动因极度紧张而有些僵硬的身体,虽然双脚不停颤抖,但还是走近倒在地上的三人,当他靠近尸体后,眼前的景象让他忍不住想别开眼睛。

在三个人的身体周围有滩血泊,每当有风吹过,就会扬起小小的波纹,使得三人的倒影模糊不清,并且散发出有如铁锈的独特腥臭味。身体布满被锐利刀刃砍伤的痕迹,被砍得破烂不堪的衣服也染上鲜血,从衣服的破洞中隐约能够见到伤口中显露出血肉及内脏,在阳光的照射下透出雪白的光芒。

更骇人的是,他们的眼睛里充满痛苦、恐惧与惊愕的神情,三个人的脸孔都扭曲得不成原形,仿佛能够听见他们临死前的呐喊。在他们瞪大的双眼中,宛若即将被挤压而出的眼珠已经失去光芒,就连汗水都能反射光线,但是三人的眼睛却是毫无生气,表示他们已经命丧黄泉。

狭雾蹲了下来,伸出颤抖的手阖上他们的眼睛,三人的身体早已失去温度,就像是不会睁开眼睛的石膏像似地。

狭雾环视四周,三人似乎都已经魂归西天,他不由地稍微松了口气,如果除魔师成为怨灵而无法成佛的话,实在会让人不胜唏嘘。

即使如此,狭雾还是带着追悼的心情在三人的耳边念诵经文。

今天这三个人应该是共同处理工作,而他们会陈尸在此处,有可能是刚踏进家门时就被杀害。

「…………」

狭雾短暂地念诵经文后,便起身走向主屋。

大门前的拉门完全敞开,有两个佣人倒在门槛边。根本不用加以确认,狭雾知道他们已经死亡,而身上一样也有被锐利刀刃砍过的伤口。

狭雾踏进充满血腥味的门口,一边注意不要踩到两人的尸体,一边穿着鞋子踏进家中。

走廊上都是佣人的尸体,狭雾虽然很想为每个人诵经超渡,但是他以找出散发妖气的来源为优先,他将旋舞举在身前,小心地往里面前进。

狭雾沿着布满血迹的走廊向前行走,最后在某扇纸门前停下脚步,门后是大厅,就是从这里散发出让纪咏家晦暗不已的妖气。

狭雾的心跳开始加速,他用手按住胸口,另一只手则是放在门把上。就在此时,他听到房内传出某种「滋嚓、滋嚓」的声音,此种声响就像是心脏跳动般相当规律……

「…………!」

狭雾用力地拉开纸门,门板发出响亮的撞击声,而怪声的来源就在眼前。

有名青年背对狭雾跪坐在大厅中央,那头绑起来的黑发和紫色夹克似曾相识,青年明明知道狭雾已经走进大厅,但是他仍然没有回头。

青年的左手似乎正在用力压住某个物体,而右手则是不断重复举起放下的动作,他的右手握着刀柄裹着蓝布且似曾相识的短刀,「滋嚓、滋嚓」的粘腻声响在大厅里不停回响。

狭雾从青年左右两边的腋下发现他的面前躺着某个物体,从右侧看到一双人腿,随着短刀落下,腿就会向上弹起数毫米。

而从青年左侧看到的是……

「…………」

说来奇怪,狭雾并没有相当震惊的感觉,或许是路上看到太多尸体使得感觉有些麻痹,抑或是当他没有感觉到半丝灵气的时候,就已经隐约预料到会有这种结果,连狭雾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居然能够冷静地辨认那是谁的侧脸。

他从青年的左侧看到一张嘴巴半开的男性侧脸,那是父亲晴一,父亲的侧脸也和腿部一样随着短刀落下不停弹跳,不忍卒睹的狭雾则是将视线转回青年的后背。

并且用不带感情的口气平静地问道:

「你在做什么?」

背影似曾相识的青年继续挥下短刀,而且用耳熟能详的声音回答:

「这是在你回来前的消遣。」

「可以请你住手吗?既然我已经回来,你就不会无聊了吧?」

「嗯,说得也是……反正不怎么好玩。」

青年终于停下动作,随后站起身子。

「唉……都是因为你太晚回来,结果父亲大人的肚子已经烂成一团啰……你要看看吗?很恶心喔!」

青年转过头,那个人正是狭雾再熟悉不过的兄长——纪咏时雨,青年的眼瞳中散发出灿烂的红色光芒,他的衣服前面则是沾满鲜血而染成鲜红色。

狭雾对时雨的询问恍若未闻,只是紧紧盯着那对身为妖魔的证据……就是仿佛会蛊惑人心的红色瞳孔。

「大哥,你变成妖魔了吗……?」

「……嗯,有个家伙说这样会提升力量,所以我就叫它帮我窜改灵魂,虽然我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窜改……灵魂?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时雨宛如听到蠢问题似地露出嗤笑。

「那还用问……当然是为了杀掉你。」

「为了……杀掉我?」

「没错……我是多么想要杀掉你……想到无法自拔……自从两个礼拜前输给你后,我就情不自禁地想杀掉你……」

有如相信自己即将实现愿望似地,时雨陶醉地如此说道。听完亲哥哥充满杀意的自白后,狭雾总算了解。

(唉……我就知道。)

自从两个礼拜前赢过时雨的那天开始,他一直很担心会发生这种事情,就是因为害怕发生这种后果,狭雾才会隐瞒自己的实力。

「为什么你要把父亲大人……还有其他人杀死?」

「为什么?因为他们都想要除掉我。」

时雨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这么说道。

「老实说,我只要能杀掉你就好,不过仔细想想,我已经变成妖魔,而他们是除魔师,所以两者水火不容,见面当然会拼个你死我活。」

「…………」

狭雾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时雨将左手伸入怀中,并且反手握住取出的夕暗,以右手正握沾满父亲鲜血的晓暗,然后摆出左半身向前的架势。

接着出声催促狭雾:

「来吧……既然我们是敌人,那就不需要手下留情,尽全力互相残杀吧。」

「………………大哥……!」

狭雾用掺杂悲痛及愤怒的声音呼唤兄长,然后将旋舞举至正面,准备和时雨展开第二次的决斗。

看到时雨冲向自己时,狭雾马上跳向旁边。

(……好快!)

时雨和狭雾的视线瞬间交错,只见时雨咧嘴狞笑忽然从狭雾面前消失,接着从天花板传来一道踩踏声。

(……他打算绕到后面!)

想到这边时,狭雾立刻用肩膀撞破右边的纸门,门上被撞开一个大洞,狭雾也跟着滚进大厅隔壁供客人使用的房间里。

房间中央的茶几被狭雾撞飞,身后的纸门也被砍碎,狭雾转过头,发现一道影子从有如玻璃般碎裂的纸门中飞奔而出。

蹲在地上的狭雾随即跳起身,朝着右边的纸门一撞,这个纸门是房内呈直角的另一个出口,于是他连人带门地跌在走廊上,这时时雨也拉近距离,狭雾根本来不及闪避攻击。

他平举旋舞,时雨由上方挥出双刀,有如鼓棒般落在旋舞的中心,两人间传出沉重的金属撞击声以及强烈的冲击力道,承受这股冲击力道的两臂顿时传出酸麻感。

透过双刀间的空隙,只见时雨的红色双瞳显露出笑意。

「不错嘛……和留在这里的废物们果然不一样。」

「…………!」

狭雾将双脚筋脉间运行的〈气〉暂时集中至双臂,硬是把时雨推回客房,接着又把〈气〉运回脚上往走廊疾奔。

狭雾专心地冲过满地死尸的走廊,他的目标是门口,对拿着六尺有余的棍棒作为武器的自己来说,如果在空间狭隘的屋子里打斗,别说是获胜,就连自由活动都不可能,要是不把场地移到室外的话,只会成为待宰的羔羊。狭雾为了增加胜算,而在狭窄的走廊上拼命狂奔,他感觉到时雨如同嗅到猎物气息的野兽般紧追在后。

好不容易看见被夕阳照亮的门口时,狭雾立刻朝大开的拉门纵身一跃,正当他越过倒在门槛上的尸体时,头上突然传来一道声响。

「…………!」

垂直划过空中的闪光掠过狭雾的左上臂,他忍住手臂传来的疼痛跳到庭院里,又在地上翻滚数圈,等到力道减弱后,再以手撑地停止滚动,然后以半跪的姿势挺起上半身。

狭雾以锐利的眼神盯着大门,时雨刚好从天花板上落地,同样半跪在地板上,而挥空的双刀就这样插在佣人的尸体上……

时雨慢慢地将刀拔起,站起身跨过尸体走到门外。

「认为室内战斗只会更加不利,所以迅速移动到室外……在这种情况下,你的脑袋居然还有办法转得这么快。」

时雨由衷说出称赞的话语,但是狭雾并没有任何反应,而是站起身摆出右半身向前的架式,将旋舞夹在腋下,再把集中到脚上的〈气〉分别运行到四肢。

「不过这样才对……否则就没有意思了。」

在时雨沉下腰摆出架势的刹那间,狭雾率先冲向前方。两人相距大约有十公尺,但是他只跨出两大步就来到时雨面前刺出旋舞,但是时雨只是微微侧身避开攻击。

随后,只见晓暗宛若蟒蛇般迅速接近旋舞。

「喝!」

狭雾将向前突刺的旋舞直接横扫,让时雨向下弯身躲闪,再随着横扫的姿势回转旋舞攻向下方的时雨,时雨则是向后跳开躲开这发攻击,无法止住力道的旋舞前端插入地面,挖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狭雾拿着前端指向地面的旋舞继续冲向前,当时雨进入旋舞的攻击范围后,立即向上一挑,就在旋舞即将击中下颚时,他往后仰身闪过这招,然后带着微笑消失踪影。由于时雨的速度太快,狭雾只能从异样的气息中感觉到他从右侧迂回逼近。

狭雾还来不及抽回旋舞,便迅速地往左跳开,只可惜为时已晚……

「呜!」

狭雾的右上臂被砍中,他在拉开距离的瞬间仅用眼球瞄向伤处,虽然稍微渗出血,但是跟左腕一样都只是皮肉伤,并不会影响使力。

时雨似乎想表示自己还有余力,并没有马上趁胜追击,只是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狭雾。狭雾赶紧利用这段空档思考,试图找出最有胜算的方法。

(……关键在脚上。)

到目前为止,狭雾都是勉强察觉对手的气息,然后在千钧一发之际惊险地躲开攻击,但是到底能躲到什么时候呢……如果对方持续以如此惊人的速度发动攻击,他没有自信可以持续闪躲。狭雾回想起先前在走廊上的情景,万一硬生生挨下攻击,就算不是被刀刃砍伤,随便一拳一脚都能够让自己爬不起来。

在体力用尽前,需要设法封住他的行动,因此必须先攻击脚。幸好他不像白天的妖魔拥有与生俱来的速度,还是必须像人类一样运〈气〉,没办法随时高速移动。

(只要趁他专心防御的时候……)

只要在防御的瞬间击中他的脚,或许就有胜算——狭雾在短时间内思考完毕,又重新握紧旋舞,见到此状的时雨便收起笑容,压低腰身做出起跑的姿势,接着有如凭空消失般疾奔而出。

狭雾瞬间感觉到时雨的气息出现在身后,于是及时回过头用旋舞挡下晓暗。

(……就是现在!)

狭雾不予理会手臂上的酸麻感,依照计划用旋舞扫向时雨的脚……

「…………!?」

时雨并没有让狭雾得逞,他用左手反握夕暗往狭雾的胸部水平一挥,如果这刀没有防御的话,肯定会是致命伤。

狭雾只好收回原本打算低扫的旋舞,改为向右移动挡住夕暗,但是晓暗这时也逐渐逼近。

狭雾的策略完全无法奏效,在挡下攻击时找机会根本是天方夜谭,只要挡下单边的刀,时雨就会用另一把刀攻击,完全找不到反击或是拉开距离的空隙。

狭雾只能被迫进行防御,无论是从上下抑或是左右的砍击,狭雾都巧妙地以旋舞抵挡。

「……唔!」

但是随着时间拉长,他的表情越来越难受,因为时雨的速度和威力都与选拔仪式时大相迳庭。判断砍击方向会逐渐磨损心神,抵挡攻击的体力也渐渐减弱,手臂更是酸痛无比,失去握力的手有几次都差点握不住旋舞。

时雨一边继续挥砍,一边开心地笑道:

「很不错嘛!狭雾!真没想到你能撑到现在!」

狭雾根本没有力气开口,光是挪动即将无法移动的手臂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不过,你的体力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吧?你的动作变得很迟钝啰!」

这点不用他提醒,狭雾也心知肚明,所以必须赶紧拉开距离恢复体力。

狭雾几乎只能凭着身体的反射动作进行防御,他将大部分的意识集中到自己所拥有的技能——棒术、格斗术与咒术上,努力找出突破现状的方法。

「再打下去只会越来越无聊,干脆把你解决掉吧。」

「……什么?」

时雨的宣言让狭雾的思考瞬间停摆,时雨从左右连续发动攻击,而狭雾又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但是完全来不及对应从下方踢来的右脚。

这脚重重地踢中狭雾的胸口,使得凝聚于此的〈气〉立刻溃散,狭雾被高高地踢向空中,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后,无法采取落地姿势而以背部着地。

「……喀啊!」

狭雾不停地喘息,刚刚并没有咳出血,所以应该没伤到内脏,但是保护这些器官的肋骨应该已经断掉好几根了。

(……不站起来就会被杀掉。)

『对生命的执着』让狭雾强忍住胸口的剧痛撑起身体,不过,光凭这点还是无法改变结果。身体必须用旋舞支撑才能勉强站立,现在的他根本不可能挡得住时雨的攻击。

时雨急速飞奔,也许是眼看胜利唾手可得,因此他只使用狭雾的视力能够追上的速度移动。

「…………」

狭雾竭尽全力举起旋舞想要迎战时雨,但是……

「太慢啦!」

旋舞轻易地被夕暗架开。

「…………」

晓暗则是深深地刺进腹部。

鲜血从伤口缓缓滴落,狭雾感觉到体内有个坚硬的物体,在痛觉出现前,一股让人起满鸡皮疙瘩的寒气袭上他的心头。

狭雾抬起不停颤抖的头看着兄长,发现时雨正眯起那双血红眼眸,并且露出残酷无比的笑容。

时雨拔出晓暗,失去支撑的狭雾顿时无力地跪倒在地。

伤口有如拔掉栓子似地不断涌出汨汨鲜血,狭雾将旋舞丢开,以同样发出颤抖的双手死命地压住伤口试图止血。

时雨露出满足的表情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弟弟,然后向后一跃。发觉兄长远离自己的狭雾抬头一看,时雨正和那天一样将两手在身前交叉,口中开始念诵真言。

「那玛苦.沙喇巴.达达迦提拔苦.沙喇巴……」

那是能够造出火海的咒术——火界咒的真言。

(大哥,你就这么痛恨我,恨到想让我尸骨无存吗……?)

现在的狭雾根本没办法唱诵『明咒』抵消火界咒或是闪避,他已经做好『死亡』的心理准备,一面听着时雨念诵火界咒的真言,一面迷迷糊糊地思考。

「……必金南.恩达拉达.康曼!」

时雨挥动交叉的双臂,身前的熊熊烈焰化为火红的波浪袭卷而来,只要被那道红色波浪吞没的话,身体不用一秒就会变成灰烬。

(…………总觉得……好累喔……)

一想到自己化成灰烬的模样,狭雾突然全身放松往后倒下,然后深深地闭上眼睛,他连保持清醒的力气都早已用尽。既然命数已定,那就没有必要再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了。

在一片黑暗中,狭雾感觉到热气正在靠近自己,意识便跟着掉入更为深邃的深渊中。

红色的波浪将狭雾吞噬,不断往地面扩散,看起来就像是被夕阳照耀的海面般耀眼。

火焰逐渐减弱,然后有如从恶梦中苏醒似地忽然消失,现场只剩下焦黑的地面和失去主人的棍棒。

狭雾则是化成灰烬,完全没有留下曾经存在于此的痕迹。

直到确认时雨的气息已经远离而无法辨认后,红霞总算松了口气,然后解开隐形印。当隐蔽结界消失时,红霞压低身子从别院的阴暗处现出身影。

(时雨大哥变成妖魔了……)

红霞虽然不想相信,但是那双红眼无庸置疑地是妖魔的象征,现在的她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况且,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正在等着她。

红霞看向时雨刚刚迈步走出的大门,然后转头看着躺在地上陷入昏迷、但是还有微弱呼吸的另一个哥哥。

红霞原本按照狭雾的吩咐设下隐蔽结界躲在小巷子里,但是当她听见庭院里传来刀剑相交的声音后,便紧张地坐立难安,于是她使用隐蔽结界包覆自己并走进家中。

红霞一看到负责服侍自己的里子倒在门前,她差点就想抱住尸体放声大哭,但是她咬着牙根忍住情绪专注地看着两人的战斗,准备伺机救出狭雾。就在时雨的火界咒完全吞没狭雾时,红霞将〈气〉集中在脚上飞奔而出,只用两步就冲到狭雾身旁,并且在最危急的时刻将他抱离火海,最后再回到巷子里设下隐蔽结界。一连串的动作前后只花费三秒钟,连修行时都不曾出现过此种纪录,因此也让红霞忍不住有些吃惊。

而幸运的是,时雨因相信自己是最终的胜利者而降低警戒心,所以只把注意力放在狭雾身上。

红霞开始观察狭雾身上的伤势,发现左右手臂各有一处浅浅的刀伤,接着她抚摸狭雾的胸口,确定已经断裂的肋骨有两根,而腹部深及肠子的刺伤则是致命伤,至今仍然大量出血,状况可说是刻不容缓。

红霞小心地抱着狭雾走进佣人们居住的别院里,虽然将里子和两名服侍狭雾的佣人放置在原地让她很过意不去,不过眼前还是以治疗哥哥为优先。

别院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红霞猜想主屋现在应该是难以想象的凄惨情景,于是将治疗地点改到这里,看来这个决定相当正确。她脱掉鞋子走进屋内,然后随意挑个房间。

红霞先让狭雾躺在榻榻米上,再从收纳柜里拿出棉被,然后让他在铺好的棉被上躺平,接着确认狭雾体内残留的〈气〉,幸好他身上拥有除魔师的血脉,因此还存有足以承受治愈术的〈气〉。

「哥哥……我现在就治好你喔……」

红霞闭起眼睛,有如用尽体内所有〈气〉似地将咒力施展至极限。

她在空中交错双手,竖起食指、中指以及无名指,再用拇指扣住小指结成军荼利明王的手印,然后开始念诵真言:

「嗡.阿米利提.恩哈达……」

红霞的身上开始冒出红色的光晕,接着结合成为数道光的丝线缓缓地飘向狭雾,轻柔地包覆住他的身体。

「……嗡.巴杂拉.萨达.恩加苦。」

红霞的额上渗出几滴细汗,一口气将真言念到最后,只见包覆狭雾的红光突然变得刺眼不已,随后便消失踪影。

红霞勉强张开紧闭的眼睛,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检查狭雾的身体,受伤的地方都已经不留痕迹地完全痊愈,包括两臂的刀伤、折断的肋骨以及腹部的刺伤。

这个有如奇迹般的咒术,正是在密教咒术中最强力的治愈术——『军荼利明王延命招魂法』。只要对方的〈气〉能够承受治愈术的话,不管何种伤势都能马上康复,可说是全世界的秘术中最高级的治愈术。

但是,就因为它的效果近似奇迹,相对地必须付出庞大的代价。

(……太好了……虽然我是第一次使用,不过看起来很成功……)

红霞确认过狭雾的身体状况,并且松了一口气后,便扑通地倒在哥哥的身旁。

兄妹在别院的小房间里双双陷入昏迷状态,时间仍然不停流逝,并没有等待两人苏醒的时光便缓缓地到达隔天早上。

亲生哥哥不断用双刀刺进自己的体内——狭雾想要从这场恶梦中努力挣脱而突然惊醒。

「…………」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狭雾确定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于是他转动眼睛观察房间内部开始点点滴滴地掌握现况,发现装潢和主屋完全不同,这里应该是佣人们住的别院,再由透进窗户的阳光判断现在应该是白天。

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事,就是自己似乎还活着,于是狭雾试图撑起上半身。

(……咦?)

他发现自己无法使力撑起身体,他闭上眼睛检查身体内部,才发现自己的〈气〉根本所剩无几,难怪会动弹不得。

「呼………………」

狭雾使用特殊的呼吸法从大气中吸收〈气〉,等到身体能够运用后,总算用两手用力挺起上半身。

「…………」

狭雾稍微检视自己的身体状况。衣服和昨天一样,只是多出好几个洞与几滩血迹而已,而两臂的刀伤、折断的肋骨以及被刺穿的腹部都奇迹似地痊愈。

(不对……我应该被火界咒烧死了……)

狭雾开始搜寻先前的记忆,回想昏迷前所看到的火海,如果身陷其中的话,应该不只是灼伤这点程度的小问题,而是整个人化为灰烬。

(我为什么会……)

正当狭雾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时,他发觉身旁传出细微的呼吸声,于是转头察看……

(啊……)

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因为世上只剩下这个唯一亲生妹妹——红霞正躺在身边,当他看到小自己两岁的妹妹的香甜睡相时,狭雾便恍然大悟。

原来是红霞拯救身陷火界咒中且濒临死亡的自己。

「谢谢你……红霞……」

狭雾看着妹妹的侧脸轻声如此说道。但是,她会过来救自己,就代表她已经看到倒在庭院里的里子,红霞以前和她十分亲近,看到尸体时应该会受到相当大的打击。

狭雾虽然很想再让红霞小睡片刻,但是眼前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实在没办法再继续蹉跎下去,于是他将手搭在红霞的肩头上。

「红霞。」

狭雾边喊边摇,但是红霞并没有醒过来。

「……快点起床,红霞。」

狭雾又稍加用力摇晃,然而她仍然没有清醒的迹象。

「……红霞?」

当他觉得事有蹊跷的时候,狭雾忽然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

究竟是使用何种治愈术才能完全治好濒临死亡的自己呢?

『军荼利明王延命招魂法』——狭雾首先想到这个咒术,于是他连忙确认红霞身上残留的〈气〉,发现她似乎还留有保持心脏跳动的〈气〉后,狭雾才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话说回来,红霞一直都还在呼吸吧?)

狭雾不禁对外表冷静却很容易心慌的自己露出笑容,然后按住眼镜调整自己的情绪。

如果想要有效率地从大气中吸取〈气〉,就要像刚刚使用特殊的呼吸法,不过自律呼吸也同样可行,所以他打算让红霞继续沉睡,直到她吸收足够的〈气〉后自然就会睁开双眼。不过,狭雾最后还是决定带她到认识的医院打点滴,这样就算睡着也能帮助〈气〉的吸收。

狭雾利用第六感探查附近的气息,虽然周遭还有些许时雨的妖气,但是本人似乎不在这里。

(那么,他会跑到哪里……?)

狭雾沉思片刻,随即又想起要先去医院,就在他正准备从棉被上站起身时,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昏目眩,由于先前腹部大量出血,当然会引起贫血现象。

(可是,现在必须赶快行动……)

狭雾重新打起精神,不管眼前乱冒的金星勉强挺起身体。他走出房间,并且经过邻近的大门来到外面,必须先回房换下这身血迹斑斑的衣服,不然走在路上肯定会引人侧目。

太阳高高地挂在天际,天气和昨天一样既闷热又晴朗,而三名佣人的尸体仍然倒在庭院里无人处理。

「…………」

就这么放着不管的确有点可怜,而且尸体有可能会因天气炎热开始腐烂。狭雾暗自盘算在出门前先联络警察局的除魔课处理,并且在走向主屋的途中瞥见地面的焦痕。

(……大哥。)

以后该怎么办呢?一想起昨天发生的事,狭雾不禁对未来有些迷惘,他发现自己专用的咒法器『旋舞』横躺在焦黑的地面上。

狭雾拾起旋舞,并且有如确认坚硬的触感似地紧紧握住,原本因贫血而显得失神的眼睛突然变得相当锐利。

(我必须找到他……然后亲手把他杀掉……)

兄长身为除魔师却走入魔道,甚至对家族进行屠杀,因此同为除魔师及受害亲属的自己绝对不能放过他。

虽然没有信心打败兄长,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决心,如果他不出面解决,又有谁能代替他打倒时雨呢?

狭雾在蓝天下、焦土上向自己发誓,然后紧握着旋舞走向主屋。

主屋里安静无声,浓浓的血腥味四处飘散,虽然这里是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现在却萌生一种陌生的感觉。

狭雾怀着生疏的感觉回到房间换好衣服,再将旋舞收进布袋中,然后依照平时处理除魔工作时的习惯,拿起手机和皮包便离开主屋。

狭雾在走回别院的路上拨电话给除魔课,虽然这个单位名为除魔课,却不负责击退妖魔和怨灵,而是出现非人为的案件时负责联络『纪咏』等除魔师家族,以及保管被害者的遗体或清理案发现场等等,简单说就是政府联络国家除魔师并且负责善后的单位。

和除魔课保持往来也是当家的众多工作之一。决定狭雾是下任当家后,晴一曾经带他拜访除魔课,接电话的人似乎也还记得这件事,因此当狭雾报上姓名后,对方立刻向他问好。狭雾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请他们处理家人们的遗体,而对方刚开始不太敢相信这件事,不过很快地就恢复平静,并且接受狭雾的请求。

当对方问他接下来的打算时,狭雾只回答「我会想办法」后就挂掉电话。

狭雾回到别院的房间,背起还在熟睡的红霞离开家里,由于他用单手拿着旋舞,所以光是让红霞躺在背上不滑下来就花了不少功夫。

行走三十分钟到达医院后,狭雾看见医院门口有几辆计程车,因此有点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没有叫计程车。

狭雾背着红霞走到柜台前,并且请服务人员寻找祖父的老朋友,这位朋友同时也是和纪咏家很有渊源的精神科医生。这位白发苍苍的医生急忙赶过来,他连事情经过都没听狭雾说完,就将在大厅椅子上熟睡的红霞抱到个人病房。

医生让红霞平躺在病床上,然后就像是为昏迷状态的患者看诊似的,他循序检查呼吸、脉搏以及瞳孔,全部都确认过没有问题后,他才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嘛……原来只是因为体内缺乏〈气〉造成的昏睡……」

这位高龄医生——门仓宗司将笔灯收进白袍胸前的口袋里,嘴里还不停抱怨狭雾大惊小怪。

「我早就对您说过了。」

身旁的狭雾完全忘记自己在别院时惊张兮兮的模样,冷静地对医生如此说道,宗司则是「咳哼」地以咳嗽掩饰自己方才的惊慌失措。

「……总而言之,既然她还有呼吸,不用做什么事应该就会自动清醒……不过,你都特地把可爱的红霞带来这里,我帮她打个点滴吧。」

转头看向狭雾的宗司突然欲言又止,并且盯着他的脸端详片刻,似乎察觉到他的身体有点不舒服。

「话说回来,红霞是因为帮你治疗才会用掉体内的〈气〉吧?所以你现在应该会贫血吧?要不要顺便帮你输点血?」

「谢谢,不用麻烦您了。」

狭雾摇了摇头拒绝宗司的提议。他认为只要吃点东西就会自然恢复,而且他很排斥让别人的血进入自己的体内。

宗司只是点点头说着「……嗯」,然后拉两张靠在墙壁上的摺叠椅放在病床边,招呼狭雾坐下。

「……到底发生什么事?」

「……家兄变成妖魔了。」

狭雾简略地向他说明昨天下午的惨案。说到窜改灵魂的部分时,宗司虽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最后还是接受事实。

将事情经过听完后,宗司的表情相当严肃,然后又和刚刚一样点头说出「……嗯」。

「家里的情况怎么样?还有你打算怎么处理遗体?」

「我过来这里之前,已经向警察联络过请他们代为保管了。」

「那就好,你处理得还满周到的……真不愧是下任当家。」

宗司开玩笑地如此说道,狭雾却笑不出来。

「我们家只剩两个人,成为当家根本没有意义。」

「说什么傻话,『纪咏』家的血脉还没有断绝,只要你有这个心,重建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宗司搔了搔白发,又补上「不过,你还有事情得先解决吧……」这句话。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宗司语带试探地如此间道。狭雾沉思半晌,便怀着壮士断腕的心情沉重地说道:

「我要找到家兄,然后以除魔师以及全族幸存者的身份杀掉他。」

「……嗯。」

宗司仍然保持一贯的回答,然后转头看着红霞的睡脸。

「只靠你应该没办法打赢时雨吧?你有赢过他的方法吗?」

狭雾顿时无法回答,因为他没有任何对策。在昨天的战斗中,时雨不但没有露出疲态,而且没有使出全力,现在的狭雾根本想不到方法对付他。

但是……

「……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非做不可,我有完成这件事的责任……」

狭雾将双手交握,并且将额头靠在手上,只用嘴巴勉强挤出声音,宗司则是有点担心地提出一个建议:

「既然一个人没把握打赢,那么就找其他除魔师帮忙吧?」

「……其他除魔师?」

狭雾抬起头看着宗司的侧脸。

「嗯,你们不是还有其他同行吗?例如……听说『星之宫』家拥有相当强大的力量……」

「『星之宫』……您是说那个『星之宫』吗?」

「我不是很清楚,因为这是你爷爷告诉我的……他以前对我说过,在关东能够和『纪咏』分庭抗礼的家族只有『星之宫』家。」

『星之宫』是以阴阳术为主流的除魔师,狭雾实际上并没有见过这个家族的人,他曾经听父亲说过『星之宫』的实力能够比拟『纪咏』家……不,或许还要更强,尤其现任的当家据说是家族史上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

可是狭雾用手抿着嘴犹豫片刻,如果要请别人助一臂之力……

「除魔师家里的人变成妖魔,所以你认为家丑不可外扬吗?」

「…………」

心事被宗司一语道破,使得狭雾无法回嘴,宗司则是忍不住摇头叹道:

「我能了解你的心情……但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是逮到时雨吧?只靠你单独过去的话,多半只是白白送死而已,这样『纪咏』家会成为没办法解决家务事的世家,『纪咏』就会因此成为笑柄,你想让红霞跟着你一起变成众人的笑柄吗?」

「…………」

狭雾看着妹妹的睡脸,然后点头说出「说得也是」表示同意。

「虽然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答应,我还是和『星之宫』联络看看,然后我会说出一切实情请对方帮忙。」

「……嗯,你放手去做吧。」

宗司则是带着笑容从椅子上站起身。

「事不宜迟,你可以用办公室的电话试着联络看看。」

「……好的。」

狭雾站起身,在跟着宗司走出病房前,他先停下脚步摸了摸红霞的头,如果『星之宫』答应帮忙的话,自己应该就不会再回到这里……

他靠近红霞的耳边,温柔地笑着说道:

「红霞,我要走啰……我会好好努力,让你醒来的时候不用再操任何心……」

说完后,他抽回放在红霞头上的手,并且系紧脖子上的白色领带,有如感受妹妹的体温似地握紧她赠送的礼物,然后站直身子,伸手拿起靠在墙上的旋舞走向房门。

「我们走吧。」

「……好。」

宗司打开门走出病房,走在后面的狭雾则是决定不再回首,反手轻轻地将门关上。

『……喂,您好。』

话筒中传出一道温柔的女性声音,顿时让狭雾紧张的心情缓和不少,他忍不住开始想象对方应该是个大美人。

「您好,我姓纪咏,不好意思突然打扰您。可以请星之宫的当家或是负责接洽工作的人听电话吗?」

『目前是由我处理所有事务,纪咏先生……请问您是管理鎌澄市的除魔师吗?』

「嗯……是的。」

『果然没错。您好,我是星之宫家当家的妻子,我叫星之宫澪。』

狭雾原本以为是佣人接听电话,因此不免有点惊讶而晚几秒说出姓名。

「您、您好……我是纪咏家当家的儿子,我叫做纪咏狭雾。」

『纪咏……狭雾……』

电话另一端的人——星之宫澪身为星之宫现任当家的妻子,她有如确认名字是否无误似地反覆念诵数次,然后又『嗯……』地发出苦恼不已的声音。

「那个……?」

『啊……不好意思。请容我确认一下,你应该是男生吧?』

「咦……是的……」

『果然没错,那我就叫你狭雾啰!因为你自称的语调听起来很秀气,我还以为你是个声调比较低沉的女孩子呢!』

「…………」

看来她刚刚正在猜测自己的性别,才会发出迷惘的声音。狭雾不禁在心中怀疑,这么慢条斯理的女性真的是号称拥有顶尖除魔实力的『星之宫』当家的妻子吗?

『狭雾……嗯,真是个好名字。』

「是喔……谢谢您的称赞……」

口头上道谢的狭雾仍然半信半疑,不过澪和缓的口气就到此为止,当她再次开口时,已经恢复成符合当家妻子形象的严谨语调。

『那么,请问你有什么事呢?』

「那个……其实是这样的……」

狭雾将事情经过以及兄长的为人,甚至将他与家人的关系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

『原来是这样……真的很遗憾……那么,你希望我们协力追捕变成妖魔的哥哥吧?』

「是的……可以请你们协助我吗?」

「没问题,我们当然会帮忙……」

狭雾不禁大为感动,当他正准备开口道谢的时候……

『……因为我们刚好正在处理可能与你哥哥有关的案子。』

狭雾听到澪说出这句话,便将刚要说出口的谢词吞回肚里。

「……请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心中突然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谢意也随着消失殆尽。

『狭雾,你听过『祷丘』家吗?』

『……我知道,他们好像是管理闲奈市的除魔世家吧?』

狭雾点头如此说道。闲奈市位于鎌澄市北边,『祷丘』家就是管理这个地方的除魔师家族,他们以神道系咒术为主,实力据说只稍微劣于纪咏家。

澪说出『没错』表示同意后,接着又开始叙说:

『那个『祷丘』家在昨天晚上发生灭门血案,根据现场……也就是他们的住处留下的妖气判断,犯人可能是妖魔或者是被妖气附身的人类,今天早上我们接到来自国家的委托,所以现在打算派出有空的人调查……』

「请、请等一下!为什么会和家兄扯上关系呢!?」

狭雾大声地打断澪的话,然后澪则是隔着电话用充满困惑的语气解释道:

『那个……我刚刚应该只说『可能』吧?你先冷静一点……先跟着我张开手做个深呼吸,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心情有没有比较舒服?』

「…………」

狭雾当然没有照做,没有人会隔着话筒跟着做深呼吸吧?不过听见澪毫无紧张感的声音后,自己的确有点冷静下来,于是他回答道:

「我没事……刚刚真的很对不起,我居然对您大声嚷嚷……」

『没关系……我才要对刚刚引起你的误会先说声抱歉,可是闲奈正好就在鎌澄旁边,而且同样是除魔师世家惨遭灭门,所以这样会让人很容易怀疑吧?』

「……您说的很有道理。」

狭雾的心里虽然不服,却也只能承认对方所说的话,察觉狭雾心事的澪又以明朗的口气说道:

『总之,你要不要过去闲奈看看呢?先确认那股妖气是不是你哥哥的气息,也许就可以洗清他的嫌疑喔!』

狭雾并不打算洗清时雨的嫌疑,他只是不想让『纪咏』家被继续丑化而已。

由于不能对一片好意的澪说出真心话,狭雾只好含糊地回应表示了解。

『等你抵达闲奈后,就麻烦你和我们的人会合……对了,难得遇到同是本家的子嗣,就麻烦你和我家女儿会合吧!』

「您的女儿?」

『没错,她叫做御影。我告诉你她的手机号码,等你抵达闲奈再与她联络,我也会先向小影……咳哼……先向御影说明清楚,如果我有事也可能会联络你,所以可以麻烦你告诉我电话号码吗?』

「……好的,没问题。」

狭雾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澪,也记下『星之宫御影』的手机号码。

『那么,我就先向女儿说明你的事,记得在闲奈和她会合喔!』

「好的,我知道,谢谢您的大力相助。」

挂上电话后,狭雾忍不住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谈得怎么样?」

站在身后旁听的宗司简要地如此间道。狭雾将写有手机号码的纸片收进口袋,然后转身对宗司说明:

「『星之宫』答应帮忙,另外还有闲奈发生一件可能和家兄有关系的案子,所以我要过去闲奈一趟,确认到底是不是家兄犯下的案子。」

「……嗯,我知道了。」

宗司点了点头,这时狭雾突然在他面前端正站姿,并且深深地鞠躬。

「……我不在的时候,就麻烦您照顾妹妹了。」

宗司盯着狭雾片刻,随后便一如往常地点头说道:

「嗯,交给我吧。」

「非常谢谢您……」

狭雾慢慢抬起头,并且拿起靠在一旁的旋舞。

「那么,我先出发前往闲奈了。」

「好,自己小心。」

狭雾在宗司的目送下走出办公室,然后离开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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