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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晚上的中庭这么吵闹。各务心想。
夏天还没结束吧。今年秋老虎特别凶,即使入了夜,路灯周围仍是蝉声绵绵。
是油蝉吗。妹妹是用现实来想像这个地方吧。各务的思绪开始往这方面转。
夜间头一抬,总是能见到月球,而这并不合理。这里有潮汐效应,脚下这座人工岛也是藉此发电,月球却总是在头顶上。
这里果然是想像中的世界。
……也是心念一动,就会毁灭的世界吧。
听不见蝉声的地方,是满满的夜虫嘶鸣。乐器般的尖锐声响,在各个角落一股脑地宣传自己。在沉降的略凉空气中,各务往远处树林彼端望去,见到中庭中央的小广场。
「是灵庙吗。」
小小的矮丘上有座白色祠堂。堀之内替她导览学校时,说过──
……前一次魔女之夜的牺牲者中,旧学校的魔女都葬在那底下。
类似横滨的外国人公墓,只是这个丘景致没那么好。
「你还是能用光明的方式表现生死观嘛,硝子。」
各务喃喃地继续走,见到她的目的地。
从中庭中央向外看,四面都有彷佛镇守著灵庙的广场,摆了些长椅及贩卖饮料、零嘴或小型聚焦器。
「……没必要在这种地方摆付费的加速式经轮吧,臭硝子。」
各务试著投入一百元,机器随圈数喷出了对应量的爆米花。虽不知佛教跟爆米花到底是哪里扯得上关系,不过那是咖哩口味,大概是印度佛教的概念吧。很行嘛,硝子。
喔喔,这边是卡片游戏「圣人MASTERS」的「VS霸权领袖」系列嘛。虽然广告词是说「火刑来势汹汹……!」不过也有十字架刑的样子。喔喔,这边也有!喔喔,那边也是……真是吸引人啊,受不了。
好了,别忘了原来的目的。
饮品贩卖机四台并列,各务站到林格利亚的机台前。
「喔?」
投币时,发现是读卡式。什么时候换的?仔细想想,自己来到这世界时,这些自动贩卖机肯定也「打开了」。如果这样的修改是为了防止问题再度发生──
「……这里用的卡就是学生证了吧。付钱也需要权限的话,我就麻烦了……」
各务只有类似身分证的东西,这下可就买不了了。
会思考该怎么办才好,是因为──
……要是空手回去,堀之内同学又要操心了吧。
这点道理,各务自然也懂。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呢。再次这么想时,一条黑漆漆的手从旁伸来。
「在这个世界,因为治安、变身和飞行的关系,储值卡比零钱方便多了。」
是玛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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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各务时,玛丽其实很警戒。
她可是敌人,遇上了还会发生什么事呢?于是她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多余声响,打算赶快做完自己的事就回去。
但是这个人完全就是在玩搞笑用的经轮爆米花,还在卡片游戏贩卖机边晃来晃去研究了起来,让人很头痛。乾等的这段时间,玛丽就像是在躲著各务,而她也不希望真的变成那样。她可不是来挑战各务的。
所以她从背后伸出手,让贩卖机读取卡片,术式阵跳出来表示认可。
「买几罐?」
各务头也不回地回答:
「四罐。」
「你们不是三个人吗?」
「因为光太郎先生见识不太够嘛。」
说完,各务连续按下四个不同按钮。原以为到此结束──
「再一罐。」
见到各务毫不犹豫地加买,令玛丽忍不住问:
「你这一点还是没变呢,准将。」
「你模拟战都没赢过我嘛,每次打完都会这样请我喝饮料。」
「你每次都多买一罐,很多人在猜你是不是有男朋友呢。」
「我平常都买什么?」
「牛奶。」
「这样啊。」有点后知后觉。其实那在这世界挺常见──
「──所以男朋友是猫吗?」
「我是想在洗完澡的时候喝。」
「谢谢你替我解开这多年之谜。」
各务退到一边,现在换玛丽买了。
五罐。各务见到她这样按钮,侧著眼问:
「我不是常说少喝汽水吗?」
「帮朋友买的。」
「有交到朋友啊。」
玛丽虽有点想抗议,不过还是决定当那是敌手的挑衅。于是──
「有。」
她叮嘱自己保持镇静,回答:
「比以前多很多。」
大胆说完才发现,这句话意外地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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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玛丽惊觉危险。
急忙在心中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这是自己的感情。
但是,脸还是不由自主地扭曲。
……不可以。
好久没想起那些事了。不是怨恨或愤怒,只是对往事感到无比的怀念。
尽管早就告诉过自己现在是现在,回忆往事只是用来加强雪恨的决心而已。
「──准将你好像都没变呢。」
「是啊,我一直都是娃娃脸。」
真的没变,所以无视。她还招了招手,要人过去的样子。你是敌人,我才不理你。
再说,自己还有该说的话没说。
「……因为时空扭曲的关系,我来到这里已经四年了。如果照实来算,现在应该是那之后两百年了。」
「我可能是被认定为世界的创造者,所以不会老吧。但是──」
各务说道:
「这个世界有点不同。」
「哪里不同?」
「在这个世界,我妹妹黑魔女的形象很明确,不是那种有形的末日。还有──」
「还有什么?」
「我这次有伙伴,然后──」
一听各务这么说,玛丽心中就涌出一股无法自持的情绪。
回神时,话已经出口了。玛丽看也不看各务,直说:
「请不要那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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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务听著如今化名玛丽的少女说道:
「说什么伙伴?大难临头了,你还不是会拋下每个人,只顾自己逃走吗,准将?」
的确。各务心想。
现在自己人在这里,就是拋下过去的世界,任其灭亡的证明。
「准将。」
玛丽又对不知如何回答的各务说话了。
她从怀里抽出塑胶袋,将饮料全装进去,转过身说:
「我们就在明晚一决胜负吧。」
脚跟一转,脚步声跟著响起。蝉声远远传来,夏虫声亦如是。
而不断远去的话声,是这么传进各务耳里的:
「──制裁你之后,我会连同你的份一起向黑魔女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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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太郎看得出来,接待室里的堀之内坐立难安。
原因肯定是各务去了很久还不回来。
……大小姐就是特别照顾人呢。
由于从小接受严格礼教,人人都会的事都要做得比一般人好,责任心自然也高人一等。
像前不久,杭特吃完轻简晚餐就在沙发呼呼大睡,堀之内也亲自为她准备、盖上毛毯。当然,那多半只是因为各务迟迟不回来,想解解闷罢了。
堀之内的眼不时就往窗外飘,不过窗外是南方,各务去的中庭在北方,出入口又是死角,看也是白看。
见到堀之内焦急成那样,光太郎所能做的是──
「你们几个……?」
几个侍女蹲在吧台后。她们以张开仪式型术式阵的欧洲魔女为中心,盯著自己手上的小型术式阵看。
「请小声点,执事长。我们正在间接保护各务小姐。」
「有鉴于杭特小姐被半路找碴,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不排除介入。」
「执事长,您那张脸是怎样?」
「……你们都不替大小姐的心情想一下吗?」
「我们也知道心情和现实需要是两回事嘛,而且这样躲起来弄很好玩耶!不是吗!」
后半才是真心话吧。光太郎这么想时,一人抬起头:
「执事长,各务小姐回来了!」
「好。」答话后,光太郎转告堀之内:「大小姐,各务小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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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之内坐在靠窗的茶几边,等候各务走进接待室。
收起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的表情,刚注意到各务似的转头问:
「买回来啦?」
「嗯,杭特同学好像睡著了呢。」
将手上抱著的饮料罐交给光太郎后,各务轻轻一笑。
「等很久了吧?」
「既然你也会这么想,那就是久了吧?」
「真是的,老爱让别人替你做决定。」
看来她已经恢复到能说这种话了。堀之内只是做个反应,将侍女们从吧台送来的轻食──荷包蛋土司、烫青菜拌猪肉片都先摆在一边,道出会议主题。
「我们知道玛丽用的是什么术式了。」
「确定没错吗?」
「对。」堀之内有这么回答的自信。毕竟那是堀之内家与美国U.A.H.F.共同精查的结果。
「她是以拉回消灭术式的方式进行攻击。」
「我来补充。」光太郎离开吧台,在茶几边敲碎冰块盛入玻璃杯,并开启术式阵说:「我们按照大小姐的指示拍摄了光学影像进行分析,得到以下结果。」
见到的,是今天下午发生于东京湾上空的战斗。
全长五百公尺,有如将镰刀整束捆起的黑色魔导机具削开了各务的狄凯什么什么,将她的炮击全都化为乌有。
「她割除各务小姐的副炮等攻击的方式是这样的──这不是反射型的术式防御,而是向外发出突刺型的消灭术式,再往内扫回来。」
「就像镰刀一样吗?」
「是的。」光太郎答话后展开另一面术式阵。
画面中,有个大箭头从右向左飞──
「这个箭头表示玛丽小姐的攻击方向。首先,尖端具有消灭能力的隐形炮击向前飞出。」
仅是如此就已经相当有威胁性,但是──
……接下来才是问题吧?
玛丽的「刃」在直往前飞之后有个变化,那就是──
「接下来,玛丽小姐的攻击会『收回去』。」
「回去的时候一样有攻击判定吗?」
「不是的。」
光太郎一礼后看向各务,直到各务也颔首才吸口气说:
「玛丽小姐的攻击,是拉回的整条轨道,以及轨道包围的范围全都有消灭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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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个角度。」光太郎说道:「从上方看是这样的。」
术式阵中的影像先是全部清除,接著一条白线从萤幕下方直往上伸。
「在这时候只有尖端有攻击判定,然而──」
说明当中,白线尖端转向左下。
「它会勾回来。」
如同挥镰。这时,只有白线的图多了些线条。
在起初直竖的白色垂直线,与向左下下降的斜线尖端之间,出现了第三条线。
这水平的底线,将起伸长的斜线与起初的垂直线连了起来。
随著斜行的线愈来愈长,以斜边、垂直与底线围成的三角形面积也愈来愈大。
「原来如此……」
与线相同的白色,涂满了扩大的三角形。
紧接著,往左下延伸的斜线转向右下。
往起点闭合。涂白区域原先还是巨大的直角三角形,当白线抵达起点时,它已是个长长竖起,向左稍微凸起的钝角三角形,而其代表的意义是──
「──所以去时穿刺,然后在返回时一口气吞光的消灭术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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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了吗?」
各务看著光太郎抓起窗帘那么说。
他先将窗帘拉到一半,说明道:
「收回时的动作,就像把窗帘拉向中间,也就是将炮击转为连结去程与回程的横扫式攻击。由于实际速度非常快,在我们看来就像撞到护壁而消失了一样。」
「会从背后来这点实在棘手呢。」
「其实不然。根据精查战斗影像的结果,那也时常在敌我之间发动。」
这代表什么呢。
「射程可以自由控制,不一定会射到对方背后吗。」
「对。各务小姐不也是有点察觉到这点,才直接发射主炮的吗?」
真有慧根。接著,光太郎继续说:
「根据杭特小姐那边的检测结果,这个术式会消灭整个空间。」
「那是──」
「战斗中,您曾经被玛丽小姐抓住,或是见到她进行原因不明的加速吧。」
各务记得很清楚。那种彷佛整个被拉动的怪异加速原来是──
「挖去空间以后,再缝合缺口所造成的吗?」
「大小姐果然聪明──可能是以空间转移型的术式为基础设计的吧。说不定,原本还可能是空间接合型的移动术式。」
「很有可能喔?不过──」堀之内歪起头。「既然要切断空间,直接向前扩散应该比较轻松吧?为什么要特地远远地放一个转折点呢?」
「关于这个嘛……」各务叹口气,轻摇右手说:「以前的事了──因为消灭术式是很危险的术。」
……真是的,记得可真好。
没错,是各务教她的。配合那个世界的术式法则。
「像烟火一样,给小孩子玩多少有点危险──所以我要她离远一点用,以免伤了自己。」
「……她是个好学生吗?」
「有点轻狂就是了。」
各务吸口气,也吸进了香味。
奶油、胡椒和肉的气味,以及热腾腾的蔬菜茎叶清香。
让她这才想到自己都没吃东西。这时──
「各务小姐,您的McCOL香浓牛奶。」
各务轻举光太郎送来的玻璃杯,一饮而尽。
……喔喔。
喉咙有种「开了」的感觉。胃忽然蠕动起来,彷佛在将喉咙往下、往肚子里扯,差不多是时候了吧。心情已经开始昂扬起来。
佳肴就在眼前。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但不是因为觉得以前老旧。各务一边看著面前,光太郎替堀之内斟饮料,一边说:
「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吧。」
「如果它纠缠你的话,记得要回个头把它甩开喔?」
「──那你呢?」
这问题使堀之内忽一转头过来,与各务对上眼又顺势往窗外看去。
「我才没有被纠缠呢。」
「是甘心与它作伴吗?」
「是觉得那样很幸福。」
「你认了吗?」
「那是我的骄傲──你的正义不也是吗?」
「那好吧。我要吃你的火腿排。」
「啊!」吧台边的侍女忍不住叫出声,不过堀之内没有反抗,光太郎也出手制止了她们。对,这样就对了,光太郎。
因为饮料是我请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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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在术式科校舍前错愕地一拍胸口。
「糟糕……!忘记给准将请款单了……!会被她赖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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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精神变得很不错嘛。」
堀之内叹息著嘟哝。
看著已经动起第三盘的各务,总有种白担心的感觉。话说她还满会一边转盘子一边动刀叉的嘛。声音很小这部分有点像是一种私房特技,令人感叹。
在堀之内这么看著各务时,她忽然微笑著这么说:
「谢谢。」
……谢、谢什么啊?
虽然堀之内这么想,但是她没问出口。问了,对方就会答,而答覆恐怕不会让自己只是脸红而已。对,自己一定会骂人。霹雳啪啦地骂。谁教这个随随便便就跑到异世界来的自称神一个人背负那么多。
这时,光太郎似乎是感到两人对话出现「空白」,敬个礼就展示新的术式阵。
「今天的战斗过程中,还有一个需要检审的部分。大小姐、各务小姐──」
「嗯~」睡在另一头的杭特醒了。「好香喔~」
「一起过来吃吧,杭特。」
「直接拉椅子坐在双人茶几旁边,根本寿星嘛……?」
但她还是来了,餐也来了。青蔬佐超厚火腿排,餐包用小篮子装。
「这我要。」
各务先杭特一步抢走餐包。手脚真快。
杭特喝一口刚注入玻璃杯的饮料而摆出复杂表情时,光太郎继续说明。
映在大面术式阵中的,是今天战斗最后一段。各务的魔导机具射击主炮,果敢冲锋。
「──这可说是各务小姐今天唯一的战果。」
「她为什么没有用那个刷刷刷就消灭掉的炮击?」
「根据研判,各务小姐最后的突击能够成功,应该是因为先发射主炮吸引玛丽小姐优先处理的缘故──然而这次魔导机具虽能趁机突袭成功,下一次玛丽小姐就处理得来了吧。」
这招对她已经没效了。而且──
「对方应该也知道我们会查出她招式的底,而增加各种不同的手段喔。」
对于这个悬念,堀之内有话要说。
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下次由我先上场,胜算会比较大吧。」
因为她还没和堀之内交手过,而堀之内已经透过各务拆解了她的技术。那么──
「我很看好你喔。」
堀之内对各务的话点头时──
……咦?
杭特和光太郎,甚至侍女们都盯著她看。
「看、看什么看?哪有什么好看的!」
「呃,很好看啊……反应超明显的。」
从假装望向窗外,藉倒影查看自己表情来看,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